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英雄傳說 雌伏篇 第二章 振翅待飛的禿鷹
    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歷四八九年一月在伊謝爾倫迴廊所發生的戰爭,就規模而言並不大,只能算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國境紛爭罷了。

    同盟軍的負責人-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官楊威利上將,為避免擴大戰端,迅速地將艦隊調回要塞。

    帝國軍方面,負責在邊境警備任務的卡爾·古斯達夫·坎普上將向帝國軍的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面陳戰敗之罪,但萊因哈特只簡短地回覆:「要百戰百勝是不可能的,把已經打了敗仗的戰爭再一一搬出來謝罪,也無濟於事。」

    身為銀河帝國宰相的萊因哈特,必須投注相當的時間與精力於整頓內政及鞏固自身的權力。因此,以國家命運為賭注的大型會戰姑且不提,對於這場局限於一隅,而且既無戰略價值,又無外交意義的小規模戰爭是勝是敗,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將近二十二歲的萊因哈特,近來在他那與生俱來的俊美臉龐上,又加添了憂愁的陰霾和支配者的威嚴。士兵們對他是如同軍神一般地既崇拜又敬畏,原因之一在於他的生活態度。

    自從姐姐安妮羅傑離去後,萊因哈特便遷離史瓦齊別館,移居到軍官宿舍,這裡雖然是高級軍官專用的宿舍,但以堂堂支配著二五○億人民和數以千計恆星世界的權力者而言,實在是太寒酸了點。書齋、臥房、浴室、客廳、餐廳、廚房和侍衛用的房間都一應俱全。在庭院的一角,另設有警衛兵專用的宿舍。

    雖然如此,周圍仍有人不免要替萊因哈特叫屈:「貴為帝國宰相之尊,這樣太簡樸了吧!雖然未必要豪華奢侈,但起碼也應該顯示出權威感來呀!」

    對於這些反應,萊因哈特只是冷冷地一笑置之。

    在物質慾望方面,萊因哈特與楊威利是如出一轍的。他所追求的是人世間的權力與光榮,這兩者都是無形的。當然權力會保障物質方面的滿足,也就是說,只有萊因哈特願意,他隨時都可以住在大理石宮殿,坐擁佳麗三千,還有數之不盡的黃金與寶石。不過,如此一來,又與魯道夫大帝所演出的醜惡連續劇有何區別呢?魯道夫是一個強橫霸道的男人,似乎不將到手的巨大權力化作有形的物質絕不甘休似的。他獨佔了所有代表至高權力的事物,諸如壯麗無比的新無憂宮、廣闊的莊園和獵園、難以計數的侍從和婢女、繪畫、雕刻、貴重金屬、寶石、專屬的樂園、近衛軍、出巡用的豪華遊艇、肖像畫家、釀酒廠……等等,應有盡有。貪婪的貴族們終日圍攏在他四周,恭恭敬敬地領取他大方贈予的禮物。

    就某種意義而言,他們可以說是善識時務者,但在歷史上,對於壓搾全體人類的專制君主而言,與其說他們是奴隸,不如說是家畜要來得恰當。他們沒向魯道夫搖尾巴,只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尾巴可搖罷了!

    魯道夫還不時將後宮的美女下賜朝臣,她們通常都是集莊園、爵位、珠光寶氣於一身。因此,朝臣們當然是求之不得,並且以此為皇帝陛下的恩寵象徵而向其他貴族示威。

    以目前來說,這種腐蝕精神的生活方式與萊因哈特無緣。即使有人非常討厭他,但也絕對不會批評他是一個沒有創造性與進取心的為政者。「體制上要博取民眾的信賴和只有二點:公平的裁判和公平的稅制,僅此二者。」

    由這項發言顯示出,萊因哈特不但是軍事的天才,同時更具備政治上的才能,這不僅是他個人的雄心壯志,也是民眾所深深寄予厚望的。

    萊因哈特大力推動刑法及民法的公平和稅制的改革,同時將貴族所擁有的廣大莊園免費賜給農民,並且解放莊園的農奴。許多追隨布朗胥百克公爵而滅歿的貴族的宅邸,也都悉數改建成醫院等福利設施,開放給平民使用。貴族們珍藏的名畫、雕刻、陶瓷器、貴重金屬等名貴物品,也都轉往公立美術館公開讓人民欣賞。「……美麗的莊園慘遭賤民們的踐踏,在厚重的絨毯上留下泥靴的痕跡,讓骯髒的野孩子們,在高貴如天蓋般的床上,留下口水的污漬。如今,曾經如斯偉大的國家,竟落入不知美感和高貴為何物的半人半獸手中!但願,這種種醜陋和淒慘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一個被剝奪特權與財富的貴族,筆尖充滿憤怒和憎惡地在日記上這樣寫著。但這位貴族卻從未想過,以往他之所以能過著如此優雅的生活,完全是那些「賤民們」的辛勤勞動和犧牲所換取得來的,而這是一種極不公平的社會體制下的產物。正因為他們只知索取,不懂得反省,所以才會自掘墳墓,走上窮途末路。

    只要大家都一致認為懷念過去奢靡生活的人就是敵人,長此以往,萊因哈特就不必再擔心了。因為,這些人頂多只能發動反社會的陰謀和恐怖活動,而除了貴族偏激派之外,他們無法得到任何的和援助。

    現在民眾都站在萊因哈特這一邊,充滿敵意和復仇心態的平民們,嚴厲地監視著舊貴族們。曾經駕馭他們的支配者,如今都被囚禁在無形的牢籠裡。

    不僅財政和法律體系,萊因哈特更大刀闊斧,大力改革行政組織。一向惡名昭彰的內務省社會秩序維護局,是支配民眾,壓制思想的政策實行機關,萊因哈特為其長達近五個世紀的歷史劃上休止符,局長海德裡希·朗古被安排在奧貝斯坦的監視之下。除激進派的共和主義者和恐怖主義者之外,所有的思想犯和政治犯一律釋放。一度勒令禁止發行的數份報紙和雜誌,也都得到再次出刊的許可。

    以貴族為對象的特殊金融機關被廢止了,進而針對被解放的農奴成立了「農民基金」,以極低的利息貸款給農民以作務農之需。「解放者萊因哈特」、「改革者萊因哈特」……,民眾們崇仰誦讚的聲浪不絕於耳。「羅嚴克拉姆公爵不只擅於戰爭,對取得民心也很有一套呢!」

    貴族開明派的重要人物-幫助萊因哈特實施改革的卡爾·布拉格,向同志歐根·李希特小聲說道。「是啊!或許他是很懂得如何討好民心。不過,舊體制的貴族們可是連討好人心都不會喲!他們只會一味地壓搾人民而已,兩者相較之下,現在真是進步而且文明多了呢。」「但是,若不是以民眾的自主性為出發點來取得社會進步的話,那麼進步之名可就不值一文了。」「進步就是進步啊!」

    對於布拉格的教條主義論調,李希特顯得有點不以為然。「比方說,上位者即使是仗著強權推動社會進步,但一旦民眾的權利獲得擴張,那麼想要挽回也來不及了。當前,我們的首要工作是,擁護羅嚴克拉姆公爵,推動改革計劃。不是嗎?」

    布拉格頷首表示贊同,但他的表情除了滿足和同意之外,還有一點異樣的感覺……"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第二章振翅待飛的禿鷹Ⅱ位居銀河帝國軍科學技術總監的安東·希爾曼·馮·胥夫特技術上將,是一位擁有工業博士與哲學博士雙重學位的五十六歲男子。頭上雖然童山濯濯,但暗紅色的眉毛和髭鬢卻粗厚濃密,鼻頭紅通通的,像個營養充足的胖嬰兒,全身光采煥發。乍看之下,頗像是啤酒屋的老闆。

    不過,他的眼光卻比啤酒屋的老闆高明多了。儘管這位枝術上將,並不具備作為一個軍事科學家所應具有的研究開發能力,但他卻具有趕走上司、超越同僚和排擠部下的鬥爭才能,也因而穩穩地保住了今天的地位。據說,他的野心不在於艦隊指揮官或作戰參謀的寶座,而是想躍升為歷史上第一位以一介軍事科學家出身的「帝國元帥」!

    當胥夫特走訪元帥府的大廈時,萊因哈特剛好完成上午例行的工作,正在用午餐。得知來訪者的名字後,他的臉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六年來科學技術總監部在這位領導人的管理之下,除了指向性傑服燃燒粒子外,其它可說毫無建樹,對於這個以邪惡的政治手腕鞏固了地位與特權的「科學匠」,萊因哈特反感至極。

    萊因哈特曾不只一次想換掉胥夫特,並刷新科學技術總監部的陣容,但是在這六年當中,足以與胥夫特匹敵的競爭者都被從中央政府流放了,而總監部的主要職位也都被胥夫特派系的人所獨佔了。把胥夫特更換掉,再來整理下面的旁支,當然是可以,可是,在目前的組織運作方面,勢必會產止不少阻力。更何況胥夫特自始便沒有向大貴族那一方面*攏,對萊因哈特也表示了的立場。

    萊因哈特雖然有意要裁掉胥夫特,但一時之間還找不到適當的理由。他一方面暗中查訪可以取代胥夫特的人才,一方面也按兵不動,暫先觀察胥夫特是否犯下大錯或做出假公濟私的醜聞來。再說,萊因哈特也不能全心掛念著撤換胥夫特一事,因為帝國目前的狀況,極須借重萊因哈特在國家建設方面的才華與能力。

    這一天下午,他將與內政相關的數名高級官員會面,就舊貴族統領的土地權益、關係著徵稅與司法警察的行星層面的權限規定、以及中央官廳的組織重編等數個繁雜的問題聽取說明。這些均是身為帝國宰相份內的職務,所以午餐用畢之後,他必須離開元帥府,往宰相府去。其實,萊因哈特只要吩咐一聲,就可以叫眾將官來元帥府報到會合,但是這位年輕的元帥不知是有潔癖呢?抑或是頑固呢?總是拒絕這種樂得輕鬆的事情。「叫他進來吧,但只有十五分鐘。」

    萊因哈特做了一個反常的決定,同時通知讓那些高級官員在宰相府等候他。看來,為了贏得萊因哈特的賞識,胥夫特必須在十五分鐘內施展渾身解數、發揮他的辨才才行。「……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在伊謝爾倫要塞前面設置一個與之對抗的我軍要塞,是嗎?」「是的,閣下!」

    科學技術總監用力地點點頭,一副等著接受讚賞的樣子,但從帝國宰相年輕俊秀的臉上只看到了不悅和失望的神色。萊因哈特的表情好像在說,雖然只是十五分鐘,也是在浪費時間。「構想本身是不錯,但要成功的話,必須具備一個條件。」「什麼條件呢?」「條件就是在我軍建造要塞期間,同盟軍的眾嘍囉必須一語不發地靜靜觀看,絕對不可妨礙工程的進行。」

    科學技術總監以沉默來回報萊因哈特,看起來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哦……總監,這是一個很吸引人的建議,只不過實際執行起來就很難說了。你回去研究一下,該改進的地方就改進,再提出其它的建議吧。」

    萊因哈特舉止優雅地站了起來。胥夫特面對著這位位高權重,滿臉不耐煩之色的年輕人,神經緊繃著,深怕一有疏失便會招來一頓責罵。「請稍待一下!那個條件根本就不需要,因為,我的想法是……」

    科學技術總監發揮精湛的演枝,提高聲音說道:「只要把已建造好的要塞移到伊謝爾倫迴廊就可以了。」

    萊因哈特的視線自正面投射在胥夫特那張自信滿滿的臉上,蒼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散發出興趣勃發的光采。他再次坐回沙發上。「你就詳細說出來吧。」

    科學枝術總監紅光滿佈的臉上,又添加了一抹勝利的神采。萊因哈特雖然不欣賞他諂媚的嘴臉,倒是很有興趣聽聽他怎麼說。

    第二章振翅待飛的禿鷹Ⅲ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批評卡爾·古斯達夫·坎普上將是一個「嫉妒成性的人」,即便是往後,也不會有人這樣說他,他是一個豪氣干雲、光明正大的人,所表現出來的統率能力和勇氣,都非泛泛之輩。

    但是坎普的自尊心和競爭意識都很強烈,去年和貴族聯合軍之間的內戰-以把貴族聯合起來的利普休達特盟約為名統稱為利普休達特戰役當中,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功勳彪炳,他們都同時晉陞為一級上將,唯獨坎普仍停留在上將階段,即使他心中沒有任何不滿,但難免也有所遺憾。更何況他今年已經三十六歲,又比他們都還年長。

    後來,新的一年方過不久,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國境紛爭中,他轄下的艦隊又傳敗績!坎普的自尊心大受打擊,因此,他一直盼望能再有個機會扳回顏面和聲名-這個機會就是戰爭。但是為了挽回一己的自尊心而再度引發戰爭,是不可能也不應該的。現在,他除了擔任部屬的訓練和國境的防衛工作之外,就只能意氣消沉地過著日子了。

    這一天,萊因哈特下達一道命令,命他立刻回師帝都奧丁,到元帥府報到。

    在副官魯比茲的陪同下,到元帥府報到的坎普,受到流肯中尉的熱烈歡迎。流肯曾是坎普的部屬,去年以來,就直屬於元帥府,是一個年方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在他的引導下,坎普走進萊因哈特的辦公室。除了一頭金髮、冰藍眼眸、年輕又俊美的元帥之外,他還看到另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胥夫特技術上將。「你來得真早啊,坎普。奧貝斯坦和繆拉馬上就來,先等一下。」

    坎普遵照萊因哈特的話坐了下來,心中同時感到無比的訝異。因為他記得年輕的元帥一向討厭俗不可耐的技術上將-胥夫特。

    不久,巴爾·馮·奧貝斯坦一級上將與奈特哈爾·繆拉上將相繼趕到。

    奧貝斯坦身兼代理帝國統帥本部總長與宇宙艦隊參謀總長二職,所以他出席此次重要會議,並不足為奇。他可以說是後方作戰集團的代表人物,倒是擔任實際作戰指揮官團體代表的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二人,反而沒有出席。

    在擁有上將軍階的提督當中,繆拉的席次在坎普和畢典菲爾特之下,年紀也較小。由於他具有非凡的作戰執行能力,又建立了不少功績,所以年紀輕輕就受封提督之稱號。不過,在同儕之中,他的聲名還不夠穩固。「大致都到齊了吧。那麼胥夫特技術上將,請跟大家談談你的提議吧。」

    向萊因哈特點頭示意之後,胥夫特站了起來,他的樣子讓人聯想到雞冠直豎、向人誇示勝利的矮公雞。看他一付精神昂揚的樣子,給人的感覺並不是自信,而是太過自信。

    他打了一個手勢,透過操作室的操作,空間中浮現出立體影像,是一個銀光四射的球體-乍看之下,只是個不怎麼樣的東西,但是,凡是帝國和同盟的軍人,無一不知它是什麼。「這是什麼,您知道嗎?坎普提督。」

    聽起來不像軍人的腔調,反而像是老師的口吻。胥夫特用這種口吻詢問的原因之一,是因為兩人的年齡差距達二十年之久。「伊謝爾倫要塞。」

    坎普彬彬有禮地答道。他之所以特意壓抑聲調,是顧慮到萊因哈特就在身旁,繆拉也畢恭畢敬地端坐一邊。胥夫特滿意地點了點頭,挺起胸膛說道:「對人類社會而言,我銀河帝國是唯一的政體,但卻有一班罪大惡極的叛徒,在長達一世紀半的時間中,不斷製造流血和破壞事件!這群匪類就是僭稱自由行星同盟的那些傢伙,竟還不自量力地自封國號,究其實只不過是一群激烈派暴徒的後代子孫,偏離了遠古帝國臣民所遺留下的正道,兀自演出夜郎自大的荒唐鬧劇罷了!」

    這個一向不懂得尊重學問的俗人,究竟想說什麼呢?-坎普在心底暗暗地咒罵著。聆聽的四個人,表情與態度各異,但對這番了無新意的演說,都毫不動容。胥夫特接著說:-為了追求宇宙恆久的和平與人類社會的統一,我們必須消滅自稱自由行星同盟的一干叛徒。有鑒於此,在敵人進攻時予以反擊還不夠,我方也應該主動發起攻擊,壓制敵人的根據地。

    但是敵人的根據地太遠了,從首都出發的話,補給線與通訊線鞭長莫及,更何況雙方之間,只有一條隧道狀的伊謝爾倫迴廊可供來往。迎擊的一方可以集中戰力,比較有利;攻擊的一方則適得其反,在戰術上很明顯地受到限制-

    以前,帝國軍之所以能長驅直入敵人的勢力範圍,是利用伊謝爾倫要塞做為橋頭堡,進而成為補給據點。但是,現在伊謝爾倫要塞落入敵人手中,帝國軍無法通過迴廊,直搗敵人的根據地。

    而當前,由於亞姆立札會戰的慘敗和去年內戰的打擊,同盟軍元氣大傷,一時之間還站不起來,只要攻陷了伊謝爾倫要塞,帝國軍就有可能一舉征服整個同盟領土。還有,就人材資源的角度來看,駐守伊謝爾倫要塞的是同盟軍的第一智將-楊威利,只要在攻陷伊謝爾倫的同時,將他捕殺,就能給同盟軍一記致命性的打擊-

    但是,單就硬體方面來看,伊謝爾倫要塞的確堅不可摧。直徑六十公里的人工球體表面,一層結合著耐光束鏡面處理的超硬度鋼、結晶纖維與超硬度陶瓷所形成的四重複合裝甲護膜包裹其上,就連巨型戰艦的高性能主炮,也無法傷它一根寒毛。這並不是理論而已,事實證明了一切,同盟軍曾數度強攻其外側,但伊謝爾倫要塞仍屹立如山、不動分毫!-

    既然一般的艦隊無法攻佔伊謝爾倫要塞,那要怎麼辦才好呢?唯一的方法就是集結與伊謝爾倫要塞旗鼓相當的火力和裝甲,與之一決雌雄!也就是說,以要塞對要塞。把一個足以與之相抗衡的要塞移到伊謝爾倫前,鎖定目標,發動攻擊!

    胥夫特技術上將突然住嘴不語,環視著在座的四個人,已經知道談話內容的萊因哈特,仍然面不改色;奧貝斯坦的內心即使大吃一驚,也不會在表情或動作上顯露端倪;但另外兩人就不同了,坎普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強而有力的手指不住的敲打著椅子的扶手,而繆拉則一面喃喃自語,一面連連搖頭。

    胥夫特再度打開話匣子-

    在銀河帝國境內,堪與伊謝爾倫相抗衡的要塞,當推去年內戰中貴族聯合軍的根據地一一「禿鷹之城」,這座要塞曾一度被放棄,但只要修復好之後,裝上空間瓦普跳躍與一般航行用的引擎,就可以一萬光年的航速直搗伊謝爾倫,進行要塞與要塞之間的決戰。

    以現在瓦普跳躍引擎的運作力而言,仍無法使偌大的要塞航行起來,必須把十二個引擎排成輪狀,同時發動才行。技術上是沒有問題了,其它就要看指揮官的統率能力與作戰執行能力如何了……。

    驕傲之色溢於言表,愈來愈自我膨脹的胥夫特,坐回椅子上。萊因哈特接著站了起來說道:「這就是請眾卿來此的目的!」

    蒼冰色的瞳眸銳氣迫人地掃現在座的提督,坎普和繆拉挺直了背脊。「我任命坎普為司令官,繆拉為副司令官,按照科學技術總監的計劃,進攻伊謝爾倫!」

    新的作戰行動中,由卡爾·古斯達夫·坎普上將擔任司令官,奈特哈爾·繆拉上將擔任副司令官的人事命令,在軍隊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在一般的看法上,規模如此龐大且獨立的作戰行動,其指揮理當由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執掌才是。

    當然,他們兩人對一切都沒有公開發言過,但在彼此之間,失望之意溢於言表。「反正是按照奧貝斯坦總參謀長的意思決定的。」

    米達麥亞之所以如此斷定,與其說是推理,毋寧說是偏見,不過他的想法也已八九不離十了。

    當萊因哈特問到作戰指揮官的人選時,奧貝斯坦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詢問了屬下參謀團的其中一員-菲爾納上校的意見。菲爾納的回答是:「如果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兩位提督再次建立功勳的話,就只能用帝國元帥的地位來酬謝他們了。一旦他們獲封帝國元帥,階級就與羅嚴克拉姆公爵一樣。就人事上的秩序而言,這樣做不太合適!倒不如從上將當中選擇一適當人選,作戰成功的話,就將其升格為一級上將,如此一來,還能制肘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避免他們因位高權重而鋒芒太露。而如果失敗了,由於不是本軍的王牌大將,損害也比較小。」

    他這番意見與奧貝斯坦的想法不謀而合,為了維持人事秩序,鞏固最高位者的權威,絕對不能培養出第二號人物來。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世的時候,奧貝斯坦深為顧慮的原因也在於此。

    吉爾菲艾斯為了保護萊因哈特而身亡,身後受封榮譽不計其數。對於死去的人,贈予再多的榮譽也無所謂,但對於活著的人可就不同了。

    吉爾菲艾斯亡故之後,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並沒有取代他的地位。凍結第二號人物的空缺。製造眾多的第三號人物,分散他們的權限,只有這樣才能鞏固萊因哈特的獨栽體制。

    值此期間,如果奧貝斯坦想將第二把交椅握在自己手中,免不了會被旁人指謫為自私自利,而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甚至連一向討厭他的米達麥亞也認為奧貝斯坦目前並沒有篡奪地位的野心。他所希冀的乃另有其事。「就選坎普吧!他一心想洗雪先前戰敗的恥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奧貝斯坦提出了自上將級的提督當中挑出人選的建議,萊因哈特遂據此下了決定。而副司令官的地位必須在坎普之下,於是年齡和經驗都較淺的繆拉就被選上了。

    這時,在萊因哈特精神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從前那種無比熱烈的激情,被一張看不見的膜隔絕起來。他把自己帶到遠遠的地方,漠然地眺望著這一切,這該叫做冷卻了的熱情呢?抑或是空洞虛無呢?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的腳是為了飛翔在高高的天際而生的,但他卻可以感覺到飄揚的能力似乎已明顯地下降了。

    他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他卻不敢正視它。「我是一個堅強的人,無需他人的幫助或理解。」

    萊因哈特這麼認為。

    從前,他根本不用花費心思去想這種事。而現在,有時候驀然回首一看,想確定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就在身後半步之處跟著的身影,但一定神,一切都化為烏有了。啊!-只有在共同擁有時,夢才有其價值啊!所以他更必須實現非專屬於他自己的夢想。

    把宇宙掌握在手裡!影子消失了,一方羽翼折斷了,還有利牙。一旦利牙也掉了,也就意味著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生命意義消失了。無論何時會毀壞,現在只有磨礪以待。「吉爾菲艾斯,我不明白,我們曾說過要永遠並肩作戰的,但是,為何,為何你卻又要離我而去?……」

    第二章振翅待飛的禿鷹Ⅳ去年,忠誠心、膽識與能力均無人能比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去世之後,萊因哈特麾下的提督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就被喻為「帝國雙璧」。

    兩人都是用兵高手,智勇雙全,只要情勢所需,不論中央突破及背面展開,全面直進攻勢或據點專守防衛,他們都能依照實際情況通權達變,發揮最高水準的用兵技術。米達麥亞作戰行動快如閃電;羅嚴塔爾攻守俱佳,相當冷靜又具持久力,兩人的才能都是舉世難尋;而在狀況判斷的準確度、當機立斷的果決性、彈性的應變能力和準備的周密程度等方面,兩人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渥佛根·米達麥亞一級上將,恰好三十歲,有一頭蜂蜜色的頭髮和活力充沛的灰色眼睛。體格短小精悍,全身肌肉結實均整,像位體操選手,給人一種俊秀靈敏的感覺。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一級上將,三十一歲,頭髮是接近黑色的深棕色,具有貴公子般的美貌與修長的身材,但他給人印象最強烈的地方是黑色右眼和藍色左眼的組合-金銀妖瞳。

    他們兩人的聲名和戰績不相上下,但彼此並沒有自擁派系互相對抗。不但如此,在戰場上還多次並肩作戰、出生入死,平均分享宏偉的戰功;離開戰場後,兩人互為好友、情誼深厚。地位相同、氣質互異的兩人,能夠保持這樣的關係,週遭有人甚感訝異,有人視為理所當然。

    米達麥亞出身平民,家族的社會地位和生活水準算是中等程度。父親是造園技師,以貴族和富裕的平民為服務對象,從事誠實信用的生意。「在這樣自上而下結構完整的人世之中,平民的生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父親這樣訓誨兒子。為人父親者,認為兒子做技術師也好,工匠也罷,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完一輩子就好了。結果兒子是成為工匠了,並且跨進了名人的領域。只是他所專擅的技術,既不是建造庭院,也不是手工藝術,而是充滿風浪波折的「戰爭」……。

    米達麥亞在十六歲那年進入預備軍官學校,羅嚴塔爾比他高一個學年,但在學期間,兩人都沒有相識相知的機會。預官學校裡面,高年級的學生可以集體對低年級的學生施予各種干涉和壓力,然而羅嚴塔爾對這種集團活動卻毫無興趣。

    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在他成為二年級學生那年的夏天,米達麥亞得悉家中將多了一位成員而由寄住宿舍趕回家中,那是母親遠房親戚家的女孩,父親在戰場罹難後,被帶回家裡來。

    這名十二歲的少女,名叫艾芳瑟琳。乳白色的頭髮、深紫色的瞳眸和薔薇紅的雙頰,雖然談不上是國色天香的稀世美女,但舉止輕巧靈活,只是很少展露笑容,當她睬著蓮步跑開時,妨若飛燕在春天的藍空裡輕輕轉身翻飛一樣,予人輕快明朗的印象。「蜜海兒,蜜海兒,蜜海兒-起床嘍!天氣多麼清爽明亮啊……」

    她的歌聲聽起來也那麼輕快動人!「真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孩子啊!渥佛根。」

    被母親這樣一說,軍官學校的學生裝作若無其事地含糊答應著,但自此以後,只要有休假,他一定會老老實實地回來,因此雙親很快就看穿他的心意。

    不久,米達麥亞自預備軍官學校畢業,官任少尉,在雙親和艾芳瑟琳的目送下,奔赴戰場。對於這位俊秀聰敏又勇敢的年輕人而言,做為軍人是一項無可取代的天職。在短短的時日之間,他樹立了大大小小的功勳,階級也不斷提升。但凡事果敢、速戰速決的他,卻有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嚴重煩惱,結果在決定向深紫色眼眸的少女求婚之前,足足花了七年的時間。

    那一天,他放假來到鎮上,好像怕給人看見似的,首先環視了四週一下,突然不知何故地快跑穿過人群,生平頭一次走進花店。看到這位身著軍眼、一頭闖進來的青年,花店的女主人差點失了神,因為臉色怪異的軍人慌慌張張飛奔而至,通常都不是什麼好事。「花!花!我要花!只要是花,什麼花都可以!哦!不!不!我要那種非常漂亮、女孩子最喜歡的那種花!」

    女主人知道不是強制搜查,也不是鎮壓行動後,心情漸寬,這才回過神來建議他買黃色的薔薇花,米達麥亞把花店裡一半的黃色薔薇都買了下來。之後,他走進一家糖果店,買了巧克力和含有萊姆酒成份的海綿蛋糕。當他經過珠寶店門前時,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買戒指呢?不管了,先走再說吧,因為錢包已經快空了,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捧著花束和蛋糕禮盒,米達麥亞回到家中。在庭院整理著草坪的少女,當她抬起頭來,深紫色的瞳眸中,映現出青年軍官俊挺的身姿,她吃驚地站了起來。「渥佛根-先生?」「艾芳,請接受我的誠意。」「是送給我的嗎?謝謝!」

    少年的緊張心情,與在戰場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花般的笑靨,使米達麥亞感到一陣暈眩。「艾芳瑟琳-」「是,渥佛根先生……」

    為了這次求愛的壯舉,曾多次演練台詞,但當他看到少女深紫色的雙眼時,那曾充滿羅曼蒂克的文學修辭,都飛到一○○光年以外的對岸去了。現在他只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在做什麼?加油呀!怎麼這麼膽小呢!」

    在遠處看見這番情景,米達麥亞的父親瞠目結舌。他對兒子在戰場的情況並不瞭解,但七年以來,對他求婚之前所表現的優柔寡斷,一向感到很不耐煩。造園技師手裡握著園藝用的剪刀,靜靜地觀看著。只見兒子一面比手劃腳,一面吞吞吐吐的說話,少女低著頭,凝神聆聽著。突然出乎意料之外,造園技師的兒子抱起少女,鼓足全身的勇氣,笨手笨腳地與少女接吻了。

    看來是成功了!-父親滿意地嘟囔著。

    這時,蜂蜜色頭髮的青年軍官,認識到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對自己來說是貴重得太多了,他懷內的人兒使他全身漲滿了真實感。

    簡樸的婚禮終於舉行了,渥佛根·米達麥亞二十四歲,艾芳瑟琳十九歲。六年之後,他們還沒有小孩,但這對他們的幸福生活並沒有任何影響。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不像故人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樣,心中有座聖殿住著傾慕的女神。也不像好友渥佛根·米達麥亞一樣,與一位惹人憐愛的少女認真地談一次戀愛。

    自少年時代開始,就有不少女性非常關心他。他那深沉的黑色眼眸和銳利生輝的藍色眼眸所組成的金銀妖瞳,令人感到有種神秘莫測的吸引力。從年輕的小姐到中年的貴婦人,無人不對他傾倒三分。

    這位智勇兼備的年輕人被稱為銀河帝國屈指可數的名將。身為軍人,他一向對敵人絕不寬容,對女性也是出名的冷漠無情。對於那些單方面的追求者,和對方有過關係之後,他就會將對方拋棄。

    從軍官學校畢業後的幾年間,他與渥佛根·米達麥亞成為知己,在戰場上多次並肩作戰。出身與性格迥異的兩人,彼此產生難以言喻的好感,情誼日益深厚。米達麥亞得艾芳瑟琳為愛侶,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羅嚴塔爾仍是單身一人,在旁人眼中,來者不拒地亂搞男女關係。「不要作孽太深啊!」

    實在看不過去的米達麥亞,不只一次兩次地告誡他,羅嚴塔爾點點頭,但並沒有接納忠告,還是依然故我。但是米達麥亞在得知羅嚴塔爾內心的曲折之後,也不再說他什麼了。

    那是帝國歷四八四年,兩人參加行星卡普蘭卡戰役。在酷寒、高重力、水銀性氣體的惡劣環境下,敵我雙方展開淒慘的地上作戰,當時仍是中校的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在前線所在無法確定的混戰中陷入苦戰。在能源彈匣消耗殆盡之前,他們以粒子光束槍連連射擊。能源耗盡後便反手握住槍身,打得同盟軍士兵在零下30℃的泥濘裡屍橫遍野。戰斧劃破寒氣,噴出的血漿在瞬間凝結,無色彩的酷寒世界綻滿了火紅的花朵。「喂!還活著嗎?」「總算還活著!你幹掉幾個了?」「大概有十來個吧……」

    戰斧不見了,沾滿血的槍身也彎曲變形不能再用,敵人又團團包圍過來,他們早已覺悟必死無疑了。在勇猛苛烈的戰鬥下,他們給予敵人非比尋常的重大損失,因此,是不可能被允許投降的。米達麥亞默默在心中向妻子告別。然而在此時,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帝國軍的大氣圈內戰鬥機急速下降,以極低周波飛彈擊中了同盟軍部隊的正中央。凌空飛舞的冰塊和土沙,完全遮住了微弱的太陽光,擾亂了雷達。包圍的一角崩塌了,在混亂與黑暗中,兩人才終於得以逃脫出來。

    當夜,在基地的酒吧中,兩人舉杯祝賀死裡逃生,在洗澡水裡放洗潔精可以洗淨身體上的血漬,而要清洗精神上的血漬,只有酒精才能辦到。他們隨意地適量喝酒,但羅嚴塔爾突然坐直身子,正色看著好朋友。顏色不同的雙眼,帶著醉意和異樣的感覺。「米達麥亞,好好聽著,你雖然已經結婚了,但要記住,女人這種生物是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想到艾芳瑟琳的笑容,米達麥亞極力地否認著,而金銀妖瞳的友人則激烈的搖著頭。「不,我母親就是個好例子,說給你聽好了,我的父親是空有其名的下級貴族,母親則是從伯爵世家下嫁過來的……」

    羅嚴塔爾的父親在大學畢業之後,成為財務省的官吏,但他早早便對閉鎖性和階級觀念強的官界死心,轉而投資鎳及白金的礦山開採。五年之後,他成功了,雖談不上有鉅億的財富,但累積的資產也足夠後代子孫享用了。

    他到了四十歲仍獨身一人,在將囤積的資產轉買可*的債券和不動產,讓生活完全安定下來以後,才開始考慮娶個老婆成家。他打算娶個資產相當、門當戶對的姑娘,這時,一位朋友替馬爾巴哈伯爵家的三女蕾歐娜拉來說媒了。

    在銀河帝國,名門貴族不論在政治或經濟上都受到妥善的保護,但即便如此,仍避免不了家道中落的情形。馬爾巴哈家接連兩代的主人都放蕩成性,只會悉數變賣廣大的莊園和宅邸以供揮霍,連高登巴姆帝窒賜予的高利率債券也都賣掉了。

    看到蕾歐娜拉在立體照片上的美貌,連一向善於精打細算的羅嚴塔爾的父親,也一時呆若木雞。他一肩挑起馬爾巴哈伯爵的債務,迎娶年齡相差二十歲的美麗新娘回到新居。

    這個婚姻給夫妻雙方都帶來莫大的痛苦-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的磨擦愈多,丈夫為自己的身份和年齡感到自卑,因此盡量以物質來掩飾這方面的缺憾,甚至對妻子背著他和情人們的幽會的事也故作不知。漸漸地,致命性的錯誤造成了,物質真正助長的不是信心,而是慾求不滿,妻子陸陸續續向丈夫央求買回高價商品,但一旦買給了她,她卻又失去了興趣。

    羅嚴塔爾的母親有時很像標準的封閉上流社會的女人,寧願相信占卜與命運,也不相信科學。自己和丈夫都是藍色的眼睛,所以當她產下金銀妖瞳的嬰兒時,腦海裡所湧現的不是遺傳上的正確機率,而是黑色眼睛的情夫。

    她相信神所降臨的報應,因而被恐懼所攫住了。在丈夫財力的保護下,她窮奢極侈,並常與其他男子廝混在一起。她空有美貌,卻欠缺生活的能力,若將她與她所暗中資助,成日耽於嬉戲的青年,一同放逐到社會上,會有什麼下場呢?毫無疑問,不僅在物質上再也得不到安定,最後情夫也將棄她而去。「……所以,我的眼睛甫一睜開,在見到親生父親之前,親生母親的手,就想要挖出我的右眼!」

    羅嚴塔爾略顯生硬的微笑在唇角綻開,米達麥亞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好友。

    羅嚴塔爾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年輕優雅的女性自床上坐起,纖細的臉上,肌肉緊繃著,目中泛著火光,把嬰兒抱到胸前,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嬰兒的右眼直刺過去。門打開了,給女主人送熱牛奶過來的女僕,見狀發出尖銳的哀號,地毯上牛奶灑了一地,杯子打碎了。許多人立刻飛奔而至,刀子自白晰的手中掉到床下,嬰兒淒絕的哭聲,劃破了凝結的空氣……。

    他應該把這些景象忘掉的,然而金銀妖瞳的青年,只要是雙手所能觸及的實體,都會熾烈地灼燒他的視網膜和內心。這些記憶使他對所有的女性都失去信心,並在他的精神意識裡根深蒂固。

    米達麥亞首度瞭解好友貪歡好色背後真正的心結所在。他沒有說什麼,喝了一口啤酒,眼睛看著別人,內心在同情朋友與為妻子這方的女性辯護之間掙扎。

    這時,基於理性、教養和其它因素,應該對自己的立場做一抉擇。米達麥亞是幸福的,但此時他卻反而為此感到不安。「嗯……羅嚴塔爾,我的看法是……」

    一回過頭來,米達麥亞立刻就閉口不語,只見金銀妖瞳的青年軍官已趴伏在櫃檯上,任恁睡眠之神輕輕地愛撫著全身。

    第二天,一夜宿醉的兩人,在軍官餐廳碰面,兩人看起來都沒什麼食慾,米達麥亞正拿起叉子要插向蕃茄和臘肉時,一臉不悅的朋友開口說話了。「昨天晚上借酒裝瘋,說了很多無聊的話,不要放在心裡。」「你在說什麼事啊?我完全不記得了。」「……哦,這樣最好。」

    羅嚴塔爾一副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在笑米達麥亞那不高明的謊話呢?還是嘲笑自己借酒裝瘋,表白了輕蔑女性的原因之愚蠢呢?-他自己也分不清了。總之,自那天以來,兩人絕口不提這個話題了。

    他們就是這種好朋友。

    第二章振翅待飛的禿鷹Ⅴ有一段漫長的時間,擔任萊因哈特副官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成為獨立部隊的指揮官之後,曾有幾位軍官接替了那個位置,不過沒有一個人能坐得長久,因為再也沒有人與萊因哈特有共同的心思。而他們也有所顧忌,由於在精神上與萊因哈特欠缺相同的步調,他們的關係往往僅止於單方面的接收或傳達命令。

    吉爾菲艾斯健在的時候,萊因哈特想要一位參謀,奧貝斯坦就是這樣來的。現在他需要一位忠實而能幹的副官,這位副官只要能及於吉爾菲艾斯的萬分之一就好了。

    一日,修特萊前來拜訪萊因哈特。

    修特萊曾是貴族聯合軍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他因惹怒舊主君而被罷黜。原因在於他不願意看到出現大規模的內戰,使帝國上下捲入戰禍之中,而提出了暗殺萊因哈特以打開新局面的大膽腹案。當他落入萊因哈特手裡時,態度磊落,具有堂堂男子的氣概,使得萊因哈特反而對他產生好感,還了他自由之身。

    萊因哈特對人的行為美醜相當敏感,即使是對敵人,也從來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去年九月,比兄弟還親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去逝之時,所帶給他的衝擊與悲哀,幾乎使他的人格崩潰瓦解。然而,儘管如此,對於殺害吉爾菲艾斯的安森巴哈,萊因哈特竟然一點也不憎惡他。這固然是由於萊因哈特自責太深,無有以之;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從安森巴哈不顧自己生死、誓為主君復仇的行為中,萊因哈特感受到一種美的存在。

    而對於布朗胥百克,萊因哈特則是輕蔑與憤怒交加。不論是安森巴哈或是修特萊,他都未能善用這些有能的人材,而在極盡虛榮和驕傲的最後悲慘地死去,實是一個令人唾棄的男子。「這男人罪該萬死!根本就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萊因哈特在心底暗忖著,對於這件事情,他絲毫沒有感到良心的苛責。

    修特萊前來拜訪,是礙於親族的苦苦哀求。這位親族曾有恩於他,由於這人是貴族,因此,他的財產勢必會毫不留情地被全部沒收,屆時,全家將走投無路。為此,他央求修特萊去向萊因哈特求情,不敢說全部財產,但只要留下一部分就可以了。已經誓言絕不再過問世事的修恃萊,只好強忍著羞辱,在舊敵的面前跪了下來。

    萊因哈特明瞭他的來意後,微笑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為難他的。」「非常感謝您。」「不過,有個條件。」

    萊因哈特的笑容消失了。「做我的部下,成為統帥本部的一員。」「……」「對於卿的膽識和智謀,我都極之欣賞。你閒賦在野也將近一年了,現在又適逢歲月更新,對於舊主所付出的忠誠,也正好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低頭不語的修特萊,不久抬起頭來。眉宇之間,神色堅決。「閣下大量寬容,敞人無以為報。不肖之身承蒙您如此厚愛,敝人願將滿腔忠誠敬獻給您。」

    修特萊受封少將,擔任萊因哈特的首席副官。另外,迪奧多爾·流肯中尉升任次席副官,與新任少將的修特萊成為搭檔。吉爾菲艾斯的位子不能由單單一人接占的說法,自此確立了。不論是階級或年齡,流肯副官都可算是修特萊副官的副官。

    大家都知道修特萊是萊因哈特的舊敵,因此,當萊因哈特決定任命他接掌副官要職時,人人無不駭然。「這個決定太大膽了!」

    一向大膽不落人後的米達麥亞,也不禁為之咋舌。

    奧貝斯坦總參謀長會反對吧-有人這樣認為,但還是沒有猜對,奧貝斯坦接受了上級這項大膽的人事命令。因為他知道修特萊是個有才能的人,而且,正因為他以前曾效忠於布朗胥百克,所以如今他投誠於萊因哈特,其政治價值是頗堪玩味的;將來當修特萊獲得非必要的勢力時,他就會削減這種價值吧?

    奧貝斯坦沒有家庭,在官捨有隨從,在自宅有六十歲的執事夫婦為他照料身邊的瑣事。除此以外,他還有一位「同居者」。「他」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達爾馬辛犬,一看就知道是條老狗。前年春天,「利普休達特戰役」戰情尚未白熱化之前,有一天在外用餐完畢,折返萊因哈特元帥府大樓的奧貝斯坦,踏上階梯,正要走進大門時,衛兵舉槍致禮,但臉上卻有著奇怪的表情。他回頭一看,發現有一隻又瘦又骯的老狗,正親呢地緊隨著他。是想討人喜愛吧,有氣無力的尾巴慢慢地搖擺著。「怎麼有這隻狗呢?」

    以冷酷無情出了名的總參謀長,漫不經心地問道。衛兵看到他那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投射過來,表情緊張狼狽至極。「報告!嗯……不是閣下的愛犬嗎?……」「哦?他看起來像我的狗嗎?」「不、不是嗎?」「是嗎?看起來像我的狗嗎?」

    一股莫名的感動沖上心頭,奧貝斯坦點了點頭。於是從那天開始,這只無名的老狗,正式成為銀河帝國軍總參謀長家族的一員了。

    這隻老狗雖是被撿回來的流浪狗,了無特殊之處,但卻只吃煮熟的鳥肉。因此,連一向毫無惻隱之心的帝國軍一級上將,也會在半夜親自到肉店去買鳥肉回來餵它-在勤務結束的回家途中,看到這番光景的奈特哈爾·繆拉,在提督俱樂部中向大家大肆宣傳。

    當時,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雖然想說什麼,但後來還是沉默不語。「哼!我們的參謀長閣下,不討人喜歡,倒是受到狗的歡迎,大概是狗與狗之間比較合得來吧。」

    大發謬論的是「黑色槍騎兵」艦隊的司令官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

    畢典菲爾特是一員名譽卓著的猛將,有人給他這樣的評價:「如果戰鬥限定在二個小時之內進行,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只怕也要略遜一籌。」

    但是,這個評語也說明他用兵欠缺韌性。他擅長一鼓作氣,全面攻擊,若最初一擊沒有成功,接著便後繼無力了。不過能擋住他第一擊的敵人,在世上倒還不多……。「畢典菲爾特的確很強。如果要我和他在戰場上對壘,戰鬥之初他佔優勢,但戰鬥結束時,站著的會是我。」

    羅嚴塔爾曾如此自信地告訴過米達麥亞,當然,當時在場的只有他們倆而已。能讓金銀妖瞳的提督有敗北之覺悟的敵人,在這宇宙中只要一隻手掌上的手指頭就數得完了。

    在萊因哈特大刀闊斧的改革中,是沒有聖域存在的。極盡奢華浪費的宮廷,也必須納入改革之列。

    皇帝居住的「新無憂宮」,並沒有拆毀,不過半數以上的廣大庭院和壯麗的建築物都關閉了,許多侍從和婢女也都隨之被遣散,留下來的多半是垂垂老矣的人。眾言盛傳「羅嚴克拉姆公爵很討厭華麗的宮廷」,而萊因哈特實則有所顧慮。高齡的侍從和婢女,在宮廷內度過了數十個寒暑,現在大部份的人都已無法適應外面社會的生活,而年輕的一輩,體力好,適應力強,甚至連勞力的工作也可以做,生活上較不成問題。

    萊因哈特在冷酷野心家的面具之下,還有這樣溫和仁厚的一面,對他這個特點向來心照不宣的,只有亡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不會自己說出來去求得別人的理解,一向頑固的他,也不要求別人理解他對皇帝的惡意。事實上,他對皇帝一向厭惡有加……

    不僅銀河帝國本身,全宇宙的人都在屏息等待,想要看看這位年輕的權臣-羅嚴克拉姆公爵,何時會廢掉幼帝,自己加冕為王?

    宇宙歷三一○年,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廢除民主共和制,建立銀河帝國以來,經過了五個世紀,與其說他是皇帝,不如說是高登巴姆家族的族長。一個家族、一支血統,將國家據為私有財產,獨佔最高權力。五百年過去了,獨佔成為正統的體制,神聖不可侵犯成為理所當然的事實。

    然而,誰說篡奪一定比世襲壞呢?那不過是權益既得者為一己支配理論圓場的說詞罷了!為打破權力獨佔的狀態,假使除了篡奪或武力作反,別無它法的話,以改革為志者當然只有選擇篡奪或武力作反的唯一途徑了。

    有一天,奧貝斯坦走訪萊因哈特的新居,有意無意地問起他對於年幼皇帝的處理態度。「我不會殺皇帝。」

    萊因哈特手中拿著水晶杯,杯中鮮紅欲滴的液體輕輕搖起來,與蒼冰色的眼眸相互輝映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讓他活著才有利用價值吧。你不如此認為嗎?奧貝斯坦。」「的確。目前,這樣較為妥當。」「啊,目前……」

    萊因哈特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熱熱的感覺順著液體流入胸腔深處。液體灼燒著胸膛內部,卻仍然無法填滿內心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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