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歷七九九年二月的每一天,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所留下的記錄非常的雜亂。大概是由於人們的思想呈現一片混亂,而經由這些人之手所產生出來的資料也明顯地欠缺整合性。「不願正視眼前的困境,一味逃避現實的市民充塞在酒吧夜總會等娛樂設施裡,急性酒精中毒的患者及打架鬧事受傷的人大量增加,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歇斯底里的氣氛中。」「連平常最喧鬧的街道,在這幾天也像橫倒在水邊即將死亡的巨大老像一般安靜。市民在沉默當中靜聽著飄蕩過來的幻滅笛聲。」「絕望使市民窒息了。空氣如凝固般沉重。」「政治及軍事上的逆境未必對市民的日常生活造成影響。音樂及嬉鬧不僅承受住死亡的陰影,甚至異常地活躍起來了。」
……結果,地域差別及個人差異也相對地擴大,事情懸在半空中沒有得到解決,加速了混亂及無序的程度。
即使還有部分市民們仍一廂情願地抱持樂觀的態度,但他們啜飲的樂觀美酒中也滲了太多陰鬱的佐料。因為具最大戰力的宇宙艦隊在侵略者之前吃了大敗仗,首都海尼森己在敵人垂手可得之處,而其它的星系就等於毫無防備地置身於敵陣當中。
不過,在悲觀的谷底流著自我憐憫眼淚的市民心中,射進了一道光芒。「奇跡的楊」和他的艦隊還健在,這件事給了市民們足以與五個艦隊匹敵的信賴感。再加上楊的養子尤里安·敏茲奪取了帝國軍的驅逐艦從費沙平安回來的消息,更鼓動了市民們單純、直樸而不需負責任的英雄崇拜情感。「真不愧是楊元帥的養子!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奇招,真是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材。」
楊踏上海尼森的地表兩小時之後,接到了晉陞為元帥的人事命令。之前因為楊對放棄伊謝爾倫要塞一事也並非完全沒有疙瘩,所以這件事著實令他感到意外。不過,他和邱吾權總參謀長有著同樣的感想-那些人似乎在自暴自棄之餘,活用了玩弄人事權力的最後機會。
這或許是楊的偏見,不過,不管怎麼說,他以三二歲的年齡成了同盟軍史上最年輕的元帥。過去的記錄有三六歲的布魯斯·阿休比元帥,不過,那也是在他戰死後才頒贈的(注:關於這個布魯斯·阿休比元帥的事跡,在外傳《螺旋迷宮》中有提及),所以楊在人事記錄上又更新了一頁。但是他心中全無天真歡喜之情。「我也不是清高到無慾無求的境界,所以我接受了。不過,我希望比克古提督能和我分享這份榮譽。」
接受元帥任命的楊,坐上國防委員會專程派來的地上車,往委員會大廈前去。不到半年前,當他搭乘委員會公用車時,因為身為審查會的被告,所以受到的待遇形同半個囚犯,而這一次,他卻貴為上賓。同行的有兩人,華爾特·馮·先寇布「中將」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少校」。包括負責留守在外的亞列克斯·卡介倫「中將」等在內,國防委員會似乎有意一口氣解決人事晉陞遠落於楊艦隊實際武勳之後的問題。
進入國防委員會大廈的三人,一邊承接著來自人們期待的視線,一邊被引入委員長辦公室。原先他們都已聽說了,不過,對於愛朗茲委員長的變化-面對巨大的危機時,身心呈現活性化的新姿態-他們也不得不感動。但是不知為何,他們都有一種嘲諷的恐懼感-這種情況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三人就座後,愛朗茲以安定人們精神的視線凝視著楊。「楊提督,我愛我們的祖國-真正的我。」
楊也瞭解這件事,但是他並不會因此而無條件地尊敬他。他的表情很明顯地可以看出肌肉微妙的抽動,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先寇布微微流露出笑意。
楊從不認為愛國心對人類的精神及人類的歷史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同盟人有同盟人的愛國心,帝國人有帝國人的愛國心-結果,愛國心常常使人們以揮舞的旗幟不同為理由,使殺戳正常化。有時候這根本就是一種強制性的心情,通常是不能和理性共存的。尤其是當權力者將其當成個人的武器來使用時,其毒害之深實在超乎人們所能想像。愛朗茲如果再像特留尼西特的黨羽一樣開口閉口大談愛國心的話,楊是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元帥,你也愛這個國家吧?那麼,我們應該可以進一步地彼此協調了。」
這是楊最厭惡的論調,不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使事情糾纏不清,他也只好溫和地點點頭。至少以前只不過是個自私政客的愛朗茲好不容易地讓自己的愛國公僕意識覺醒了,他也就沒有必要刻意往旺盛燃燒著的火苗上猛澆冷水。「為守住民主主義的成果,我會盡我微薄之力。」
勉勉強強在形式和誠意之間取得了平衡,楊緩緩如此說道。即使如此,他也絕口不提「國家」這個字眼。委員長滿意地點點頭。「我,不,應該說我以政府之名感謝元帥的努力。有什麼我能效勞的,請直說無妨。」「目前,我想當務之急還是就萬一戰敗之後的各項善後工作來考慮吧!如果打贏了,暫時就可以安心了。之後,不管是采和平外交或重建軍備,都是政治家的領域,不是軍人所能置喙的。」「如果我說希望你能跟我約定一定打贏,這是很愚蠢的請求吧?」「如果約定了就能獲勝,那麼,我也希望常常約定……」
楊雖然提醒自己不要有被解釋成信口開河的語調,可是,他還是說了。即使保守地說,他的話也可以被視為與信口開河相差無幾。不過,這也是楊的真心話。他不是*著一張嘴創造世界的超越者,所以他沒有辦法只照著自己的意思就對尚未定形的未來做約定。「是這樣沒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請你不要介意。因為不管是在任何形式上,我都沒有拘束元帥的意思……」
對方既然已採取了這種低姿態,楊也覺得多多少少該給對方一些希望。「如果戰術層面的勝利可以彌補戰略層面的劣勢,那麼方法只有一個。」
楊說到這裡停下來並不是要故意製造戲劇性的效果,而是因為他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給喉嚨補充水分了。放在楊面前的冰紅茶杯已經見底,他又不好意思再要求來一杯,這時,一杯尚未沾口的茶滑到他面前來。是菲列特利加默默地推給他的。楊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的好意。「我所說的方法就是在戰場上打倒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
楊放下杯子說道,國防委員長的臉上瞬間充滿了迷惑。或許他認為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在他的表情尚未由迷惑轉而為失望之前,楊一口氣直指話題的核心。「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目前還是單身。我的目標就在這裡。」
愛朗茲委員長這一次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滿臉不解之色地回望著年輕的元帥。即使是使他的勤勞意識覺醒的守護天使也因為這段話太出人意表,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智慧去洞悉楊的真意。當然,楊是打算以理論來加以說明的。「也就是說,羅嚴克拉姆公爵死後若留有妻子,尤其是有繼承其地位的男孩的話,部下們可能會撫育幼子以延續羅嚴克拉姆王朝。但是他現在並沒有妻子及孩子,如果他死了,羅嚴克拉姆的體制就結束了。部下們的忠心及團結就會失去向心力而在半空中分解。他們會為瞭解為誰而戰而回到帝國去,或許還會為了繼承王位的寶座而產生激烈的對立。」
愛朗茲的雙眼,那對以前只會專注於派閥鬥爭及陞官發財的眼睛頓時充滿了理解及讚賞的光芒,熠熠生輝。他倍感興奮,不斷地點著頭。「沒錯,元帥所言甚是!因為有羅嚴克拉姆公爵這顆恆星的存在,其它的行星才會閃閃發光。如果他死了,帝國軍就會瓦解,同盟就得救了。」
在愛朗茲的生涯中大概還不曾如此確切、如此虔誠地祈望一個人的死去吧?楊繼續說明。「如果我們想辦法分散他們,不斷地予以各個擊破的話,充滿銳氣及霸氣的羅嚴克拉姆公爵一定會為了討伐我們而親自出馬。我們必須製造出這個機會,那是唯一的勝機。」「如果部下一個一個被打倒的話,他確實不得不出面,這真是有道理。」「這是戰略及戰術之外的心理學問題。」
楊煞有其事地交抱著手臂。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不深居於皇宮大內而自己親自上戰場面對困難及危險,甚至立於陣前指揮。從這些事實中多多少少都可以看出,那個有一頭金黃色頭髮的年輕人並不單純是一個一心想統一全銀河系宇宙的野心家,而且還同時是一個把戰鬥當成是生命表現形式的戰士。如果他只是個醉心於權力的弄權者,應該就不會拘泥於取得勝利的方法了吧?萊因哈特視在戰鬥中打敗敵人為最有價值之事。他之所以會成為霸者中的霸者,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吧?楊思索著。總而言之,他會現身-楊有這種自信。然而,在這之前和之後的事,他卻沒有完全的信心。只有在戰場上將萊因哈特打倒,才能確保出現平分秋色的局面。也就是說,楊必須和那個光芒四射的戰爭天才正面作戰,而為了要把他逼到這種境地,在和他正面對決之前,還必須連戰其麾下的數名勇將,並且非勝不可。從戰術層面上來說,此次戰役必定艱苦得非比尋常。光是想到金銀妖瞳的羅嚴塔爾及「疾風之狼」米達麥亞這兩個人,楊就覺得相當頭疼。「唉,就盡可能地避過他們兩人吧!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這兩個人身上,會使整體效率降低。」
楊這樣想。由於在他的精神領域中,被虐待及自戀的元素都在水準之下。所以他不會中「和強敵作戰有助於成長」之類把戰爭和學生運動混為一談的觀念之毒。總而言之,為了逼萊因哈特現身,楊之前的每場仗都要非勝不可,而且要勝得有效率-說得清楚一些,他希望贏得越輕鬆越好,只有這樣才能確保真正決戰時擁有最大的戰力。如果和米達麥亞、羅嚴塔爾這兩位帝國軍最出色的名將作戰,就算最後勝了,艦隊的損失不說,還會消耗大量的精力和時間。
無機質的燈光在楊的腳底下製造出一片薄薄的影子。一邊不愉快地看著自己身影的移動,一邊緩慢步出室外的楊,腦子裡迴盪著滿是疑問的聲音。他對偏狹而瘋狂的愛國心沒什麼興趣,也不會只因彼此服膺的旗幟不同而憎恨對方。他並不想為這些因素和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作戰。但是,楊的立場會因為這樣而得以單純化嗎?在時代巨輪無情的推動下,個人的理性能夠阻止這種把自己和別人投入戰爭噴火口的愚行嗎?更何況,他還有更深一層的疑問。那就是……
突然,有貿然闖入的人影出現在楊等三人面前,陷入沉思中的楊驚覺到這件事是因為一邊拔起光束槍一邊挺身阻擋在司令官之前的先寇布的舉動。守候在國防委員會大樓外的一名記者以尖銳的聲音報上自己的姓名之後,便提出他似乎早已準備好的問題。「楊元帥,請您在這裡和同盟的所有市民做個約定。約定您必將拯救那些飽受惡魔般的侵略者蹂躪的星系及住民。請您在即將來臨的善惡最終決戰中,讓正義獲得勝利。請您約定一定獲勝以不負全體市民的期望。請您和我們約定,或者您根本辦不到?」
楊原已在感情的門扉上上了忍耐之鎖了,但是這個時候,那把鎖仍然差點就要迸散開來。當他正想朝著對方吐出如熔岩般灼熱而毒辣的話時,一個比他冷靜得多的聲音適時插了進來。「元帥已經很累了,而且有關軍事機密之事一點都不能透露。如果你希望讓我軍獲勝,就請你瞭解這一點,並且請你回去。」
菲列特利加淡茶色的瞳眸中有著一種讓這無禮客人畏縮的威嚴。先寇布推開了記者。於是,楊得以保住他溫和的紳士形象,雖然不是因為他自己本身的才力……
第五章黎明前的黑暗Ⅱ尤里安·敏茲晉陞為中尉。對於這件事,至少沒有人是大聲高唱反調的。尤里安保護著上司-駐費沙事務官漢斯從敵佔領區逃出,而且又奪取了帝國軍的驅逐艦,如果一個功績值得晉陞一個階級,那麼,他晉陞為上尉也不是不可思議的事,不過,好像是以「自由戰土勳章」的授與形式來代替了。
總而言之,太過年輕的英雄的誕生使一部分的新聞媒體狂熱不已。某個電子報紙上寫著「楊元帥自敏茲中尉幼年時就知道他有過人的才能,所以才收他為養子」,這種說法無異是過度評價的樣本。而年輕的英雄對那些讚賞的人似乎也並不怎麼會應對。「我相信我所使用的戰術,今後在同盟軍與侵略者作戰時也很有效。所以,如果在決戰之前我詳細透露其中的內容就等於是利敵行為。請各位原諒。」
這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所使用的論調有異曲同工之妙,對阻截不負責任又窮追不捨的採訪波濤有很好的效果。好不容易從採訪記者的包圍下脫身之後,尤里安希望再見見自伊謝爾倫分手之後一直未曾謀面的故人們,但是,他只知道卡介倫中將為了處理難民的善後工作,忙得人仰馬翻。而要見楊,大概就得回銀橋街的官捨去吧?一邊乘上道路傳送帶,一邊思考著的尤里安突然被一個悅耳的女聲叫住了,尤里安轉動著視線搜尋發聲來源,當他看見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那頭金褐色的頭髮時,不禁心中怦然不已。尤里安朝著菲列特利加所站著的傳送帶跨了過去,雖然因此造成了許多通行者的不便……。「你回來了?尤里安。你現在可是個大名鼎鼎的英雄了。」「謝謝。提督會很高興我回來,不過我想他大概不太喜歡為英雄所舉辦的盛宴。」「你想會不會是嫉妒?」
姑且不論菲列特利加那形狀極美的嘴唇,她那茶色的眼眸也似笑非笑的。尤里安突然答不上話來,他回望著這比他年長的女性迷人的眼睛,心肺的機能頓時紊亂了起來,「……怎麼會?我從不這麼想。」「那就好,如果你這樣想,我一定會狠狠揍你。就像這樣,我的身高和身手一直都是成正比增長的!小時候我就以行動快捷而聞名哦。」
菲列特利加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成功地嚇住了同盟軍的年輕英雄。菲列特利加笑瞇瞇地看著那個整張臉明顯地寫滿難以置信表情的尤里安。「而且,我進了軍隊之後,就開始以文靜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本性……這可需要相當大的努力喲。」「看不出來呢!真的。」「謝謝啦!」
菲列特利加輕撫著她金褐色的秀髮,告訴尤里安,楊預定投宿在國防委員會大廈附近的卡普利空旅館。於是,尤里安便得以在二月一三日,於極沒有景致的軍用旅館中和楊再會。尤里安打開門時,迎面就傳來楊那令他懷念不已的聲音。「呀!尤里安,你看看。這就像我的心以及現在的世風人情。」
順著楊的指點,尤里安看見房間的桌上,香腸、蛋、烤魚、馬鈴薯泥、肉丸子等數種沒個性的食物散放在餐盤上,一點美感都沒有。尤里安不由得數落著。「吃這種粗食的元帥閣下大概是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吧?」「我有同感!既然升為元帥,退休金也該增加了,我們到外面去吃一頓像樣的以慶祝再會如何?」「好吧。不過,一定得看退休金而定嗎?」「當然嘍!如果同盟政府不繼續存活下去,辛辛苦苦換來的退休金向誰要?所以呀,我是為了老年生活的安定才和帝國軍打仗的。做人要有始有終嘛。」「不管怎麼說,先要恭喜您晉陞元帥。」「你的中尉比我這個什麼元帥要好得多呀!」
楊改變了語氣,一邊拿起放在大批量生產的沒什麼特色的沙發上的短上衣,一邊用他溫和漆黑的瞳孔凝視著有亞麻色頭髮的少年。「你能平安回來真好。做得真的很漂亮,個子也長高了,已經是完完全全的大人了。」「不,我還只是羽毛未豐的雛鳥。」
尤里安確切地感受到那盈自內心的感動,他懇切地回答道。「沒有您教我各種事,我覺得好不踏實。」「我並沒有教你什麼啊。」
穿上短上衣的楊走出房間,尤里安勿忙趕在他後面,朝極度節約照明的走廊信步走去。「倒是我想請教你呢!你是用什麼魔法搭上帝國軍的驅逐艦的?雖然是軍事機密,但應該可以告訴我吧?」
可能楊已看過立體影像電視的報導了,他的口氣極為愉快。他自己本身對部分不知廉恥死纏不休的新聞人員極感不耐,所以尤里安的處理方式看來頗有大將之風,不過,少年卻紅了臉。
楊和尤里安停留的地方是令他們都很懷念的「三月兔亭」。他們的蒞臨使席位都客滿了,楊對老侍者獻上生意興隆一如既往之類的賀詞,老侍者笑逐顏開。「托您的福,雖然值此亂世,不過,無論在那一種社會體制中都不可能沒有餐館及旅館的。手藝高明的人不管在什麼樣的社會中都不會失業,所以我也不怕戰爭或亡國。」「嗯,我有同感!」
原本不想讓尤里安成為軍人的楊熱心地猛點頭,認真地點了以烤牛肉為主菜的餐點。原先是想點些比較奇特的東西,但是,自從因帝國軍的入侵而使星際間的交通惡化以來,好幾種做菜的主要材料都缺貨了。「……哪,敏茲中尉,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談談你勇敢的事跡吧!」「請別開玩笑了。我只不過是盜用了提督您奪取伊謝爾倫要塞時所用的方法罷了。」「唔,盜用?應該事先爭取我的同意吧?退休金加上同意金……」
聽來一點都不像笑話嘛-尤里安一邊在心中嘀咕著,一邊開始說出經過。
……對企圖從費沙逃出的尤里安來說,最讓他擔心的當然是帝國軍的動向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改變態度,露出軍事支配的兇惡本質,開始在各航道設置關卡,強制搜查民間船隻。「關於這一點,應該是沒問題的。」
馬利涅斯克充滿自信地保證。帝國軍目前並無意把費沙所有民間航路置於他們的統制下。理由有二。第一,從政治上的考量來說,他們不願也不需要去刺激軍隊佔領下的費沙民心,所以他們放棄直接統治,而是任命原為自治領主副官的博爾德克為總督,採行擬似民政。因此,他們應該會避免因過嚴的管理而導致商人們的反感。「嗯,有道理。那麼,另一個理由呢?」
尤里安追問之下,馬利涅斯克瞇著一隻眼睛。「從物理上來說也是不可能的。」
儘管帝國軍擁有大量的兵力,但是,和費沙的人口及經濟活動的規模比較起來卻又極其微不足道。想將這一切完全置於管制之下是不可能的,如果要勉強為之,只會使流通停滯,經濟條件惡化,這對帝國軍有意把費沙納入袋中的長期佔領政策是不利的。
於是,尤里安一行人遂離開了費沙,開始了逃亡旅程。當宇宙船離開費沙行星時,尤里安一點都不慌亂,由於自知不是在和平時代從事和平職業,所以不能期望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既來之則安之。只有憑馬利涅斯克、駕駛員維洛克、馬遜准尉,以及尤里安自己的才能及運氣來決定此行成敗了。
雖然此次的行動事先已經有過充分的準備。但是,馬利涅斯克這心思細密萬事設想周到的男人卻也疏忽了一點。那就是,他的同胞裡面有背叛者。博爾德克「代理總督」覺得自己得先對帝國軍表現忠誠心,所以他讓自己的手下登上帝國軍負責航路警備、哨戒的船艦,協助帝國軍臨檢。以他的立場來看,如果能發現消失蹤影的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行跡,不但可以取悅帝國軍,自己的地位也將更形穩固,所以也不得不如此熱心。而且,擔任這種監視、舉發人民的不名譽工作,由被佔領國的協助者來做遠比佔領軍的士兵有效得多。在尤里安他們離開費沙之前,已有三○艘船共超過二○○人的非法乘客被發現、拘捕了。後來尤里安由帝國軍驅逐艦的資料中得知,其中也包括了同盟軍駐費沙首席武官維歐拉上校等人。「我似乎太過樂觀了。」
檢討了從其它的船上傳來的極機密情報之後。馬利涅斯克沮喪地這麼說。不過,此時距出發已過了一個禮拜,已經不能折回頭了。帝國軍的警備體制雖然有漏洞,但是一加上來自費沙的深知個中巧妙的協助者,偽造的通行證也只等於廢物了。在他還沒有想出對策之前,監控員通知他有帝國軍逐艦接近當中。馬利涅斯克難過地看著尤里安。「我沒有善盡事宜,真是萬分抱歉。我們只有在這裡結束了。」「請等一下,我們還有脫身的機會。」
當楊不流己方一滴血地佔領伊謝爾倫要塞時,尤里安才一四歲,雖然不是正規的軍人,但是,他從楊的成功例子中學到了兩個教訓。其一,不能從外部攻略敵人時就由內都來制壓。其二,先抓住敵陣中最重要的人物,將其當成人質。尤里安充分運作著他的思考回路,以五分鐘建立起作戰計劃,接下來的三分鐘則只對部分的同船乘客做說明。「反正,我們盡力試試看吧!」尤里安最後下意識地模仿楊悠然輕鬆的姿態補充說道。與其說是此法奏效了,倒不如說是因為已別無它法,於是,他的提議獲得大家的同意。
命令眼前那艘可疑的民間船停船的帝國軍驅逐艦哈梅倫4號接獲報告,企圖劫持那艘民間船的偷渡者在一陣格鬥之後已被制服了。貝流斯卡號的事務長馬利涅斯克懇求帝國軍盡早引渡危險分子。他們之所以航行於此方向也是為劫船者所逼。劫船者是同盟軍的軍官及士兵,剛剛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下手逮住他們,希望帝國軍趕快伸出援手將他們逮捕。小心謹慎地透過通訊螢幕確認事情的哈梅倫4號的艦長在與馬利涅斯克交談後,吩咐他們把危險分子押進驅逐艦內。「企圖劫船的同盟軍軍官是哪個傢伙?」
當散亂著亞麻色的頭髮,污髒著臉,衣服被撕扯開來的尤里安被拖進來時,艦長假惺惺地揚了揚眉毛。「喲!真讓人吃驚,這不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嗎?看來同盟軍的人才已快見底了。」
艦長冷冷笑道。然而,他的冷笑卻無法持續到最後一個樂章。原應該被電磁石手銬銬住的「乳臭未乾的小子」,手突然彈開來,閃電般狠狠重擊他的下顎。瞬間,飄上半空中的艦長倒了下來,被少年牢牢地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同一時間,護衛艦長的三個士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黑人馬遜像鐵柱般的手臂打得撞上了牆。第四個士兵閃過了這道黑色旋風,正想拔槍還擊,卻被從旁射過來的光束射中了右小腿,發出了痛苦的慘叫聲在地上翻滾著。那一槍是由剛才一直拿著槍對著尤里安的駕駛員維洛克所發射的。
於是,驅逐艦哈梅倫4號便輕而易舉地被這群勇敢的人所控制了。
然而,這些成功的勇土沒有時間為自己的勝利舉杯慶賀。為了避免引起其它帝國軍戰艦的注意,他們必須再制定策略。尤里安一行人轉搭上驅逐艦,使貝流斯卡號呈無人狀態。馬利涅斯克雖然哀歎不已,不過,到了這種最後關頭,出只有犧牲貝流斯卡號了。
在做戲給別人看的對以自動操縱裝置航行著的貝流斯卡號發出三次警告信號無效之後,尤里安一邊在內心不斷地致歉,一邊發射炮彈摧毀了貝流斯卡號。於是,他們藉此瞞過了帝國軍的耳目,在完全進入同盟領土時,尤里安把驅逐艦上原有的乘員趕上緊急救生用的小艇放走了。其中也包括那個費沙協助者。這個男人當初透過通訊螢幕的影像,認得馬利涅斯克的臉,維洛克等人對這個帝國軍的走狗有很深的殺意,但是,尤里安不願殺一個沒有武器的人。他給了他們足夠的糧食和水,並將通訊裝置加以鎖定,使其至少在四十八小時之後方才得以和帝國軍聯絡上,這應該說是尤里安安排之細密吧?之後,尤里安他們只等著和同盟軍相遇了。
但是,事情至此並未全然落幕,馬利涅斯克不斷主張該驅逐艦的所有權歸貝流斯卡號的船員,一副不惜心力與同盟軍對薄公堂的架勢……
第五章黎明前的黑暗Ⅲ在尤里安述說經過之時,用餐仍然照常進行,不知什麼時候,草莓派和紅茶已擺在兩人面前。「唔,在情在理是該給馬利涅斯克一些補償吧?他幫了那麼大的忙。」
大概是因為覺得補償的責任不在己吧?楊大方地說道。但是,大方歸大方,楊卻不敢說出更大膽的話來。現在,輪到尤里安發問了。「把伊謝爾倫要塞還給敵人了吧?我認為您一定另有打算,能不能告訴我?」「沒什麼,只是設了個陷阱,很簡單的事。」
楊並不是刻意表現自己的謙虛。當他把藉著裝設爆炸物以瞞過帝國軍耳目,期望數年後真正的陷阱發生作用的內容說給尤里安聽之後,尤里安聳聳肩。「真是個大騙子哩!如果成功了,帝國軍一定氣壞了。您真是壞呀!」「謝謝,這是最好的讚美之詞。」
楊若無其事地說道,不過,表情稍微鄭重了些。「知道這件事的暫時只有先寇布、格林希爾而已,加上你共三個人。雖然不一定有幫助,但是,或許有必要,你要記住。」
尤里安當然欣喜承諾,然而,當被問及旅途的收穫時,他卻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我認識了兩個值得留意的人。其中一人是直接認識的,另一人則是間接的,這個人現在應該還在海尼森,是提督您的舊識。」「哦?是美人嗎?」
楊的反應稍稍欠缺點正經。「是男人!叫波利斯·哥尼夫,您應該知道吧?」「波利斯·哥尼夫……?」
楊拿著餐刀的手停在半空,慌慌張張挖掘著記憶的礦山,可是,在他手中的礦石沒一個刻有這個名字。最後,他之所以能在坑道內側找到記憶之石是因為尤里安具體地告訴他那個人是他幼時一起胡鬧的同伴。「……啊,那個波利斯啊?我知道了!」「老化的第一個跡象就是想不起一些舊有的名詞。」「老化?我才三一歲哪!」
刻意隱瞞少報了一歲,楊用叉子猛叉著草莓派。「因為你完完整整地報出波利斯·哥尼夫小子的惡作劇,好像因為有優秀的共犯而得以收到更大的效果哩!」「希望能再見到哥尼夫,對了,第二個值得注意的人物是誰?」
楊的刻意扯開話題顯得並不怎麼自然。不過,尤里安並不想再追問下去了。「另一個人是叫德古斯比的地球教司教。不過,他自己說他不是聖職者而是個背教者……」「有什麼理由讓他如此自卑呢?」
尤里安把從德古斯比那兒聽來的話轉述給楊聽。楊這才知道費沙的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及副官蓋塞林格之間的父子之爭。
看來,演員們在後台裡展開你死我活的暗鬥-楊這樣想著。不過,子想弒父卻反被父殺的情形,不就像中世紀時宮廷的悲劇嗎?然而,這個司教又為什麼這麼清楚費沙支配者階層的內情呢?地球教和同盟的領導階層似乎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不過,他們和費沙的關係似乎更深。地球教爬向四面八方的地下莖已經拓展得那麼寬了嗎?楊的心思不得不朝該處想。「是的。德古斯比死前所說的『所有事情的根源都在地球及地球教,如果想瞭解過去現在的內幕,就去地球探尋。』」
德古斯比斷氣是在從貝流斯卡號換乘帝國軍驅逐艦哈梅倫4號之後的事。尤里安認為他有一半是自殺。皮膚的顏色明顯地顯出內臟的衰弱,一看就知道是因酒精及濫用藥物而引起的。或許他是受著劇痛的折磨,不過,在尤里安看來,他卻像是把這些痛苦視為背叛神靈的責罰似地甘之如飴。在把司教宇宙葬時,尤里安心中不無感傷。「地球是一切的根源……」
楊把茶杯放在兩隻手掌中搓轉,一邊喃喃自語。他似乎小心謹慎地看著那片從精神的地平線上升起的驟雨雲。「他是這麼說的。人類不能忘記對地球的恩義及負債……」
尤里安認為這是德古斯比最想說的話。楊則似乎還在觀察、分析那片暗黑色雨雲的樣子,不過,他對尤里安的話表示同意。「那是正確的。不過,正確的認識不一定會產生正確的行動。尤里安,我們人類的文明是七○○○年前,從一個叫地球的小行星之一角開始的。」「是東方吧?」(注:四大文明古國包括中國,埃及,印度和巴比倫全在東半球.)「是的,雖然也有人說,在那之前就曾存在有未知的高度文明,不過從歷史的連續性來看,應該說後者才是現在宇宙文明的母親。」
在他身體裡面屬於屢遭挫折的歷史學者的部分是這樣說的,而另一部分身為戰略家的思緒同時又劇烈地旋轉了起來。他無法將臨死的司教所留下的話當成只是妄想下的產物。「可是,光是在地球這個行星的地表上,政治、經濟及文化的中心就隨著時間不停在變動。而時至今日人類既然已經在宇宙中進進出出了,該中心從地球移開也是不得已的事呀!」
根據楊的推測,地球教徒們是為了把人類文明的支配權奪回地球手中而進行超越宗教範圍的活動。而那個死去的司教,一定是在臨死前仍念念不忘自己的使命,想使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方法來宣揚這件事,使得尤里安從中發現了要瞭解一部分秘密的某些線索。「尤里安,我們和那些在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畔(注:巴比倫的發源地,在今伊拉克境內)建起城市的人們比較起來,精神上不如他們來得豐富。可是,姑且不管好壞,我們的知識是增加了,足跡拓展了。現在,我們是不可能回到搖藍裡去了,如果地球想藉著陰謀來取回支配權的話,那也只能是一種極為惡質的反動行為。」
可是想歸想,目前楊還沒有相應的對策。「那麼,地球教的事就放著不管了?」「不,也不能放著不管。」
楊快速地翻了翻腦海裡的人名錄,在某書頁上畫了紅線。「就讓巴格達胥去調查吧!因為這個男人對這種事應該比戰鬥更在行。」
……於是,大約有兩年的時間在伊謝爾倫要塞無為徒食的情報組人員好不容易被分配了這個有意義的任務。「就讓他和留在海尼森的費沙事務所的人們接觸,之後再憑他的才能捉住毒蛇的尾巴吧!」「巴格達胥中校……」
尤里安口中唸唸有詞,他不是詢問,也不是確認,只是謹慎地表示了他的不同意。巴格達胥是楊的幕僚之一,但是,他加入集團的方式卻大有問題。兩年前,號稱「救國軍事委員會」的軍部強硬派,打算樹立軍事獨裁政權而發動非法武裝政變時,以暗殺楊為目的,而被派遣潛入楊艦隊的便是巴格達胥。但是,他們的意圖被識破了,巴格達胥出於個人的考慮,遂背棄了同志,轉而投效楊。「沒什麼其他的人了。」
楊既然這麼說,尤里安也就放棄再說什麼了。話題隨即又轉開,楊提出了打倒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作戰構想。他把沒有說給愛朗茲委員長聽的想法告訴了尤里安。「我實在懷疑,就算事情成功了,那對歷史又有什麼樣的意義呢?也就是說,用武力打倒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使帝國軍甚至銀河帝國分裂,目前對自由行星同盟而言是有利的。但是對人類全體而言又如何呢?」
獨裁者消失,從長期來看,這對人類不是有正面的價值嗎?尤里安想道,但是,楊是不會滿足這麼單純的見解的。楊攏攏他那頭雜亂的黑髮。「對帝國的民眾來說,那無疑是不好的事。失去強力的改革領導者之後,政治上的分裂如果再嚴重一些,不,應該說一定會有內亂產生。這樣民眾就成了犧牲品了。真是過分哪!我們為了尋求同盟眼前的安泰而做到這種地步。」「可是,我們不能拘泥於這一點吧?我認為帝國的事就該由帝國的人來解法。」
楊聽了撫然地說道:「尤里安,希望你不要抱著敵國的民眾是生是死不關己事的想法。」「……對不起。」「不,不用道歉。不過,如果你戴著『國家』這副太陽眼鏡來看事情的話,視野就會變窄,眼光就變得短淺。盡可能地不要有敵我之分的想法。」「是,我會試著去做。」「今後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過,黑夜的來臨便是天明的序幕嘛。」「這是國父亞雷·海尼森的名言吧。是當他從牛郎星系坐天然乾冰宇宙船離開,即將踏上一萬光年的長征旅途時勉勵同志的話吧?」「……大家都是這麼說的,不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只要是革命家或政治運動領導者,這種話由誰說出口都很正常。不過,如果是國父海尼森的話,總比默默無聞的人來得有震撼性。雖然,神格化、偶像化之類的事應該不是亞雷·海尼森所希望的。」
楊搖了搖頭,他雖然對國家至上的思考方式極為厭惡及反感。但是,對國父海尼森還是敬愛有加。為了守住民主主義體制,他做了部分的妥協,但是,一想起這次勝利的果實將殃及於帝國的民眾,心靈的一對翅膀就顯得益發沉重。
第五章黎明前的黑暗Ⅳ宇宙歷七九九年,帝國歷四九○年二月底,楊威利的艦隊開始蠢動。後世稱其為「軍事活動上的藝術」,他在戰術上的成功早已廣為人知,然而,其在戰略思想方面也有著劃時代的表現。再者,其整體的行動便是一場規模巨大的佯攻作戰,最終目的卻在它處,這種種事跡都讓後世的軍事史研究家們興致勃勃,詳加探討。
楊一直認為權限不能用作獨裁的手段,作為一個民主國家的軍人必須受到種種的限制,因為這些理由和約束,以前楊總是不得不讓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事事搶在前頭。而目前事已至此,從純軍事角度上來說,楊好不容易獲得了搶先萊因哈特下手的機會。
相對的,另一方的當事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在事情的前半部看來似乎欠缺精彩的演出。戰史學家們對個中道理頗有興趣,人們不禁要懷疑,難道像他那種無與倫比的戰爭天才也有欠缺精彩表演的時候嗎?
萊因哈特在開始建設烏魯瓦希行星上的軍事據點時,召集了軍隊的最高幹部們,進行中期戰略的立案及定案。在這個時候,從伊謝爾倫方面而來的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及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上將也率領艦隊到達了。帝國軍的總兵力達到了二○○○萬人。只有魯茲上將留守在伊謝爾倫要塞,以確保迴廊的支配權。於是,在把總旗艦伯倫希爾駛入行星烏魯瓦希的衛星軌道上所召開的作戰會議中,遠征軍的最高幹部幾乎全部到齊了,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握手慶賀彼此的再會。
藉著突破費沙迴廊以架空伊謝爾倫要塞的長期戰略目標已經達成,而且伊謝爾倫要塞也已成功地奪回來了,他們獲得了全面的豐收。但是同盟軍中最強大的楊艦隊仍安然無恙,並且還確保著行動上的自由,所以帝國軍仍無法誇稱已經取得最後勝利。
中期的戰略立案在於,依現狀應該選擇兩個立案中的哪一個?第一個立案是舉全軍之力直搗敵國首都海尼森。第二個立案則是先攻略並制壓其它各個星域以孤立首都,同時完全確保將來從帝國本土而來的補給線。以上這兩個立案就等著萊因哈特做決定。
在以往的記錄中,通常在會議之前,萊因哈特都已經成竹在胸了。但是這個時候,他的腦袋卻呈現空白狀態。他似乎對所有事都不太感興趣,提督們熱烈討論的聲音撞擊著他的耳膜。「情況至此,一點都不需要再猶豫了。我們應該一舉進攻敵人首都,摘下征服的果實。為此,我們已展開了一萬數千光年的征服之旅。」
當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的。「就因為我們是長途跋涉而來,所以更應循序漸進以免欲速則不達。制壓住首都未必就能使同盟本身瓦解,可能會有地區性的反抗,這麼一來就棘手了。我們握有戰略和軍事的優勢,倒不如先控制周邊星域,使同盟首都的權力者們在物力和心力兩方面應接不暇,最後不得不乞和。」
活絡的議論不知為什麼刺激不了萊因哈特的精神,結果會議就在沒有結論的情況下落幕了。年輕的獨裁者只覺頭昏腦脹,晚餐時也食不知味。
第二天早上,萊因哈特無法起床。他發高燒至三八度。聞訊趕來的醫生好不容易才使部下們那近於恐懼的不安如春天的冰霜般溶解了,醫師的診斷是因過度勞累而發燒。叫來醫師的親衛隊長奇斯裡上校也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顆心。
想起來,有一○年以上的時間一直四處奔波-金黃色頭髮的頭枕在枕頭上,萊因哈特不由得細細想起。他並不是自憐自己身世才這樣想的。事實上,他手握著戰爭和政治兩根繩索,毫不鬆懈地直往高處爬。和對手楊威利比較之下,萊因哈特在勤勉的持續性方面遠勝過他,所以常常責無旁貸地把需要他下判斷的政戰兩方面的工作放在他隨手可及的範圍之內。
或許偶爾該休息吧。當身體不好的時候,精神上的活力也會受到影響。就算勉強撐住,仍然照常思考、下決斷,也不可能有健康的成果。再焦急也是沒用的。「今天……可能的話,明天也請好好休息。這是最普通,但也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
接受醫師忠告的萊因哈特,好好地睡了一覺,接近正午的時候醒來,他想喝水便按了枕頭旁的對講機按鈕。
發燒沉睡這種情形對萊因哈特來說。已經足足有七年不曾有過了,小時候他常常發燒,每次都是姐姐安妮羅傑無微不至地看護他。有時候其實是沒什麼熱度,可是,他為了享受姐姐把手抵在他額上的那種陶瓷似的冰涼觸感而常賴在床上不願起來。「只有一點熱。如果你想睡就睡吧!反正待會兒你就膩不住,自己爬下床來了,萊因哈特呀……」
姐姐說得沒錯。中午前他還覺得溫軟的床鋪很舒服,可是,當姐姐餵他喝過蔬菜湯之後,那渾身充滿勁道的肌肉便想舒展舒展了,這個時候,他就得煩惱該怎麼找個藉口才能下得了床……。
把水晶水壺和杯子放在托盤上送進來的是一個普通的幼校學生,不過,萊因哈特對他那棕色的頭髮以及綠色的眼珠還有印象。萊因哈特以視線詢問,這個叫艾密爾·馮·齊列的少年恭敬地奉上一杯水,隨後深深地敬了個禮。「瑪林道夫小姐吩咐我來照顧閣下。」「你懂醫護知識?」
萊因哈特有意逗他,少年卻一本正經地反應。「我父親以前是醫生。當我從幼校畢業之後也想進軍醫學校就讀。」
萊因哈特注意到少年使用了過去式。「那麼,令尊呢?」「三年前戰死了。他是巡航艦的艦醫,在亞姆立札會戰時,隨船艦一起粉身碎骨了……」
少年的口氣顯得極為平靜。「不過,閣下已為我報了仇了。您在亞姆立札會戰中擊滅了叛亂軍……連同家母的一份心意一併在此謝過。」
一口氣喝完了滿滿一杯水之後,萊因哈特以柔和的聲音說道。「趕快拿到軍醫的資格,因為我要你成為我的主治醫生。」
感激的情緒使少年的眼珠閃著耀眼的光芒。艾密爾紅著雙頰,對著自己憧憬的對象-年輕而美貌的獨裁者發誓要努力用功。大概沒有其它的情緒可以像「憧憬」之情一般成為一股強烈的原動力驅策著年輕人吧!
醫師和奇斯裡上校一起走進室內,針對疲勞和發燒的關係重述那一段沒有獨創性的意見之後,用噴霧式注射器為萊因哈特注射了退燒劑及營養劑。站在一旁,睜著黃玉色眼珠看著的奇斯裡上校似乎也表現出了對主人的忠誠。當然,如果醫生有任何輕舉妄動,奇斯裡就會立刻加以射殺。
萊因哈特又睡了,他做著斷斷續續的夢。首先是姐姐以被納入後宮前的樣子走進他的夢園中。她穿著樸素但潔白的衣服為萊因哈特烤洋蔥派……洋蔥派的香味消失之後,只見在遼闊的星空背景下,紅髮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露出了他的笑容。萊因哈特在滿懷思念之下,不禁脫口說出話來。「如果你還活著,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只要讓你擔任遠征軍的總指揮,我就可以在帝都專心內政了……」
在盡情地吐露了心聲之後,萊因哈特從睡眠的國度中醒來了。當他眨眨眼簾以穩定視線,同時毫無意義地喃喃自語時,薄薄的窗簾對面有人影晃動著並出聲應答。萊因哈特想起了床邊一直有個叫艾密爾的少年服侍著。「我沒事。」金髮的年輕獨裁者回答道,不過,他發現自己額頭和脖子上都是汗水,便要少年為他擦拭。少年在謹慎地實行命令之後,猶豫地說著一些祈禱戰爭獲勝之類的話。「別擔心,艾密爾。如果能力相當,就由運氣來左右勝敗。我除了有自己的運氣之外,還有從朋友那兒來的好運。這個朋友不僅給了我好運,還把他的生命和未來都交給我了。」
萊因哈特在這一瞬間閉上了眼睛。是某一種無形的因素使他如此。「我有著兩人份的運氣,所以我不會輸給楊威利的,你放心。」
萊因哈特所擔負的責任不只是針對一個人。他負起的責任是對二○○○萬名遠征的將兵和二五○億個帝國人民。可是在這個時候,對萊因哈特而言,最重要的是讓眼前這位少年感到安心。金髮的年輕人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