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也同樣地造訪了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最前線據點-伊謝爾倫要塞。然而,不管是軍人或居留民眾,面臨由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所指揮的銀河帝國大艦隊的圍攻,在舉杯慶祝新的一年到來之際,誰都沒有那種歡欣鼓舞的心情。
雖然如此,但他們尚未完全跌落絕望的深淵,因為他們對兼任要塞司令官及駐留艦隊司令官「奇跡的楊」-楊威利上將寄予厚望。新的年度即將迎接三二歲到來的黑髮黑眼睛的青年司令官,從軍官學校畢業至今,不管在內亂、外戰中都建立了傲人的功勳,連敵對的銀河帝國軍的提督們也尊他為同盟軍的最高智將。但是,他的外表不僅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學者,那一頭雜亂、粗長的黑髮更讓他再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重視秩序及階級的軍人。「世上儘是一些怎麼做也做不好的事,那還不如就喝酒睡覺。」
楊威利一邊小聲哼著極為不莊重的歌,一邊迎接這被危險和困難雙重包裹住的新年。但是,當首都那邊穿透了帝國軍重重的通訊阻礙而送抵面前的命令拆封之後,楊威利遙望著螢幕上炮火的此起彼落,放鬆了表情。「所有的責任由宇宙艦隊司令部擔負,你可採取任何你認為最佳的行動。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亞歷山大·比克古。」
楊反覆看了幾遍訓令,每看一次,臉上的肌肉細胞就如沐春風般揚起歌聲似地微妙地顫動著,看來這道訓令是深得他心。「最需要的就是這種體諒部屬的上司。」
說完,他卻又突然蹙起眉頭。因為他發現到,要整備好環境就有許多事情非做不可。如果這是「死守伊謝爾倫要塞」之類單純而愚昧的命令的話,楊就只要和敵方的指揮官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戰術層面上一較高下就可以了。但是,現在他被授與了用兵的所有權力,楊必得回報比克古司令官的知遇之恩。也就是說,他不能光顧著眼前的戰場,而必須將整個大戰局引領向對自由行星同盟較為有利的方向。第一次見面的人一定不敢相信,不過,他的排行確實是在德森上將和比克古上將之後-同盟軍制服組的第三號人物。「真是不好惹的老大人哪……給的工作遠超過發的薪水。」
楊把剛才的讚賞丟到腦後,口中似有若無地唸唸有詞嘟噥著。聽在一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耳裡好像是「一艘敵人的戰艦值多少退休金?……」由於這段話太過沒水準,所以菲列特利加後來只說給尤里安·敏茲聽,也因此,後世的歷史學家幾乎無人知道事實到底是怎樣。他們只知道,楊從司令官專用席上站起來,命令副官召集手下的幹部。然後,這位自由行星同盟歷史上最年輕的上將對著集合在會議室裡的幹部們,用著比點菜單還要乾脆的語氣發號命令-「放棄伊謝爾倫要塞!」
伊謝爾倫要塞的幹部們應該對「驚愕」一事有充分的體驗了。要塞事務總監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參謀長姆萊少將、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少將、要塞防禦指揮官華爾特·馮·先寇布少將、副參謀長派特裡契夫准將、分艦隊指揮官達斯提·亞典波羅少將等人都是楊威利司令官的智謀及功勳的證人,他們覺得年輕的司令官在用兵學上的一般概念只能以絕妙來形容,這是眾所皆知的事。然而,當他們把咖啡杯放回杯盤時,卻仍然不得不因過度驚嚇而弄出了碰撞聲。「您說什麼,閣下?」
把用兵學上的一般常識視為嚴寒時期的御寒皮衣的姆萊少將刻意地加重了語氣確認。卡介倫少將和先寇布少將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拜姆萊常打頭陣的習性之賜,卡介倫和先寇布得以有時間去揣測楊的奇謀。「放棄伊謝爾倫要塞!」
楊正確地重覆著同樣的語句和聲調,在幕僚們還在咀嚼著他的言下之意時,他任由從咖啡杯中升起的熱氣輕撫著他的下巴。他原本是紅茶黨,在他面前應該放著茶杯才對。但是,自從泡紅茶的名人尤里安·敏茲離開之後,楊似乎不覺得有必要對佔多數的咖啡黨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儘管如此,他最多也只是採取忍耐的妥協態度。「下官對閣下的意向沒有異議,但是,是不是能請您做一點說明?」
為求得信賴和疑惑的平衡點,姆萊少將遂如此要求,楊點了點頭開始說明。
伊謝爾倫要塞位於連接銀河帝國領域和自由行星同盟領域的細長迴廊的中心,戰略位置無可比擬,但是,它在戰略上的存在價值是在於迴廊兩端有不同的軍事和政治勢力時。如果迴廊的兩端被同一勢力所佔據,伊謝爾倫要塞就會像是被封入袋中的小石子一樣遭孤立了。要塞本身不用說,駐留在該地的艦隊也會被完全封鎖而無用武之地。而這也就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之所以為戰爭天才的理由所在,他使戰術上易守難攻的伊謝爾倫要塞的存在意義被戰略層面的成功所消滅。如此一來,同盟軍如果再固執地守住伊謝爾倫要塞,那不僅是毫無必要,而且看來是極為愚蠢的。至少要把駐留艦隊的戰力拿來活用在對抗帝國軍的侵略上才行。「難道我們就不能在伊謝爾倫抗戰,再以戰果來和帝國進行和平交涉嗎?」「到那個時候,帝國那邊一定會提出歸還伊謝爾倫要塞做為講和的條件。而同盟則不得不接受這個條件,最後,伊謝爾倫還是丟了。既然是這樣,和現在就讓給他們並沒有什麼差別。」
楊的語氣似乎極為大方,然而,他該不會無條件就把伊謝爾倫要塞雙手奉上吧?幕僚們心中都如此猜測道。「可是到手的東西又要眼睜睜地拱手交給別人,這不是很遺憾嗎?」
副參謀長派特裡契夫准將不知何故前後搖晃著他那寬闊厚實的身體環視著在座的人。「……花了昂貴的費用和無數的人力辛苦建造起來的要塞卻被敵人給搶走了,帝國軍一定覺得更遺憾吧!」
楊若無其事地回答道。三年前把伊謝爾倫要塞從帝國軍手中用計奪了過來,使得尚未成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獨栽體制下的帝國軍的將帥憾恨不已的就是楊威利本人。原本這種事就不該以博愛主義者的論調來評論。華爾特·馮·先寇布少將嘲諷似地苦笑著,因為當時在楊的作戰中擔任重要的角色,帶領「薔薇騎士」連隊侵入要塞,把氣爆槍口對準帝國軍的要塞司令官修特豪簡上將的就是他。「可是,司令官,當我們放棄伊謝爾倫的時候,帝國軍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我們該如何面對他們自背後的攻擊呢?」「是啊,我們就去拜託帝國軍的羅嚴塔爾提督吧!就說既然我們已雙手奉上要塞了,就請他網開一面,放婦孺老幼一條生路。」
這是個惡意的笑話,幕僚中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本來,不管效果多佳,立意多明顯的笑話,要穿透圍繞著他們的緊張和危機感的甲冑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目前雖然處於尚可的狀態,但是,帝國軍的大艦隊已在要塞前展開攻擊佈署,在司令官羅嚴塔爾一級上將巧妙、周密的作戰指揮下,不斷地重複著攻擊與休息,使得處於防禦的一方不得不隨時繃緊了神經。先寇布的奇襲刀刃一度曾逼近羅嚴塔爾身邊,但是,自那次之後,被譽為名將的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卻不再讓對方有第二次的機會。先寇布對羅嚴塔爾的肉搏戰技術和勇敢讚賞有加,但是,讓大魚溜掉的遺憾也讓他不時扼腕歎息。
姆萊少將似乎還不想就此罷休。「可是,就算如此也會造成心理方面的影響吧?如果表面上情勢看似是楊提督不敵帝國軍的攻擊而放棄伊謝爾倫要塞的話,同盟全體市民所受到的衝擊可相當大呀!或許我們會被指為不戰而逃,軍隊也可能因此失去戰意。如此一來,日後如果再戰,大家就會沒什麼把握了。關於這一點,請閣下您三思。」
楊承認姆萊的話自有其道理在。然而,說實話楊覺得他不需要為這種事情負起責任。目的他只能以一個艦隊和陣容龐大的帝國軍三個艦隊作戰,而且之後他更必須卯足全力於掌握全部事態及作戰行動,無論從那一個方面看來這些都已是不勝負荷的事,人們不應對他再作更多的要求了。
先寇佈於此時首次開了口:「我也贊同參謀長的意見。反正,等那些政府高官們變了臉色,大吼大叫著『丟掉伊謝爾倫要塞來救我們哪!』之後再行動也不遲。到時那些忘恩負義的傢伙也就會知道閣下您的存在有多重要了吧!」「那樣一來就太遲了,會失去勝過帝國軍的契機。」
先寇布以微妙的角度蠕動著他的眉毛。「哦?契機!這麼說來,閣下是認為我方會勝?」
如果不是在伊謝爾倫要塞,這樣的發言是不會被允許的。楊一向對部屬的言行極為寬容,有時候甚至被當時的上司及後世的歷史學家批評為放縱得太過火。「先寇布少將想說什麼我瞭解,我們在戰略上處於極為不利的立場,而戰術層面的勝利又往住抵不過戰略層面的失敗,這是軍事上的常識。不過,這一次有一個逆轉情勢的機會。」「那是……?」
楊的回答連聰明如先寇布者也難以理解。「奇跡的楊」對著幕僚們平靜地露出了若無其事的笑容。「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單身,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第二章楊提督的方舟艦隊Ⅱ會議解散之後,楊叫住了副官。「格林希爾上尉,你趕快進行讓人民撤離這裡的必要措施。我這裡有一份預測事態發展的報告,如果事情能照著報告裡寫的來發展那是最好了……應該是這樣……」「是,下官靜待閣下指示。」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以充滿信賴的語氣明快地回答。「您是有什麼大膽的作戰計劃吧?閣下。」「嗯,希望事情是照著我們的期望推演……」
楊沒興趣誇口說大話。尤其是對「必勝」、「大戰果」之類充滿軍國主義虛妄意味的話特別感到厭惡。楊從來就不是*這些經過綴飾的話來取得勝利的。
另一方面,菲列特利加則有信賴上司的充分理由。她在一四歲的時候,和母親住在艾爾·法西爾星域,曾遭受被帝國軍攻擊的經驗。當時感到害怕的是母親,還是個少女的菲列特利加忙著鼓勵、安慰動不動就膽顫心驚的母親。根本沒有時間像她那些同年齡的朋友一樣表現出歇斯底里的樣子。而負責讓市民逃離戰火的逃亡行動負責人就是才剛晉陞為中尉的楊威利(注:事實上是因為楊的上司林奇少將見到帝國軍突然兵臨城下,方寸大亂下遂打算獨個逃亡而把民眾當成是負累,所以把這個重擔推給他認為毫無用處的楊.)。菲列特利加不禁對那個無可依賴,一味搔著頭的二一歲中尉心生同情,於是特意為他做三明治、泡咖啡。當人們戰戰兢兢地問中尉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時,中尉總是「嗯嗯啊啊」地不做正面回答,使得逃難的人們更是感到不安和不信任。「畢竟中尉是拼了命在做呀!什麼事都沒做的人沒有資格說三道四的!」
怒氣沖沖為楊辯護的菲列特利加或許是楊當時唯一的同志。但是,當楊奇跡似地成功帶領人民逃離了戰區,被恭奉為英雄之後,可不是這樣了。「在他默默無聞的時候,我就相信他的才能了」就有不少這種大言不慚的人四處宣揚,而菲列特利加則冷眼看著這些牆頭草,當她和母親回到首都之後,和父親德懷特見了面,同時便忙著照顧母親的病體,並且積極準備參加軍官學校的入學考試。而父親一直認為女兒從軍的志願是受自己的影響……。
過去的菲列特利加只能在極細微之處幫助楊。而現在,她的能力和立場更明顯地強化了,如果沒有了她,楊處理事務的能力就會減半。菲列特利加對自己擴大了存在意義感到欣喜萬分,但是,這是她個人的想法,所以兼具美貌及能力的副官從不對外透露半點口風。
楊把華爾特·馮·先寇布叫了回來,是因為這個以豪放、伶牙俐齒聞名的防禦指揮官剛才在會議中似乎還有些話沒說,先寇布一邊摸著那削尖的下巴,一邊無所畏懼地看著楊開口說道:「我只是這樣想,當政府那些首腦們知道海尼森已不安全時,他們會怎麼做呢?結果,我得到的解答是這樣的,他們是不是會棄所有市民於不顧,只帶著眷屬逃離海尼森,來到這易守難攻的伊謝爾倫要塞?……」
楊沒有回答,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不想回答或者是答不出來?楊向來對自由行星同盟現政府中濫用政治權力的高官們感到憤怒和失望,但是,那並不代表他否定同盟政治體制中的民主主義成份;相反的,他是對那些敗壞民主主義精神的無恥權力者們感到生氣。然而,以目前他所處的立場來看,他必須抑制自己作這方面的評論。「這些負有保護市民的義務,卻忘了自己的責任只一味想到自己安全的傢伙理應得到報應。我看當他們逃過來時就將他們一網打盡,交給羅嚴克拉姆公爵也行,責之以背叛市民之罪也成。然後,你就可以名符其實地立於眾人之上。『伊謝爾倫共和國』未嘗不是個好名稱。」
先寇布的說話裡面有多少真心是很難判斷的,不過,很明顯的是他在唆使楊掌握最高權力。如果楊點點頭,或許他就會指揮手下的「薔薇騎士」連隊去逮捕那些同盟高官。楊終於開了口,不過,當然是避免直接的回答。「對我而言,政治權力就猶如下水道陰溝裡的廢物一樣,總要有人處理的,如果不這樣做,就會造成社會上的混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窩在裡面負責處理的人身上必定也會沾上揮不去的腐臭味,我對此是避之惟恐不及呀!」「總有些人是避都避不過的。而且相反的,趨之若騖的人也不少。現在說起來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因為您並不是因興趣而成為軍人的。」「我並不認為軍人的延長線上一定有獨裁者存在。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我還真想早一天從這種痛苦的行業中抽身呢!」「獨裁者的是民眾,反抗獨裁尋求解放和自由的也是民眾。我由帝國亡命至此也將近三○年了,然而,我卻始終有一個疑問是怎麼也解不開的,那就是,假如多數的民眾渴望獨裁而不是民主的話,又該如何整合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呢?」
楊在聳起肩膀的同時搔了搔頭,似乎在表示他也不知道。先寇布發現年輕的司令官不僅奇妙而且聰明機靈。看來那原不是他有意識的動作。「這個疑問大概是任何人都無法解答的吧?不過……」
楊一邊想著一邊說道。「人類發現火種距今已有一○○萬年,而近代民主主義的誕生卻還不到二○○○年。我想,要找出結論來還嫌太早了些。」
眾所周知,楊的志願是成為一個歷史學者,但是,先寇布覺得他現在的說詞反而像是個地質學者。「先別說這個……」
楊轉開了話題。「目前先料理好當前的急務再說。晚餐還沒準備好,先別討論明天的早餐了。」「說得也是,不過,如果因為晚餐的材料是由對方提供就讓給對方吃,那是不是太慷慨了?」「我們只在必要時才借用必要的東西,現在既然不需要了,就只好還給人家了。」「如果再需要的時候呢?」「那就再借吧!這段時間就先寄放在帝國軍那邊了,雖然要不到利息是一件很可惜的事。」「要塞或者妻子都不是這麼容易能借到的。」
先寇布竟用了這麼一個不入流的比喻,使得黑髮的青年司令官不由得苦笑不已。「如果光明正大地拜託對方借我們,對方當然會拒絕啦!」「那麼只有用欺騙的手段了。」「對方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帝國軍的雙璧之一。值得我們去騙。」
聽來像是在背後說人家壞話似的。然而,在先寇布眼中,楊的表情的確不像是大敵當前策劃謀略的智將,反而像是想對風評不佳的老師搞點惡作劇的頑皮學生。
第二章楊提督的方舟艦隊Ⅲ銀河帝國的一級上將、伊謝爾倫方面軍總司令官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旗艦托利斯坦的艦橋上迎接新年的到來。主螢幕上,橫跨三○萬公里宇宙太空的伊謝爾倫要塞,那銀色的球體看來彷彿是死人的眼球一般。
羅嚴塔爾是一個有著深棕色頭髮的美男子。然而,他給別人更強烈印象的卻是左右顏色不同的眼珠。右眼黑色,左眼藍色的所謂「金銀妖瞳」在在左右了他的人生。他差一點被親生母親挖出一隻眼睛、母親精神失常自殺、父親沉溺於酒精中成了半個廢人等等的經歷。都是由他那雙金銀妖瞳所孵化出來的畸形雛型。
躲在寬大宅邸的二樓裡的父親放棄了單身時代的勤勉和正直,終日和酒神同寢共食,但是偶爾也會顛顛跛跛地踏著樓梯下到一樓來。他甩開管家和奶媽的制止,站在幼小的兒子面前,瞪著泛紅混濁的眼睛怒聲斥罵-如果沒生你就好了,誰都不希望你來到這世上!「如果沒生你就好了。」
這就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幼時熟悉的搖藍曲。長久以來,他就是這樣想的-不應該來到這世間的,而這個想法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既然已經來到這世上,就盡可能地做一些不平凡的事」……。
現在,聽令於羅嚴塔爾的艦隊司令官有兩人,克涅利斯·魯茲上將和菲爾姆特·雷內肯普上將。和前者相較之下,後者對比自己年輕的總司令官所採取的不合作態度在這陣子越發地明顯。最大原因是在於羅嚴塔爾並沒有傾所有的兵力一舉攻下伊謝爾倫要塞的打算。而雷內肯普不斷地在口頭上要求總司令官下令進行總攻擊。
羅嚴塔爾並不認為雷內肯普無能。無能的人是不會被允許成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部下的。雷內肯普有充分的戰鬥能力及指揮能力。然而,他的視野往往局限在眼前的戰場,他可以被賦予在個人戰區裡獲得戰術勝利的最高價值,可是他卻不能看清整個大戰局。「只是個擅於戰鬥的人。」
這是羅嚴塔爾對他的評價。但是,羅嚴塔爾對自己本身也沒有過高的評價。他認為勝敗優劣都是相對的,不僅與當事者有關,事情本身也會因周圍的條件和環境不同而有所改變。「竭盡全力攻擊是沒有用的。」
羅嚴塔爾對雷內肯普這樣說。「如果是可以用武力強取豪奪的話,伊謝爾倫要塞主權的所有人,至少應該會變個五、六次才對。然而,目前唯一膽敢搶走它的,就只有那個現在坐在伊謝爾倫的騙子。」
正因為如此,羅嚴塔爾對與自己對峙的黑髮敵將有著崇高的敬意。
而雷內肯普也有其主張的根據。米達麥亞那邊佔領費沙的捷報也已經傳到他們這邊來了。如果他們繼續在伊謝爾倫迴廊和楊威利持續著沒有結果的對陣,功勞就會被費沙方面的同志佔去了。至少要把伊謝爾倫要塞奪回來才不會太失面子。因此,他們應該以三個艦隊壓倒性的多數兵力不斷地強攻,讓敵人身心俱疲,最後只好雙手獻上要塞……。「這個意見很有意思。不過,不是有句話說『跳得最激烈的舞者同時也是最疲憊的舞者』嗎?」
感覺羅嚴塔爾的語氣中頗帶毒刺似的,雷內肯普很明顯的以受傷害的表情睨著總司令官。他不同意總司令官所主張的,楊威利可能自動放棄伊謝爾倫要塞的見解。「我不同意羅嚴塔爾提督您的意見,如果放棄要塞,他可能會被指為擅離職守而處以利敵之罪。一個武人不是原就該克盡已責死守城池的嗎?」「現在談死守已沒什麼意義了。我軍已經快從費沙迴廊攻入同盟領域內。在軍事行動的對象只有伊謝爾倫迴廊的時代,要塞才有存在的意義。但是,現在時代已經變了,光是死守要塞對整個戰況並沒什麼幫助。」
不但如此,如果駐留在伊謝爾倫要塞的艦隊動彈不得的話,同盟軍的戰力無疑會大幅削減。對兵員不足、勝算不大的同盟軍而言,這支遊兵-不能參加實戰的部隊-的存在實在是一大致命傷。如果要活用這支兵力,就只有脫離伊謝爾倫要塞,以確保其行動的自由。「楊大概也會這樣想吧?楊威利的常識和你的常識在界限的角度上似乎有些差距。」「就算同盟滅亡了,但只要伊謝爾倫不落入我軍手中,楊作為軍人的顏面不就保全了嗎?」「嗯,如果楊是你的話,大概就會這麼想吧!」
就算再怎麼掩飾也藏不住侮蔑之意,羅嚴塔爾乾脆就直截了當地冷言相對。所以說,好戰之人是無可救藥的,這種人從不試著去思索目前的戰鬥在整體的戰爭中佔了什麼樣的位置?有什麼樣的意義?
萊因哈特以避實擊虛閃電突破費沙迴廊的方法,使在戰術層面上易守難攻伊謝爾倫要塞在戰略層面上呈現無力化。而萊因哈特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軍人的道理也就在這裡。但是,滿腦子「勝利是戰鬥的結果」觀念的雷內肯普,目前根本無法瞭解這種革命性的狀況變化。
果然,「金髮小子」是有其足以支配宇宙的道理所在……羅嚴塔爾不無自嘲地默認。戰鬥場上的勇者多不勝數,但是能夠設計戰爭本身的戰略構想家,卻是何其稀少啊!「……雷內肯普提督,可能的話,我也想大舉進攻伊謝爾倫要塞,但是總令官不答應自有他正確的理由,我們依令行事是應該的吧?」
克涅利斯·魯茲看著憤怒的情緒漸漸往上升的同志,趕忙出來打圓場。羅嚴塔爾也適時收起他的表情,對兩個提督輕輕行了個禮。「我也說得太過分了,我道歉。不過,熟透的果實自然會掉下來,我想目前還不宜勉強行事……」「那麼,我們就不對伊謝爾倫實施攻擊,只是繼續包圍嗎?」「不,魯茲提督,這樣也不行,因為這樣會讓敵人多出準備的時間。不管他們打算做什麼,我們不能讓他們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您的意思是……採取虛與委蛇的攻勢?」「不必做得太明顯,反正就是要盡可能地分散敵人的注意力,打亂他們的時間計劃。」
以羅嚴塔爾而言,是不能讓魯茲這種男人的戰鬥意念深藏在心底的,應該讓他有發揮的機會,這種政治上的顧慮是必要的。他雖然完全掌握住原本就是自己部下的人,但是,若果僅止於此,那麼他也就只能夠擔任一個艦隊的指揮官而已了。
羅嚴塔爾軍開始發動的真正攻勢使得楊威利不得不退一步設想。
楊必須一邊應付羅嚴塔爾的猛攻,一邊進行逃離的準備工作。雖然一切實務都委交給卡介倫負責,但是要安撫被奪走生活地點的人民那股不可抑遏的怒氣和不滿,他仍然得親自出馬說服。只要他出面,什麼事都壓下來了。「……一下子忙得透不過氣了。超時勤務可違背了我的作風呃!」
要塞第一空戰隊長奧利比·波布蘭少校是一個被敵對陣營的單座式戰鬥艇駕駛員咀咒及崇敬的男人。帝國軍的駕駛員在他手下化為宇宙塵埃的人數大概足以構成一個中隊了。那還只是直接被他打落的數量,而被他指揮的空戰隊的利齒咬碎的犧牲者應該有這數目的十倍以上。他將三架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編成一組以對付一架敵機的戰法,可說是被委派去指揮那些尚未成氣候的士兵們所想出來的苦肉計。不過,在突顯個人戰技的空戰世界中,採用集團式戰法卻也是一種劃時代的壯舉。他以擊墜王、宇宙空戰技術一派的創始者以及風流者之名流傳後世,至於他把哪一項視為最高榮譽,那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多次的出擊之後,獲得短暫休息時間的波布蘭,在軍官餐廳中像個初期的社會主義活動家般大嚷大叫著。「如果能回去海尼森,我一定要號召成立飛行員勞動工會,終我一生為機師爭取避免過多的工作時間,你們等著瞧吧!管理階層的傢伙們!」「你不是要終你一生去爭取女人嗎?」
以無趣的表情說出這種不怎麼有趣的話者是第二空戰隊長哥尼夫少校。他在功績和空中戰技方面足可與波布蘭匹敵,然而,和風流成性的波布蘭不同的是,他剛硬的個性宛如玄武岩般。當波布蘭在酒和女人之間打滾的時候,他卻以如字典般厚重的縱橫字謎為消遣對象,這樣的例子不勝杖舉。但是,這兩個性格和生活習慣完全相反的人卻是步調極為協調的好搭檔兼好朋友,連他們自己都難以相信。
第二章楊提督的方舟艦隊Ⅳ第二天的戰鬥比前一天的戰況更激烈。帝國軍不斷地朝要塞攻擊,要塞防禦指揮官先寇布少將則忙於應付。他把射擊人員送往相關炮塔,派工兵隊去搶修受損的地方,以炮火去反擊敵方如雨點般密集的炮火。在指揮室中不眠不休一直負責報告、聯絡、指示的通訊員中,有一人因過度勞累而倒地、一人因聲帶麻痺而發不出聲音,只好換人頂替;至於卡介倫少將則為了撤離人民的準備工作也接近廢寢忘食的狀態。不過,蜂湧到他那邊的人民代表團已經全都轉移目標到楊那邊去了,這使得他得以排除了這一項沒有效率的干擾而專心工作。「各位市民請放心!」
楊表現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雖然作腔作勢一向不是他所喜歡的,然而,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困惑和盡早打發這些人走,他也只有這樣做了。他原來的戰略是要讓伊謝爾倫駐留艦隊保持近乎毫髮無傷的狀態,確保日後有最高的戰力作自由的行動,但面對羅嚴塔爾這種擅長用兵者所採取的,將戰鬥本身目的化的消耗戰,楊也不得不相應付出相當的代價,而這種事態的發展可以說是與他的希望背道而馳的。而現在,眼前又有這一群歇斯底里的市民。「不要擔心,沒有問題的,我們一定會將你們平平安安送到首都。」
楊這樣對充滿了不安和不滿的居民代表們保證。然而事實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向誰要求保證。說他是個無神論者倒不如說他是個不信神佛的人,所以他一點也不想把自己和別人的命運交給那未曾謀面的神。自古以來,正義只存在於人們憤怒可及之地,同樣的,成功只存在於人類的能力範圍之內。由此而觀之,楊要一個人挑起五○○萬軍民的生命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像羅嚴塔爾那麼敏銳的人,應該可以使事態的本質單純化,再加以掌握的。他知道,楊能選擇的路只有留在伊謝爾倫或者離開,不外乎這兩者之一。而在這個骨節眼的時候,他強化了攻勢是要阻礙楊離開?或是要削弱楊及伊謝爾倫要塞的戰力?不管目的何在,對羅嚴塔爾而言,都不致造成不利。對於眼前這個充分利用有利條件不斷地展開強攻、不予對方任何喘息機會的敵將,楊除了感歎之外,也覺得可恨。
楊艦隊的中級指揮官們,為了控制自己和部下的慾求不滿,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因為楊威利司令官遲遲不下令出擊,好不容易下了一道命令,也是嚴格禁止離開要塞主炮的射程範圍之外。
負責指揮出擊的達斯提·亞典波羅少將在承受住激烈的炮火之後,和敵方展開了近距離肉搏戰,他巧妙地憑藉了要塞發出來的炮擊,把帝國軍趕出主炮射程之外。然而,以帝國軍的立場來看,退卻泰半是經過精心計算的,目的在於引誘同盟軍追擊。亞典波羅拚命制止了那些上了對方的當想衝上前去的同伴,但是,卻仍被憤憤不平的中級指揮官們推舉出來要求楊再下令出擊。
楊威利瞥了一眼軍官學校的學弟,回答道:「不行!」「這不像小孩子要零用錢花用,光一句『不行』就可以了事的。士兵們的士氣也得考慮進去呀!請允許我們再戰!」「總而言之一句話,不行!」
楊以守財奴般冷峻的語氣拒絕了。亞典波羅知道再交涉也沒用,只得忿忿不平地退出去。
事實上,楊的心態的確就像守財奴一樣。要讓艦隊毫髮無傷、維持戰力,就必須按兵不動,閉門不出,如無必要,就不要把精神和物質上的能源消耗在戰場上。既然他把價值觀放在盡可能避免任何損失上,他的思考方式就必須像個守財奴,這個自覺讓他自己也感到很無奈和沮喪。
對他而言,「奇跡的楊」這個名號著實讓他極為困惑。其中孕育著人們過度信賴的危險性。士兵和市民們都相信,楊提督會想出辦法解決問題的。但是,被信任的人卻不能依賴求助於任何人。楊既不是全能也不是萬能,事實在本質上他甚至一點也不勤勉。同盟軍最前線的指揮官中沒有人像他那麼懂得打發休假日的,他的戰略和戰術的最大重點也在於「盡可能地輕鬆取勝」。楊的觀點是,人類之所以能使文明發達興旺是期望享樂的心理產生推動力的結果,自以為是地認為應該無償勞動的不是野蠻人就是偽君子,不過這種主張大多數時候也不過是一種詭辯。
曾經退卻一次的亞典波羅,在不久之後又重整了旗鼓,然後又來陳情。「我有一個想法,責任由我來擔,請您允許我們再戰一次。」
楊並不喜歡這種要求。軍人,而且是年輕立下許多功勳的軍人也一樣,楊討厭一切有軍國價值觀、思考方式、言行舉止的表現。這也就是後代人稱楊為「矛盾的人」的原因所在。
在一旁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察覺到了楊的不快。她微微地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亞典波羅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說法刺激了司令官的不快,於是他立刻改變了表達方式。「下官想出了一個相當輕鬆就可以打敗敵人的方法,請司令官允許下官一試。」
楊凝視著亞典波羅,再轉移視線看了看菲列特利加,最後終於苦笑著搖了了搖頭,催促提案者做更詳細的說明。想辦法打擊一下帝國軍,以免他們的氣焰過於囂張,長遠看來也未嘗不是一種好事。
提出兩三條修正之後,楊許可了亞典波羅的作戰計劃,年輕的分艦隊司令官遂意氣風發地走出了楊的辦公室。楊歎了一口氣,對金褐色頭髮的美麗副官發出了不平之鳴。「不要太賣弄你的智慧了,上尉。就算沒有你攪局,我的麻煩事也夠多了。」「是,下官多事,很抱歉。」
菲列特利加的表情很明顯地是強忍住笑,在這種情況下,楊也不能再多說些什麼了。如果聽到楊對菲列特利加這番抱怨的話,相信卡介倫少將等人一定會指責他「立場倒過來了」。因為,事實上「麻煩事」當中屬於事務工作的多半是由菲列特利加處理的。
四○○艘由伊謝爾倫要塞出發的運輸船隊從要塞的港口開出,超過這個數量有五倍之多的戰鬥用艦艇一邊護衛著運輸船,一邊朝著自由行星同盟領地的方向前進。
接獲敵情偵察主任軍官所送來的這份報告,羅嚴塔爾微微蹙起了眉頭沉思著,隨後回過頭來看著旁邊的幕僚。「你認為如何,貝根格倫?」
被金銀妖瞳的青年司令官這麼一問,參謀長慎重地回答道:「從表面上看來,他們似乎是想撤離重要人員及非戰鬥員。而從目前的狀況來分析,這是完全可以想見的行動……」「你說得有所保留?為什麼呢?」「因為對方是楊威利。可能會設下什麼巧妙的陷阱也說不定。」
羅嚴塔爾笑了笑。「楊威利也真夠厲害的。連你這個身經百戰的勇者也會害怕嗎?」「閣下!」「別動怒。連我也怕他的詭計,我可不想繼修特豪簡之後成為第二個被奪走伊謝爾倫要塞的人。」
羅嚴塔爾不是那種為了守住自己名譽而必須虛張聲勢的男人。實績、能力和自信成為他的三根支柱,而他的冷靜則使他有更正確的判斷力。對於可能存在著陷阱的警戒在他腦海裡一閃一閃地提醒著他。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在想,敵人是不是正是企圖要利用他這種心態以阻止他前去追擊呢?雖然他是一流的將帥,但是要完全洞悉同流將帥的作戰方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著又有新的報告進來了。雷內肯普提督追擊離開要塞的敵人,正移動著他的艦隊。不久,雷內肯普自己也送來了報告,羅嚴塔爾露出了一抹惡意的微笑。「好吧,就交給那傢伙吧!」「可是閣下,雷內肯普提督也釣過大魚呀!您要將功勞讓給他嗎?」
貝根格倫的話中有八成是忠告,二成是對司令官的過度自信感到恐懼,這種情緒成分就像一杯奇妙的雞尾酒,羅嚴塔爾像是要確認箇中滋味似地沉默了半晌。「如果會被雷內肯普打敗,那麼,楊威利的智慧泉井也就沒什麼了不起了。然而,這究竟對誰來說算是不幸?我不知道,不過,我不認為泉井的水脈已斷。我們姑且就讓雷內肯普去試探一下,看看他的用兵方法,期待他有好的表現吧!」
貝根格倫默默地行了個禮,目送著飄飄然離去的羅嚴塔爾的背影。貝根格倫以前是已故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部下,後來轉到羅嚴塔爾麾下。他現在陷入了沉思中,似乎思索著他所先後追隨的這兩位提督的為人有多大的不同。
雷內肯普確實是個幹練的指揮官。他不採直線一窩蜂地去追擊逃走的敵人,而是有計劃地將艦隊一分為二,一股繞著圓滑的曲線出現在敵人前方阻斷去路,另一股則從後面追擊,形成了挾擊的戰術。他指揮下的包圍網看來是無懈可擊,因此,注視著螢幕目睹這一切的羅嚴塔爾雖然只有那麼一瞬間,不過卻也在內心深深地咋舌及感歎著。
不過,確實是只有那麼一瞬間。同盟軍在巧妙的算計下,預測了雷內肯普艦隊行動的曲線,把帝國軍引誘至伊謝爾倫要塞的對空炮塔群面前。如果是以前曾因這種作戰方式而遭受痛擊的奈特哈爾·繆拉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再讓自己落入這個圈套中。但是,雷內肯普這次可真是得到了一次嚴重的教訓。艦列遭猛烈的炮火重擊而紛紛化為火球爆炸消失的雷內肯普艦隊,其慘狀很快就傳到羅嚴塔爾耳裡了。「不能見死不救,立即以炮火掩護!」
這一次輪到帝國軍瞄準了伊謝爾倫要塞,發射了數萬枚光箭般的導彈。巨大的能量無聲地撞擊著要塞的外壁,打不穿壁面隨即四散開來,亮晶晶、呈虹色的煙霧將直徑六○公里的巨大人工球體包圍了起來。能量暴風以高速在外壁上奔竄,部分炮塔和槍座在光和熱的相互作用下粉碎,破片像灼熱的冰雹敲打著伊謝爾倫要塞的外壁。因為這個緣故,使攻擊雷內肯普艦隊的同盟軍火力出現一時的銳減,原先如被穿膛破腹的蛇般痛苦地扭動淨紮著的雷內肯普艦隊,終於得以借這個機會恢復秩序,逃離險境了。
然而,同盟軍這首辛辣已極的交響曲-亞典波羅作曲、楊編曲-尚未演奏完全部的樂章。
雷內肯普艦隊中原先繞行到逃亡的敵人前方去的一隊尚未受到任何損傷,所以他們跳叫著瘋狂似地想要復仇,打算一舉殺入敵人的艦隊中。當他們一邊向前逼近,一邊打開炮門,以能量之矛恣意撻伐同盟軍的陣列時,同盟軍很快地就顯現出混亂的症兆,形式上的反攻開始紊亂之後,便如被潮水沖刷的沙子般往後退卻。「哼,這些同盟軍傢伙,看來司令官的薰陶是影響到他們了,似乎不覺得逃跑是一件可恥的事。」
雷內肯普本來是很少會低估敵人的。然而此時,他的視線卻有一半投向了螢幕上身為總司令官的羅嚴塔爾身上。不管怎麼說,他是想挽回前半場的失分,避免遭羅嚴塔爾的冷笑。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用兵家才能、指揮官力量方面是不容置疑的人物,部下也極為信賴他,但是,由於他性好漁色,又有冷笑的怪癖,所以有時候也會招來同事們的反感。但是這種情結並不怎麼根深蒂固,再加上總參謀長巴爾·馮·奧貝斯坦更討人厭,所以在平常,人們對羅嚴塔爾的反感並不怎麼明顯,最重要的是因為他的武勳遠在同事之上。除此之外,一年多前當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死把萊因哈特打入喪失自我的深淵當中時,羅嚴塔爾也是穩住己方陣腳,防止提督們動搖,並且把萊因哈特軍團從崩散的危機轉而成為確立獨裁體制的轉機的首功者之一。正因為如此,他一直是後來者追逐的目標,先前和楊作戰而敗亡的坎普也有過因競爭意識而招致失敗的情形。而現在雷內肯普也一樣。
他下了尖銳的命令,*近動作遲緩的輸送船隊,然後發出了「停船!否則攻擊!」的信號。
瞬間,突然炸裂的閃光,漂白了帝國軍將兵的視界。注視著螢幕的人甚至錯覺自己的眼球已經炸裂了。
看似毫無防備而被遺棄的五○○艘運輸艦同時爆炸了。閃光彷彿急速膨脹的塊狀物般將帝國軍完全吞噬。
完全失去慣性控制的艦艇雖然已經急劇減速了,但是,仍然闖進了可怕的能量濁流中。成功地緊急剎住勢頭的船艦卻被沒有它們那麼迅速應變的後面的船艦追撞上來,狂亂的迴避衝撞系統亂成一團,一起沉向光與熱的深淵中。巨大的爆炸當中,一連串小規模的爆炸不斷連鎖發生,一視同仁地將所有的生命體和非生命體破壞殆盡。「竟玩弄這種詭計!」
雷內肯普太過憤怒,以致口角也冒出了許多泡沫。然而,以他那中了敵人圈套的身份來說,很明顯這種反應是缺乏魄力的表現。他的旗艦千辛萬苦地脫離了能量的噴火口,然而,能像他們那麼幸運的艦艇卻不多。
亞典波羅見機不可失,立即下令反攻。楊的這個學弟在戰術方面的表現的確非凡。他的命令非常有效地釋放了部下們苦苦壓抑多時的狂熱鬥爭能量。
在魯茲提督匆匆趕往截擊同盟軍之前,同盟軍盡情地突破帝國軍防線,橫掃千軍,所向披麾,予以徹底痛擊。在楊和羅嚴塔爾一連串的對陣當中,從未像這一次一樣勝負如此分明的。
帝國軍失去了二○○○余艘艦艇,戰死人數超過二○萬人,一路敗退。
第二章楊提督的方舟艦隊Ⅴ面對面子盡失,垂頭喪氣歸來的雷內肯普,羅嚴塔爾的表情雖明白地寫著「看到了吧?」,但是他也不說出口,甚至還好言安慰,讓他退下休息。羅嚴塔爾想,其實事情沒有那麼糟。在戰術層面上,他們的確遜了一籌,不過,同盟軍之所以要玩弄這種伎倆,大概是為了在真正要逃離之時減弱帝國軍的追擊意志而做的心理佈局吧?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沒什麼意義了。如果對方是那種單單因為戰術層面的勝利而歡欣鼓舞之流者,他們這邊也就不用費煞苦心去思量應對之策了。
聽羅嚴塔爾這麼說,參謀長貝根格倫率直地反應。「那麼,我們要做追擊的準備嗎?」「追擊?」
金銀妖瞳放射出難測的光芒。「為什麼要追擊?我們只要在一旁目送著他們逃亡的景象,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回伊謝爾倫要塞了,你不覺得這樣已經足夠了嗎?貝根格倫。」
如果冒失地追擊,很可能成為對方巧妙反擊的美食,就算置其於不顧,楊早晚也會被迫和帝國軍本隊作戰的,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到他們想去的地方不好嗎?「可是,如果讓楊威利自由行動,無異於放虎歸山,他不就成為我們日後的心腹大患了嗎?」
羅嚴塔爾帶有深意的微微一笑。「無論是個人或群體都難免會受到疾病的威脅,而對抗病症是帝國軍全體的責任。我認為不光是我們的艦隊有被感染的危險。」「可是,閣下……」「你知道嗎?貝根格倫,有這麼一句諺語-叢林裡如果沒有野獸,獵犬也就發揮不了作用,所以要避免將野獸趕盡殺絕……」
回望著司令官的參謀長,其綠色的瞳孔中閃著理解和畏懼的光彩。發出來的聲音極其低沉。「……閣下,您說得是,可是,這樣可能會招來無益的誤解,不,先別說誤解,有可能會成為讒言的起因。請您自重。身為帝國軍屈指可數的大將,如果走錯一步路,對其他方面的影響不可謂不大呀!」「你的忠告是正確的,我該謹慎些。」
羅嚴塔爾誠懇地說道,對參謀長的忠告表示謝意。羅嚴塔爾知道這個男人是很難得的助手。「很高興您認為我的說法有理。先別說追擊之事,我覺得也得先做進駐伊謝爾倫要塞的準備工作。」「沒錯,你就趕快著手進行吧!」
羅嚴塔爾已經決定采不流血的方式奪回伊謝爾倫要塞。
以前楊威利曾對尤里安·敏茲說過:「戰略及戰術上的最上乘手段便是讓敵人高高興興地中圈套。」
他還說:「撒下種子之後,去甜甜地睡一覺,到時候起來一看,種子已經長成一棵高聳入雲的巨木,這是最理想不過的事了。」
而現在楊似乎已經做到了對尤里安所說的策略了。事實上,從伊謝爾倫要塞逃出-以波布蘭少校的說法便是「夜遁」-這件事本身算不上是什麼奇謀,而是因為要活用駐留艦隊的兵力捨此之外並無它法。畢竟世事是很難奢求兩全其美的,既然不能將所有的東西據為己有,就只有放棄不得不放棄的東西。既然在活用艦隊兵力的同時又要顧及到要塞內人民的安全,那麼,放棄伊謝爾倫要塞這個軍事方面的硬體設施,就好比在春天脫掉冬天穿的厚重的外套一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問題是這麼做很令人感傷。
負責領導軍民五○○萬人逃亡行動實務方面工作的卡介倫少將,沒有將重點放在文藝方面的獨創性上,所以他把行動的代號稱為「方舟計劃」,這個名稱讓楊的內心極感氣餒。他質疑,難道就沒有一個能稍微讓人發揮想像力的名字嗎?但是,如果讓卡介倫來辯白的話,他一定會說,與其要讓這種沒有實質利益的事情擾亂思緒,相比之下,決定要實施爆破那五○○艘可以用「老朽」形容的運輸船來引帝國軍上勾的楊和亞典波羅所做的浪費才應該受到指責。
運輸船和醫務船的收容力的確有限,於是有相當多的平民便得搭乘戰鬥用艦艇,而這又面臨了人數分配的問題。
戰艦尤里西斯負責運送六○○位嬰兒和母親,再加上醫師及護士。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尤里西斯是一艘被強力的守護天使護衛著的戰艦,由於它身經百戰、多次險死還生,所以很多人都一致認為它最適合載送需要最大限度的安全及保護的嬰兒及孕婦。但是尤里西斯的船員們近來相當有偏見,所以表面上就很不能接受首腦部門的解釋。就連艦長尼爾森中校一想到艦橋上積著數百打尿布的景象都不免意氣消沉。負責飛行技術的軍官費茲中尉雖然嘗試說服部下「女性在生產之後是最美的,而將有三個中隊數量的這種女性搭乘本艦」,企圖以此鼓舞士氣。但是,震天價響的哭聲大合唱比美麗的聖母像更容易刺激船員們的情緒,中尉的激勵似乎也白費力氣了。
為了把五○○萬的軍民-正確來說應該是五○六萬八二二四名-完全收容到各艦船上,卡介倫和部屬們只得不斷地和數字拚鬥。卡介倫下令只從數字上來安排,是因為怕與人情沾上邊,事情就難以收拾了。就連他的家人夫人及兩個女兒-都捨不得離開伊謝爾倫。卡介倫的魄力彷彿一輛輛的壓路機壓碎了無數個小小的悲喜劇,作業也因此快速進行著。
林克斯技術上校所指揮的工兵部隊在氫動力爐、中央控制室等要塞各處安置了極低周波炸彈。這件事,校官以上階級的軍官們都曉得,但是同時知道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受了楊的極機密命令進行另一項任務的人卻只限定於極少數。那就是楊希望日後再奪回伊謝爾倫要塞所布下的暗棋,接受命令之初,菲列特利加壓抑住滿心的驚訝和喜悅,向長官再次確認任務。「您的意思是必須讓敵人發現爆炸物,但是又不能太輕易被發現?否則,如果真的陷阱被識破了……」「沒錯。上尉,也就是說,我打一開始先準備了能夠以假亂真的人偶作帝國軍的活靶,把他們的注意力移開來,使他們發覺不到真正的陷阱本身。」
陷阱本身單純得讓人覺得愚蠢,但是,楊期待它會有效果也是因為這一點。楊再三地對菲列特利加說明:「當然,只要要塞本身的運作系統沒有損傷,沒必要作細加查察的話,這個陷阱是完全顯露不出來的。所以我希望他們注意到作為替身的人偶,然後在另一方面有所疏失。我不希望他們認為,在我們這麼大規模的逃亡之後什麼都沒留下來。」
菲列特利加反芻著命令的內容,對於陷阱的簡單性以及成功時的巨大效果感到萬分佩服。「再也沒有任何謀略比這個更高級的了。這真是個壞心眼呢!被騙的一方鐵定會氣炸了。」
楊輕輕地接受了菲列特利加的贊詞,同時回答道:「……不過,這個陷阱未必會有發揮效用的一天,或許我們不會再需要伊謝爾倫了-」
這一瞬間,菲列特利加用她那淡茶色的美眸凝視著青年司令官的側面,但是,楊卻一副沒有接受超越者的啟示、完成預言的表情。「一定會有的,伊謝爾倫要塞是我們的……楊艦隊全體人員的家。有朝一日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閣下的佈局一定會見效。」
楊用一隻手掌撫摸著頭髮。當不知道該裝出什麼表情時,他總是會這樣。放下手,黑髮的年輕司令官以少年般靦腆的態度說道:「啊,上尉,今後還得多仰仗你了。」
這就是菲列特利加所熟悉的楊。
第二章楊提督的方舟艦隊Ⅵ數量龐大的艦隊開始離開伊謝爾倫要塞的報告,同時從幾個地方傳進羅嚴塔爾的手中。其中有半數不單單只做報告,還期待著上司發出追擊指令。因為左右眼珠顏色不同的總司令官嚴禁在沒有他發令下擅自開啟戰端。就在不久前,他才將一名自作主張隨意開始攻擊的少將革職查辦,他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他的態度。「現在追擊是沒用的。」
羅嚴塔爾斷言。「同盟那些傢伙又拉不走伊謝爾倫要塞。先佔領要塞才是我們的首要目的。」
很快地,雷內肯普就前來開門見山地問可否追擊,司令官的回答當然是否定的。「追擊只會遭受反擊,現在就讓他們走吧!我不喜歡因加害避難的人民而在歷史上留下臭名。」
雷內肯普順從地退下了,大概是前幾天的戰敗對他的鬥爭心多少有些掣肘作用。太好了,今後應該比較好控制了吧?羅嚴塔爾滿足地喃喃自語。「貝根格倫,等完全控制了要塞之後就追蹤楊威利。但是,不需要跟得太貼近,也不需要攻擊,至少目前不要。」
他對參謀長說道。「只要躡在後面就行了,讓楊艦隊為我們領路。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目前最重要的,是開進他們空出來的伊謝爾倫要塞去。」
讓誰打頭陣呢?這也是個問題。克涅利斯·魯茲前來提出意見。楊威利放棄要塞雖然是事實,但是,應該注意他們是不是放了臨別的贈品。或許他們會在要塞的動力部裝設爆炸物,打算一舉殺絕進駐要塞的帝國軍。為防有危險,現在全艦隊不宜全速前進接近要塞,不如先派遣爆破專家前去調查,等確認安全之後再行進駐要塞。這是魯茲的建議。「魯茲提督的意見有道理。」
羅嚴塔爾遂暫時讓全艦隊從要塞前面往後退,派護衛護送由修姆德技術上校率領的專門小組先踏上要塞調查。
按受了這令人喜出望外的榮譽使命,修姆德上校又驚又喜地踏上了原為敵人據點的要塞。經過詳細的檢查之後,發現了好幾個地方藏有極低周波炸彈,證明了魯茲的預測是正確的;同時,他們也成功地將所有的炸彈拆卸了。「真是千鈞一髮!炸彈被藏得極隱密,如果再晚個五分鐘發現,伊謝爾倫要塞就會發生大爆炸。到時,我軍也會被波及而造成相當大的損害。」
一邊點頭聆聽修姆德上校的報告,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邊用他那雙金銀妖瞳所特有的深奧神情回轉著思考的紡紗機。或許當初該先置伊謝爾倫要塞於一邊,從旁經過,然後從後面襲擊楊的艦隊。但是,這麼一來就很可能因為受到要塞爆炸的波及而造成混亂,結果反遭對方還擊而吃足苦頭。還是先滿足於目前這種程度的成功吧。話雖如此,然而楊威利的臨別贈品就只有這些嗎?金銀妖瞳的提督總有一個疑慮-難道沒有更狠毒的招數嗎?「他可是個不好惹的男人哪!他到底意圖何在……」
羅嚴塔爾忘了自己本身,這樣評價著楊。
另一方面,成功地「夜遁」的楊威利,雖然人在休伯利安旗艦的艦橋上,但是他卻沒有辦法把擔憂的視線從位於主螢幕上發出銀色光華的伊謝爾倫要塞上移開。萬一-雖然他覺得不該有這種事-帝國軍沒有注意到有極低周波炸彈的存在,又或者忽略其中一個,那麼自己不但會使得這個宇宙中最強大的要塞在一夕之間消毀殆盡,還會無益地造成大量生命死亡。當楊確定了爆炸時間已過,而伊謝爾倫要塞仍然完好無缺時,他才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哼哼,他們好像是注意到了。」
楊一邊撫著胸口,一邊離開螢幕前,朝著私人房間走去。臨別前,他朝著映於螢幕上的銀白色球體行了一個禮,這是楊對於自己所利用的對手所表現的一片謝意。「再會了,伊謝爾倫。在我回來之前,你可不能見異思遷哦!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虛幻女王,沒有一個女人像你這麼完美。」
奧利比·波布蘭少校使用他極具個人色彩的表現方式惋惜著和要塞的別離。在他身旁的先寇布少將默默地高舉著威士忌酒瓶猛灌。姆萊凜然地行了個禮,菲列特利加和卡介倫少將也如法泡製。每個人都懷著個人的思緒向居住了兩年多的宇宙要塞道別。他們當中有幾個人日後又踏上了伊謝爾倫的人工土地。
這時,在被帝國軍再度佔據的伊謝爾倫要塞中,發生了一段小插曲。負責會計工作的一個老軍官,把同盟軍遺留下來的一部分補給物資偷偷扣了下來,沒有登載在正式記錄中,企圖據為己有,而這件事終被發覺了。由於憲兵的追溯調查,他以往的同樣卑劣行為也都被挖了出來。極為厭惡這種小人的羅嚴塔爾有意以軍法追究,在立刻召開的軍法會議中宣告了這人死刑,為達到以警傚尤的目的,由總司令官本人親自主持執行槍決。該軍官在被拖上刑場之前一直歇斯底里地乞求原諒,但是當他發覺一切已成定局時,便開始疾言厲色地彈刻起上位者的居心。「世界真不公平!在戰爭中不管屠殺了多少人,破壞了多少都市,但只要打勝仗就可以獲贈提督、元帥的稱號,還有勳賞,而我只盜領了一點點的物資就被當成罪大惡極的人。」「住嘴!到這個時候還發牢騷!」「沒道理!世人都說羅嚴克拉姆公爵是英雄、是天才,但歸根究底,他不也是奪人之國的惡徒?相較之下,我的罪行根本是微不足道的。」「那麼,你就到地獄去奪人之國試試看吧!」
羅嚴塔爾臉容如水,動也不動他那端整的眉毛,扣起扳機,擊穿軍官的頭顱。站在刑場上的幕僚們都默然不作聲。
羅嚴塔爾退回不久之前由楊威利使用的司令官辦公室時,校術軍官就送來了報告書。在帝國軍再度掌管的各項規定安排尚未確立之前,報告一定會堆得像座小山。報告中指出,戰術用的電腦情報已全部被消掉,帝國軍必須把所有的資料重新輸進去,這件事一點都不令人感到意外。奪回要塞之後的事務處理工作對羅嚴塔爾而言絕非重要之事,他關心的是今後的戰略狀況。
將來的很多事都是現在所沒有辦法預測得到的。就算楊威利耍弄詭計想再奪回伊謝爾倫要塞,但只要不把他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當成丑角來耍,他是不會在意的。羅嚴塔爾是這樣想的,首先,楊威利今後未必還有機會再奪回要塞,他應該知道與其挖空心思垂涎自己力不能及的事,倒不如選擇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自在地行動。「和帝國首都聯絡!就說我們已奪回伊謝爾倫要塞。」
應該說是勇敢地接收了敵人所讓出來的要塞-羅嚴塔爾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下令給通訊官。就這樣,伊謝爾倫要塞回到帝國軍手中了,其間大約隔了兩年半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