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宮殿都已經殘破骯髒,兩扇大門上朱紅色的油漆掉落了大半,顯得星星點點,好不滑稽。蘇謐甚至擔心,妙儀的這看似輕柔的一推會不會讓眼前這看似已經搖搖欲墜的兩扇大門直接倒下。
「吱丫」一道刺耳尖細的聲音響過,門晃悠晃悠著開了,伴著這一聲尖銳的開門聲,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宮殿好像是忽然被驚醒了一樣。首先就是幾簇連接不斷的灰塵,「簌簌」地掉落下來,迎接著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蘇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走進了屋裡,蘇謐這才看清楚裡面的擺設,正廳裡面的傢俱很少,正面是一排梨木雕花的椅子,伴著楠木的小几和腳踏。兩側是精巧的博古架,上面擺放著零星幾件沒有被宮人收起的古董裝飾,都已經陳舊地沒法看了。後面是一扇八面的折疊屏風,硬木雕刻著喜鵲登梅花的式樣。這裡怎麼看都是一處普通的宮殿。
如今的後宮裡面有不少的宮殿都無人居住,千篇一律地都是這樣的擺設。像剛剛失去主人的采薇殿,在鄭貴嬪離開之後,也恢復了這樣最基本的陳設。只有等待新的主人入住,才會按照各個主子的習慣,逐漸的顯示出不同的品位和嗜好來。不過那些宮室都是有專人負責打掃的,不像眼前的這一處,髒亂成這個樣子。
宮人是不敢這樣的失職的,看眼前的光景,這裡應該是年久失修,預定拆除的宮室了。西邊應該還有幾處這樣的園子,之所以沒有動工還是因為太后以前呈上的關於節儉的奏章。
蘇謐走過地板,地面的青瓷磚在繡鞋之下發出「咯吱」的響聲。聽的人頭皮發麻。
妙儀卻是一副全然沒有顧忌的樣子,她隨手揮開垂下來的那半幅已經看不出顏色的簾子,蘇謐跟在她的身後走進了裡屋。
裡屋的情況稍微好一些,因為是長年封閉不透風的緣故,沒有了那麼多的灰塵,卻有一種讓人呼吸困難,煩悶欲嘔的氣息。
窗子上用紅木製成,上半部分雕刻著祥雲花紋,下面是蝙蝠的圖樣,取得是洪福齊天的意思。
妙儀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清新而微帶寒冷的空氣流了進來,讓沉悶的感覺一掃而空,蘇謐頓時覺得精神一爽。
妙儀已經在屋裡的床榻之上坐了下來,她向蘇謐示意,蘇謐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妙儀看著窗外晶瑩的月光,似乎是在思量著怎麼開口。
蘇謐抬頭看著她的側臉,原本蒼老憔悴的容顏在這樣朦朧的月光之下度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顯得神聖莊嚴,不可褻瀆。
今天的妙儀給她一種決絕而又悲愴的感覺,這讓蘇謐遲疑並且茫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地應對,上一次還可以裝傻充愣地搪塞了過去,可是這一次,面對這樣明確的示好,蘇謐不想這樣的敷衍了事,雖然只是見了區區的兩次面,她卻感覺到眼前之人可以讓她毫無保留的信任和親近。何況,自己的身上還有什麼讓人圖謀的呢?現在的她如同被駕到架子上的鴨子,就等著下面在加一把火就可以烤熟上菜了。
「這樣破落的宮室蓮婕妤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吧?」妙儀終於開口問道。
蘇謐斟酌了一下言詞,實話實說道:「確實如此。如果以宮殿樓閣而論的話,這樣的破敗倒是罕見。」
「這裡也曾經一度是整個大齊皇宮之中最奢華,聖眷最濃厚的地方呢。」妙儀笑道:「只是風光的日子不過持續了短短的一年,就再也無人居住,空曠寂寥了足足二十年,一直到了今天的這幅模樣。」
這裡的妃子曾經是得到先帝寵愛的妃嬪,而這樣的寵愛也只是持續了短短的一年,蘇謐回味著她話中的意思,並沒有覺得詫異。齊武帝后宮妃嬪無數,十幾位寵妃點綴了他的後宮史,眼前的妙儀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這一位二十年前的妃子有什麼不同嗎?
妙儀從懷中拿出一卷畫軸,遞給蘇謐笑道:「這是這裡曾經的主人的畫像。」
蘇謐打開畫軸,臉上也禁不住顯出驚歎之色,那畫中是一個綠衣美人,風華絕代,她看過無數的佳人絕色,但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如同畫中這樣的,眼神純稚如同初生嬰兒,眉角又嬌媚如最艷麗的牡丹。
只是那眉眼之間讓蘇謐看著有說不出的熟悉感覺,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這幅畫如何呢?」沒有等蘇謐想出什麼,妙儀打斷了她的思緒問道。
「天仙絕色。」蘇謐讚歎道:「畫也是上品,只是……這幅畫好像是很長時間才完成的,筆法也很是奇怪……」她沒有吝嗇自己的讚美,能夠將畫中人如此矛盾的氣質表達出來,這個畫師的畫技很是精湛。可是蘇謐卻看出這幅畫筆法有些奇怪之處,也不知道如何說明,給她的感覺好像是經歷了很長的時間才完成,而且看筆法好像是意猶未盡又猶豫不決的樣子。
「想不到蓮婕妤對於畫也是有研究的。」妙儀太妃笑道:「你說的不錯,這一副畫足足畫了三年。而且是畫師按照自己的記憶之中的影像所繪製而成的。」
「可惜在成畫的時候,這位妃子就去世十餘年了,畫師是全憑著記憶裡面的深刻印象才完成了這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圖。而這裡也早就已經荒涼了下來。」她看著四周說道:「幾年之前,這裡原本是要拆除的地方,可惜因為湊巧宮中用度緊張,所以就被耽擱了下來,一直拖延到現在。其實如果太后她老人家如果知道還有人會時不時地惦記起這裡,恐怕就不會上書要求皇上節儉為重,拖延工程了,畢竟,比較起自己的賢德的名聲來,還是這裡蘊含的秘密更加的重要。」
蘇謐心裡「咯登」一下子,只覺得心頭有一種沉滯的感覺壓上來,她直覺性地預感到,妙儀即將揭示的秘密不簡單。
「我是先帝顯櫦十四年入的宮,」妙儀話題一轉,說起自己的事情來,「這些想必婕妤也是知道的吧?」
蘇謐坦誠地點點頭,她是派人調查過妙儀太妃的過去。
「我在這個宮裡住了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卻是一生的日子都耗盡了,」妙儀淒然一笑,「我入宮的時候風光無限,可是終究年輕氣盛,不知道……這個後宮之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污穢不堪。」
「如果一開始就不得寵,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夠頤養天年,若是得了寵愛,表面上看著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身處風口浪尖,步步殺機,稍有閃失就是失寵連罪,寂寥深宮。如果只是自己失寵身死還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連家人都受到牽連,死無葬身之地。」妙儀說著,眼中閃過一陣恨意,
她的父兄戰死在蜀國的戰場上,果然是有內幕的。蘇謐暗道。她也曾經派人打聽過妙儀太妃在宮中的起落,雖然都是一些明面上的東西,但是其中也能夠隱隱地感受到那一起一落之中的苦澀和艱辛,推測出其中的內情遠遠不是表面上看去那樣的簡單。
「可惜我身在宮廷,別說為他們報仇,就連祭拜收殮都做不到。」妙儀太妃的語音悲愴蒼涼:「好在有一位故人,出宮之後為我尋找了家人的遺骸,歸葬故土。」
「故人?」蘇謐疑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