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英雄傳說 風雲篇 第十章 「皇帝萬歲!」
    宇宙歷七九九年、帝國歷四九○年五月五日二二時四○分,前後一二天的「巴米利恩星域會戰」結束了。帝國軍參戰的兵力有艦艇二萬六九四○艘,將兵三二○萬三一○○名。被完全破壞的艦艇有一萬四八二○艘,遭受損傷的艦艇有八六六○艘,艦艇破損總率達百分之八七·二。戰死者有一五九萬四四○○名,負傷者有七五萬三七○○名,人員傷亡總率達百分之七二·○;同盟軍參戰的兵力有艦艇一萬六四二○艘,將兵一九○萬七六○○名。被完全破壞的艦艇有七一四○艘,遭受損傷的艦艇有六二六○艘,艦艇破損總率達百分之八一·六。戰死者有八九萬八二○○名,負傷者有五○萬六九○○名,人員傷亡總率達百分之七三·七。

    關於這場會戰的勝利者到底是帝國軍,還是同盟軍?戰史學家們的見解分歧,無法統一。雙方的死傷率都高達六成以上,這種情形已超過一般軍事上對勝利的定義了。以小數點前後的細微數字之差來決定勝敗實在沒什麼意義。那麼,這場會戰難道是「平手」嗎?

    主張同盟軍勝利的人闡述了以下的理由。「在巴米利恩會戰中,同盟軍總司令官楊威利的戰術指揮往往凌駕在帝國軍總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之上。在開始的階段,兩者平分秋色,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機動性縱深陣看來似乎奏功了,但是一旦崩潰後,戰事的主導權就牢牢握在楊的手中了,如果不是先有繆拉的提前抵達,後又出現在敵人脅迫之下的同盟政府下令強制停戰的意外情況,歷史應該就會明白地記載著楊是完全的勝利者。

    另一方面,倡言帝國軍勝利的人提出這樣的反駁。「在巴米利恩星域的戰鬥,只是為了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及統一全宇宙的目的之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所構想而展開的壯大戰略中的一個小環節而已。將敵人的主力牽制在戰場上,再以奇兵突襲敵人的首都使其降伏的手段是自古以來即有的高明戰法,所以對於個別戰役的失利是沒必要感到羞恥的。帝國軍已達到戰略的目的,而同盟軍阻止失效,到底是誰獲得勝利?只要排除無謂的軍事浪漫主義,正視結果,就可以得到回答了。」

    此外,還有想誇示自己公正性的人。「在戰場上,同盟軍是勝利者;在戰場外,帝國軍贏了。」「在戰略上,帝國軍是贏家;在戰術上,同盟軍勝了。」

    各式各樣的論說都被提出來了,但是,不管是哪一種主張,倡言者都必須覺悟到會有相同程度而同樣具說服力的反論存在,無論如何,這場會戰使後世產生了無數的著作,也為許多戰史學家掙得每天餬口的食糧。

    而當事者的心境又如何呢?很明顯的,雙方的最高指揮官都不認為自己是勝利者,萊因哈特無法輕易地從「我沒有勝,勝利是偷來的」的這種厭惡感中解脫;而另一方面,從楊本身重視戰略的勝利遠勝於戰術勝利的軍事思想來看,他同樣一點都不確信自己獲勝了。或許這麼說是誇大了些,不過,他們確實給予對方的成功比本身要高得多的評價,與其說這是謙讓的結果,倒不如說是他們自覺到自卑感的存在。

    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和同盟軍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楊威利元帥之間的正式會面是在停戰生效後剛好過了二四小時,也就是五月六日二三時。

    在這段期間,雙方又各自做了什麼事呢?那便是人類超過食慾及性慾的最大願望-睡眠。在歷經一二天的生死激鬥當中,偶有戰鬥轉緩的狀態,雖有輪班休息及就地假寐的時間,但是要讓極度繃緊的神經獲得全面性的休息根本是不可能的。現在好不容易從「暫時的睡眠直通向永久安眠」的恐懼中解脫,帝國的英雄也好,同盟的智將也好,都在安眠藥的幫助下享受了深沉的睡眠。

    在這段期間,黑色槍騎兵艦隊司令官畢典菲爾特、法倫海特、瓦列、舒坦梅茲、雷內肯普等趕不上戰鬥的帝國軍領袖們都趕回戰場四周了。在接獲已經停戰的報告之後,他們一方面感到羞愧,一方面又為慾求不滿所惱,但是,仍然採取了必要的措施。

    五月六日一九時,當楊威利在自己的床上被睡眠之神放逐出來時,在同盟軍艦隊的四周已被四萬艘帝國軍艦艇-完全沒有損害的-所重重包圍住。一邊感歎地看著四周那重重疊疊密密麻麻的光點群,楊一邊洗了澡,擦了臉,整理好自己的儀容。「被四萬艘敵艦包圍著喝紅茶實在是很別緻的氣氛。」

    楊悠閒地把紅茶冒上來的熱氣蒸到臉上。尤里安所沖泡的紅茶有一種久違了的芳香。餐桌上只有他和尤里安、菲列特利加、卡介倫、先寇布等五人在場,如果沒有帝國軍可能突然狂暴地用炮火戳殺的不安,餐桌上甚至會有朋友家庭聚會的氣氛。儘管如此,楊的大膽,或者該說是鈍感,實在令人歎服,其他的四個人一直凝視著司令官的臉。

    這個時候,梅爾卡茲所指揮的有六○艘艦艇的小艦隊已經離開了戰場,逃過帝國軍的眼睛消失不見了。六○艘船中計有西巴、卡山德拉、尤利西斯等戰艦八艘、宇宙母艦四艘、巡航艦九艘、驅逐艦一五艘、武裝運輸輪二二艘、修護工作艦二艘。事實上這些艦艇完全沒有損傷,但由於篡改了資料,這些艦艇名義上都已經在戰場上被完全破壞了。搭乘其上的包括陸戰要員,戰鬥艇駕駛員總計一萬一八二○名,以林茲上校、舒奈德中校、波布蘭中校等人為幹部,當然他們在資料上都是戰死者。

    第十章「皇帝萬歲!」

    Ⅱ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內部裝潢充滿了莊重及優美的絕妙調和感,這是一種超越軍艦的機能性感覺,楊就像鄉巴佬進城一般率直地以感歎的眼光環視四周。「……那就是楊威利?」

    四周此起彼落細聲交談的聲浪沖進楊的耳中。是不是很失望呢?楊不禁事不關己似地為他們惋惜。他不是像萊因哈特那種風華絕代的美貌貴公子,也不像以前敗死在他手裡的卡爾·古斯達夫·坎普一般有著硬漢型的個人風格,也不是冷酷銳利的秀才型,當然也不是貧相外露的小農民類型。依個人審美觀點的不同,他似乎還多少稱得上英俊-對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來說就是,整體看來,或許說他像一個眼看著就可以爬上副教授寶座,卻由於政治能力遠較學識不足,以致於只能停留在講師職位的青年學者還比較恰當。乍見之下有二七、八歲,本來是中等身材,但是由於這段時間連日的戰鬥,使得他顯得有些削瘦,雜亂的頭髮從軍用扁帽下方露出來,怎麼看都不像軍人。總之,他的外表絕不像他所締造的戰績一樣,予人那麼強烈的印象。

    這時一個砂色頭髮,砂色眼珠的高大青年軍官走上前來,對著楊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下官是奈特哈爾·繆拉。得以一見同盟軍最高的智將楊元帥閣下,實乃下官之榮幸。」「哪裡……彼此彼此……」

    楊回了禮。也回了一句不怎麼上道的客氣話,當然他也沒有再說什麼了。

    繆拉對楊似乎有著一種無法對他抱持敗北感及敵對的印象,原本對楊的武功就充滿敬意的他,砂色的瞳孔深處閃著錯綜複雜的微笑。「如果閣下和我們生在銀河系的同一邊,我一定要在您麾下學習用兵之道。事與願違,真是遺憾。」

    楊也露出了自然而溫和的表情。「不敢。我也很希望你能生在我們這一邊,如果是這樣,我現在就能放心地躺在家中舒舒服服地睡覺了。」

    這不是客套,而是楊的真心話。如果同盟軍中多幾個像繆拉這種有才能且又勇敢的艦隊指揮官,楊的辛勞應該是可以減輕一大半的。

    繆拉笑了笑說:真是天不從人願呀!在繆拉的引領下,楊來到萊因哈特的房間。門前站著一個有黃玉色瞳眸的青年軍官,默默地敬了禮之後,他打開了門讓客人進去。這個人就是萊因哈特的親衛隊長奇斯裡上校。

    於是,把脫下的黑色扁帽拿在一隻手上的楊威利,便和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直接面對面相會了,這也是這兩個宿敵一生中的頭一次會晤。

    強大獨裁者的房間並不怎麼奢華,或許是因為房間的主人所具有的華麗特質掩蓋過了一切。當金髮的年輕人從對面的一個沙發上站起來時,楊不可思議地感覺到自己除了若有似無的音樂聲,竟聽不到其它一切聲音了,楊在伸手可及的距離內看見了這個獨佔神話、歷史和美神寵愛於一身的年輕人,以黑色為基調,各處配上銀色點綴的帝國軍軍服從來沒有這麼美輪美奐地映現過在楊的眼中。

    從瞬間失去自我的狀況中回到現實的楊,舉手行了一個禮,他這個動作使得前額上的豐沛黑髮落了下來,將眼睛附近給遮住了。他慌忙將頭髮攏上去,盡可能端正地重新行了一個禮,萊因哈特也柔順地回之以禮,他的視線越過楊的肩膀,對奇斯裡點頭示意了一下。門在楊的背後關上了,現在,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萊因哈特秀麗的嘴唇露出微笑的形狀。「長久以來我就一直想見你一面。好不容易,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不好意思。」

    又是一次不怎麼高明的回答。他並不想和這個金髮的年輕人在辯才上一較高下,他順著萊因哈特的邀請,坐到沙發上,重新戴上扁帽,他的頭髮常常給予人有些雜亂的印象。一個像是幼校學生模樣的少年打開門,送來了銀質的咖啡杯組,不久,香酵的熱氣便漂散在大理石桌上。少年對主人投以憧憬的眼光,對客人則投以好奇的視線退了下去。萊因哈特以流利的動作拿起杯子。「我們有各種因緣。三年前的亞斯提星域會戰,你還記得嗎?」「嗯,我接到閣下的通訊,上面說願健壯如故至再戰之日。托你的福,雖然惡運頻繁,仍得以苟活至今。」「當時我沒有接到你的回音。」

    萊因哈特笑了。楊也受影響地笑了笑。「非常抱歉。」「我不是要跟你討回這個債的……」

    萊因哈特收起笑容,安靜地把杯子放回盤子上。「怎麼樣?要不要過來我們這邊?聽說你已被授與元帥的稱號,我也可以給你帝國元帥的封銜。現在,我們這邊應該有比較實質性的東西。」

    事後,楊曾自問,如果不是事先曾經想過這種情形,並且也已準備好答案的話,自己是不是能夠對抗得住這個勸誘。「這是我無比的光榮,不過,恐怕我不能接收。」「為什麼?」

    看不出萊因哈特有多少驚訝,不過,會這樣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認為自己大概幫不了閣下的忙……」「這算是謙虛嗎?或者,你想說我欠缺主君的資格和魅力?」「沒這種事!」

    楊微微加強了語氣,他在想該怎麼說明才不會傷到金髮年輕人的自尊心?令人驚訝的是,他並不是怕觸怒獨裁者,而是拒絕這種親切的邀請令他有一種罪惡感。「如果我是生在帝國,就算閣下不來邀請,我也一定會投效到您麾下。但是,我是喝和帝國人不同的水長大的,我聽說,喝了不習慣喝的水恐有傷體之虞。」

    似乎連自己都覺得這個比喻太蠢了,楊為了掩飾窘態端起咖啡往嘴邊送。即使是堅決擁護紅茶一如楊者也可以感受到,在這杯黑色的液體中投注了最好的咖啡豆及最好的技巧。萊因哈特似乎並不因被拒絕而感到惱怒,他也拿起了咖啡杯。「但我卻認為你現在喝的那些水未必適合你。和你偉大的功績相較之下,你不覺得自己所得到的待遇太不公平,而且受掣肘的時候也太多了嗎?」

    只要能拿到退休金和養老金就行了-楊當然不能這麼說,所以他只得厚顏地板起臉來回答道:「我本身對此已經覺得很滿意了。而且,我喜歡這種水的味道。」「你的忠心只是針對民主主義的精神,是吧?」「嗯,唔……」

    楊含糊其詞地回答,然而,萊因哈特仍舊放下杯子,開始認真地討論起來。「民主主義真有這麼好嗎?那麼,對於當年銀河聯邦所標榜的民主共和政治卻生出了魯道夫·馮·高登巴姆這樣醜陋的畸形兒一事,你又怎麼說呢?」「……」「而且,把你所摯愛-我是這麼想-的自由行星同盟低頭屈膝交到我手上的就是由多數的同盟國民按照自己的意志所選出來的元首。難道所謂的民主共和政治就是全體人民依據自由意志貶低自己本身價值和逃避責任的制度及精神的政體?」

    對方放言至此,楊不得不加以反駁了。「對不起,依照閣下的說法,讓我覺得就像是因有火災而否定的火的價值一樣。」「唔……」

    萊因哈特歪了歪頭,但即使是這種動作似乎也不能破壞這位金髮年輕人所散發出來的優美感。「或許吧!那麼,專制政治不也一樣嗎?我們不能因為偶爾出了一個暴君就否定了這種具有領導性和紀律性的政治制度的價值呀!」

    楊以悶悶不樂的表情回望著對方。「我可以加以否定。」「如何否定?」「因為能夠侵害人民權利的不在於別人而只在人民本身。換句話說,當人民把政權交付給魯道夫·馮·高登巴姆,或者更微不足道的優布·特留尼西特這類人的時候,責任確實是在全體人民身上,他們責無旁貸。而最重要的就在這一點上,所謂專制政治之罪就是人民把政治的害處歸結到他人身上,和這種罪惡比起來,一○○個名君的善政之功就顯得渺少多了,更何況,像閣下您這麼英明的君主是難得出現的,所以功過自然就很明顯了……」

    萊因哈特看來似乎一片茫然。「我覺得你的主張大膽又新鮮,不過卻過於極端,所以我只能略表贊同。你是想借此說服我嗎?」「不是的……」

    楊困惑地回答。事實上,他是很困惑,他完全無意去說服萊因哈特或問倒他。他習慣性地脫下扁帽,搔了搔長而亂的黑髮,要對抗萊因哈特優美的舉止,他這個動作固然於事無補,但卻可以借此把凌亂的心緒收拾起來,眼前最重要的是沉著。「……我只是針對你的主張提出對照性的看法,因為我在想,相對於一個正義,是不是在相反的角度一定會存在另一種等量等質的正義?所以,只是提出來說說……」「正義不是絕對的,也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這就是你的信念嗎?」

    討厭「信念」這個說詞的楊補充道:「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或許宇宙中真的存在著獨一無二的真理,有著可以解答的聯合方程式也不一定,不過,那不是我的短手臂可及的。」「這麼說來,我的手是比你的更短了。」

    萊因哈特略帶自嘲地微笑著。「我不認為真理是必要的。自己想要的東西只需要自由行使自己的力量去爭取就行了。反過來說,那就是一種可以不聽命於討厭的傢伙的力量,你不這麼認為嗎?你沒有討厭的人嗎?」「我所討厭的是只把自己藏在安全的地方,然後讚美戰爭,強調愛國心,把別人推到戰場上去,而自己卻在後方過著逸樂生活的人。和這種人共同生活在一面旗幟之下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

    楊的口氣超乎嘲諷而達到了辛辣的程度,萊因哈特趣味盎然地注視對方。發現到這視線的楊趕忙淨了淨嗓子。「你不一樣,你常常站在陣首。恕我失言,我實在是感慨萬千。」「果然,只有這一點你認同我了。我很高興!」

    萊因哈特揚起了音樂般悅耳的笑聲,然而,楊卻感覺到他的表情突然顯得透明了許多。「我有一個朋友。當我們發誓要把宇宙拿到手中的同時也這樣宣誓過-絕不學大貴族們卑劣的行徑,一定要站在陣首作戰,贏得勝利……」

    萊因哈特雖然沒有說出名字,可是,楊卻可以推測出來,那個朋友就是幫他從暗殺者手中搶回一條命而犧牲了自己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我原打算隨時隨地都可以為那個朋友犧牲。」

    萊因哈特一邊用白晰的手指頭把落在額前的華麗金髮往上撥一邊說道。或許他把楊看作是鋼琴上的鍵盤,演奏著他所鍾情的樂曲。「然而,事實上犧牲的總是他,我一直習慣性地這樣依賴他,結果,連他的生命都為我丟掉了……」

    蒼冰色的瞳孔反射著燈光,他下了斷言。「如果那個朋友還活著,我現在面對的應該不是活著的你,而是你的屍體。」

    楊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金髮的年輕人不需要他的回答。

    萊因哈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轉移話題,他似乎想把心拉回到現實世界來。「剛才我從佔領你們首都的我軍指揮官那兒接到報告。大概是你的上司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發表了宣告,內容是說,軍部的責任都由他一人擔起,希望不要再問罪他人。」

    楊不禁動容了。「這的確像是比克古司令長官所說的話。不過,我懇求閣下,請您拒絕他這個請求。讓長官一人擔起責任就顯得我們這些下面的人太過沒用了。」「楊元帥,我不是一個復仇者。或許對帝國的門閥貴族們而言,我矢志不忘報仇,但是,我認為你們跟我是互爭長短的敵人。在現階段逮捕敵人的軍事最高負責人統合作戰本部長下獄是不得已的事,不過戰火熄滅之後,再為沒意義的事情流血就不是我們喜歡的了。」

    萊因哈特的表情在這個時候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傲,楊完全相信他所說的話,很自然地敬了一個禮。「對了。如果讓你重獲自由之身,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對於這個問題,楊一點都不需要猶豫。「退役。」

    瞬間,萊因哈特以他那蒼冰色的眼睛深深凝視著年長他九歲的黑髮青年,他以沒來由的體諒心情點點頭。

    會面結束了。

    在回自己的旗艦休伯利安途中,楊忍不住沉思著,萊因哈特對民主共和政體的指責是不是太過尖銳了?「依自己的自由意志貶低自己本身價值和逃避責任的制度及精神的政體……」

    地表上最硬的炭結晶體-鑽石的形成需要巨大長期的地質壓力。同樣的,要孕育人類的精神中最寶貴的東西-互助互愛、團結一致地對抗極權及暴政、不斷進取、希求自由和解放的精神,強大敵對勢力的威脅也是不可或缺的條件吧?適合「自由」的環境只會使自由墮落!

    楊不懂,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是以他的智慧所能斷定的。將來會不會出現有明快解答的日子到來呢?

    第十章「皇帝萬歲!」

    Ⅲ踏上同盟首都海尼森土地的萊因哈特,接受了羅嚴塔爾、米達麥亞兩提督及首席秘書官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的歡迎。這一天時值初夏,刺骨的霧、雨罩在皮膚上,年輕人華麗的金髮上沾滿了露珠。「萊因哈特皇帝萬歲!」

    五月一二日這一天,動員來護衛這位年輕獨裁者的士兵本來有二○萬人,但是,輪到休假的士兵們為了想看看他們忠誠及崇拜的對象一眼,紛紛跑出宿舍夾道來迎接,狂熱的歡呼聲彷彿要撕扯開雨、霧所罩成的薄幕。「皇帝萬歲!帝國萬歲!」

    以前迴響著「打倒帝國」的那些自稱為愛國者的叫聲及反戰主義者被毒打的街角,現在都充滿了征服者的聲浪。看見從地上車的窗戶中揮著手的金髮年輕人,士兵們的歡呼聲更加高亢,狂熱氣氛更濃,因太過感動而淚流滿臉的人數大概足以編成一個師團了。現在,在他們心中已不在乎已經有多少人為了這位他們所崇拜的年輕人而死,也不在乎今後還必將有更多的人為他而亡。

    由於受到士兵們的歡迎,萊因哈特比預定的時間稍晚抵達原同盟政府的權力中心-最高評議會大樓。

    萊因哈特對於此次的遠征該以什麼樣的形式來解決,他不僅在這裡彙集軍方首腦們的看法,也參考了隨行的行政專家們的意見。不能單純地因為勝利了就不做改動、照原有的制度來支配,為了維持霸權,必須想出更有效率的方法來。「管治的範圍不能過度膨脹,我軍的行動已經達到臨界點。首先應該把全力投注到完全掌握費沙區域這件事上面,待事情底定之後,再完成支配同盟的工作。」「目前,我們隨時隨地可以自費沙,伊謝爾倫兩迴廊進攻同盟領地。只要能確保這個軍事方面的支配權,就不必拘泥於形式上的統治權了。」「而且,士兵們都希望在打了勝仗之後趕快回國去。長期的佔領會加深他們的思鄉情緒,可能會引起他們對羅嚴克拉姆公爵的不滿。」「用強權支配二二○億個對帝政充滿敵意的人民並沒有什麼效率,再加上同盟的財政及經濟已經瀕臨崩潰。如果要將這些問題一併承攬下來,對才在這兩年因改革而較為健全的帝國財政是一項新的負擔,恐怕不太理想。」

    歸納了這些意見之後,奧貝斯坦向萊因哈特提出報告。「大多數的意見顯示,現在使同盟在形式上完全滅亡,並且置其於帝國的直接支配下為期尚早。我個人也贊同此一說法。」

    義眼總參謀長也陳述了自己的意見。「但是,我認為應同時採取使同盟的財政更形惡化的處置。因為軍事支出急速銳減之後,財政應該會走向健全,所以沒有必要使他們成為第二個費沙。」「當然。」

    萊因哈特把報告書丟在桌上。這張桌子是歷代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所使用的,是擬定對抗帝國的政戰策略的歷史證人……。

    五月二五日,雙方簽訂「巴拉特和約」。萊因哈特將完全併吞自由行星同盟領土一事延後,決定在市民的武裝抵抗尚未成形之前,盡速返回帝國本土。但是,那當然是在獲得了相當的利益之後。就算萊因哈特再怎麼拘泥於完全征服的形式,看過和約的條文之後,他大概也很難不滿足了。「巴拉特和約」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一、銀河帝國同意自由行星同盟繼續保有名稱及主權。

    二、同盟國把干達爾星系及位於兩迴廊出口周邊的兩個星系割讓給帝國。

    三、同盟同意帝國的軍艦及民間船隻在同盟領土之內自由航行。

    四、同盟每年必須支付帝國一兆五○○○億帝國馬克作為安全保障稅。

    五、同盟可以保有象徵主權的軍備,但必須放棄保有宇宙戰艦及母艦的權利。此外,同盟在建設、修改軍事設施之前,必須和帝國取得協議。

    六、同盟制定新的國內法規,禁止任何以妨礙和帝國友好及協調為目的的活動。

    七、帝國在同盟首都海尼森設最高等辦事處,並享有駐留警備軍隊的特權。高等事務官代理帝國主權者(皇帝)和同盟政府折衝、協議、並且具有旁聽同盟政府各項會議的資格……

    第八條以下的條文則讓雙方確認了同盟已隸屬帝國領土的事實。同盟元首優布·特留尼西特在帝國軍士兵的重重包圍下完成簽名、蓋章的工作,然後宣稱自己擔起戰敗的責任,引咎辭職。議長退職,而國防委員長愛朗茲則因心力交瘁,成了半個廢人,躺在病床上,蒼白著臉的眾閣僚人員於是要求特留尼西特的政敵,前財政委員長姜·列貝羅代理元首之職。

    列貝羅一方面為事態的嚴重性所惱,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眾人所求。然而,在和約的條文對外公開,列貝羅的朋友荷旺·路易看過之後如此說道:「就像脖子上套了繩索,只有腳尖還勉強觸到地面上。列貝羅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沒有像他這麼冷靜,又不擅於極端的表現方式的其他高官們都湧出了悲憤的淚水。兩世紀半之前,亞雷·海尼森等人披荊斬棘,完成充滿苦難險阻的一萬光年逃脫之行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看看今天同盟所受到的屈辱?而且是由國民的代表帶頭做的決定!

    於是,卸任的特留尼西特便如人們所想像中的一般逃之夭夭了,市民的憤怒及憎惡遂從萊因哈特身上轉而針對接受屈辱條件的特留尼西特。

    萊因哈特是在和約簽訂之後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二六日從首席秘書官希爾德口中知道了特留尼西特要求會面的事情,當他聽到「會呼吸的骯髒」的前議長的名字時,白晰的臉上燃燒起厭惡的火焰。「不見!」「但是……」

    萊因哈特以倔強的少年般的眼神盯著希爾德。「我應該是大地上具有最大權力的人了,難道我不能不見我不想見的人嗎?」「閣下……」「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把他這種下流的廢物丟到復仇心正旺的激進人群當中去!我……」「我瞭解您的心情,可是,我們曾以羅嚴克拉姆公爵之名保證不問罪於最高負責人的。也許這違背了您的心意,可是,如果我們出爾反爾,就會招來『帝國不守信義、違反和約的所載』的不信任之名啊!」

    萊因哈特胸膛急促起伏,激動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洶湧的波濤還在感情的水面上翻騰,他把視線投向希爾德。「那麼,那個傢伙要求什麼?」「生命和財產的保障,以及在帝國本土的居留權。他還說,如果能謀得一官半職,願為閣下竭心盡力。」

    獨裁者端麗的嘴邊揚起了不愉快的笑容。「看來他是沒臉和他所出賣的國民一起生活了。他認為只要在帝國領地內就可以受到我的庇護嗎?好!我答應。既然答應了,就沒有必要見他。叫他回去!」

    希爾德知道萊因哈特不可能再多作讓步,正想退出之際,萊因哈特突然叫住了她,猶疑了一下之後,彷彿要掙脫掉某種情緒似地說道:「伯爵千金,我真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我知道是你救了我的命,只是,到現在為止卻沒有說出任何向你道謝的話,剛才還對你出言不遜。請給我一點時間。」

    希爾德不置可否,金髮年輕人不怎麼巧妙的致謝方式讓她的胸口一陣翻湧。在冷酷無情的野心家面具下,有一張對溫柔的姐姐安妮羅傑付出無限關愛的少年臉孔。「哪裡的話,我做得也太過分了,閣下再怎麼叱責我都是應該的,您這麼說反而讓我羞愧得無以自容。但是,請恕我多事,我有個請求。請您務必重重地酬謝米達麥亞及羅嚴塔爾兩位提督的功勞。」「嗯,我會的。」

    萊因哈特輕輕地舉起一隻手,於是,希爾德行了一個禮之後便離開了。從房間走出去之際,希爾德晃著她短短的金髮,越過肩膀回頭一看,支著臉頰正陷于思索中的萊因哈特映在她那急速縮小的視野中。

    在甄選派遣到同盟首都海尼森任職的高等事務官人選時,萊因哈特原打算以羅嚴塔爾為候補者。高等事務官不單單是外交代表,同時必須監視同盟的國政,盡可能地維護帝國的最大利益,甚至還要面對各種反抗及抵抗、鎮壓武力叛亂等等棘手的事情。萊因哈特認為羅嚴塔爾有充夠的才幹可以處理這些事務,但是,總參謀長奧貝斯坦反對,他對主君所陳述的理由是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兩員大將在軍隊中具有很高聲望,必須在本國統轄帝國軍的實戰部隊,然而,在某一次機會下,奧貝斯坦把他反對的真正理由只說給部下菲爾納上校聽。「羅嚴塔爾是一隻猛禽,把他放在遠處太過危險了,這個男人應該把他放在看得到的地方,用鐵鏈鎖著。」

    也有人認為這種說法是後世人的創作之想,不管如何,萊因哈特是把羅嚴塔爾從候補人選中抽調出來了,改而以雷內肯普為就任人選。羅嚴克拉姆獨裁體制基本上是將軍人的政治支配權制度化,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以文官任此要職。但是理所當然的,在雷內肯普底下配屬了許多文官-外交、財務、行政專家等。

    然而,奧貝斯坦同樣也反對雷內肯普這個人選。理由當然和反對羅嚴塔爾的不同,他的理由是雷內肯普太過軍人型,思路往往太過僵直,尤其又曾經極不名譽地兩度敗在楊威利手下,因此對同盟的態度恐有欠缺柔軟性之虞。聽奧貝斯坦說完,萊因哈特笑了笑回答:「雷內肯普失敗的話就撤掉他,如果同盟政府也有責任的話,當然也正好一併問罪。事情就是這樣,沒什麼好煩惱的。」

    奧貝斯坦行了一個禮,認同了主君的看法。這和佔領費沙時的處置是相似的手法,但是,聽到這一段話,奧貝斯坦對年輕主君的度量及才能起了敬意。

    此外,萊因哈特任命舒坦梅茲擔任已經成為帝國直轄領土的干達爾星系的基地司令官。本來,高等事務官和干達爾星系駐留司令官以一人兼任為佳,但是,那是日後完全征服同盟時的課題了。

    舊體制派的亡命政權「銀河帝國正統政府」極端仇敵帝國軍是無庸置疑的,所以有必要對當中成員加以彈壓逮捕,但是當「軍務尚書」梅爾卡茲已經在巴米利恩星域戰死的記錄被提出來之後,他的死也讓帝國軍的高官們肅然起敬。

    其餘的人,「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的首相瑞姆夏德伯爵由弗恩服毒自殺了。那是在他的私宅被羅嚴塔爾麾下的士兵包圍後的事,金眼妖瞳的提督對瑞姆夏德伯爵的要求表示敬意,給了他自殺的時間。亡命政權於是消失了。

    然而,卻不見幼帝人影。調查的結果,帝國軍瞭解到是正統政府的軍務次官,也就是把幼帝從帝國首都奧丁帶出來的犯人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和八歲的男孩一起消失了。

    羅嚴塔爾及米達麥亞憂心焚焚,擴大搜查網,同時向萊因哈特報告,然而,年輕的獨裁者卻沒有叱責他們的過失。「到哪裡去都無所謂。該滅亡的時候不滅亡,對國家對人民都只是乾枯的果實而已。」

    萊因哈特的聲音中不只有冷漠,似乎還包含著憐憫的微粒子。「如果夢想高登巴姆王家再興的話,還是躲在床上不要看到現實狀況的好,對這些人我們又何必太認真呢?」

    事實上,萊因哈特根本沒有時間去和非現實的浪漫主義者的夢想打交道,他必須著手進行即位及加冕的準備工作,同時還必須用腦筋去思索在不久的將來如何完全併吞同盟的所有領地,還有完成對他而言已是既定事實的遷都費沙計劃。此外,新帝國蓬勃發展之後的人事也成了極重要的課題。新帝國是由皇帝親政,所以不需要宰相,但是閣僚卻是必須的,而且軍隊組織也必須改制。萊因哈特雖然最終接受了奧貝斯坦的忠告,下令搜查舊體制派餘黨的下落,但是他也馬上把這件事丟到遺忘之井,蓋上蓋子了。

    至於同盟的人們也不能一味地留戀過去,輕視未來。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離開了公職,拖著一身年老及失意的軀體回到老妻身旁養老去了。

    楊威利元帥退役,長達一二年非出自他本意的軍人生涯終於譜上休止符-看來是如此,取而代之的是安穩的退休生活。他預定在最近和也已退役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結婚。對他來說,他所希望過的生活模式似乎已經確立,但是為了獲得這小小的幸福卻丟掉了多少人命的苦惱卻沒有從他腦裡消失。儘管如此,就算他遭逢不幸也不能讓那些戰死者起死回生,所以,他雖然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帝國的嚴密監視之下,但是他仍然不時和菲列特利加聯絡,一起計劃將來的生活藍圖,過著一般人的生活。然而,他在如何組織家庭的構想力方面等於零,所以只能成為贊成菲列特利加所提的方案的無條件擁護者。

    尤里安則偷偷地進行潛入位於帝國領土內部深處的地球的準備工作。除了從地球教的德古斯比司教那邊聽來的一些情報,再加上背後特留尼西特議長讓他逃過非法武裝政變之災的地球教徒的存在事實,「到地球去就可以瞭解一切」這句話儘管有誇大之嫌,但或許是事實也不一定。尤里安認為這裡面應該有充分調查的價值。

    除此之外,就像他以前對卡介倫所說的,他無意去打擾楊和菲列特利加的新婚生活,他知道他們兩人都不認為尤里安會是個干擾。但是,知道歸知道,或者說就因為知道,所以尤里安認為至少自己應該在他們面前消失個一年半載才是。在費沙的短暫生活,多多少少使他長大了一些,他希望藉著這次的旅程能再讓自己成熟些,然後再和他所喜歡的這兩個人見面。

    黑膚圓目的巨人路易·馬遜少尉當然也開始準備隨著尤里安前往地球。以他的立場來說是「不能違背命運的安排」,但卻沒有人認為他是被迫走上他所不喜歡的命運之路。尤里安和馬遜都向軍部提出了辭呈,雖然還未被受理,但是他們已是一副受不受理不干己事的模樣,而且他自從尤里安回到海尼森之後一直就和楊他們同行,現在也一起住在銀橋街的官捨中,以致前來監視他們行動的帝國軍士兵們打一開始就認定他是楊家的人。

    楊雖然是勉勉強強聳著肩接受了馬遜存在的事實,但是,他卻毫不猶疑地把保護尤里安的重大任務托負給黑巨人。此外,楊對從社會上消失了蹤影的梅爾卡茲一行人的今後去向也負有責任,他不可能成為一個完全的隱居者。如果帝國軍知道了這項事實,在重新建立起來的秩序中,楊的處境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當年的「惡作劇的波利斯」,也就是波利斯·哥尼夫和從費沙抵達海尼森的馬利涅斯克事務長再會面了,但是,當他聽到愛船貝流斯卡號的悲慘遭遇之後,再也無法無止境地沉迷於樂天的氣氛當中了。

    當時,滯留在同盟的費沙人都聚集在失去法律依據的事務官辦事處,交換著不安的情緒及貧乏的情報,但是,波利斯·哥尼夫卻先朝著楊威利的官捨拜訪去了。帝國軍的士兵已經在門前警衛,楊一家人接近處於被軟禁的狀態,但是,哥尼夫誇稱,自己是楊獨一無二的密友,再加上楊本人也從屋裡走出來提出要求,哥尼夫因此得以成為楊家的客人。哥尼夫和闊別一六年的老朋友再會,品味著尤里安的紅茶,同時也獲得了堂弟伊旺·哥尼夫戰死的消息。「承蒙你大力幫助尤里安,多謝了!另外貝流斯卡號船上的朋友們也給了他許多方便……」「功在馬利涅斯克,不用對我道謝,問題是我的船哪!同盟政府形同虛設,難道要我向帝國軍申訴?」「關於這一點我來想想辦法吧。」

    楊毫不在意地許下承諾,他意味深長地對老朋友笑了笑。「不過,現在,你是不是先聽一聽我的要求……」

    隨著楊回到首都的將官中,先寇布及亞典波羅強行提出辭呈退役了。卡介倫的辭呈被駁回,反而還不得不接受後方勤務本部長代理之職,費雪、姆萊、派特裡契夫、卡爾先等人則待在自己家中等待時機的到來。就這樣,每個人頭頂上的時間陰影一點一點的移動著,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冬天會有多長?或者有多短?

    第十章「皇帝萬歲!」

    Ⅳ太陽向著地平線傾斜,褪色的光芒在大氣中的微粒子亂反射下,使整個世界沉浸在一片橘色波中。以前許以人類豐碩果實的大地彷彿為自己化為不毛之身感到羞恥,尋求著黑夜羽翼的庇佑。

    深刻著衰老及疲憊皺紋的這塊土地以前是地球這個行星的中心部位,是全銀河系宇宙的中樞。久遠久遠的歲月,不知不覺三○個世代也過去了。

    一個全身裹著黑衣的中年男人踩著規律但緩慢的步伐在老舊的石造建築物中徘徊。當他站到某一扇門前時,侍衛行了一個禮打開了門。室內充滿了幽暗、模糊的光,一個比先前那個男子老得多的枯瘦老人坐在羊皮上。「總大主教猊下……」

    恭恭敬敬地稱呼老人的男子,眼看對方沒有反應,遂又繼續說道:「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終於征服了自由行星同盟。」

    聽到這個消息,黑衣老人這才抬起頭,用他那乾巴巴的手招呼男子。門在男子背後關了起來。「……那麼,之後呢?」

    發出來的聲音同樣顯得乾枯而了無生氣。「他沒有退留在征服地,而是任命手下一個叫雷內肯普的人率領大軍駐留在當地負責監視,自己則回帝國本土了,離開時帶走了那個特留尼西特……」「那個男子也已充分地發揮效用了,那麼就這樣讓他在帝國做個腐敗的蘋果嗎?」「不,我們一年多以前已在帝國那邊準備好了海因裡希·馮·邱梅爾男爵,但他現在卻似乎還有些猶豫。」「聽說那個人重病纏身,你確定有用嗎?」「如果再保個半年,我們的目的就可達成了,醫生也派去了,他原本就嫉妒羅嚴克拉姆的才能及健康,要加以利用並不困難。」「好吧!就交給你了。費沙那邊怎麼樣了?」「唔,關於費沙方面,不能確定的因素太多了。」

    男人的聲音這時失去了自信,黃濁的眼睛中泛著疑惑的光芒。總大主教又問道:「還沒和魯賓斯基聯絡上嗎?」「目前是的。但是,那個男人的心深不見底……」

    儘管知道沒有其他人會聽到,但是,總大主教的部下仍然壓低了聲音,把身子往前探,對著老人侃侃談論起自己心中的擔憂。「不單單是精神服從方面有可疑,屬下認為他已有不順從之野心。請閣下……」「這事我知道。」

    老人顯得頗不在乎。「只要是在我們的手掌上跳舞,就不用介意他是以什麼形式來跳。倒是那個不肖的德古斯比後來怎麼樣了?」「確定德古斯比已經死了,但問題是他死前是不是洩露了什麼秘密……」

    祈望歷史倒流的竊竊私語仍然繼續著,在他們的頭頂上無數繚亂的星光開始點綴在夜空之中。

    凱旋回帝國的萊因哈特為了實質和形式上的需要,開始忙碌起來,各種該處理的事情都等著他的判斷及決定。

    他最先著手進行的事完全是為了私人的義務感及微微怯懦的滿足感。他給予現在擁有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稱號的姐姐安妮羅傑加贈女大公的稱號。另外也賜予故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大公的稱號,並制定了冠上他名字的勳賞。當他以這兩件事為優先辦理之要務時,奧貝斯坦不無反論,但是,萊因哈特一句「這個處置會傷害到誰?」便使得他無話可說了。

    這兩件事底定之後,萊因哈特在有才能的構想家、實務家之外披上了精神之衣,開始制定各項人事、組織及制度。在軍事方面,羅嚴塔爾、米達麥亞、奧貝斯坦受封為帝國元帥,奧貝斯坦兼任軍務尚書。一○名上將晉陞為一級上將,最年輕的繆拉則因為在巴米利恩拯救萊因哈特於危急之時,居功至偉,所以在一○名一級上將中名列首席。文官方面的人事也已底定,希爾德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被推上國務尚書寶座。歐根·李希特為財務尚書,卡爾·布拉格則為新設的民政尚書。

    六月二○日,不到一年前因身為出生才八個月的女皇帝之父親而從子爵三級跳至公爵地位的貝克尼茲家族現在的當家尤爾肯·歐法一面飽受不安及懷疑的折磨,一面戰戰兢兢地鑽進帝國宰相府。他幾乎把熱情及財產全都投注到象牙藝品的收集上,這個對政治及軍事完全沒有興趣的三○歲青年貴族,從比他冷漠一萬倍的奧貝斯坦手中接到一張紙,那是女皇帝退位的宣告狀,接下來的一張紙上面聲明把帝位讓給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隨後第三張紙又交到已汗流夾背的青年貴族手中,上面已經有萊因哈特的簽名,主旨是說萊因哈特將保障貝克尼茲家的爵位及財產安全,今後,至女皇帝去世為止,每年會得到一五○萬帝國馬克的贍養金,貝克尼茲公爵因為定下了一顆心而流出了更多的汗水浸濕了他昂貴的衣裳,他用手帕擦拭了整個臉部,拿過對方遞過來的筆,以一歲又八個月大的女皇帝的監護人身份在三張文書上簽上名。

    自開國始相魯道夫大帝以來,支配人類社會達四九○年,三八人坐過皇帝寶座的高登巴姆王朝於焉結束了。

    六月二二日是新皇帝萊因哈特登基及加冕的日子,從這一天起,他就不再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而是萊因哈特皇帝陛下了。以前,從他身邊奪走姐姐安妮羅傑的高登巴姆家失去了一切東西,將一身襤褸的悲慘身影隱藏於過去的領域中。

    在新無憂宮廣大的「黑珍珠室」中聚集了數十個宣誓效忠新王朝的文官武將,然而,在人海之中卻沒有萊因哈特最想要見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和他一樣有著燦爛迷人的金黃色頭髮,而另一個則擁有像火焰般燃燒的紅色頭髮。

    在「皇帝萬歲」的歡呼聲響徹整個黑珍珠室時,萊因哈特拿起放在紫色絹布上的黃金帝冠,以毫不造作地,但卻又無人能模仿的優雅姿態戴到自己頭上。黃金帝冠和金黃色的頭髮完美地融為一體,似乎無言地訴說著,這個年輕人就是幾世紀之前正統的所有者。

    羅嚴克拉姆王朝從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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