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正文 天地蒼茫
    白茫茫的雪地裡,一隊人馬正在緩慢地行進著,地平線的盡頭,高聳的城池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

    車隊的人都忍不住一陣歡呼。

    「竇峰,你偏偏要從這一條道路走,如今走了十幾天,路上又遇上了大雪,要是聽我們的,走小路,我們快馬加鞭,恐怕不用十天的功夫就到了。」車隊裡面一個年輕人笑道。另一個人也笑道:「就是,就是,幸虧及時趕到了,萬一延誤了時間,你可怎麼是好。」

    竇峰卻是一陣沉默,好像恍如未聞一般,沒有理會身邊的抱怨。

    旁邊的倪廷宣笑道:「這一路上是辛苦大家了,好在馬上就要到家了,不要抱怨了。」這一支車隊正是他反回墉州祭祖的隊伍,身邊帶著的人都是倪家在墉州本地的心腹家人。大家歸鄉心切,在離開京城的時候,有人提議乾脆走那條小跡稀少卻比較近的小路,可是被竇峰嚴厲的喝止了,說是小路太危險,堅持要走人多官道。

    作為少主的倪廷宣沒有出言反對,竇峰就是隊伍的領袖,所以大夥兒只好乖乖地按照原定的計劃走大路了,路上又遇見了大雪,雖然眾人歸心似箭,冒雪趕路,也足足花了十幾天才抵達墉州。

    見到倪廷宣發話,眾人自然不敢自然不敢於再說什麼。他們都心急火燎地看著眼前的城牆,恨不得長出翅膀來飛過去。立刻就能夠與久別地家人團聚。倪廷宣點頭示意,前面的隨從立刻策馬上前叫開城門去了。

    「少主,」看著面前的城牆,竇峰猶豫了一陣子,策馬走近倪廷宣低聲說道:「少主,主公有一封信,讓屬下在趕到墉州的時候交到少主的手上。」

    倪廷宣勒住馬,帶著幾分奇怪地問道:「什麼信?父親他……」

    不等他問完,竇峰已經將身上秘藏的信箋取了出來。

    倪廷宣帶著疑惑打開了信箋……

    倪源正站在建鄴城頭,低頭俯視著外面流經灌溉整個南陳的長河。

    他的下方是高聳入雲的建鄴城門。三天之前這裡還到處都是烈火熊熊,殺聲震天,如今卻只餘下清流的河水淺淺地流過,發出淺唱低吟一般地呢喃,彷彿星星點點已忘記這座城池剛剛經歷了怎樣殘酷地攻防搏殺,彷彿這個城市從亙古以來就是這樣的悠閒寧靜。

    他長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草木和火燒的氣息混合起來,形成一種奇異的味道。明確地刺激著人的嗅覺,提醒著人們這裡曾經充斥著怎樣的戰亂和殺戮。

    就在三天之前,建鄴落入了他的手中,剛剛經歷過生死搏殺地士兵的臉上還帶著務與火的痕跡。

    倪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摸那黝黑厚實的城牆,這是歷代的帝王和名將都難主逾越地障礙,如今被他踏在了腳底下,上面還沾染著深深的血跡。那是歷代的戰爭所留下的層層的沉澱,形成了一種沖洗不掉的暗紅,百年以來,有多少南陳的將士將鮮血撒在這裡,保家衛國。又有多少異國的士兵,衝殺到這裡,留下了鮮紅的熱血,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成為歷史。它們唯一地作用不過是再一次見證著屬於他倪源的無雙功績。

    而他的道路不止如此,他極目遠方,前方不過幾天地路程就是南陳的京城。

    如今大齊地軍隊整裝待發,士氣旺盛,只要他一聲令下,就可以揮軍南下,直逼京師。

    這些天他命令陳京之中的細作密探不斷地暗中散播謠言,再加上陳帝逼死誠親王陳潛更加使得民眾怨恨,人心渙散。而前幾天意圖增援京城的南陳部隊又被他在城外阻擊成功,如今南陳的帝都看起來還是城高池深,可是外無強援內部將士離心,可謂內外交困。只要他揮軍南下,他有把握只要不足半年的時間,就可以將這座城池攻陷,將傳承了百餘年的南陳帝國徹底覆滅。

    兵臨城下,民心惶恐,不知道眼下南陳京城百姓的子,比較起大齊京城百姓的日子,哪一個更加恐慌,更加失措呢?

    倪源微微地一笑,算算時間,現在遼人應該已經圍城了吧。

    他轉過頭,初升的朝陽在河面上映出萬道金光,將一望無陵的大河鋪陳地光輝燦爛,就如同他倪源將要踏上的道路一般。

    這時候,一個枯瘦的老者快步走上了城頭,看著倪源的背影欣喜地稟報道:「主公,前方探馬來報,陛下的車駕馬上就要到了。」

    「嗯,」倪源沒有回頭,他看著遠方的朝陽,一種迫人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水波的那一面,一輪朝陽正在冉冉升起,倪源迎風而立,明朗深刻的面容上滿是自信。馬上就要成功了,屬於他倪源的天下,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中,馬上這個天下就要歸屬於他倪源,歸屬於他倪家了。

    從他倪源歸降大齊已經二十多年了吧,他仰頭看著天際,這二十多年以來,他每時每刻都在低頭俯首,恭謹稱臣,同時無時無刻不在殫精竭慮,苦心經營,終於才有了眼前這樣的局面。

    如今,他的墉州富饒充足,民心所向,墉州的十萬子弟兵無一不是他苦心訓練出的精銳之師,而大齊不屬於他派系的珍力,被他在歷年征戰殺伐的戰場上不動聲色地消耗著,如今已經逐漸式徽,遠遠地構不成威脅了。近幾年以來,他又逐漸將自己的手下勢力調出京城。

    遼人一旦入了京城,將齊國所有的皇室貴族,門閥豪門一網打盡,正好將他倪源稱帝地前路清掃乾淨。

    而且,馬上大齊的皇帝也將要落入他的掌握,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在加上征服南陳,一統天下的功勞,到時候,這個天下還有誰能夠與他爭鋒!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主公,萬一遼人不守信義,那麼該如何是好。」盧奇凡擔憂地說道。雖然遼人的補給聯絡都卡在他們的手上,但是,遼人狼子野心,難保不會另起變故,而且,如今遼人手中還有……

    「他們不違約就罷了,如果他們不守信義,如今南陳旦夕且下,等我攻陷了南陳,再趁機兩面夾擊,將遼人收拾在京城裡。不過是多費一番手腳而已。」倪源淡然一笑:「耶律信匹夫之勇,如何能夠與我爭鋒。」

    「可是遼人手中還有夫人和小姐……」盧奇凡忍不住說道。

    倪源猛地一抬手阻止了盧奇凡的話。他冷冷地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個不用說了。」

    他的語氣冷淡自如,但是扶在城牆上地手卻不自覺地收緊了。

    為了以後對付遼人和接應妻女,他特意安排早年收服地心腹高手毒手神醫高淵聞入宮,可是卻不慎露出破綻,被人莫名其妙地除掉了。危急關頭,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之後也沒有再安排人手入宮替代。就讓這一步棋子徹底廢掉了。

    不僅將來對付遼人的時候要多費一番手腳,而且他留在京城的妻女……

    倪源搖了搖頭,他心智堅毅,很快就將這一份擔憂拋在腦後,比起天下來,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不錯,只要一切大事都不出紕漏,這一點小細節無關緊要。

    想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終究要付出一些代價的,他連她都能夠果斷的捨棄,那麼現在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沉吟了片刻,倪源向身邊的人問道:「廷宣地車駕到哪裡了?」

    「根據線報,少主應該已經快要抵達塘州了。」

    倪源點點頭,看到盧奇凡欲言又止,問道:「先生還想要說什麼?」

    「主公……」盧奇凡遲疑地問道:「主公何必要讓竇峰在快要抵達塘州的時候,才把信箋交給少主呢?」

    「你是覺得我不應該把這些事情隱瞞著廷宣?」倪源笑道。

    「主公明鑒,主公既然早就選定少主為繼承人,為何一直要把這些大事籌劃隱瞞著他呢?」盧奇凡道。他跟隨倪源日久,對於倪家的事務瞭如指掌,倪源雖然對於長子嚴厲無情,對於次子溺愛有加,其實他的一番心血教導都耗費傾注在這個長子身上了,而且倪廷宣也是不負所望,文治武功都格外出眾,難有人及,可惜就是心腸太軟。

    「知子莫若父,此事關係重大,他性情太過於耿直,必然難以保守秘密,萬一引起別人的疑心就不好了。」倪源苦笑著搖了搖頭。「而且這孩子地心腸太軟,我若是不隱瞞著他,他必定不能同意我的行事。」

    別的尚且不說,他與遼軍達成秘密協議,將自己的女兒倪曄琳和夫人留在京城,交到遼軍的手中作人質的行為他就絕對不會贊成。

    無論這個嫡母和妹妹平時對他如何,他也不願意讓她們受這樣的苦。

    「少主平日裡對主公恭敬有加,必然是不敢違背主公的意思的。」盧奇凡道。

    「他是不敢違背,只是必然又要多生事端了。不如乾脆就讓竇峰到了塘州再說。」倪源忽然笑道:「我一生行事可謂陰險狠辣,歹毒刻薄,謀略佈局都無所不用其極,卻料不到偏偏養出了這樣一個兒子。」他言語之間似乎是有幾分地失望,可是神情卻是極其的自豪。

    「廷宣他宅心仁厚,這樣也好,將來我打下這個江山,遲早要交到他的手上,他地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將來必定是治世守成的明君。」倪源雙手支撐在城牆上,意氣風發地看向遠方:「等我平定了這個天下,替他把隱患都拔出個乾淨吧。」

    太陽升了起來,投射在倪源微微側過地面容上,那深刻俊朗的五官被勾勒出極端的陰影和光亮,兩極的色彩使得盧奇凡看不清楚自己主人的神情,可是他能夠楊象,那必然是極端的自信和高傲。他深深地低下頭去,心悅誠服地說道:「主公算無疑策,屬下佩服。」

    「少主,事不宜遲,如今我們塘州十萬的子弟兵都在整裝待發,就等著少主回去,只要我們扼守住關口,遼軍有所顧忌,必然不敢南下,頂多只能夠在京畿一帶徘徊搶掠。只要等到主公攻陷南陳,帶著那個沒用的皇帝班師回朝,到時候,甚至可以兩面夾擊,將遼人消滅在城中。」竇峰在倪廷宣的耳邊說道,話語之中的興奮之意難以掩飾:「到時候天下歸依,皇圖霸業指日可成?」

    「皇圖霸業……」倪廷宣喃喃道,他的手不停地顫抖起來,手中那一片信簽似乎重愈千斤,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有野心以及絲毫不遜於野心的才華的人,可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在這樣的時候,選擇發難。如今的齊京之中……

    他猛地掉轉馬頭,他要回去,他必須得回去。

    「少主,少主!你要去哪裡?」竇峰急忙拉住倪廷宣的馬韁。

    「父親,父親他……怎麼能夠……如今她還在那裡,還有妹妹……都在那裡……」倪廷宣的語調因為突如其來的傷痛而變得急促走調。

    「已經來不及了,少主,」竇峰緊緊地拉住倪廷宣的韁繩說道。

    可是那眼神裡面的沉痛和傷害,讓竇峰都不敢,也不忍逼視,他低下頭去,低聲說道:「少主,一切都晚了,如今……如今遼人肯定已經破城了……」

    已經破城了!!!!

    倪廷宣剎那之間臉色蒼白,這冰冷絕望的宣判讓他瞬間萬劫不復,

    「……一切都晚了……」他喃喃地說道。

    手中的信簽飄落下來,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將那銀白色的信箋捲起,夾雜著潔白的雪花,縱橫飄飛,如同冬日裡的蝴蝶,絕望地伸展開翅膀……

    他回過頭去,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看不見盡頭,也看不見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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