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帶著阿姨去那裡,我在外面敲門。
棒棒糖抬起一頭蓬亂的頭髮,看到我,不由眉花眼笑,迎了上來,笑著說道,看到姐姐狀態這樣好,棒棒糖真是高興。
我帶著阿姨進去,告訴他,不哭,這裡有個病人。我估計應該是帶到你生死科來。所以把她帶來了。
我讓阿姨坐在椅子上,讓她把自已的故事又講了一遍。
棒棒糖坐在辦公椅上沉吟,嗯,這種情況,你還別說,我還真的沒有遇到過。
老太太,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要知道人類從古至今都在研究著不死藥,你什麼都不用做,竟然能活千年,別人羨慕都還來不及。
阿姨卻搖了搖頭,說道,如果和愛的人在一起,天長地久的活著,那也許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是一個不能死,一個卻不到百年就要死一次,他不斷的死去重生,而我,卻永遠是這樣一副老醜的樣子。一點都不幸福。
醫生,故事我也講了,那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了,哪裡出了事。
棒棒糖沉吟在那裡,不說話。
我等了一會,有點急,在一旁勸道,棒棒糖,你快點啊,人家在等你的消息呢。
棒棒糖望了我一眼,把嘴中的棒棒糖挪了挪地方,說道,嗯,這樣吧,老奶奶,你過幾天再來,我現在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原因,還有,你想要個什麼樣的解決辦法。
阿姨望他一眼,歎口氣道,唉,我再也不想做他的奶奶,我想和他一起生一起死,我想像在北宋時一樣,做他的娘子。一千年,我心裡也只想著他。他那時候對我很好,我們兩家都沒有什麼錢,靠的是媒說之言,可是運氣好,碰到的剛好是自已中意的人,結婚幾十年,兩個人一直相親相愛。他只是個農夫,可是每次去集市都要給我帶禮物回來,家裡的重活也不讓我干,到老了,他要死的時候,都流著淚,說捨不得我,不放心我。我現在,所有的回憶和念想都是關於他的。醫生,這就是我的願望。
我在一邊黯然,看來,天下的傷心人不只我一個。
棒棒糖在點頭,嗯,老奶奶,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們就通知你。你留個電話吧。
老人面有為難,電話?電話在那女人房裡,我不想讓她知道。這樣吧,過幾天,我再來看一下。反正我不時要到市裡來賣菜的。
她蹣跚出去,我逕自走到那台死人電腦面前。
姐姐,明天晚上我帶你去跳舞,我發現了一家特別好玩的酒吧。有無上裝女郎哦——
我笑了笑,想他真是活得開心。
不哭,那個帖子有消息嗎,我想看一下。
他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姐姐要看的話,你來看吧。
他走到近旁來,幫我聯上死人論壇。
姐姐,你的註冊名是李小涵,密碼是1314520。我胡亂取的。你先登錄吧。
我點點頭,在鍵盤上輸入,一個字一個字敲進去,好像在敲打著自已的心。1314520,一生一世我愛你。和一諾在一起的時候,我圖省事最愛設這七個數字做密碼,而他不,他的QQ密碼,郵箱密碼,MSN密碼,網頁論壇的註冊密碼全部是我的生日19828180,19828180沒有人像他一樣那麼仔細的記得我的生日。二十歲的那一年,他跑遍長沙市的整條大街,給我買了一千多塊錢的內衣送了來,一試穿,卻小了,埋怨他,我一直是三十六D的,你怎麼買了三十二的,你豬腦子啊,這上面有數了你不看的嗎?
他卻只是站在一邊傻笑,說道,我只跟她說,身高一米六左右,很瘦,一尺九的腰,她就給我這個了。
沒辦法,只得跟著他去換。
女人挑內衣必須仔細,要一件件的試穿,大小,罩杯,鬆緊度,我一件件試穿,有時得空看到他,看到他坐在那裡,四周全是五顏六色的女式奶罩,花花綠綠的,他卻坦然的坐在那裡,一臉的無所謂。
心又疼了。他對我這麼好,這麼縱容,我以前怎麼就視之為理所當然的呢。我真的是該殺。
帖子的回復也多,我從上往下看,然而都是告訴我找不到的,都是感歎現在的人類怎麼癡心了呢,說怎麼最近經常碰到尋人的帖子。
全部看完,沒了。我看清楚最後一條回復的時間,三月七號,還是我住院的前兩天。這張帖子竟然沉下去,冷寂了這麼久。
彷彿不甘心一般,我不斷的自已更新回復,一諾,你回來,一諾,你回來看看我,一諾,我錯了。
不停的灌水,想讓它浮上去,直到系統提示我,系統懷疑你惡意灌水。請五分鐘後再試。
不能灌了,便又急著去重新註冊新的馬甲。幾次三番的不成功,手指在鍵盤間亂敲一氣,直到棒棒糖抓住我的手。
姐姐,你不要這樣。這樣吧,姐姐,我今天本是休息。姐姐,你陪我去見我媽媽吧。我是鬼不能見我媽媽,買的東西還要托姐姐去給她。好姐姐,姐姐幫幫我。你今天上班,我給百媚打電話請假就是,她現在只要你康復,什麼都願意答應。
我本不想去,然而看著他的好意和關心。我只得點了點頭。
站在一旁等著,看著他打電話給百媚請假。看著他收拾辦公桌。從門角落去拿起上次見到的黑色大傘,對我笑道,姐姐,走呀。到時走到路上,姐姐給我撐傘,否則別人看見一把傘自已在空中飄會害怕的。
我疑惑,別人看不到你嗎,可是我看得到你啊。
呵呵,他笑,說道,愛情診所是百媚施了法術,所以都看得到。到大街上去,她的法力失效,那就只有一部人看得到了。再說,外面大白天,太陽那麼毒,我要是現身的話,會被曬死的。
鬼那麼怕曬嗎?
當然啦,太陽最毒的時候,也是陽氣最旺的時候,陽氣很傷身的。
我想起一諾,他最不愛帶傘了,從前下雨都不帶,更別說出太陽。一諾,你現在可一定要出門帶傘。
兩個人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又停住,說道,差點忘了。
我疑惑的跟著他轉身,看見他拉開辦公室的抽屜,從裡面掏出幾塊大石頭來,放在自已的上衣口袋牛仔口袋裡。
不哭,你這是做什麼?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鬼的身體很輕的,不拿幾塊石頭壓著,要是走在路上,有大風來了,會被吹跑的。
我才想起上次,假裝生氣時,把他打橫提起扔出去的情景,他像一張紙片一樣,沒有半點份量。
原來鬼是這麼可憐,怕白天,怕太陽曬,怕陽氣,怕大風。
我正胡思亂想時,棒棒糖已經推著我出了門。
他老早就把傘遞給了我,自已縮在門診部的房子裡望著外面的太陽皺著眉,哎呀,真的好曬啊,姐姐,我都有點怕了。
姐姐,你快打開傘啊,你要是不打開傘,我是不能出去的。
我只得依言趕忙打開了傘。走到他的面前,把他接到傘底下來。
他全沒了平時的放浪和調皮,緊緊的貼著我,縮脖子縮肩膀的,眼睛畏畏縮縮的看著陽光,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不知道怎麼的,看到他那樣,我的眼眶又濕了。
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想起從前的事情來。
一諾,他曾經在公交車裡,看到三個小偷,一拳打過去,打得一個小偷滿地找牙,一腳踢過去,另一個小偷捂著褲襠嗷嗷直叫,一隻手伸出去,極其迅速的掐住了想偷襲的第三個小偷的脖子。一瞬間治服三個小偷,所有的乘客都為他鼓掌,司機也大鳴著喇叭把車開向了長沙派出所。我當時在他身邊,別提有多開心和自豪。
他的一拳一腳一伸手一踢腿,總在我面前重現,看著身邊害怕得縮成一團的不哭,心裡不由萬分難過。
我低了眉,獨自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走過人潮洶湧的武林路。不哭全副的心力用來防範太陽,沒有多說一句話。
我看得到他,別人是看不到的。
有時候停一停,看有沒有像我一樣的女子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低眉走過,也許,那下面,是正隱身的一諾。
如今只要他出現,哪怕是他不要我了,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我也願意。
唉,長街誰伴我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