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佈置地極其喜慶。
地上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的地毯,樑上掛滿了精巧的彩繪宮燈,結著大紅的綢花。
大殿四周由六對高高的銅柱子支撐,銅柱子旁邊都設有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台,天色還看不見一絲暗淡,但上面早早點起了兒臂粗的蠟燭,燭中摻著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
正面擺著金龍鑲邊雕花的桌子,後邊的龍椅自然是皇上做的,齊瀧還沒有過來。左邊坐著皇后,右邊是倪貴妃,兩人都已經到了。
兩邊向下擺著一溜兒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擺著玉製的花瓶,裡面插著剛剛精心準備的梅花,有些梅花瓣上還托著點點的殘雪。梅花的香氣和燭火的香氣混合起來,形成一種溫暖和煦的醉人氣息,桌子後面擺著柔軟的繡花坐墊和靠枕,再後面都侍立著宮女太監,為各妃斟酒倒茶,侍奉菜餚。
蘇謐踏進了正殿,後宮中有品級的宮妃大多都已經到了。
由皇上親自下旨召開的筵席其規模自然不是皇后所召的小筵席所能比較的,雖然也只是家宴規模,但後宮妃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皆得按品大妝,正式出席。
皇后下首的第一張桌子後面坐的竟然是綺煙,綺煙身邊還空著一個位子,之後下一桌坐著從一品四妃之中的陳淑妃和李賢妃,之後是九嬪之中的羅昭儀和沈修媛。
倪貴妃下首,坐著六妃中的雯妃、雲妃和包括鄭貴嬪在內的幾位貴嬪。
在往下依次就是位份更低的妃嬪了。齊瀧繼位還不是太久,後宮之中尤其是高品級的妃位大都空缺。
蘇謐剛踏進了殿,就看見綺煙在朝自己揮手示意,蘇謐在眾人別有意味的注視中走了上前,坐了下來。原本後宮中以兩人的位份實在不應該坐在這麼靠前的位置,但如今兩人皆有孕在身,就算有妃嬪有多少不滿,也只能壓在肚子裡,不敢表露出來。
蘇謐坐到了綺煙身邊,向大殿裡放眼望去,眾妃皆艷妝麗服。透過梅花和皚皚的白雪,直耀得人眼花繚亂。也難怪眾妃皆費盡心思,就算是貴為四妃之一的陳淑妃,一旦失了寵愛,一年也有大半時候根本見不到皇上,除了這種正式場合。所以無一不是竭盡心思,希望引來君王的目光。
皇后今天穿著一身繡五彩金鳳的正紅朝服,頭戴一隻精美的累絲銜珠金鳳,十二道鳳尾將髮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樣式,鳳首高高昂起,鳳嘴裡銜著一柄玲瓏細緻的富貴如意,下面懸著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顆都足有蓮子般大小,正中間的那顆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額頭間,散發出柔潤的光芒,竟然是三顆夜明珠,光華流轉,把皇后的容顏更映照地光彩奪目。端得是是鳳冠霞帔,耀眼璀璨。
倪貴妃卻是一身簡單的天藍色繡暗花朝服,頭上也只戴了一隻側尾細鳳,七彩寶石串成的鳳尾把髮髻整齊地挽住,髻側別了數只珠花,皆是用大粒珍珠串制而成,最奇怪地是每一顆珠子散發出淡淡的藍色螢光,而且連衣服上也散發出這種光輝,遠遠看去,倪曄琳似乎整個人都坐在光輝中一般,明麗動人。
「妹妹的珠花倒是別緻,衣服樣式也新鮮,我看這扣子和珠花好像都是夜明珠的吧?」皇后一臉親切地問道。
夜明珠原本就稀有,這麼大小的顆粒更是極其罕見的飾物,可遇而不可求,皇后出身大齊第一的權貴豪門王家,對這只帶著夜明珠的金鳳也十分珍惜,不是正式的場合不會輕易拿出來使用。但是今天見了倪貴妃,不僅珠花上,連衣服的扣子都是發光的夜明珠,而且顆粒沒有一隻比自己的金鳳遜色,皇后也忍不住好奇。
「皇后姐姐說笑了,曄琳是什麼位份,怎麼敢用夜明珠做珠花、扣子,再說我們倪家素來貧寒,也用不起啊。」倪貴妃立刻道。
「哦,我看這珠子很是光亮,竟然不是夜明珠,倒是稀奇了。」皇后笑道。你們倪家貧寒,這才真是稀奇了呢。
「不過是些尋常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種而已,哪裡比得上姐姐,出身名門,竟然尋來這麼大的夜明珠,想必一會兒,皇上的眼光都要被引過去了,呵呵。」倪貴妃掩口輕笑道。
皇后臉色有點不好,轉而又笑道:「那裡是什麼稀罕物,妹妹若是喜歡這隻金鳳何不早說,就送給妹妹好了。」
「曄琳可不敢要,十二尾金鳳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資格佩戴,婢妾怎麼敢愈制呢?而且……娘娘這麼『珍惜寶貝』這隻金鳳……呵呵……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倪曄琳笑得越發嬌甜。
皇后真有一種把自己的金鳳狠狠地摔倒倪貴妃笑臉上的衝動。
「妹妹這麼光彩照人,連姐姐我都要移不開眼了。待會兒皇上見了只怕又要像兩年前一樣驚艷了,姐姐這個已經人老珠黃的怎麼比得上啊,」皇后歎氣道。「這兩年的時光還真是轉瞬即逝啊。如今看到坐下新進來的諸位妹妹,實在是不得不服氣,不得不感歎啊。」
倪貴妃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皇后的話分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寵愛早就是兩年前的事了,就算再怎麼費心打扮,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她想要再反駁,卻見到皇后摞下這幾句話就轉過頭去,向座下的蘇謐說話去了,不禁心裡一陣氣悶。
其實她剛才說的確實是實話,她的這一身珠子的確都是合浦珍珠沒錯,只是最近她從墉州尋來了一個難得的能工巧匠,有祖上秘傳的手法,把珍珠裡面掏空,灌入一種摻有夜光粉的溶液,再用細如牛毛的針在珍珠外面遍扎細孔,使溶液外滲到珍珠表面,這樣平常的珍珠看起來也變得星星點點,螢光閃爍。
「蘇才人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皇后一臉關切的問道。「剛才聽劉才人說似乎在路上身體就不大好。」
「姐姐身子有些不適,剛才還險些暈了過去呢。」綺煙插嘴道。
「多謝皇后娘娘關心,婢妾沒有事的,只是遊玩了片刻,略微有些勞累了而已。已經不礙事了。」蘇謐打起精神,笑著回答。
「那就好,如有什麼差池我們可擔待不起,今晚的筵席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若是覺得勞累了,可以先進後殿歇息片刻再說,龍裔要緊啊。」
「娘娘教訓的是,有勞娘娘費心了。」
「皇上到!」正說著話,門口的太監一聲長宣,齊瀧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正是豫親王齊皓,這是蘇謐第二次見到他。
皇后看見齊皓進來,微微吃了一驚,後宮諸妃雲集的家宴,便是親王也是終究還是是男子,理應避諱才是。
「朕剛從乾清宮那邊過來,剛好與豫親王議完事,就一起過來了。」齊瀧道:「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講那麼多俗禮忌諱了。」
聽了齊瀧的話,皇后這才回轉過來,連忙命小太監佈置桌椅,又是一陣忙亂,這才在倪貴妃下首添了一張桌子。正好在蘇謐和綺煙這一席的對面。
皇后和倪貴妃起身服侍齊瀧坐下,齊瀧看見倪貴妃,眼中閃過讚歎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讚道:「曄琳今天的打扮倒是別緻。」
「謝皇上誇獎,」倪貴妃喜形於色地道,諸妃精心打扮,還不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眼神,一句讚美嗎?
她剛想再說什麼,皇后在一旁說道:「臣妾剛剛去母后那裡請安,母后說她靜心禮佛,不參加這種熱鬧了,所以今天就不過來了。只是母后的身體……」
齊瀧立刻鬆手轉頭問道:「母后沒有什麼事吧?」
「也沒有什麼大的不好,我看他老人家的身體還行,只是最近天氣太冷,有些氣悶而已,臣妾就勸她過來這邊散散心。」皇后賢淑地笑道。
「嗯,如果有什麼不舒坦,還是早早地宣召太醫的好。」齊瀧道。
齊瀧和皇后聊了起來,倪貴妃被摞在一邊完全插不上嘴,太后是皇后的親姑姑,是大將軍王奢的姐姐,對待她倪曄琳雖然從來沒有什麼排斥,可是也不會專門喜歡她。倪曄琳又是一陣氣悶。
齊皓坐定之後,神色不變地朝下面掃了一眼,目光經過蘇謐這一桌,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綺煙看著齊皓,立刻認出他就是那天在碧波池畔的人,忍不住湊到蘇謐的耳朵邊小聲說起來,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向齊皓看去,正對上齊皓一眼瞥過來,兩人的目光一觸,綺煙霎那之間打了個寒顫,只覺得自己好像被從裡到外看了個通透。
「奇怪,他好像聽到我的話了似的,明明隔得這麼遠……」綺煙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敢再說了。
他當然能夠聽見了,蘇謐微微笑了,她想起那天第一次遇見齊皓的時候,齊皓在滴水成冰的時節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輕衫,那時她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內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只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現會增加什麼樣的變數!剛才陳冽給她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再聯想到在天香園裡遇到的戲班子那一幕,蘇謐已經很清楚,今天的戲班子來頭不簡單,目的當然也不是獻藝這麼單純了。
應該怎麼作才好呢?
揭發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到時候問起來,蘇才人是怎麼知道戲班子裡頭有刺客的?自己該怎麼回答?
應該怎麼作才會給自己帶來最大的利益呢?
蘇謐思量片刻,微微向後一仰,招呼覓青到身邊,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覓青臉色驚詫,隨即平和,領命而去。
「姐姐剛才說什麼了?」旁邊的綺煙好奇地問道。
「看今天的筵席只怕要到很晚,我恐怕自己不勝酒力,交待她回去準備點兒醒酒湯。」蘇謐笑道。
「啊,姐姐想的真是周到啊。我也應該叫她們準備點兒才是。」綺煙拍手道。
蘇謐含笑不語,抬起頭來,卻正看見齊皓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心裡不禁一緊,轉而平靜下來。剛才她在覓青耳邊說的確實是醒酒湯,只是真正的命令趁著兩人拉著手的時候,用手指劃在她手上了。
她是不會露出任何破綻的。
筵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