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中依然燈火通明,看見蘇謐二人的身影走近,遠遠有小太監上前問了,立刻飛身跑進去通報,不一會兒蘇謐就被迎進了正殿。
皇后今日的態度依然親熱而又不失大方,「天色已經晚了,不知道蘇美人來找本宮所為何事?」
「今日早晨婢妾本應過來向娘娘請安,卻因事延遲,婢妾特來請罪。」蘇謐盈盈拜下,恭順地道。
「蘇妹妹這是什麼話啊,你平時服侍本宮從無不妥之處,今日未到不過是因為龍裔在身,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呢,若是各位妹妹都能有這一天,為皇上、為大齊添子添福,本宮真恨不得這鳳儀宮中日日無人才好。」皇后啞然失笑,頓了頓又一臉關切地道:「如今天氣寒冷,蘇才人身懷龍裔,要記得為腹中的胎兒著想,不可輕率啊,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路滑雪大……」
「其實,婢妾今日打擾娘娘就是為了婢妾肚子裡的孩子。」蘇謐低頭道。
「啊,孩子?不知蘇美人的意思是……?」皇后疑惑地道。
「蘇謐此次貿然前來是想請娘娘收養蘇謐腹中的這個孩子。」蘇謐咬了咬牙,說道。
「什麼?!」大殿裡傳出茶盅與茶蓋清脆的撞擊聲,饒是皇后素來沉穩優雅,也不禁有些驚訝失措。
「蘇美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本宮沒有聽錯吧?」她定了定神問道。
「請娘娘明鑒,蘇謐身為衛人,出身又微賤不堪,如今得蒙聖寵已經是天大的福份,怎麼有資格再撫育皇嗣呢。」蘇謐柔弱地道。
「蘇妹妹這話可就不妥了,」皇后正色道:「衛國既然已經歸順我大齊,就都是我大齊的子民了,那裡還有什麼衛人齊人之分,再說,雖然妹妹出身是……但只要皇上喜歡就好,看看雲妃,出身不是一樣的……。妹妹如何能因為這些捨得自己的親骨肉呢?自古以來可是母子連心啊!」
「請娘娘明鑒,婢妾正是為了孩子著想,才有此一舉的,縱然皇上和娘娘寬宏大量,不計較蘇謐的出身,但,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豈會不計較一個……,對孩子將來的前途無益,還請娘娘成全。婢妾雖然無知,但也願效敬順太妃的舊事。」
敬順太妃是舊梁時人,為梁宣武帝妃子,本來只是個微末的漿洗宮女,一次被宣武帝經過宮院時臨幸,她姿色不過爾爾,宣武帝臨幸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之後很快就把她忘到了腦後。不想,就這麼一次的光景,她竟然就有了身孕,宣武帝子嗣甚多,她又只是個宮女,之後也不過依例晉位為常在,只後再也沒有一次承寵晉位。她自知身份卑微,為求自保,將所生的皇子獻給一直無子的當朝蕭皇后撫養,之後在蕭皇后娘家的扶持下,這個孩子繼承了皇位,奉蕭皇后為太后,他從小由皇后撫養長大,自然感情深厚,對太后一直恪守孝道,禮敬有加,而敬順夫人作為皇帝生母也晉為太妃,安享榮華富貴,反而比很多出身高貴的妃子尊榮得多。
皇后一時間靜默不語,大殿裡陷入一片壓抑的靜謐中。半響,皇后笑了笑道:「唉,難為你一片苦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這皇家與普通人家又有什麼不同,你只管好好養胎就好,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蘇謐低頭稱是。
「說起來,前天的事本宮還沒有謝謝你。」皇后輕輕抿了一口茶,淡淡地掃了蘇謐一眼,笑道:「倪貴妃與本宮一向不合,昨天如果不是你提起劉才人的身孕,本宮只怕難免要受皇上的責罰了。」
「娘娘吉人天相,洪福齊天,豈是奸偽小人所能得逞的。」
「功勞就是功勞,這個宮裡,有誰對本宮好,有誰在打本宮的主意,本宮都清楚地很。」皇后婉然一笑,直視蘇謐道。「本宮從來不會虧待自己人。」
「婢妾雖然愚昧卑微,但也願意為娘娘分憂解難。」蘇謐連忙離座拜倒。
「你與劉才人同時承寵,又同時有孕,而且又是姐妹情深,也算是宮裡的一段緣份,如今她晉了才人,依本宮見,你也應當與她同列才對。」皇后俯視著下面的蘇謐,溫和地笑道。
蘇謐大喜過望道:「蒙娘娘大恩提拔,蘇謐感激不盡,日後一定盡心盡力,報答娘娘的厚愛。」
皇后滿意地一笑,道:「你既然有這個心思,本宮也甚覺欣慰。如今天色也晚了,宮門馬上就要落鎖,你先回宮去吧。」
蘇謐躬身告辭。
「對了,這幾天你身子又不好,先不用每天過來請安了。」皇后垂下眼簾道。
「是,婢妾尊娘娘懿旨。」蘇謐告退而去
望著蘇謐遠去的背影,皇后陷入沉思,指甲上鑲滿金花的玉鉤護甲輕輕敲擊著楠木雕花桌面,發出金石般清脆的響聲,在靜謐地大殿裡格外悠遠。
「依你看,此事如何?」
一旁的玉蕊躬身道:「依奴婢看……至少有八成是真心的,她現在雖然得寵,然而不過是仗著年輕美貌,她一個微末的宮人,無依無靠,想要以娘娘為靠山,也不奇怪,所求的不過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而已。」
「那還有兩成呢?」皇后神色不變地問道。
「恐怕……是對宮裡一連串的小產滑胎有所懷疑,對娘娘虛與委蛇,想借娘娘為依靠,以求平安產下孩子。」玉蕊頭低低地,聲音輕微地似乎察覺不到。
「哼,就算是虛與委蛇,本宮也不怕,難道她一個府庫賤役還能翻得出本宮的手掌心?」皇后放鬆下來,向後倚在軟墊上,輕笑道。
「娘娘還是小心為上,萬一又是第二個雲妃。」
「啪」一聲,杯子遠遠地摔了出去,細紋金瓷的質地與鏤花青磚的地面撞擊發出清遠刺耳的聲音,玉蕊忍不住一顫,皇后的聲音陰冷中帶著一種怨毒。「曲怡然這個忘恩負義的奴才,枉本宮栽培她一場。」
她出身名門貴閥的王家,太后又是自己的親姑姑,本以為就算得不到盛寵,後位也是穩如泰山。剛入宮是確實如她所料,皇上對她的寵眷雖然不深,卻也不算單薄,一個月總會有七八天留在她身邊。可是幾年下來,任她如何求神拜佛,偏方補藥的法子用盡,卻一直沒有身孕,這幾年,顧忌她身後的勢力,皇上表面上對她還算敬重,但私底下卻是不冷不熱,時常有怨言了。偏偏這時後宮裡又進了一個倪曄琳,皇上對倪家又極為倚重,對她們王家卻一再顧忌,硬是將她的地位壓了下去。
曲怡然剛進宮的時候,正是倪曄琳盛寵之時。
那時候,就算她貴為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鋒芒。暫時托病不出。後宮幾乎是倪曄琳一人的天下。
曲怡然進宮之後,看到齊瀧看她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的轉機到了。
她大力扶植曲怡然,果然不負她所望,深蒙盛寵,自己又暗中命家人搜集倪家驕橫自滿,居功自傲的事端時不時稟奏皇上知道。雙管齊下,終於使得倪貴妃失了寵。
可是之後不久,曲怡然的位份越晉越高,而且數次為自己的父親求官都深深地讓她警戒。如今,雲妃的父親都升到從四品的鹽運使司運同了。而且自從雲妃懷了身孕,也許是從倪曄琳的流產察覺了什麼。表明上對自己恭順如前,暗地裡卻對自己開始防備起來。
「她還想給再為自己的父兄族人求官?豈不知道本宮早派人把你父親在鄉里橫行霸道,違法不軌的行為上報給皇上知道,哼,還想再去求官……」皇后輕蔑地笑了。
「可是娘娘,劉才人那裡該如何處理呢?」玉蕊問道。
「西福宮裡的事情先不用管,本宮自然有計較。倪貴妃在打什麼主意本宮豈會不知道?她原本是想栽培劉綺煙,可是沒料到劉綺煙這麼快就有了身孕,反而成了她的心腹大患。哼,早就是本宮用剩下的手段了。」
倪貴妃想利用劉綺煙來分雲妃的寵,手段與當年皇后對付她如出一轍。
燭火明滅,陰影交錯,映地皇后的臉容也彷彿晃動起來。
玉蕊低頭不敢言語。
月色如霜,銀白的光輝撒落在大地上,地面上還鋪著厚厚的積雪,細小的雪粒飄落在天地間,彷彿整個世界都是清冷如水。
覓青扶著蘇謐,慢慢走在回采薇宮的道路上。
「你有什麼話就說罷,反正左右都無人。」行至半路蘇謐忽然道。
「主子何必非得用這種手段呢?萬一被揭穿,只怕……」覓青沉默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還是覺得這次的計劃太險了嗎?可是若不兵行險招,怎麼有足夠的機會和依仗投靠皇后呢?」
「主子何必非得投靠皇后呢?如今皇上對您的寵愛其實已經不遜於雲妃,有皇上的寵愛在……」
「皇上的寵愛?」蘇謐冷笑起來,聲音說不出的尖銳諷刺:「皇上對我的寵愛,不過是因為我的年輕美貌和閨帷之樂。別忘了,過了年馬上就是新的選秀,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更加年輕美貌的絕色佳人進來。我的寵愛能維持到什麼時候?再說,我身上的寵愛就算再重,難道還能比得過當初的雲妃嗎?可是看看如今的她……」
「可是皇后精明強幹,奴婢只怕……」覓青憂慮地道。
「投靠皇后也是迫不得已,難道我不知道這無異於與虎謀皮。」蘇謐苦笑著:「可是不借助王家的力量,我一個微末的宮女,一個無依無靠,無權無勢的亡國女子,憑什麼與倪家鬥,憑什麼扳倒倪家,為家人報仇呢?倪家既然殺我全家,我豈能不加倍報復。」月色之下,蘇謐清雅秀美的面容說不出的冷冽。「這次的「身孕」,只要利用地好,不難讓有些人狠狠地摔個跟頭。」
覓青看著蘇謐溢滿恨意的神色,想要說什麼,嘴唇略略動了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只是暗暗輕歎了一聲。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夜色迷茫,前路似乎永無止境一般……
齊史司寢監彤史記:十二月十七,劉氏孕,帝大喜,晉才人位,未幾,蘇氏有孕,晉美人,十二月二十日,後向帝進言,蘇氏,溫良恭順,謙和知禮,遂又晉才人。
二人皆承寵不足兩月而孕,大齊吉兆也,時近年關,瑞雪天降,一時之間,百官紛紛上表朝賀,宮中喜氣洋洋,帝與後皆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