弘吉剌部在和林以西,離那哲部三千多里,平常駿馬需半個月。可玉雪三人的馬是馬妖,最多兩天就到了,而且還是晚上休息。另外幾人的馬雖神駿,但沒有這個速度,三人只好約束自己的馬妖慢慢走。白月白雪烏雲十分不耐煩,因以前大家都是一族的野馬,才沒去欺負這些凡馬。
白雪烏雲已長大,現在和白月身材差不多。只是白雪是母馬,看上去比另兩匹秀麗。她和烏雲、四小整天跟著玉雪姐妹,從不上鞍和嚼子,逍遙自在。晚上和四小一起在外面練功,也凝成了內丹。族人一開始還覺得稀奇,玉雪姐妹身後除了四匹狼,還一天到晚跟著兩匹不上鞍的馬,有時馬上還站一隻小紅鳥(凰金)。馴馬這麼多年,沒見過如此聰明通人性的好馬。可這兩匹馬除了玉雪姐妹,從來不讓別人沾邊,比四小還凶;也不踢人,只是轉頭就走,好似不屑。族人嘖嘖稱奇,時間長了,見怪不怪。
玉雪這次出來,沒帶四小。四小頗為不捨,直送出百里,才戀戀不捨地回轉部落,繼續被凰金「調教」去了。
眾人馬速還是比一般人快,看看一個白天就走了五百里,恐到的太早反而麻煩。從第二天起,決定只走上半日,午後開始休息。玉雪就乘這段時間指導八個師弟和玉雁修煉,還反覆商議些注意事項。又將珠寶黃金取出許多,讓阿爸分成一份份,到時用於賄賂。
走了十幾天,已進入弘吉剌部範圍,遇上人馬牛羊漸漸多起來。眾人更是小心翼翼,話也不多說。馳過一道草坡,眼前出現一個龐大的部落。帳篷一眼看不到邊,人馬無數,怕有十萬人口。中間顯眼的一座金頂大帳,想必是太子的行轅。
一隊人馬迎上來。阿睦爾出示文書,眾人被帶到一個角落裡。這裡已是部落邊緣,一看就是新建的帳篷,零落地散在草地上。顯然是供不怎麼受重視的小部落來人住的,很是安靜偏僻。玉雪非常滿意,她正要不引人注意。
兩個女孩單獨住一帳,黑日等十人擠另外一帳。
玉雪姐妹剛放下小小行李包裹,就有幾個弘吉剌部侍女進來,訓練有素一聲不響地抬進兩個熱氣騰騰的大浴桶,放下兩套衣服退出。她們舒舒服服地洗完穿衣,發現衣服很華貴,全是綾羅綢緞,外面是華麗的織錦長袍,鑲著細細的白色狐皮邊。二人互相嬉笑對視——從未見對方穿過這樣的袍子。玉雪是蔥綠色長袍,隱著許多菊花圖案;玉雁是水藍色長袍,織著許多蘭花。二人童心未泯地互相拉扯玩笑,順便運功把頭髮蒸乾。忽聽外面人聲,二人互使了個眼色,正色在妝台前坐下,拿出銀梳梳頭。
門簾掀起,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走進來,身後跟著許多侍女。看二人背她而坐不理她,也不生氣,只笑道:「拜見那哲部兩位公主!」說是拜見,卻不行禮。半晌,玉雪淡淡道:「不必多禮。」那婦人繼續笑著道:
「我是太子身邊女官,兩位公主叫我紅珠就行了!我負責這次選妃的查看、推薦事宜。」
她頓了頓,見二人還是不理睬,心裡奇怪。要知就連弘吉剌部的公主們都給她三分薄面,這兩個小部落頭領的女兒架子卻這麼大!她處事老到,不悅不顯。見雖是背影,二女看上去卻婀娜多姿。眼珠一轉,忙跑過去,便要親自為玉雪梳頭。後面侍女哪會讓她動手,一擁而上,倒把玉雪姐妹弄得手足無措。紅珠趁機摸頭掐腰地打量,心中吃驚。
玉雪姐妹年齒尚幼,身量還未長足已經不矮,身形柔韌婀娜,說不盡腰如楊柳臉似芙蓉。玉雁鵝蛋臉,柳葉眉,一雙黑白分明顧盼生姿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樑下紅潤飽滿的菱角嘴,看去讓人頓覺眼前一亮,十分精神。玉雪則讓人很難形容其美,瓜子臉,眉如遠山眼如秋水,整個人似攏在霧裡紗裡,週身罩著一層聖潔的光輝,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均牽人心魄,彷彿是剛從天上降下的仙女,已不是凡間紅塵俗色。
紅珠見二女如此姿容,雖是沒什麼勢力的小部落之女,也不敢怠慢,心想極為可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對二女噓寒問暖,百般討好。玉雪知其意,反而拿出幾顆明珠賄賂她,只讓她不要對太子誇說推薦。紅珠莫名其妙,但不用得罪弘吉剌部等大部落,又拿好處,自然滿口答應。玉雪鬆口氣,把她送走。接下來足不出帳,恐有高人看出她身懷道術,也不練功,每日只在帳中和玉雁用漢語談些學問——怕那些蒙古侍女聽懂。
阿睦爾則按規矩覲見了太子一次。人也沒看清,禮物送上,磕了個頭便退下了。然後他帶兩個年輕勇士,四處打聽情況,和些中等部落拉幾分交情。如此十幾天過去。
到了這一天,是預定的太子設宴日,款待四方部落頭領,連帶見見各部落公主。
弘吉剌部在部落外選了一處開闊地。搭起許多遮陽篷,鋪好地氈,放好矮几。大家都席地而坐。只有上首正位,居高臨下搭個木台,設了雕花桌椅,是太子和幾個王爺座位。因人太多,下面眾人便按部落勢力大小,左右各排兩排。大部落頭領帶各自待選公主位置靠近太子王爺們,依次類推。那哲部被安排在最後最遠的座位。中間空地上則鋪上了紅地氈,還有節目勸貴人們酒。
一大早,玉雪姐妹就被叫醒,進來許多侍女為她們梳妝,弄個不耐煩。早早停當,領她們和阿睦爾、黑日四人到指定座位上坐下,恭臨太子大駕。黑日這十幾天被拘在帳篷裡,早悶得發慌;眼見風和日麗,四處旌旗飄飄,人流穿梭,夾著無數鶯聲燕語,遠處飄來一陣陣烤肉香氣,想著呆會能大吃一頓,嘿嘿直笑。玉雪知其意,低聲說:
「黑日大哥,你一定要低調!低調!計劃到此,可算成功一半。只要過了今日這關,我們找借口辭行不難。如你搞砸了,我回去一定告訴凰金姐姐!到時……」
黑日急忙說:「放心!我做事有分寸!」雖如此說,還做出正襟危坐的樣子,可一雙眼珠仍骨碌碌四處亂轉,出賣了他。玉雪有些後悔,早知這樣就不該讓他來參加。
正胡思亂想,日上三竿,人漸漸都到齊坐好。遠處傳來侍衛大聲喝道,弘吉剌部按陳國舅諸人簇擁著太子而來。眾部落頭領全都起立,深深彎腰行禮。玉雪也隨之站起,低頭斂目。太子邊走邊說:「大家不必多禮,坐下坐下!」神色親切和藹。眾人等太子從面前走過,這才紛紛坐下。玉雪抬頭欲坐,卻正好和一個走在最後的年輕人打了個照面。這人長身玉立,身形挺拔,比前幾人高許多。雖臉色黝黑,卻面目俊秀,一見便知出身不凡。那年輕人見到玉雪容貌,頓時呆若木雞,只管看得出神。玉雪急忙低頭坐下,臉色微紅。那人方醒悟,追隨太子而去。
太子落座後說了一大堆父汗恩德,又勉慰眾部落一番,口水四濺,半晌方止。眾人連忙一頓拍馬,阿諛聲四起。太子大悅,命眾王爺代他勸酒。幾個小王爺紛紛走下台,早有侍從抬著酒罈,跟在身後。
無巧不巧,玉雪見正是那位年輕王爺向自己這排走來。悄聲詢問阿爸,知道是已故拖雷監國的第四子忽必烈。阿睦爾還說這位小王爺雖年輕,但為人精明,胸中很有韜略,非常得窩闊台大汗的歡心。
忽必烈漸漸走近,雖還在勸別人酒,卻不時朝玉雪投來一眼。片刻,來到四人面前,笑道:「這位是那哲部族長阿睦爾吧?」
阿睦爾深深彎腰:「王爺還記得小人,小人深感榮幸!」
忽必烈爽朗地道:「當時你來覲見,我陪在太子爺旁邊。見你和二位隨從身手矯健,印象頗深。族長不必多禮,來人!倒酒!」
隨從倒了滿滿一大碗。阿睦爾干了。忽必烈見黑日如此高大魁梧的樣子,問道:
「這位是?」
阿睦爾忙道:「他是我那哲部第一勇士黑日。」
黑日挺胸凸肚、目不斜視地顯出威武狀。忽必烈笑道:「好一條漢子!能喝多少酒?」
黑日傲然:「平生未醉過!」
忽必烈連連道好,命隨從抬過酒罈。黑日不待人倒酒,一把搶過罈子,咕咚咚張口就灌。一滴酒未溢出,立馬喝光,伸手抹嘴:「好酒!可惜太少!」
忽必烈更是高興,命人抬過三大罈燒刀子,拍開封口,一字排開,看黑日能喝多少。黑日是龍身,不要說三壇,就是三十壇也不在話下。須臾連盡三壇,面不改色。此時座位在末尾的小部落頭領紛紛圍過來,轟然叫好,引得太子等人側目。一個比忽必烈略小些的王爺跑過來,叫忽必烈作「四哥」,是拖雷第五子旭烈兀。他年輕好事,看得高興,讓人抬了只烤全羊過來問:「你還吃不吃得下?」
黑日大笑:「這有何難?喝了半天酒,嘴裡正好沒味道。給我老黑塞塞牙縫!」
一手扯過大嚼,眨眼又進肚。玉雪心裡暗暗叫苦,咬牙切齒傳音:
「你再這樣張狂,我就要被你害苦了!」
四面人越圍越多,看黑日同時也有人不斷打量玉雪姐妹。忽必烈就是如此。姐妹兩人全身不自在,頭越來越低,只想不引人注意,誰知黑日性子又發了!
黑日眼珠一轉,對忽必烈說:「謝謝王爺。我吃不下了!」
忽必烈見他明明游刃有餘,哪裡相信!轉頭見玉雪低頭往後縮,心裡隱隱有譜。初時只是對玉雪好奇,可這時見黑日英雄了得,早起了愛才之心,有意籠絡。笑道:
「你如此肚量,想必武功力氣也很好。不如你摔交助興如何?」
當下稟明太子。此時酒已三巡,眾人正要上節目給太子王爺們觀賞,紛紛叫好。弘吉剌部按陳王爺有些不悅,怎麼讓這麼個小部落的人先出風頭!叫過族裡四個大力士,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番。
黑日大剌剌在場子中央一站。按陳的話瞞不過他的耳目,心裡厭煩:
「你們也不要一個個來,我老黑嫌麻煩,一起上吧!」
四力士大喜,一擁而上,掰胳膊抱腿,前推後拉,只想讓他當場出醜。黑日紋絲不動。那四人拼了老命,漲紅了臉,也不能動他分毫。半晌,四人脫力自己倒下。眾人大聲拍手叫好。太子稱讚黑日英雄,賞賜了許多綢緞金銀。忽必烈注目黑日良久,若有所思。
按陳心裡更不舒服。本來還有摔交節目,可再表演的話味同嚼蠟。他把那哲部記在心裡,傳幾位公主前來歌舞。
悠揚的馬頭琴聲響起,一大群舞女如眾星捧月般擁著四位公主而出。舞女皆穿紅色長袍,腰扎翠綠絲絛。四位公主各穿淺粉、淺黃、淺藍、淺綠的織錦長袍,珠圍翠繞,項掛明珠,臉上蒙著半透明的輕紗。清風徐徐,偶爾撩起,顯露出各自環肥燕瘦的姿容,果然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她們隨著琴聲,翩翩起舞,身形婀娜。眾人看得如癡如醉。
玉雪悄對玉雁說:
「也不知按陳王爺怎麼生的!竟有四個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兒!」
阿睦爾搖頭:「那穿黃、穿粉的才是他女兒。另兩個是他堂弟的女兒,但是地位一樣尊貴,都號公主。」
玉雁不屑:「還及不上姐姐一半人材。就連思蓮、思菊也及不上。」
玉雪忙說:「禁聲!」
玉雁吐吐舌頭,樣子可愛。黑日對歌舞毫無興趣,拿起桌上的牛腿,據案大嚼。
四個公主舞畢,揭開面紗,向太子諸人行禮。太子注視其中穿黃的一位良久,微笑道:
「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嬌聲道:
「我叫海迷失。」
太子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眾人心中明白,太子妃已選定,紛紛帶自己的女兒前來向二人敬酒,其中含義不言而喻。場面頓時熱鬧起來。太子貴由和未來太子妃海迷失架不住如此多人,見日已西斜,便退下休息。小王爺們又成目標,那些鶯鶯燕燕嬌聲勸酒,絡繹不絕。
玉雪姐妹冷眼旁觀。這時也不好先走,否則太突兀,反而引人注意。見黑日吃的高興,不停讓人拿酒拿肉和阿睦爾對飲。枯坐無聊,也斟了兩碗酒,慢慢閒聊喝著。
黑日滿臉紅光:
「這酒勁真足!比商隊帶來的還好!今天不吃白不吃。平時在部落裡,怕把人吃窮了。現在反正不要錢,痛快吃他娘的!來,阿睦爾!咱們繼續喝!」
阿睦爾已半醉,哪還顧得上仔細思量黑日話中含義,附和著點頭喝酒。
玉雪搖頭,還好這時場中熱鬧不堪。天色已黑,點起大堆篝火,他們這個角落又暗,因此無人注意。心想黑日說的可憐,好像在部落從未吃飽似的,不忍繼續拘管他,任由他要酒要肉,只是叮囑他每次找不同侍從。
突然見兩個人躲躲閃閃地向這邊走來,是忽必烈和旭烈兀。他們好不容易甩開眾人,想單獨見見那哲部幾人。
阿睦爾已大醉。見他們過來,剛想行禮,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剎時鼾聲大作。玉雪冷靜地坐著不動,看忽必烈如何行事。黑日本來就不把世俗身份看在眼裡,見玉雪不動,他也懶得起身,繼續大嚼。玉雁一向聽玉雪的,也坐著不動。因此三人竟似沒見忽必烈兄弟般。
忽必烈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不動聲色在矮几旁坐下。旭烈兀剛想發火,突然看到玉雁美麗爽朗的玉容,再看到玉雪如夢似幻的絕世容顏,一股火氣早不知去哪裡了,乖乖挨著哥哥坐下。忽必烈笑道:「幾位好清閒!別人忙著送女兒、拉關係,諸位卻只是獨自喝酒。我卻覺得幾位倒是有真本事的人。」
玉雪淡淡道:
「沒有真本事的人才獨自喝酒呢。」
黑日大笑:「說得好!我老黑別的本事沒有,喝酒卻是第一。忽必烈,敢不敢和我喝?」
忽必烈淡淡地笑:「喝酒我想我喝不過你,不過我也不怕。」
「好,你們喝一杯,我喝一碗如何?」黑日準備灌他們酒。
旭烈兀忙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們兩兄弟各一杯,你就要喝兩碗!」他見黑日身邊許多空壇,知道他已喝多,也不怕拼酒。
黑日連聲說好。三人開始比賽。說是一杯,但杯不小。十杯下肚,兄弟倆開始大舌頭。玉雪心知黑日為她解圍,觀看一會,就扶著阿睦爾悄悄走了。此時忽必烈還沒醉,心裡有些失望,但心思已到了拼酒上。見黑日越喝越神勇,輕易一掌拍碎酒罈,越發想把他籠絡至自己帳下。打起全副精神喝酒,不覺大醉,和旭烈兀一起被侍衛扶回帳中。
黑日等他走後,露出狐狸般神情:「想打我們主意,下輩子吧!」
趁人不注意,又收刮了許多美酒烤肉,回帳中找八個「徒弟」吃喝去了。
這次宴會很成功,人人都有露臉機會。太子和幾個小王爺八面玲瓏,把眾人撮得團團轉,心裡還都高興。
第二天午後,玉雪接到紅珠口信。忽必烈想與她單獨一敘,正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