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六十大壽在九月二十三,李元霸一行是絕對趕不上壽宴的了,不過李元霸的主要意圖也不是去賀壽,因此一行人乾脆悠哉游哉地北行,順勢也考察一下這古時燕趙地區的民情風俗。
好在臨行時將薛師帶上,薛師的為人雖然算不上是個君子,但他的學問卻是了得,眾人一路聽他講述這燕趙大地上的風土人情、歷史典故,倒也不覺得旅途的艱辛。
「程小子,你腳踏在燕趙大地之上還敢大呼小叫、如此狂妄,你可知這裡從古到今有多少英雄豪傑嗎?」薛道衡一壺美酒下肚,為人師的癮發作,又忍不住開始「傳道解惑」起來。同行之中,三千鐵騎是受不起薛師教誨的,而其真正的弟子李元霸並不買他的帳,對他所言愛理不理。觀蘇定方白面無鬚、意態瀟灑,頗有文人風範,此人本當是薛師教誨的好對象,可是,蘇定方的冷峻表情總是讓薛師找不到被人尊重的感覺。無可奈何之下,薛師只得將視線轉移到了粗服亂頭的程咬金身上。
經過兩天的同行,程咬金知道,薛師又要找題目教訓自己了。狂徒緊閉嘴巴不發一言,他已經從最初的與之爭辯改為了緘默……有誰能經得起全天候的念叨?咬金在心中痛苦並惡毒地想到:「如果此人不是王爺的師父,如果此人不是經常請我飲酒的朋友,我一定會一拳打裂他的嘴,再將他的牙齒一顆一顆敲碎,最後把他的舌頭拉出來砍掉剁碎……」
李元霸與蘇定方連忙催馬遠離,咬金也想,可是他不敢。咬金知道不聽薛師教誨的後果:深夜有人找你飲酒聊天快樂吧?不過……若此人嘮嘮叨叨,猶如蒼蠅般在你耳邊「嗡嗡」作響,一個通宵就這樣飛來飛去,你還快樂嗎?
「燕趙多勇士,慷慨悲歌、好氣任俠!小子,知道『荊柯刺秦』嗎?」
聽到此處咬金眼睛一亮,看來今天薛師不會再講什麼狗屁詩詞了!「荊柯嗎?我怎不知道!我可是最敬仰他了!」
「那好,今天老夫就給你好好講講荊柯刺秦王的故事!這可是個慷慨激昂的英雄故事哦……」
對燕趙這塊土地,李元霸在前生時就對其特別感興趣,就因為薛師口中說出的「燕趙多勇士,慷慨悲歌、好氣任俠!」
燕趙地區應當是指南臨黃河、西至太行、北抵燕山、東瀕大海的一片廣袤平原。這裡自古以農業著稱,水利灌溉實際上是由這裡創始的,不過並沒有得到普及和延續。燕趙區域具有獨特的文化特徵,這就是「慷慨悲歌、好氣任俠」。自從燕太子丹開養士之風、不愛後宮美女而愛英雄以來,民間也演成了敬重英雄好漢的風氣。在其它地方,慷慨悲歌並沒有成為一種普遍的現象,而在燕趙,慷慨悲歌卻已是其特殊的標誌,它已經成為了燕趙地區悠久而穩定的傳統。在燕趙大地,不但男子時常相聚在一起悲歌、辭氣慷慨,就連女子也擅長騎射,慣見刀兵。北魏時廣平大族李波的小妹擅長騎射,能夠「褰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時人為她而作的《李波小妹歌》中道:「婦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從古而來的強悍民風使得此地的人們習於戰鬥而不怯懦。若聽到敵虜到來,年邁的父、母幫助拉出戰馬,而妻、子則幫助取來弓箭,男子們甚至有不待穿好盔甲就敢於上陣的。
燕趙地區不但民風剽悍,出產的馬也好,所以自古以來良馬都被稱為驥或驠,這「馬」字一旁的「冀、燕」兩地就是屬於燕趙地區。唐人杜牧說過:「冀之北土,馬之所生,馬良而多,人習騎戰。」再有,燕趙地區的兵器優良。邯鄲從戰國到漢代都是著名的冶鐵中心,並且燕趙還是全國最早使用鐵製兵器的地區。荊軻刺秦王時,燕太子丹為他預求天下最利之器,遂使百金買下趙人徐夫人所制的一柄匕首,命工匠淬以毒藥,以之剌人,血出僅足以沾染絲縷,人無不立死。
有強悍的戰士,有出色的戰馬,有優良的兵器……這就是爭霸天下的必需!這也是李元霸決定將根基紮在河北的最根本原因。
聽著薛師朗聲講述「荊柯刺秦」,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行進著。
……
眾人一路悠閒前行,待到了與幽州總管羅藝轄下的邊城涿郡已是九月二十九。李元霸一邊下令在城外安營紮寨,一邊命人入城通報來意。
涿郡守將羅開豪聽得是大唐趙王到來,當下不敢怠慢。在遣快馬至幽州通報之後,羅開豪親自出迎趙王李元霸。為了表示自己只為賀壽和交好而來,李元霸只帶了薛道衡、蘇定方以及二十名近衛軍士兵入城。
第二日,幽州快馬回報:總管羅藝請趙王前往幽州。當下李元霸留下蘇定方統領大部在涿郡相候,而李元霸則帶了薛道衡、程咬金與五十鐵騎前往幽州。
這日,幽州城外十里,總管羅藝與兒子羅成、侄兒秦瓊率兩千精銳騎兵在此迎接大唐趙王李元霸。將近午時,遠處漸見煙塵,一支騎隊疾馳而來,騎隊當頭一桿大旗,上書大大的一個【羅】字,隨後還有兩面大旗迎風飄揚,一面紅白花色相間的旗上書有一個【唐】字,而另一面卻是白底黑邊,上繡一隻展翅的黑色雄鷹!
來了!羅藝連忙下令兩千騎整頓軍容,拿出昂然氣勢迎接天下馳名的趙王李元霸!……要知道羅藝已經存下了歸附大唐的心思,他可不願意李元霸輕視自己。
騎隊遠遠見到羅藝出迎的隊伍,開始慢慢減速。及至來到面前,羅藝看清楚了趙王李元霸的模樣。瘦削的臉龐,眼睛不大,卻精光內蓄,皮膚是軍人特有的黝黑,那看起來瘦弱單薄的身體使得羅藝無法想像他是如何揮舞那八百斤重的頭大鐵錘。若不是他頭上的紫金冠和馬前懸掛的一對擂鼓甕金錘,羅藝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文弱少年就是以勇武善戰聞名天下的大唐趙王李元霸。
相送李元霸一行前來的羅開豪連忙為雙方迎見,李元霸在與羅藝見禮之後又與羅成、秦瓊敘舊,眾人談笑風生,關係融洽。
進得幽州城,在安頓下來之後,雖然此時已經十月,但李元霸與程咬金仍是執意要去秦瓊家中為秦母拜壽。到得秦家,與一人的相逢卻讓李元霸驚喜了一下。
李元霸那結義兄長雄闊海就在秦瓊家中!
原來當年雄闊海在揚州因救眾反王被擒之後,遂又遇上宇文家族兵變,後又有十八路反王殺回揚州,其時揚州大亂,連帶著官府大牢也被劫掠。雄闊海趁亂逃出大牢,卻又尋不到主公白御王的隊伍,無奈之下他只得出了揚州,打算繼續尋找主公。可誰知道不久就得到消息,主公白御王已經被江淮杜伏威滅了,從此雄闊海就四處漂泊。直到月前,雄闊海記得兄弟李元霸與自己定下了這年九月二十三在幽州為秦母拜壽,於是就動身來到了此處。
「哥哥,你漂泊在外怎不去大唐尋我?」李元霸緊緊握住雄闊海的手問道,一旁的寶馬萬里雲也不住在舊主身上磨蹭。
「兄弟,你這可怪不得哥哥,」雄闊海爽朗說道,「兄弟你這兩年征戰在外,身無定所,哥哥倒是想尋你,可怎麼尋得著啊!」
「唉!哥哥,這兩年四處漂泊可吃了不少苦吧?……哥哥,現今兄弟在河北站住了腳,哥哥定要助弟弟一臂之力才好!」
雄闊海大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兄弟不嫌棄哥哥我飯量大,哥哥我是求之不得呢!」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秦瓊看在眼裡,心中暗歎「可惜!」他久慕雄闊海的勇武,原本打算留他在幽州,現在看來是不行了。其實秦瓊也是白費心思,他還不知道,自己那姑父已經有了歸降大唐的想法。
李元霸與程咬金送上賀禮,二人在秦家吃過午飯之後便返回了住所。李元霸準備明日與羅藝見面,探探羅藝對今後幽州的走向有何想法。
羅成一抖手中銀槍,心無雜念,全力刺出。銀槍猶如騰空蛟龍,似有靈性,帶著嗡嗡之聲破空而去!
「好!」秦瓊大步院外走進,大聲讚道:「表弟,好槍法!」
羅成連忙收起銀槍問道:「表哥,如今天色已晚,你來此有何事啊?」
秦瓊道:「是姑父遣人叫我來的,說是有要事相議。」
羅藝坐在大椅上,手中把玩著行兵虎符。他在隋大業年間以軍功官至虎賁郎將,隋末天下大亂時起兵割據燕地,自稱幽州總管。憑藉著手中的五萬精兵強將,羅藝將幽州政權安穩維持至今,可就在日前他得到消息:唐軍已經佔據河北,而且領軍之人正是以八千鐵騎敗了夏王竇建德十幾萬大軍的趙王李元霸!如此,緊鄰夏國的幽州就無可避免的要和唐軍作正面接觸了。
究竟是據守以戰、還是歸附大唐?羅藝在得到消息的當晚苦思良久。雖然他手中握有五萬驍勇軍隊,可羅藝心中明白,自己勇武足矣,卻沒有高瞻遠矚的眼光和逐鹿天下的魄力。割據一方尚可,要爭霸天下可就差遠了。而李淵卻是不同,他自太原起兵後遂出奇兵攻下長安、佔據了關中,其後又以關中為根據地向外擴張……其間所為就如同名家作弈,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派王者風範。
唐軍在虎牢敗了竇建德,緊跟著又佔據河北,如今天下最大的幾股割據勢力就只剩下了李唐。大勢所趨,還是歸附大唐吧!
眼下趙王李元霸親自來到了幽州,羅藝明白,李元霸是來聽他的抉擇來了。羅藝決定和兒子、侄兒商議,最終決定幽州的去向。
羅成與秦瓊相攜走入了書房,與羅藝見禮之後兩人分別坐下。
羅藝放下手中虎符,向二人問道:「你二人都已知唐軍進了河北吧?」
羅成與秦瓊點頭。
羅藝繼續問道:「你二人對此有何想法?」
羅成搶先開口道:「父親是想問我二人對幽州的去向有何想法吧?」
素知兒子聰慧敏捷,羅藝笑道:「正是……我也對你們直說了吧,我的意思是歸附大唐!」
秦瓊向來老成持重,聽聞之下並不馬上表態,只低頭思量。而羅成終究是少年心性,一聽之下立時駁道:「父親,孩兒覺得我幽州並不需要降與唐廷……前日裡父親也看了長安細作的密報,唐國太子與兄弟間的爭鬥漸烈。而劉黑闥也叛出河北兵發山西,直接威脅李唐老巢太原。李唐此際正是內憂外患自顧不暇,此時正是我幽州發展壯大的大好時機。此刻父親正該與李元霸虛與委蛇,藉機大力發展幽州,蓄積勢力以待日後開疆擴土!」
羅藝聞之並不動心,多年的戎馬生涯早已讓他沒有了年少時的衝動。羅藝不理會兒子,轉頭問向秦瓊:「賢侄,你認為呢?」
秦瓊抬起頭來,看看羅成,說道:「表弟所言不無道理,只是……我幽州能夠安然至今,並不在於我們有五萬強兵。而是因為幽州地處偏僻,沒有對眾多勢力構成直接威脅。此時與唐國的正面碰撞已經不可避免,而以我幽州的勢力還不足以同唐國抗衡,因此,侄兒贊同姑父的作法!」
羅藝聽了點頭稱讚:「有理!現今河北已經改姓李了,此時唐國對我幽州不動兵戈,只是因為他們在河北尚未站穩腳跟而已,此時正是我幽州歸附的大好事機……若待到李元霸在河北穩定下來,只怕……唉!」羅藝歎了一口氣,「……還是趁早降了吧!」
聽到表兄反對自己,而父親又贊同表兄的說法。羅成很是不服,他剛待出言辯駁就被羅藝抬手止住。羅藝沉聲道:「不要說了,我意已決……明日就歸降於大唐!」說罷,羅藝拿起書案上的虎符無意識地把玩著,「你們都出去吧!」
羅成與秦瓊對視一眼,羅成雖然並不認同父親的作法,可羅藝治軍嚴厲,當下不敢拂逆,只得起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