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慕容茜,已是兒孫繞膝的年紀。
我隨夫婿上官隱居在這西南邊陲的小鎮已多年。自去年上官因病去世後,我每日只讀些閒書和佛經打發日子。往昔激揚的少年意氣已經遙遠得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裡依然寧靜祥和,沒有受到兵亂的波及。今日卻收到那人的死訊。身為侍中的蘇牧凡並未跟隨陛下逃往蜀中,長安陷落之日,他亦身隕。帶來消息的是他的管家蘇墨:「主人城破自盡,請將此信交與程大人夫婦。」他預先服了毒,只來得及交代這句。
我拿著這封沒有封口的遺書,回想著那個我曾經愛過、怨過、憐惜過的男子。邂逅時麻衣如雪的貧寒少年,再次偶遇時技驚四座的俊彥才子,然後是獨佔鰲頭的新科狀元,溫柔如撲面的春風,堅毅如不動之山嶽,讓自認才女的我漸起仰慕之意。於是有唐以來第一位女狀元的「佳話」,也不過是為了離那遺世獨立的身影更近些……
是從何時開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變成了面若寒霜,手段狠辣的權貴走狗,再到傳說中位極人臣的侍中大人呢?共患難的摯友也形同路人?我捏緊了手中的遺書,內心五味雜陳,對呵,恐怕世上只有我才知道,一切的開始正是我的小姑,閨中密友長安魔女上官瀾的婚禮那日。
那場別出心裁的婚禮,雖然時隔多年,卻深刻的印在年長的長安百姓記憶中。而我時刻未忘那場婚禮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那個躲在無人角落,無盡悲辛的蘇牧凡——雖然那時他已婉拒了我的心意,可我還是忍不住偷偷的關注他。那天從不飲酒的他破天荒的替程輕城擋了許多酒,他依然淡淡的笑得溫柔,可眼神難掩的痛楚刺得人心疼;依然淡定自若,可他手掌被捏破的酒杯劃破,血毫無所覺地滴落。我終有些擔心,在他趔趄離去時,悄悄尾隨,倔強的背影始終挺直,可嘴裡無聲的徘徊著一個名字,我卻看得真切,正是小瀾的夫婿程輕城。
看著這壓抑得撕心裂肺般的悲傷,我心裡一痛,卻也恍然。那樣驚才絕艷的奇女子,若我為男子,也必相知相惜,為之傾倒。心中怨念一時間盡化為憐惜,又有一絲不解,我幾人相交已久,以我對牧凡的認知,他隨和卻堅韌,淡泊也豁達,即便要成全兩人,也定會坦然告知自己的心意。怎會如此隱忍和痛楚,也許我從未真正瞭解過他,正像我亦不過是這場愛情的旁觀者。
自那日之後,曾經的蘇牧凡漸行漸遠。一夕間世上只剩下一個宦海浮沉的官僚蘇牧凡,與我們斷絕了往來,而我們的朋友,我的初戀,才子蘇牧凡彷彿從未存於這世上。徒留惆悵。到後來小瀾夫妻因廢太子謀反案牽連入獄,最後關頭卻因惠妃娘娘求情,奇跡般被赦免,之後就退隱放舟江湖,我也跟隨夫君隱退到此,便斷了蘇牧凡的消息。只隱約聽說他官至侍中位列宰輔,若是醉心權勢,怎會選擇這樣的死亡?
也許所有的謎底都在我手中的遺書裡,猶豫很久,我毅然打開遺書,只一眼,便嚇得把信丟在地上。準確說來,這並不算是信,只是一張揉皺過的紙,整頁寫的都是四個凌亂的字,兩個我非常熟悉的名字。
多年的疑惑因這匪夷所思的念頭而豁然開朗……卻終是後悔打開這信,我心亂如麻的在屋中徘徊著,腳下一滑,才發現腕上的佛珠早被扯得四散。我自嘲的笑,這麼多經都白念了,真是「無掛礙故有恐怖」?可是幾次生死關頭都沒讓我這麼驚慌失措過。牧凡啊,你這癡人,我搖頭歎道,有敬佩更有惋惜:何苦留這魔障再來害人?
靜下心來,思量很久,我點燃了這封遺書。對不住了,牧凡,既然這個秘密已經折磨了你這麼多年,我實在不忍心再讓它去折磨他人,只能讓它永遠埋藏在我心裡了。
又是很久以後,偶然間我聽到新來花匠說:鳶尾的花語是絕望的愛。記得這是牧凡最愛的花。
(本文純屬無責任YY,與正文情節無任何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