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外圍的倪廷宣帶著人趕到大殿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只餘下一片狼藉的大殿,訴說著剛剛這裡發生過怎樣的一場激戰。
十餘名刺客倒臥在地上,每個人身上都有著大大小小十多處傷痕,深淺不一,原本緊身的綵衣破碎襤褸,屍首血跡斑斑。地上遍佈著殘肢斷臂更加的觸目驚心,不僅有刺客的,還有不少慘遭橫禍的宮妃侍女的。
殿中原本整齊華麗桌几都散亂一片,雕花盤絲的銀燭台被推倒在地上,只有滿地的摔碎的碧玉瓷片中那一朵朵紅梅依然靜靜綻放其間,映照著繡金線的地毯上慢慢洇開的血跡,這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自己走進的是一個剛剛被滅亡了的國家的宮室。
皇后和倪貴妃顫抖著從龍椅後面爬起來,臉色蒼白,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統領後宮的鳳儀氣勢。
一些劫後餘生的妃嬪看著眼前的景色,驚嚇地面無人色,直打哆嗦,有些還需要宮侍扶持著才能勉強站穩。
眾妃嬪都是深閨之中嬌滴滴的大小姐,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血跡不過是繡花針扎破手指頭的那一點兒血珠子,哪裡見過眼前這種地獄般的景象,緊張逃命的時候還來不及有什麼感覺,眼下安全了,放鬆下來,當即就有不少人吐了出來。
最讓倪廷宣膽顫心驚的還是皇帝懷裡的那個身影,血跡順著潔白的抹胸洇散開來,刺得人眼睛發燙。
「御醫!御醫呢?!」在齊瀧尖銳的叫聲中,氣喘吁吁的御醫們終於趕到了。
之後是一陣宮中罕見的忙亂,每一個主子似乎都需要救助和安慰,宮妃們被送回了各自的宮室,傷患的人員自然等待著御醫的診治。
齊瀧隨即而來的震怒可以理解,自從大齊建國以來,至少從他登基以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至少他還從來沒有被人用劍指著鼻子,在明晃晃的刀光劍影中逃竄的經歷。
所以懲罰和處理也格外地迅疾凌厲地展開,刺殺時間結束還沒有一個時辰,眾多的的官員匆匆地從溫暖的被窩裡爬了起來,發生這樣嚴重的危機皇室的事件當然沒有讓他們繼續安睡的時間了。很快,京城府尹,大理寺,刑部,以及相關的部門開始彙集在各個衙門裡討論忙碌起來。與這次刺殺有關的宮中人員,像負責帶路的錢連等人,立刻被下獄嚴刑拷打,連那一晚值勤的侍衛都受了重責,被革職責打的無數。禁軍則奉令衝上街頭,搜索著有嫌疑的地點。
迷離的夜色之下,一道人影飛快地從空中掠過,正是行刺失敗的黃衣人,他飛快地掠過幾道民宅,一轉身進了一道小巷,行動迅捷如風,輕伶俐落。
剛轉入小巷之後,正面就看見一個人影佇立在一棟破敗的民宅前,手提一盞燈籠,悠然而立。黃衣人身影一滯,剎那之間氣勢提升,全身戒備起來。他現在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在向宮外突圍的時候又經歷了連場惡戰,好在宮中的侍衛大都被行刺的消息吸引到了梅園,他突破了內宮之後,就沒有遇見什麼危險,仗著輕功高明闖了出來。
「溫公子不必緊張,在下是來接應公子的。」來人倒是一臉閒適平淡,一邊把手中的燈籠提高。
他是一個年約四十七八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在燈光之下更顯得雍容不羈、神采奪人。
黃衣人看清他的容貌,微微吃了一驚,隨即放鬆下來,「想不到勞駕葛先生親臨此地接應溫弦。」
「溫公子今晚辛苦了,葛某豈能不親來迎接。」來人一聲長笑,爽朗明快。
「辛苦也是白白辛苦一場,今晚的行動失算了。」溫弦搖搖頭笑道。轉而有點驚奇地看著葛澄明:「先生似乎一點兒也不奇怪溫弦的失手。」
「利劍出鞘,如飲盡敵人的血而,必然鋒芒盡斂,知足而眠,正如公子平日殺人的習慣。可如今公子鋒芒畢露,神色之間大有興奮之意,想必是寶劍遇神兵,見到了難得一見的強敵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領著溫弦來到一扇破舊的門前,用手指有規律地輕扣了幾下。「吱丫……」一聲,小巷中一間老舊的房子門打開了。一個小夥計模樣的人湊出頭來,見到是葛澄明立刻臉現喜色,道:「先生回來了!」連忙把門拉開。
「先生是有大智之人,可以料到溫弦的失敗,溫弦倒並不意外。可是這次行事事關重大,既然失敗,先生反而沒有任何急躁懊惱,這倒讓溫弦好奇了。」溫弦一邊跟著葛澄明走進房子,一邊坦然長笑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有如何,敗又如何呢?我南陳如果需要靠行刺這種手段才能夠勉強圖存,恐怕也難以持久啊。」葛澄明一聲長歎。
「難怪連誠親王都說先生有魏晉雅士之風,是溫弦見識淺薄了。」溫弦一邊說著,一邊往臉上一抹,一張人皮面具摘到手裡,露出隱藏在面具下的真貌。已經平安進入了他們在這裡的據點,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裝扮了。
葛澄明眼神在他臉上一掃,不禁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道:「難怪北齊時,蘭陵王上陣殺敵需要戴青銅面具方可立威不墜,看公子的風姿,倒是有古人風範了。」
溫弦臉色微微一沉。
葛澄明一怔,隨即想起傳言說溫弦不喜歡被人論及容貌,當下改了話題:「公子傷勢不輕,堂內醫師和藥材齊備,不如先進去歇息片刻吧。」
溫弦依言進了屋,房裡果然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看來他們也知道自己這次無論勝負,負傷是少不了的。他先到銅盆前想洗個臉,卻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沾了不少血跡,秀眉一挑,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立刻脫下外衣,仍在一邊,自顧換洗起來。
旁邊的小夥計立刻迎上來服侍,手剛觸到他,溫弦反應卻極大,手一揮,小夥計狠狠地摔了出去。
「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你出去吧。」溫弦淡淡地道。
小夥計不敢說什麼,爬起來走了出去。見到葛澄明,葛澄明問道:「溫公子傷勢如何?」
「不知道,只是那溫公子好大的脾氣啊,我不過是想過去幫幫忙,就挨了一下子。」小夥計忍不住抱怨道。
「呵呵,此人既然是個殺手,幹的是刀頭添血這一行的,警戒心自然比別人強些。」葛澄明笑道:「溫弦的武功在江湖新一代的高手中算得上最強了,王爺能夠收服到此人,實在是幸運,你不要失了禮數,王爺對他都是以禮相待的。」
「知道了」小夥計應道,轉而禁不住說了一句:「一個殺人如麻的殺手,偏偏生的那般姑娘一樣的好模樣。」
「這句話以後萬萬不可說!」葛澄明瞪了他一眼,疾言厲色地道:「溫弦最恨別人提及他的容貌,剛才我不慎論及都感到有一瞬間他動了殺機,你們這些人如若嘴角不知道檢點,難免招來殺身之禍。」
見葛澄明說的鄭重,小夥計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葛澄明言語上說的凌厲,心中卻也忍不住暗道:「難怪世人皆傳溫弦心腸狠如蛇蠍、容貌美勝處子,確實是秀雅絕倫、名不虛傳,而且談吐優雅、舉止雍容。只看到他的臉,誰能想到他是心狠手辣、見財忘義而聞名江湖的第一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