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是二月十二龍抬頭的日子。整個宮裡頭都在為新的選秀忙碌進出的時候,節日的禮儀自然也不可輕廢。
相對於喜慶的燈會,龍抬頭的節日對於大齊來說還有一重更加重要的意義,同時後宮也有一件重要的禮節,就是寒山寺的祭祀活動。
原本在大齊建國的初年,國力偏弱,朝廷艱難,初代的乾安皇后為了節省軍費,開源節流,甚至親自帶領著後宮的妃嬪學習織布裁衣,削減宮中用度。一次二月份的時候,強國來犯,大齊的開國太宗皇帝率軍出征,乾安皇后留守宮中,日夜擔心,盼望著夫君平安得勝歸來,為了顯示誠心,乾脆在夫君不在的時候入了離齊宮不遠的寒山寺之中齋戒苦修,潛心祈禱,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得勝歸來。也許是赤誠之心真的感動了上天,太宗皇帝果然大敗了來犯之敵,凱旋而歸,於是之後乾安皇后每在太宗出征殺敵的時候,都會入寺廟清修祈禱,在這一對傳奇帝后故去之後,流傳到後世的,不僅是乾安皇后賢德貞淑的名聲,這個每年二月的時候大齊的后妃入廟祈禱祭祀的規矩也逐漸地流傳下來,形成了一種禮儀。
後來大齊國力日盛,在宮中建築了家廟,自然不用宮妃再跋山涉水,前去山中寺廟祈求神靈庇佑了。只要皇后率領眾妃在宮中獻祭過就好。不過為了表示對這位以賢明著稱的大齊開國皇后乾安皇后的敬意,每天的禮節還是會派出一位妃嬪代替皇后前去寒山寺之中,禮佛叩拜,以示敬崇之意。
「你說這一次由蓮嬪代替你前去負責,寒山寺的朝拜祭祀?」齊瀧問道。
「正是如此,」皇后笑道:「難道皇上認為不妥當?」
「臣妾位份低微,怎麼敢貿然承擔這樣重要的任務呢?」蘇謐連忙推辭道:「而且臣妾對於禮儀知曉不多,只怕到時候鬧出笑話來,臣妾自身事小,可是萬一有損皇家顏面,臣妾萬死難辭其咎啊。」
齊瀧也遲疑起來,承擔這項任務對於妃嬪來說是一種難得的榮耀,他倒是想立刻同意,可是以往每年負責這一項工作的,至少都是正三品的貴嬪之上的位份,方可以顯示出對於開國皇后的尊崇來。他雖然也想要把這一項榮耀歸於蘇謐,可是蘇謐的位份終究還是太低,恐怕難以服眾。也許明年再說也不遲。
見到齊瀧遲疑,皇后連忙誠懇地說道:「蓮嬪雖然入宮時日不長,但是為人恭謹知禮,賢淑明德,雖然位份不高,但是也堪稱是後宮諸妃之表率了。乾安太后在世的時候,一向注重妃嬪的賢德。所以臣妾認為,所謂位份出身不過是虛文俗禮,還是妃嬪的資質人品才是最重要的。蓮嬪哪一點兒都可謂符合啊。正是這一次負責此事的最好人選了。」
齊瀧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看到齊瀧的神色,皇后又笑道:「至於位份這方面,依臣妾的意見,蓮嬪這些日子以來,侍奉皇上恭謹知禮,如今又過了新年,也應該晉一晉了。而且完成了這一次的祭祀之事,又是大功一件,如今先提前幾天把位份晉了也是情理之中。皇上你看如何呢?」
「也有道理。」齊瀧點頭笑道。
「而且,臣妾也查過典籍,先朝武帝的時候,前去主持祭祀的,曾經有一位位份僅僅才是榮華的太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就依照這個舊例,晉位榮華吧。」皇后一邊說著,一邊含笑看著蘇謐。
「好,皇后說的有理。朕今天就頒下冊禮,將謐兒的位份晉為容華好了,」齊瀧笑了起來,轉頭對身邊的蘇謐笑道:「謐兒可要辛苦一趟了。」
「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看重,」蘇謐恭謹地行禮:「臣妾一定小心從事,不負厚望。」她心裡頭暗暗心急,可是卻不敢有絲毫的流露,皇后的話語滴水不漏,尋不出一絲的破綻,尤其是連齊瀧也同意了,自己如果再強行推辭,反而要顯得小家子氣了。
蘇謐宮女出身,按照祖制晉位必須是逐級晉封,如今又一次連跳兩級,在別的妃嬪眼裡,恐怕是求之不得的榮耀了,可是落到蘇謐的身上卻讓她覺得如履薄冰,坐立難安。她心裡卻開始疑惑起來,皇后此舉是什麼意思?
對於妃嬪來說,在元霄節的時候入山代表皇后和後宮諸位妃嬪祭祀朝拜,這是極大的榮譽,也是恩寵和信任的證明。齊瀧繼位以來,第一次的朝拜是從一品的四妃之一的李賢妃。第二次就是入宮不久的倪曄琳,而去年的那一次,皇后舉薦的就是雲妃了。
李賢妃雖然在齊瀧的面前早就不得寵了,但她是齊瀧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侍奉在身邊的妃子,在他的身邊的時間比皇后還要長久,皇后平日裡對她也是禮讓三分,她為人行事又一向柔順和婉,自然是深得齊瀧和皇后的信賴的。第一次被她領了這個任務也是眾望所歸。
之後的兩位倪貴妃和雲妃,就可以明確的看出後宮裡頭權勢和寵愛的走向了。倪曄琳雖然入宮不久,但是她身後軍方的勢力,以及她父親剛剛立下的龐大戰功讓任何不滿的人都閉上了嘴。對於第三次的雲妃,雖然多有妃嬪不滿,但是皇后的堅持和齊瀧關注在雲妃身上的寵愛卻是讓讓眾妃就是有怨氣也無處可發。就好像今年的自己。
如今皇后竭力推舉自己,是什麼意思?僅僅是為了表示信賴和籠絡的一種手段,就好像推舉去年正是受寵的雲妃一樣?可是聯想到前幾天齊瀧為了自己當眾拂她的面子……對於此時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讓蘇謐不得不深思了。
「娘娘為何不推辭過去算了,或者乾脆就裝病不起,難道皇后娘娘還會使出什麼手段來迫使娘娘離京嗎?」覓青聽到了蘇謐的擔憂,建議道。
蘇謐苦笑了一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果皇后真的有對我下手的意圖,就算是我裝病推諉避過了這一次,還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反而不如順著她的意思,如今我在宮裡頭的勢力何其微薄,這次的朝拜之後,我的威信也可以升出一截來,馬上就是新的選秀了,眼下的我在宮裡頭是風光無限,可是,等新人進來,誰知道是個什麼樣子的光景。」
覓青遲疑了片刻,看著蘇謐的臉色,小聲說道:「依奴婢之間,皇上對娘娘的心意是真心實意的啊,」
「真情有如何,假意又如何?你以為皇上對雲妃沒有過真情,對倪貴妃就全是假意嗎?」蘇謐看向她反問道。「也許在我身上的真心是比那幾個人多了幾分,甚至比後宮裡頭所有的人都多了幾分,可是皇上的性子……」她搖了搖頭,齊瀧原本就是貪新愛色之人,面對後宮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美貌的女人們的爭寵獻媚,有多少的真情只怕遲早要伴隨著紅顏的老去和身邊一個又一個的佳人的出現隨風飄逝了。有時候她甚至要忍不住同情她們了,就算皇后和倪貴妃機關算盡棋子滿局,可是面對這樣的一個皇帝。留下的只有遺憾與不甘,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言盡於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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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距離齊京很近,就在出了城門向北不遠的丹楓山之中。丹楓山坐落在齊京北部,是大齊有名的觀光勝地,如果是單人快馬加鞭的話,一天之內跑上個來回綽綽有餘,可是蘇謐既然是前去祭祀朝拜,隨行的車馬隊伍依仗侍從自然是少不了的,行動這樣緩慢,需要近兩天的時間才能抵達山間。
二月一日的清晨,堅實而又華麗的楠木馬車在團團的侍衛和僕役宮人的侍奉下,駛出了宮門。
厚重的朱紅色鑲金環的宮牆大門帶著沉悶的「吱丫」聲被幾個守門的侍衛合力推開,馬車穿過宮門,走上官道,後面帶著整齊的依仗向京城北門駛去。
正是蘇謐一行人。這是她進宮之後第一次離開這個戒備森嚴的皇城,掀起繡著金線牡丹的天藍色車簾,從縫隙裡向後望去,那醒目地佇立著的朱紅色宮門正在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蘇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是悲是喜,雖然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所乘坐的馬車,不過是這個皇朝的勢力的一種延續,自己依然沒有分毫脫離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身為一個宮妃,她甚至連在大庭廣眾之下走下馬車的自由都沒有,可是心裡卻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種久別的興奮來。
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了,時辰雖然還早,整個齊京已經開始煥發出活力來,早起的百姓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他們有的正在支起店舖的門窗,有的正挑著貨物準備去集市,也有的人,他們遙遙地看著這架光鮮的馬車和依仗工整的隊伍,偷偷地指指點點,小聲地議論著什麼。
馬車旁邊是這一次朝拜儀式隨行的人員。雖然只是一年一次的例行公事,但是以大齊現在的國力,也是絲毫不能馬虎的。
早在建國最初,齊國那時候還只是稱王,而不是稱帝,乾安皇后入山的時候,不過是普通的車架,帶著幾個貼身的宮人和侍衛。就匆忙輕便的上山了。一路上,沒有繁複的依仗,也沒有奢華的車隊,可是那滿懷著的為自己的夫君祈禱祝福的迫切的心情,卻是比這個世間的一切虛禮讚文都更加的華麗動人,也比一切的隨行祭品都更加的真摯高貴。
可是看看現在,蘇謐想到自己這一行的前後的準備工作,還有後面車架上滿載的行禮,就要忍不住搖頭,原本一個妻子對自己丈夫純真的感情現在成為了一種門面上的奢侈儀式,徒然耗費大量的民脂民膏,人力財力而已。如果以簡樸純良而名流青史的乾安皇后真的地下有靈,知道了自己後世子孫的行為,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呢?
街上的行人漸漸變得多起來,身邊的禮儀官開始時不時地注目蘇謐撩起的車簾,眼神之中的意味再也明確不過,蘇謐暗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微微掀起的窗簾。
她放鬆下來,依回柔軟的獸皮靠墊。
這一次的朝拜,由於儀式規整,所以除了相關的器皿依仗,帶領的貼身服侍的宮人都是由內務府安排的,十幾個尚儀局的禮官宮人負責相關的事宜,同時還有三十名大內侍衛隨身保護,為首的就是侍衛副統領倪廷宣。一行五六十人,好浩浩蕩蕩地向寒山寺進發,揚起滾滾的黃塵。
雖然準備了奢華溫暖的馬車,可是在這樣春寒料峭的天氣裡趕路還是一件很容易讓人疲倦的事情。
在京城之中的路途還算輕快順暢,但是出了城門,進入鄉野之間,路程越發的難走起來。就算是馬車裡鋪陳了層層的軟墊皮毛,可是上下顛簸的感覺還是令大多數沒有吃過苦頭的女官們頭暈噁心。
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之後,就到了丹楓山脈的地界了。路面陡峭,越發的難以行走。
蘇謐正在車馬裡面顛得有幾分頭暈,卻忽然察覺到,馬車停止了下來。
「怎麼了?」她沉聲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娘娘,是前面的去路被阻擋了。」隨行的侍衛惶恐的聲音穿了進來。
蘇謐輕輕地掀開簾子。
如今車架已經行到半山腰上了,山路崎嶇,旁邊不遠處就是懸崖峭壁一般的地勢,險峻高聳。
而正前方原本通暢的山路此時被一株不知道為何倒下的大樹給阻止了去路。山道太窄,馬車又寬大,沒法繞過去,所以一時之間被阻攔了下來。
幾個侍衛從馬上跳了下來,向那顆礙事的樹木走去。
為首的侍衛統領倪廷宣回頭向蘇謐這邊的車架看過來,眼神裡帶著幾分心急和擔憂。
他一邊指揮者幾個侍衛準備前去將那棵礙事的斷樹掀倒懸崖底下去。一邊高聲提醒著眾位侍衛小心,同時不放心地向蘇謐的車架靠過來。
見到他走近,蘇謐遲疑了一下,頓時明白,這樣青天白日的時候,路上忽然之間出現這樣突兀的樹木,實在是難以解釋的事情,也難怪他心生警惕了。
倪廷宣走到車架旁邊,見到蘇謐正在掀起簾子向這邊張望,忍不住一怔,蘇謐對他微微一笑,曼聲道:「有勞倪將軍了。」
倪廷宣臉色一紅,卻好像覺得自己的內心被看穿了一般,急忙轉過頭去。「容華娘娘客氣了,卑職任務所在,自當效力。」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和地說道。
蘇謐微微一笑就不再說話,倪廷宣看似冷漠的眼神裡面似乎蘊含著一種讓她看不清楚的思緒和情感,她對此沒有探究的興趣,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纖手一鬆,簾子飄落了下來,蘇謐正要倚回到靠墊裡,靜心地等待接下來道路的通行,這時候,忽然聽到倪廷宣帶著震驚的一聲斷喝,「小心!」
同時,尖銳的破空聲傳來,一道如同閃電,又疾如迅雷一般的事物從蘇謐剛剛放手的地方穿過,帶起一陣細小卻呼嘯的狂風,將剛剛落下的車簾又捲了起來。
然後伴著一聲「叮」的脆響,穿透了鋪陳華美的層層軟墊靠枕,死死地釘入了馬車的地板上。
是一隻箭!箭尾尚且在輕輕地顫抖著,展示著尚未完全消盡的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