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響聲,蘇謐就知道是他來了。她沒有動,依然出神地注視著眼前層層疊疊的雨幕。
自從她來到了倪家,倪廷宣也知道她喜歡安靜,將她安置在東側的這一處別院之中,除了他時常過
來探視之外,只餘下幾個日常服侍的侍女,平素一直無人前來打擾。
習武之人日常舉動行走之間都遠比常人隱蔽輕微,按照他平時的習慣,自己是不可能察覺到他的進入
,但是,他總是在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就會有意地放重腳步,讓蘇謐察覺到他的到來。
他是個體貼的人。每每意識到這一點,總是讓蘇謐感到一陣不舒服。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個迷局之中
,看不清楚未來的方向,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這樣的感覺讓她無所適從,她不是那樣貞烈到愚忠的婦子
,連被自己的敵人碰觸一下都要視作奇恥大辱,斬斷手腳以表清白,可是她依然習慣於主動地去把握住時
機,眼前迷茫的局勢卻不讓她無可奈河。
而且,眼前的人救過自己兩次性命了。這個認知讓她更加地難以忍受。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陣子,蘇謐好像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一樣,將手伸進雨簾之中,如珍珠碎玉般的雨
滴打在她的手上,濺起點點輕薄的水花,留下冷冽徹骨的涼意在肌膚上。
秋天的雨,已經這般冷了,似乎馬上就要入冬了。
蘇謐有片刻的失神。
不知不覺,倪廷宣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
「有什麼事情嗎?」蘇謐沒有回頭,輕聲問道。
「嗯,是想來說一聲,我可能要出門一些日子。」倪廷宣斟酌著用詞。
「是率軍南下吧,如今倪尚書的兵力已經北上與遼軍交戰了嗎?」蘇謐轉過身來,直視著他開門見山
地問道。
前一瞬間,她還是雨中神思縹緲,下一瞬間,她就開始不得不面對現實。
這些日子居住下來,蘇謐再一次見識到倪家在墉州勢力的堅不可破,自己手中無孔不入地諜了勢力在
墉州幾乎完全是一籌莫展。情報傳遞起來竟然比困守京城的時候還要困難。
而且,蘇謐知道自己的身份終究是過於尷尬,對於她的勢力,她不相信倪廷宣會毫無察覺,如此,干
脆就讓手中的力量徹底停止了行動。
反正只要她想知道的,依然會知道。
對於目前的局勢情報,倪廷宣並沒有隱瞞他,府中得到的消息只要她想要知道,就會告訴她,而倪家
的情報之詳細周密尚且遠勝於蘇謐和齊皓的勢力。這些日子以來,對於天下時局,蘇謐反而把握地更加精
確了。
就在前不久,倪源空襲詹冶,大敗新帝,將南陳的反抗勢力幾乎一網打盡。新帝被部屬掩護著撤退回
南方,不久就傳來消息,被南方叛亂的夷人部族所殺。首級已經送往京城。新帝一直無法將許諾給夷人的
財物兌現。而倪源又連續不斷地許以重利,答應給予他們諸多權力,兩相比較之下,以致於這些夷人部族
倒戈相向。新帝一死,南陳境內的反抗勢力群龍無首,已經難成氣候。
倪源派出手下對各方勢力恩威並濟,收攏招降,自己則親自整備兵馬,準備揮師北上了。
之前,遼人自持已經佔據了居禹關。派出使節,想要與倪源議和,商量以建鄴一帶劃分邊界,南北分
治,被倪源嚴詞拒絕,並且驅逐使節。看來雙主的戰爭是不可避免了。
依照倪源雷厲風行地手段。應該是要率軍北上,與遼人決一死戰,而同時墉州的兵馬也自然是要配合他
的攻勢,南下夾擊遼人。
一切都在葛先生的預料之中。
聽了蘇謐開門見山的問話。倪廷宣怔了一怔,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是要開戰沒錯,但不是南下,是要北上。」倪廷宣說道。
「北……北上!」蘇謐愣住了,她疑惑地看著他,難道他不是要與倪源合擊遼軍?
倪廷宣沒有說話。他明白她是個聰明的女子,對著時局有著近乎犀利的見解。
「北上的話,你們目標是……」蘇謐凝神思索著,隱隱明白過來,緊接著不敢置信地看倪廷宣。
難道他是想要……
「我原本也是準備整軍南下的,可是,父親傳來消息,命令我們北上,攻入遼國的境內。」倪廷宣語
調平淡地說著自己的接下來的動向,他苦笑了一下,倪源送來的信箋將他大罵一頓,責備他看不清楚時局。
其實,他也能明白,如果此時率軍南下與父親的部屬合力對付遼軍,雖然勝算很大,但是損失必定不在
少數,而且還有各方地勢力在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到時候戰事拖延下來,只會便宜了別人。
可是……如果讓父親一個人對付遼軍……
也許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倪源的信中不僅將各種厲害關係挑明,更發出公文給竇峰等人,嚴詞命令
監督他立刻整軍北上,不得延誤。
倪廷宣知道自己的父親有多麼的好強和驕傲,遼軍打通居禹關的事情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險
些覆滅了他們全部地優勢。這對於他來說,是絕對無法容忍的。所以才會堅決地驅逐遼人的使節,準備整
軍北上,與遼人對峙。如今大事將成,他絕對不能夠容許出現絲毫的紕漏。
蘇謐地思緒飛快地轉動起來,如果墉州的兵馬不是按照葛先生預料地那樣南下與倪源一起兩面夾擊遼
人……
其實,倪源會這樣命令,不過是圍魏救趙的老數路,一旦遼國本土之內被攻入,不僅能夠將遼軍增援
的部隊拖延下來,而消息傳入遼軍之中,勢必會極大的打擊遼人的士氣。到時候盡力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
把遼人逼回到談判桌上,最大限度地保證自己的勢力不受損傷。而且如果在遼國境內的戰事順利的話,極
有可能從居禹關南下兩面回師京城。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能夠支撐地住耶律信的攻勢,能夠支撐地住那遼國二十萬精銳鐵驃如首
頁我迅雷般的打擊,而且必須支撐到倪廷宣率軍在殺機重重的遼國境地打開局面才行。
倪源所屬的兵馬,雖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百戰之師,但遼人鐵騎精銳,兵力強盛都在其之上,耶律信亦
是與他齊名的當世名將。
葛澄明都沒有料到倪源會有這樣決然的自信和孤注一擲的勇氣。
蘇謐抬頭注視著倪廷宣隱帶擔憂的面容,這樣的魅力和自信,是對於他自己,抑或者是對於自己的兒
子呢?
無論如何,他這樣的決斷,立刻將葛澄明預料之中的計劃打破了。
他們還是小看了倪源。
「準備什麼時候動身?」蘇謐問道。
「盡快。」倪廷宣果斷地說道。墉州與遼國雖然接界,但是邊境處全是延綿不斷的山脈地形,從斷墉
關快馬走,一路通暢,也需要近月的時間方能夠抵達遼人的都城息京。南方的戰事一觸即發,他們的行動
一定要快,才能夠趕得及時。
蘇謐還想要問什麼,視線一轉,卻見到門口處出現一個身影,竟然是竇峰。
自從蘇謐居住在這裡,幾乎上每天倪廷宣都會抽出時間來看他,其餘閒雜人等也都知道這個慣例,不
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打擾兩人。除非是非同一般的緊急軍情。
隔著雨幕,蘇謐隱約可見竇峰臉上的沉痛和悲愴。
怎麼了?
月迷津渡
倪廷宣也看到了他的身影,注視著他的神色,禁不住略帶急切地問道;「怎麼了,是父親那裡有什麼
消息嗎?」
「主公沒有事……」竇峰走進了迴廊,掃視了兩人一眼,欲言又止地住了口,神色之間難以形容
的苦澀憤恨。
倪廷宣心中猛地升起一個不祥的念頭:「是不是……京城裡面……」他聲音顫抖著問道。
「是……是小姐和夫人……」
「夫人和妹妹他們怎麼了?」他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不敢相信的恐懼。
「都被遼人給殺了……」竇峰雙目隱隱含淚,神色慘淡地低下頭去。
倪貴妃和靖昌郡主死了!倪源的妻女都……
乍聞這個消息,旁邊的蘇謐亦是一陣恍惚,隨即想到,倪源將她們留在京城的時候,應該就有了這樣
的最壞的預料吧。
「怎麼死的?」倪廷宣顫抖著問道,聲音沙啞乾澀。
竇峰臉上現出悲憤的神色,卻沒有說話,但是神色之間深沉的恨意和恥辱已經明確地告訴了倪廷宣和
蘇謐她們的遭遇。
倪廷宣瞬間只覺得頭暈目眩,身體不受控制的晃動了幾下,幸虧竇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才沒有摔倒。
蘇謐心中一涼,想到了遼軍的殘暴,想到那段深陷宮中的時光裡面所見到的重重慘劇。
她猛地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和葛澄明定下這樣移禍江東的計策,如果不是自己和齊皓聯手殺了毒手神
醫高淵聞,她們母女也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就如同自己的……
這樣地認知讓蘇謐從心底蔓延出深深的恐懼來。眼前迷濛的水汽似乎變成了凝滯的血色迷霧,洶湧地
捲向她,揮之不去。
她是在為了家人報仇。她已經成功地讓仇人品嚐到了和自己同樣的痛苦。此時她應該開懷大笑,應該心
滿意足,應該酣暢淋漓。她日思夜想,她絞盡心機,她忍辱負重,她籌劃圖謀,所求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可是,此時聽到了這樣的消息,她為什麼笑不出來呢?
倪廷宣尚且沒有從剛剛得到的噩耗之中解脫出來,就看到身邊蘇謐身子晃了晃。搖搖欲倒。
她依靠著一邊的橫擋。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失魂落魄,然後,她開始笑了,她像是在笑,可是那笑
容卻完全地不帶一絲生氣。
他呆呆看著那蒼白地笑容。禁不住上前扶住她,震驚地問:「你……怎麼了?」
感覺到有一雙手扶住了自己的搖搖欲墜的身體,蘇謐掙扎著抬頭看向倪廷宣,卻只覺得眼前一陣模糊。
他在說什麼?!他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是不是恨我呢?我讓他的母親和妹妹落到這樣的境地,
蘇謐想要睜大眼睛看清楚,但是無論她怎樣努力,他的面容卻總是一片模糊。
她用力一掙,就從他的束縛之中掙脫出來。漫步走下台階,雨滴落在她地身上,讓她全身瀰漫起深深
的涼意。
院子裡,火紅的楓葉彷彿開至荼蘼的鮮花,凝結著隨隨的血色,秋風吹過,夾雜著雨滴打落其上,發
出低低的嗚咽飲泣之聲。幾片葉子受不住力悄無聲息地飄落了下來。落到了被大雨沖刷地泥濘不堪的地布
,彷彿明珠美玉隕落塵埃,錦繡羅裙濺污血色。
她想起那金玉環繞,流光溢彩的華美身影。宛如一株盛開地牡丹,艷麗而驕傲。她又想起昏黃的燈光
下,那一抹閃爍著幽幽光芒的銀紫色,憔悴而絕望。卻宛如一枝堅強的銀白色廣玉蘭,筆直腸子地獨立於
疾風驟雨之中。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為什麼聽到仇人的親人遭到了和自己的家人同樣地遭遇,她只覺得心中痛苦難抑,沉悶苦澀,沒有絲
毫想像之中大仇是報的酣暢和快意呢?這樣費盡心機的報仇,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寒意徹骨。
朦朧之中,她看見他快步走近她,臉上帶著緊張和焦急,他好像是在對著她喊著什麼,她卻一個字也
聽不見,只覺得有什麼沉重壓抑地讓她無法承受的東西壓了下來,無法閃避,也不願去閃避。
然後,她覺得有一雙手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讓她免於跌落塵埃,為她遮掩去雨滴。她勉強抬起頭
,最後的一眼也只看到他似乎在激動的衝著外面呼喚著,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當夜,蘇謐就病倒了,這是她進入墉州之後第一次病倒。
之後地日子蘇謐過渾渾噩噩,彷彿墜入了無盡的迷夢。黑暗之中,她總是會夢見那個驕傲華麗的身影
,恍惚間,那張艷麗凌厲地面容又會談紀要成衛清兒憂傷含愁的神情,接著又倏地轉變成自己姐妹絕望流
血地臉孔……交錯穿插,分不清楚彼此。
晨昏交疊,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之中她感到有白鬍子的醫生過來,為自己診脈,他們身上帶著如同
義父一樣溫馨的淡淡藥香。有人把苦澀的藥汁餵入她口中,又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每次醒來,都會看見
倪廷宣緊張關切的面容,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謐終於清醒了過來,她勉力睜開雙眼,覺得喉嚨疼痛地像是火燒一樣,她輕聲呻
吟了一下。
身邊珠簾微動,窗台前的桌案上一個伏著的身影頓時驚覺,他清醒了過來,立刻站起身,三步並作兩
步,衝到床邊,驚喜難抑地看著她:「你醒了!」
蘇謐眨了眨眼睛,想要說話,卻覺得喉嚨針扎一般的刺痛難耐,只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不等蘇謐吩咐,倪廷宣從桌邊的琉璃盞裡倒出一杯清茶,扶起蘇謐,然後遞到她唇邊。
蘇謐想要自己伸手接過杯子,卻連抬手地力氣都沒有了,只好就著倪廷宣的手上,淺淺地喝了幾口。
溫潤的水流滋潤了乾澀的喉嚨。絲絲縷縷的暖意隨之流遍身體,蘇謐完全清醒了過來,她抬頭看去,
倪廷宣正在出神地望著她,眼睛裡帶著長久睡眠不足的血絲,臉色也憔悴了不少。
只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讓疲倦的面容也精神起來。
感受到蘇謐的視線,他臉色微紅。低頭說道:「你總算醒了,醫生說你是用心太過,以至心力交瘁,
精神緊張疲倦,加上感情波動太大,一時之間無法承受……」
「我知道,」蘇謐出言打斷了他的話,自己地病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倪廷宣抬頭看著他,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終於只是輕聲問道:「還要再喝水嗎?」
蘇謐搖了搖頭,臉上現出不回掩飾的疲憊。
倪廷宣放下杯子,說道:「你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我交待廚房熬了清粥,先喝一點吧。」
看著他擔憂的視線。蘇謐猶豫著點了點頭。
倪廷宣起身拿過軟墊,扶著蘇謐倚好,叮囑道;「你先躺一會兒,我去叫人端過來。」
蘇謐躺回到柔軟的靠墊上,她轉過身子不再看他遠去的身影,入眼處,幔帳上吉祥如意的銀線花紋閃
爍著瑩瑩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病情,這是她在離開京城之後第一次病倒,雖然只是簡單地心力交瘁,卻是這幾年來歷經
的諸般波折的積累。這些平日裡被她強行壓抑的疲倦和苦悶,尋到了一個爆發的緣由,終於毫無保留的變
做這一場病痛宣洩出來。
同樣她也知道剛剛倪廷宣想要問什麼,他想要問,為什麼聽到那個消息,會讓她的感情波動那樣劇烈。想必自己與倪貴妃之間不合的傳聞他也是知道地。
這讓她如何回答?
蘇謐苦澀地一笑,心裡就如同這身體一般的酸痛難耐。
窗外的月色正濃,隱約傳來秋蟲唧唧的叫聲,音帶悲涼,想必是明白,秋意漸濃,冬天也已經不遠了。
珠簾微動,蘇謐轉過視線,是倪廷宣回來了。身後緊跟著服侍她的侍女采茹,手中捧著景泰藍的托盤
,蘭花細瓷地碗裡面散發著騰騰的熱氣和香氣。
采茹細心地服侍著蘇謐將那一碗粥喝下。
暖洋洋的食物流入身體,疲倦也好像被這溫暖的香氣所驅逐了。蘇謐覺得體力恢復了稍許。
揮退了侍女,她斜倚在床上,抬頭看著站在床邊的倪廷宣,輕聲問道:「這幾天在忙碌什麼?出征的
事務準備地如何了呢?」她地視線轉向窗子旁邊的書案,那上面堆積著雜亂的公文。
什麼時候他把辦公的地方挪到這裡來了?
倪廷宣順著她地目光望去,尷尬地笑了笑,道:「正在籌備著糧草,估計下個月就要出兵了。」
「嗯,」蘇謐點了點頭。
冬天已經到了,北部酷寒難耐,此時出兵北遼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只是情勢危機,不得不為之。這一
點必定是難以置信的艱辛。
她地目光投向窗外,那一輪銀鉤正懸於天際,無論從世間的哪一個角落,所見到的這輪彎月都是這般
孤寂。想必從北遼廣闊的草源之上,所見的那一輪月色會更加清冷難耐吧。
「下個月……我也要一起去。」蘇謐轉過視線,矚目於倪廷宣,似乎是漫不經心地說道。
「啊,」正要去收拾那些文書的倪廷宣表情瞬間呆滯,不敢置信地回過身來,失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也要跟你去,去北遼。」蘇謐依然不動聲色地說道,語氣平淡而堅決。
「可是你一個婦子……」看到蘇謐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倪廷宣忍不住說道。
「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個普通女子?」蘇謐打斷他的話,毫不示弱地逼視著他問道。久病之後的
目光依然帶著十足的凌厲。
對上那清冽透徹,直入人心地目光,倪廷宣怔了怔,隨即忍不住有幾分侷促地低下頭去。他明白了蘇
謐話裡的意思。自從在京城外圍山地的村莊裡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她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宮妃。那些
「簡單」的宮妃們如今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大齊的後宮裡受苦呢。
他暗中派人調查過她,知道她與京城一些隱秘勢力之間存在這說不清楚的聯繫。
「你知道了多少?對於我。」蘇謐視線微微下垂,睫毛輕顫,然後有幾分好笑地看著他侷促緊張局勢
的姿態,問道。
倪廷宣臉色一紅,像是偷窺別人的隱私被當場逮住一樣尷尬。無意識地將手中地文書拿起又放下。
兩人第一次直視這個敏感的話題。
「……知道的不多,那個入宮為你作畫的葛鴻就是舊衛時候的名士葛澄明,如今是在南陳誠親王
的麾下。」倪廷宣猶豫了片刻,終於實話實說道。
蘇謐暗暗心驚,倪廷宣的這一句話顯然是告訴她,他已經知道東來樓地存在和自己與南陳舊衛勢力之
間的聯繫了。
對於墉州的情報系統,她從來不敢小覷。但是也料不到,他們知道的這樣詳細直接,只怕葛先生手下裡
面也有倪源安插的內線。
不過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幾乎將所有的秘密都涉及了,甚至連最隱秘的一點,都已經接觸到了冰山一角。
好在自己地真實身份蘇謐是有絕對的自信的。
「家父是蘇未名。」蘇謐輕歎一聲,坦然地說道。
倪廷宣眸光一閃,同樣簡單的一句話讓他在瞬間就已經把握住蘇謐幾乎全部的秘密。
對於齊瀧寵妃是一個衛國山野醫師的女兒地身份是大齊權貴豪門人盡皆知的事情。只是沒有人料到,
這位山野醫師竟然就是歸隱山林的璇璣神醫。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葛澄明是舊衛時候的名士,與歸隱衛地山林地璇璣神醫相交也是情理
之中。只是璇璣神醫已經逝世多年,只餘下蘇謐孤單一人身在衛宮,在衛國破城的時候被順理成章地沒入
了大齊的宮廷。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再與葛澄明等人恢復了聯絡……
倪廷宣心裡反而輕鬆起來,對於蘇謐的秘密,一直是壓在他心頭地一個重負,讓他惶然失措,看不清
那份模糊的距離。兩人這樣坦誠地面對。讓他有一種釋然地輕鬆。
「我知道了。」他坦率地點頭笑道。
「所以說,我可不是什麼賢良貞淑,安分守已的妃嬪啊,」蘇謐側過頭,帶著惡作劇一樣的心態問道
:「可是對著大齊居心叵測的歹人。不覺得很意外?」
倪廷宣忍不住一笑,微帶苦澀地說道:「在這方面,我有什麼資格說你呢。」居心叵測,還有誰能夠
比得上自己的父親。潛心經營二十年,一朝發難,天下為之傾覆。
也許在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他就已經隱隱地感覺到她的與眾不同。
那時候的她,素衣翩翩,迎風佇立在岸邊,眉淡如煙,眸澈如水,明明兩人離地極近,卻彷彿隔霧之
花,朦朧飄渺。讓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她不是一個單純的後宮妃嬪,不是那奼紫嫣紅,金碧輝煌的諸多繁花之中的一枝。她的眼眸之中有著
廣闊的世界,是深遠的宮牆都無法阻擋的。當她凝視著遠方的時候,似乎沒有什麼能夠折斷她的羽翼,束
縛她的自由。
倪廷宣癡癡地看著她,蘇謐被他專注溫潤的眼神凝視,心裡微微有些窘迫,想到自己剛剛對他說出的
謊言,蘇謐心底裡又無端的生出一種焦躁。
雖然嚴格來說,她並沒有說謊,葛先生與她的義父也是相交莫逆的好友,她只是保留了一部分事實,保
留了自己身上血統的秘密。
可是就是這樣單純的保留,讓她在這灼灼的視線之下,感覺到一種難以忍受的心虛。
她抬起頭,打斷了他的思緒,說道:「這樣,我總是有資格隨軍出征了吧,想必軍中也是需要醫師的。」
「可是你終究不會武功,戰場之中局勢危機,瞬息萬變,你一個……」倪廷宣依然搖頭否定道。
「沒有可是,反正我們就是要跟著去了!」蘇謐揚聲打斷了他的話。口氣斬釘截鐵地近乎任性,帶著
賭氣一樣的神情看著他。
面對這樣的蘇謐,倪廷宣苦笑一下,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那種近乎寵溺一樣的神色讓蘇謐怔了怔,臉色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