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卻總也沒力氣睜開眼睛來,醒著的時候,只會叫著要水,水,水。就會有人立馬把水送到我的唇邊,我低著頭喝了下去,又因為疼痛,只得沉沉睡去,在睡眠中忘記那種劇烈的疼痛。
疼啊,疼,那麼疼,真想死了算了,我怎麼還沒死,死了就沒感覺了。可是聽到熟悉的聲音,小涵,堅持住,想想爸爸,媽媽。
聽到這些話,求生的意識慢慢清晰。對,我要活下去,我不能置爸媽不顧。想起我和黑少走的那天,爸爸騎著自行車,黑少蹬著三輪車一起去車站的情形。
爸爸啊,那個男人,養我一輩子,還沒讓他享過什麼福,難道就讓他老年失去我嗎?不行不行,不能這麼自私,這樣太殘忍了。我不要死在這個時空,我要回去,要死我也要回杭州,回2世紀。
黑少,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裡。
彷彿黑少就在我身邊,我閉著眼睛喃喃說出自已的願望。
竟然真的有熟悉聲音應我,嗯,回家,丫頭,我們回家。
我才心安定了點,要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幾天幾夜,感覺自已像小時一樣,被人抱在懷裡,來來回回地走動。邊走邊哄,丫頭,好起來,傷好了我們就回家。
照顧我的人大概是累了吧,有時想放我到床上去。可是背上的傷挨著那床,既使鋪著厚厚的墊子,我也疼得撕心裂肺。
他便立馬又把我抱起。對我道,好。好,抱著抱著。
這個人真好,這樣不知疲倦的照顧我。他地懷抱是這麼的熟悉,有點微涼,卻是那麼寬大。讓人安
終於有一天,我睜開了眼睛。
眼珠轉動一圈,看到了靈兒悲傷卻勉強微笑的眼神,卻再沒有了其它人。
靈兒?
我試著開口說話。
她衝我笑,對我道,小涵醫生,你醒了,你已經昏睡十多天了。
啊,十多天?
是啊來,快吃點東西。這其間你只喝水,我怕你餓壞。從大山裡採了花蜜餵給你喝地。
我點點頭,望向她。難道在昏迷中。是她這樣細心的照顧我地麼?
靈兒,現在怎麼樣了。屈原他?
我已大概猜到了事實,可是還是問了出來。
一滴淚從靈兒的眼眶中落了下來,她告我,他死了,自沉了汩羅江,我們趕回來的是候,他已死了,還被汩羅江的魚蝦啃掉了半邊腦袋,這附近的鄉親湊錢給他打了半邊金地。這些天,我忙著給他起了十二座墳塚,這樣就沒有敢盜他了。
我不語點點,無意中看到她的手,傷痕纍纍,儘是血漬。你的手?
她笑笑,對我道,不礙事的,十二座墳是我用手挖出來的,這些天,我的心很痛,沒地方發洩,後來掘墳的時候,發現流血能讓我心裡好受,索性就用手挖了。女媧娘娘後來原諒了我,還給了我法術,可是我沒有用法術為他起墳。心裡上的痛有時可以通過身體上的痛來緩解。
小涵醫生,雖然沒有救得屈原,可是我還是感謝你。你為了我差點丟了性命。
我才注意到自已身上來。胸口還是隱隱在痛。
靈兒告我道,已經不礙事了,你中了三處箭傷,要不是你朋友在秦王宮外救了你,又為你療傷,否則恐怕你有九條命,也活不到現在了。
我地朋友?
恩,他說是你的朋友。
他長什麼樣?
恩,像大夫一樣好看,高大清瘦,眉眼細長。臉部線條剛毅。
我的心跳了跳,難道真地是他嗎?
他穿什麼衣服的?
黑色地錦袍。
我沉默在那裡,應該是他,想起那些話,還有那個涼而寬大地懷抱。
靈兒依然在我旁邊說話,這些天,我忙著大夫的事,一直沒有時間照顧你,都是他在大夫地小木屋裡照顧你,餵你水餵你花蜜,安慰你鼓勵你,你昏迷了十多天,他也十多天未睡。
那他人呢?
走了,剛不久走的。他你已過了危險期了,他還有事,托我照顧你,送你回過21世紀的杭州。
我呆在那裡,是黑少救了我。的確是他。
可是我醒過來,他卻走了。
過幾天,我完全好了。陪著靈兒收拾東西,整理屈原的東西。打算收拾完,明天,我就回去了。靈兒已經答應我,叫文狸送我回去。其實無所謂,我自已騎馬回去也可以,但是她堅持要送,也就隨他。
靈兒收拾完大廳,轉身進了屈原的書房。
我重傷初癒,她不要我干重活,叫我跟在她旁邊就行。
我便也跟著走近了書房。一張大桌子,上面放滿了竹簡。靈兒正在那裡,把鬆散開的竹簡捲起來,疊在一起。
我站在她後面,轉身用抹布擦拭著窗台上的灰塵。
卻聽到啪的一聲,我回過頭去,看到靈兒正拿著一卷竹簡,在那裡流淚。
怎麼啦,靈兒,我走過去。
她把竹簡遞給我,我接過,低頭看去。
靈兒,我一直知你是山鬼,還記得你初識我時,你唱起的若有人兮山之阿嗎,你說喜歡這只歌,卻沒了後文。我當時答應給你續。現在我要死了,把這個寫完,我也只有這個能夠給你了。
是《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芬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
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留靈修兮澹忘歸,
歲既晏兮孰華予;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閒;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送給靈兒,靈兒忘了我,好好活著。頃襄王二十一年五月初四。」剛好是他死的前一天,楚國都滅了,都還在用著楚國的年號記年。原來他早盟死意,寫這個是留給靈兒,跟靈兒告別的。
我走過去,抱著靈兒,靈兒在我懷中放聲哭泣。
靈兒,他是愛你的,只是他太過偉大,容不得自已的一點自私,所以才會這樣。
靈兒,人一生中,兩個相愛的人遇到,已是萬幸了。再奢求天長地久,可能性是很小的。請你看開。
靈兒點點頭,從我懷中抬起頭,站開,對我道,謝謝你,小涵醫生,也謝謝你們診所。
我苦笑,說道,到頭來,我們也還是沒有幫上你的忙。
她搖頭,說道,既使再重來一次,大夫他也還是會死,他是注定了的悲劇。我明白了,到現在,走了你們診所一趟,知道他一直是愛我的,這就已經足夠了,那幾天,是我和他相處十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光。謝謝你們,小涵醫生。
我只得以笑容相對,心還是酸的,有些愛情病是治不好的。愛上一個太過純粹和偉大的人,往往是悲劇,因為愛的本質是自私的。如果有了渴望卻又得不到,自然會痛苦。唉,可憐的靈
第二天,我要走了,靈兒送我,文狸站在我的身邊,靈兒對我講,文狸會把你送到診所,它自已會回來的,小涵醫生,謝謝你。
我點點頭,跟她說再見,靈兒,有空來我們診所玩。
估計不會去了,我此後的萬千歲月就是守著這大山,守著他的墳塋過了。
聽著心酸,對她道,靈兒,宋國有我們愛情診所的分院,那裡有愛情止痛片賣,實在太難受,你去那裡看看吧,同一個時代的。
她點點頭,與我作別。
我跨上文狸,回21世紀的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