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微末年的時候,她就像是一朵忽然降臨到這個宮殿裡的花苞,遇到了和煦的春風,在這個繁榮的季節裡面冉冉綻放。她身上的聖眷濃重地讓六宮為之側目,地位也是扶搖直上,甚至勝於昔日的雲妃。
這樣的榮寵自然也會理所當然的招來很多人的忌恨,她是個聰明的女子,很多的糾紛都懂得如何應付,如何明哲保身,但是有些勢力,有些人,卻注定不是她獨自一個人所能夠應付的了的。
比如王家。
王家嫁禍棟樑會,想要除掉她的行為,為我送來了一個可靠的盟友,畢竟,妙儀現在已經是不個不理世事的太妃,不能擅自插手宮中的事務,這讓我急需一個新的宮廷裡面的援助。而且同時,我手中也已經掌握了足夠控制她的把柄。
得知她的身世,是在一個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其實之前,我曾經委託過妙儀試探與她。連妙儀也對她讚不絕口,說她的資質尚且在自己之上。
不過那時候,在我的心中,她還僅僅只是一個資質過人的妃嬪,就算是勝過往昔的雲妃,勝過往昔的所有妃嬪,但是也只是一個簡單的妃嬪而己。
但是在東來樓的那次偶爾的談話,讓我鬼使神差地想了一個詭異的念頭。而更加讓我震驚的是,那個奇異的念頭竟然是真實的,也許冥冥之中確實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引導著她走入我的生活,走入我生命的最後。
之後,齊瀧的一時興起讓我有了名正言順地踏足采薇宮的機會,相隔了近十年之後再一次踏進這裡,我幾乎認不出這個我從小生長的地方。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宮殿還是那所宮殿,但是這裡地人。這裡的氣氛,還有這裡的所有一切,都不再是我曾經居住過那個黯淡無光的院子了。這時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深深地刻印下了屬於她的印記。
一番針鋒相對之後,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而她,則不得不屈從於新地危機。
第四次見面卻是在另一種情形之下了。
借助她地手來再一次傳遞關於齊瀧身世的謠言是我也同意了的,經過了繼位之初的那次謠傳。齊瀧的心中不是沒有疑惑。而且這幾年來,王家的存在,對他來說阻力已經開始超過襄助。
這樣形勢之上,謠言再起正是恰到好處,但是我沒有料到,妙儀她會用自己的死亡來鞏固這個謠言地效果。
我曾經想過趁機將她接出宮去,讓她脫離這個宮廷。但是她卻毅然選擇了死亡,如此決絕,如此剛烈。也許在我被重重的宮規束縛,無法與她親自接觸的這幾年裡,她已經無法忍受這們的日子,日漸絕望,日漸凋零;也許,就算是離開了宮廷。她也已經找尋不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了。
妙儀的死亡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那是比較起母親,比較起沈綠衣,比較起眾多的變故更加讓我措手不及地。
就好像在敬勝齋門口竟然會見到她一樣的措手不及。
我們兩人並戶坐在衰敗的敬勝齋門前,卻奇跡般的沒有了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也許是這些年地偽裝奔波已經太勞累了,在這個雲淡風輕,月冷露寒的夜晚,我坦誠地談論起過去,回憶起影響了我一生的那幾個人。
不得不說,她是個好聽眾。在她的宮女進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將她叫去侍寢地時候,我忽然開始嫉妒起齊瀧來。
我坐在橫欄上沒有動。就那樣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遠去消失在我地視線時,卻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弦的一角在慢慢地被觸動。
對於她的報仇,我從來沒有放在心裡頭,在我的眼中,她終究不過是個亡國滅族的女子而己,就算是再厲害,頂多能夠能為褒姒妲妃之流,但齊瀧並不是夏朝商紂那樣的君王,自然無需擔心。
知道她隱藏在身後的實力是在那場決定了整個歷史走向的劇變之後。
想不到連我求賢若渴的葛先生竟然也是她手中的底牌之一。
我無法說清楚在面對遼軍的重重圍困時,到底是什麼促使我不肯放開她,自己一個人逃走,這實在不是我的一貫作風。反正最明確的事實就是,我抱著她一起跳下了宮牆,放棄了獨自逃生的機會。
之後,在宮中,在東來樓,我們一路相伴。
再之後,我和她一起逃出了京城。
當我背負著她攀爬下大齊京城城牆的時候,就好像是背負著自己長久努力才尋得的寶物,就像是貼近自己最密切的親人,我的心中充滿的不是對於未來的迷茫和急切,而是欣慰和歡快。
之後的日子,我們隱居在大齊京城西北部的小山村裡。
那段時光是難得的輕鬆悠閒,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夠這樣貼近我的生活。與她在一起渡過的那些日子裡,酸甜苦辣種種滋味都讓我品嚐,讓我驚覺人生也可以這樣輕鬆多彩,單純自然。
我已經無法想清楚是從哪個瞬間她牢牢地佔據了我的心間,讓我的目光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讓我的眼中滿是她的身影。
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一方面期盼著日子能夠飛快地渡過,讓天下局勢的轉機盡快到來。另一方面,又希望著這些日子能夠慢一些,讓我有更多的陪伴在她的身邊的時光。
事情的變故出現在五月的一天。
我像往常一樣收到了城中內線傳出來的情報。展開信箋,當那行字跡映入我的眼中的時候,我的心臟猛地抽緊了。
信簽上寫著「……察覺到倪家的勢力暗中活動,是倪家少主暗中派人尋找齊瀧寵妃蘇謐,尋而不獲。」
我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迅速地低下頭去,我忽然之間記起,她在前往寒山寺朝拜祭祀地路上,就是倪廷宣貼身護衛。而且,那場變故之後,宮中還曾經傳出過奇怪的謠言……
她是一顆璀璨的明珠,而注意到這顆明珠光彩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
她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禁不住詢問起我,我只好含糊邀搪塞了過去。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消息,只是自己就是不希望她知道,心裡頭無端地生出一種惱火來,就好像是……就好像是一個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出軌那樣的不快。
她其實是個敏感地女子,雖然經歷過破城時候地慘痛。經歷過宮廷最複雜的勾心鬥角。經歷過遠遠比尋常女子更多的波折和磨難,這一切都讓她處事冷靜機敏,精於謀略。但是,在她的內心最深處,依然是一個敏感單純的女子。有時候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斤斤計較著一此些微末的小事。
也許我不應該隱瞞她。我苦笑著想到,尤其是在吃飯的時候,看到她憤憤不平地用筷子虐待那幾根青菜的時候。
葛先生的到來,給我,還有這個天下帶來了嶄新的機遇。我實在不能容忍自己錯過這樣的機遇,我長久地近乎一生的籌劃,我耗費了全部的心血精力,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地接近過目標。
所以我狠心離開了她,離開了這所帶給我最溫暖最單純回憶的山間竹舍。
然而,當我再一次帶著成功地喜悅回到那裡的時候,迎接我的卻是難以言喻的失落。
這個世上,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永遠沒有機會再挽回。
就好像我和她,錯過了一次又一次,明明近在咫尺,卻馬上又會遙若天涯。
也許,我總是自視過高,以為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一切都在棋盤之上。
但是卻忘記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最終,我所有地籌謀。所有的算計都是棋差一招,腳遜一步。一切的野心都變成了鏡中拈花,水中捉月。
無論是她,還是這個天下,我都是失敗者,是功敗垂成虧一簣的失敗者。
在那一夜,我終於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喝下那杯酒的時候,我沒有絲毫地懷疑,齊瀧竟然會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
當我看到倪源倒在我眼前地時候,當我緊隨其後感覺到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一切。
我回憶起那個總是喜歡趴在書桌上睡覺,睡得口水都流下來的孩子;回憶起那個拉扯著我的衣袖,苦苦詢問著「為什麼,我只是想要和她一起玩……」的孩子;回憶起那個遇見困難就會掉眼淚的孩子。
這個殘酷的世界,是什麼逼迫著他,讓他親自點選了那本穿腸毒藥,然後親自陪同著我們喝下去。
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恩怨權勢,所有隱秘的思緒和綢繆都在這一杯酒裡面終結了。
這一杯酒,了斷了我,了斷了他,也了斷了一切。
這一杯酒,乾坤同醉。
我最後興起的念頭是,她怎麼樣了?她也喝下了那杯酒!?
泰天水的劇毒連當年的璇璣神醫都束手無策。
我回憶起照宙我人生的第一抹綠色,回憶起那一方散發著淡淡玉蘭花氣息的絹帕……最終一切的記憶都凝固了碧波池畔那一道絲毫不肯示弱的清冽眼神上。
我只能夠支撐起自己向後殿走去,我記得民還在那邊的小偏堂裡,我只希望在永遠地閉上眼睛,在結束這簡單又複雜的一生之前,能夠見到她一眼,能夠告訴她我的承諾和我的愧疚。
寒意從四肢百骸滲透進去,滲到骨子裡,滲到心底裡。極度的寒冷之中,我看到了偏堂裡面她經常坐在那個座位上。
那裡,只餘下一卷醫書被拋在地上,卻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
我走上前,坐在她日常坐著的位子上,看著桌上那盞孤獨的燈火輕輕搖曳。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我和她……以一次錯過了……
我是注定要死在這裡了。在我死後,人們會怎樣的評價我,評價這個時代,評價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呢?
也許,在他們的筆下,我會變成一代賢王,雖然少年的時候碌碌無為,但是成年之後卻能夠力挽狂瀾,在國家危機的時刻挺身而出;也許在他們的眼中,我會是一個奸詐的梟雄,韜光養晦,圖謀著更多的權勢和地位……
可是有誰知道,我隱秘的愛情和掙扎,有誰知道我苦澀的承諾和甜美的期盼。
有誰知道,在我人生的最後一刻,這樣振作起僅存的力量著向後殿走去。
不過是希望,在臨死之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她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