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從南飛,然後從九號出口出來。
我們三個站在大街上。
病人對我們道,沒錯,是這裡了,我們家在農村,從這個城市還要坐兩個小時的公車,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我和黑少點點頭,最近的病人大部分都是山區的,倒也習慣了。
病人給我們帶路,我們坐上了去他家的車。
在車上,病人是魂魄,不用買票,車上位子也多,他便坐在一邊盹著了。
我和黑少聊著天。
黑少路上一直小心呵護著我,問我累不累,想吃什麼。叫我走路慢一點,有時也埋怨我不聽他的,跟著跑了過看,看,現在要舟車勞累的。
我笑著無話。
隔著窗玻璃望著外面,外面的景色與我們那個時空差不多,沒有多大變化。再望望車內,依然是那種普通的大巴。
我一邊看一邊對黑少道,沒想到,五年後和五年前也沒什麼多大變化啊。
黑少點點頭,說道,這裡是江西,江西省本身的經濟就比浙江落後,我們又是往鄉下去,五年也許看不出什麼變化來的,我想中國不可能五年能做出多大的建樹的,如果有變化,我想到了杭州,上海也許能感覺到。
我點點頭,他說起杭州,我倒是想起來了。
回過頭來對他道,我們辦完事,回杭州去看看,看看五年後的杭州有什麼變化,愛情診所是否還和從前一樣。
人都是好奇的。如果有機會,能夠看到五年後的事情,誰都想去看看吧。
再說。我還想知道,五年。愛情診所在我手中,是否平安過渡,對於接手愛情診所這件事上,我一直忐忑,雖然一直很努力。可是對於未來誰又能肯定呢。
黑少,好不好?
好啦。
他拍拍我的肩膀,指指他地肩膀,對我道,你睡一會吧,孕婦應該多休息。
我笑笑,他這麼一說,我倒真的是覺得累,便答應一聲。倚在他的肩頭,閉目睡去。
兩個小時後,我們到了江西省一個市下面地小鎮。車子停了下來,黑少扶著我下了車。病人跟在我們後面。
病人在前面帶路。治著田間小路往前走,在暮色蒼茫中。看著前面那個黑色的輕飄背景突然覺得挺淒涼地。
我一邊走一邊往四周望去。
五年果然沒有什麼變化啊,路上迎面走過的三三兩兩的本地人,依然衣衫襤褸,一張蒼黑的臉上寫滿了對生活的無奈和隱忍。
我和黑少走在路上,他們迎面走過時,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大概這樣衣服光鮮,臉上幸福安心的人太少見了.路不好走,黑少扶著我,我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
病人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跟我們說話,對面來了人時,他便不再交談,以免被人懷疑我們。
你們這裡的人好少。
我看著稀稀落落走過來的本地人,大部分是女人,難得見到幾個男孩子,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恩,年輕的男人女人都出去打工去了,我們這裡窮,在家裡種地,弄不來什麼錢,不如去大城市裡去,在大城市裡撿拉圾,也比呆在家鄉強啊。
我點點頭,對他道,你兩個孩子多大了。
他望望前面,指著前面一排低矮的房子告訴我們道,快到了。然後才回答我,大的十二歲,小的還只七八歲,兩個男孩。
他說到這裡,臉上有一絲笑意,我笑了笑,對他道,那你還真是有福呢。
他笑笑,說道,對啊,我們村有個男地,他媳婦給他生了八個,全是閨女,他在我們這個村裡,都抬不起頭來,到現在,還要生呢。
他說著這些,臉上有得意,一會兒,才收斂了笑容,歎了口氣。
可惜我沒福份,這麼早就得病死了。
我連忙安慰他,這不是在幫你忙嗎,會有辦法的。
正說到這裡,卻聽到小孩子打架和哭泣的聲音。
我尋聲望去,看到乾燥地稻田里,一群孩子正圍在那裡,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群孩子圍著一個男孩子在打架。
中間被圍著的男孩,力戰群雄。一邊奮戰一邊哭喊道,你爹才早死,你爹馬上就會死!
我們一愣,病人急急對我們道,那是我地大娃,哎呀,怎麼打起來了,他平時很乖地。
哈哈,我爹好得很,你爹病死了,你沒爹了,你娘偷人,你強什麼強。你再罵,我叫我爹來揍死你。
哭著的男孩子哭得更厲害,一邊哭一邊衝到那個笑話他地男孩子面前,和他扭打在一起。
到最後,所有的人都衝了上來,把他圍在中間,他一個人打不過,被人按在地上,在那裡放聲地哭。
病人臉嗦著,就要上去。
黑少上前一步,攔住他,對他道,你不方便,不要嚇著孩子。
說完他走上去,把那些欺負人的男孩子拉開,對他們怒道,為什麼欺負他一個?
有個嘴硬的對黑少嚷道,關你屁事。黑少做出惡狠狠的樣子,一把抓過那個孩子,一隻手把他舉起來,在空中轉了個圈,才把他放下來。
那男孩子站在那裡,嚇得蒼白了臉,不敢吱聲。
還不快走!
黑少一聲命令,所有的孩子做鳥獸散。只有那個病人的兒子還躺在那裡哭著。
黑少走過去,把他扶起來,拍去他身上的塵士和草屑,對他道。好孩子,不要哭了。
他卻不理黑少,扭過頭去。跑起來。
孩子,你去
是病人。急急的跟在後面,我和黑少無法,也只得跟在後面。
一大一小,跟在他們後面。看著孩子哭著在前面跑,走了小路走山路。再走大路,大概半個小時,才看到他在一戶人家後面停了下來。
出來一個老婆婆,他叫聲外婆-
老人問他怎麼了,為什麼哭——
他起先哽咽在那裡,一會問道,我舅呢——
病人在我們身邊道,我老婆地大弟比較厲害,這孩子平時最服他。
老人卻道。你舅還沒回來,你有什麼事跟外婆講。
他卻不,坐在院子門口。說道,我等他回來。
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看到孩子,走過去道。娃,你怎麼不進去。
他才哇的一聲,哭倒在他舅舅的懷裡,他們說我爹死了,我沒爹,說我媽偷人——
是哪個雜種,你告訴我,舅給你做主去——
病人在那裡看著流淚。
黑少望著大人和小孩走遠,走過去對病人道,帶我們去看看你妻子吧,我們問問她,看她願不願意和你到未來去過生活。
病人點點頭,用手擦去淚水,帶著我們往前面走。
沒想到地是,我們去的不是時候,有個媒婆帶著個男人到他家裡,在做介紹。
我們不方便進去,只能隱了身在窗外看著。病人有點生氣,壓低聲音怒道,孩子在外面受欺負,她倒好,急著找男人,怪不得別地小孩說,她偷人,這女人!
黑少拍拍他肩膀,對他道,你不要怪她,我看她事先也不知道,你看你老婆的神情,並不高興,那個媒婆,也是一副很主動熱絡的樣子,應該是主動找上來的,事先你老婆並不知道。
這一番話才讓病人氣消了許多。
屋子裡拉著燈,女的坐在一旁,男地坐在門口,媒婆坐在他們中間。
這個風俗和我們老家倒是像的,誰要是成了寡婦,會有許多好心又閒的婦人主動給她們做媒,結了婚的女人是看不得別的女人沒有成家的。
張恩他娘,你看,怎麼樣。他今年四十歲,比你們家老張還小二歲,嗯,家裡有兩萬塊錢,也是前幾年死了老婆,否則也不會來了,他也是可憐人,老婆平時健康的很,去菜地裡摘絲瓜,踩到漏電的高壓電線,被電死的,世事難料啊。所以你們還真是一對,他是鄰村地,心地也很好,只有一個女兒和兒子,這你都不要操心,他女兒和兒子都是大學生,女兒已經出嫁,兒子已經在外地工作,很開明的,一回來就托我給他爸找個伴。你看怎麼樣。
媒婆很能說。天生的一張巧嘴。
坐在一旁地女人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在燈光下細看她幾眼,果然是漂亮的,雖說現在是兩個男孩子地媽了,又經了這麼多苦,生活在這樣地環境裡,可是五官不錯,皮膚也好,大眼高鼻小嘴唇,烏黑的中長髮攏在耳後,一看就是很溫柔很賢惠地那種。身上是一件深色的布衣服,估計是請自已做的,雖然式樣不好,但是乾淨。
她一直低頭在那裡,沒有說話。
張恩他娘,好歹給個話啊,這老話說得好,滿堂兒女比不了半世夫妻,夫妻夫妻,就是老來的一個伴,你不要以為把兩個兒子帶大,給他們說上媳婦,他們會記掛著你,才不會呢,他們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所以趁著你現在還年輕,再找一個。
女人才抬起頭來,說道,他大嬸,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
她起身來,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轉身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房內的媒婆笑著示意了一直沒有吭聲的男人,男人應了一聲,跟了出來,走到女的身邊。
你做什麼,我幫你。
身邊的病人急得要死。在身邊喘著大氣,估計是極力壓抑著。
我們跟到女的附近。
病人老婆在做茶葉蛋,男的在一邊,說道,我會對你好的,我想找個伴比一個人好,過日子不就這麼回事嘛,不能太苦了自已,一個女人家要養大兩個孩子不容易。
他說的倒是實話。女人望望他,說道,我答應了我老公,不再嫁人的,我要帶大兩個孩子。實在是對不住。
男的笑笑,說道,沒事,那就先處處。
正說到這裡,一個孩子衝了進來,正是剛才我們碰到的孩子,他望了他媽媽和那男的一眼,然後走進屋,媒婆跟他招呼,恩仔,你回來啦。
滾!老牛婆!他惡狠狠的把媒婆推出來,不許再來我家,小心我打死你,滾!
他推走了媒婆,又推走了那個男人,狠狠關上外面的門,在那裡哭著對他媽媽道,你要是再嫁人,你要是再嫁人,你忘了你是怎樣答應爸爸的,你知不知道,今天別人罵我,罵我沒爹,說你偷人,你要是再嫁人——
我有點錯愕,想這孩子真不懂事啊,卻聽到撲通一聲。
我低頭來,原來是病人跪在了我和黑少的面前。
兩位大夫,請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