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先擦把臉吧。WeNXuEmI。cOM」沈秀雲此時已經拿著濕毛巾遞給了王志國,「怎麼回事兒,又是醉醺醺的回來。」
「嗯。」王志國也不說話,只是拿著濕毛巾慢慢放在臉上,然後深深的躺在沙發上,接著,又長長地呼了口氣。
終於忍不住,王樂開口問了起來:「爸,你怎麼了?遇到什麼難事兒了麼?」
聽到王樂這麼問,王志國拿下毛巾,看了王樂一眼,接著揮了揮手:「沒事兒,回你屋,早點睡覺去。」
深深的看了王志國一眼,王樂又看看老媽沈秀雲,終於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在王樂回到自己屋子關上門的一瞬間,他立刻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的聽著外面的聲音。
這時候,就聽到沈秀雲先開口:「志國,你今天這是怎麼了?事兒沒跑成?」
「唔。」
「那……志國,其實不是我說,實際上我覺得這個局長當不當的也無所謂,只要咱一家人開開心心,比什麼都強,你說是不是?」
「呵呵,秀雲,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用安慰我了,不過,有些事兒,你不明白的。」
「我怎麼不明白了?」忽然就聽到沈秀雲的音量微微提高,「志國,我知道你一直想進步,不過,有些東西,是天注定的。再者說,越到高處,事兒就越多,也越麻煩,總是讓人提心吊膽。不是說了麼,退一步海闊天空,再說孩子也大了,你我的收入也都不算少,慢慢來,總會越來越好不是?可你要是真當了大官,我,我這心裡可就沒著沒落了。」
「哎,秀雲啊,所以說你不明白。」說到這裡,忽然聽到王志國壓低了聲音,「咱別再這說,回屋說去。」
緊接著,就聽到電視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又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在一聲輕微的關門聲之後,外面就再也聽不到什麼了。
王樂微微一琢磨,立刻就提著門,輕輕打開門,然後躡手躡腳的向自己父母的臥房走去,然後把耳朵緊貼在房門上,再次偷聽起來,而就在他這麼做的同時,他的心中卻突然感到一陣好笑,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算什麼。
就在王樂還在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好笑的同時,裡面再次傳來父母的談話,而這些談話,卻讓王樂的表情漸漸地嚴肅了起來。
且說王志國進屋後,逕直走到床頭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又慢慢的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香煙,似乎在想著什麼措辭,倒是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正在門外偷聽。
至於沈秀雲,進門後就直接坐在王志國對面的床沿上,只是那眼睛盯著王志國,顯然在等他說話。隱約中,沈秀雲覺得自己老公這次真的是遇到麻煩了。
抽了幾口煙之後,王志國把手中的香煙放在煙灰缸上,彈了彈煙灰,然後就歎了口氣:「秀雲啊,咱們在一起,也有十五六年了吧?」
「十五年又五個月。」沈秀雲點點頭,「剛結婚就有了樂樂,樂樂現在十五週歲。」
「是啊,十五年了,一轉眼,咱孩子都這麼大了。」王志國點點頭,又吸了口煙,接著就道,「秀雲,你覺得,這麼多年來,我算個合格的丈夫麼?你,你嫁給我,後悔不?畢竟當初你的條件是那麼的好。」
「當然算。」沈秀雲滿臉溫柔,「我從來都沒後悔嫁給你過。」
「是麼。」王志國笑了笑,再次抽了口煙,「這麼多年,我讓你失望了吧?」
「沒有啊,怎麼會?」沈秀雲笑了笑,「我覺得日子挺好的,也從來沒真的抱怨什麼。其實,我,我平時也就發發小牢騷而已,並不是真的。」
「是吧,那就是我的問題了。」王志國再次點點頭,「我一直想著進步,一直想讓你,特別是你父母他們能對我另眼相看,所以總是在外面忙來忙去,想著早日上進,對家裡就忽略了不少。到現在,你也好,樂樂也好,我,我好像都沒……唉,算了,不說了。」
說完,王志國果真不再說了,而是再次一個人抽起了悶煙。
看見王志國這樣,沈秀雲微微皺皺眉,接著問:「志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你跟我說說,說不定有解決的辦法呢?是不是你局長的位子坐不了了?」
「這個……」王志國頓了頓,接著把手中的香煙掐滅,「比這嚴重啊……說真的秀雲,這次說不好,我,我甚至可能要坐牢的。」
「啊?」聽到王志國這麼說,沈秀雲大吃一驚,「什麼?坐牢?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具體說,就複雜了,說了你也不懂。」王志國搖搖頭。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沈秀雲不滿道。
「好吧,既然你非要問,那我就說說吧。」王志國點點頭,「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
「到底怎麼了?」沈秀雲追問。
「怎麼說呢。」王志國皺了皺眉,「簡單說呢,就是最近有人給市委寫信舉報我,說我作風不正派,亂搞男女關係……」
「這誰這麼胡說八道!」剛聽到這,沈秀雲就惱了,「是誰?到底是誰?」
「是誰不重要。」王志國搖搖頭,「而且這個亂搞男女關係的事兒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舉報信還舉報了我的經濟問題……我剛得到消息,紀委已經準備成了調查組,對我的問題進行審查了。」
「好啊,審查就審查,怕什麼。」沈秀雲憤憤道,「這誰這麼無聊,居然寫信……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看到你要當局長了,紅眼了吧?」
「就算是吧。」王志國苦笑了下。
「志國……」看到王志國這副表情,沈秀雲忽然想到了什麼,「你剛才說經濟問題,難道你……你真的……」
王志國看了看沈秀雲,默默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存折,慢慢的遞了過去。
看見這個存折沈秀雲微微一愣,下意識就接過存折,打開一看,這就嚇了一跳,一下就站了起來:「啊?二,二十萬?」
王志國默默點了點頭。
「你,你……」看看存折,再看看王志國,沈秀雲只覺得一陣暈眩,再次的坐到了床上。
深呼吸了幾口氣,沈秀雲才澀聲對王志國道:「你,你哪來這麼多錢,這,這可是得十年以上啊。」
的確,二十萬快,在1990真的是巨款,再加上這時期的法律還不算完善,量刑普遍過重,如果個人貪污或者受賄二十萬,的確得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就算把錢還了,也一樣要坐三年以上,而一旦坐牢,王志國以後的前途就真的毀了。
「哪來的錢?」王志國苦笑,「其實,這錢不是我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沈秀雲大聲道,「你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錢,可,可這名字是你啊!你,你到底怎麼了?」
「其實這筆錢,是邵局長的。」王志國再次點燃一根香煙,抽了一口,「跟你說實話吧,邵局長這幾年零零總總撈了不少錢,但他因為是局長,盯著他的人多,於是就讓我替他保管這筆錢。」
「是這樣麼?」
「當然是這樣。」王志國自嘲的一笑,「要不然,我怎麼可能連連獲得邵局長的青睞,一力推薦我當上了局裡的常務副局長呢?其實就是因為我聽話。他希望在他退下來之後,我能夠順利接班,少出紕漏,然後呢,他就拿著這筆錢,跟小趙,也就是跟他一塊兒出車禍死掉的那個秘書遠走高飛。」
「啊?」沈秀雲愣了愣,「可,可就算如此吧,就你們局,能撈出這麼多錢麼?」
這倒是,1990年的時候,市廣播局還沒上有線電視,至於電視台的所謂廣告費用更加可以忽略不計,是真真正正不斷虧損的機關局,只是一個宣傳單位,全部靠財政撥款養著,絕對算是清水衙門。等到後來上了有線電視,實行壟斷收費,廣播局的油水才慢慢的豐厚起來。
這個年頭,如果是在廣播局這樣的清水衙門裡,就算局長一把手可勁兒的貪污受賄,也不可能攢下二十萬,實際上此時人民幣很值錢,貪污個三五萬就是大案子了,因此沈秀雲對此有疑惑也很正常,畢竟這還是個萬元戶都很稀罕的年代。
「局裡的油水是不多,但要弄這麼多錢也不難。」王志國搖搖頭,「知道麼,這筆錢,其實是邵局長剋扣的單位新宿舍樓的建築款,為啥新宿舍樓遲遲蓋不起來,原因就在這了。跟你說,那新宿舍樓啊,都是偷工減料,施工更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這,這也行?」
「當然行。」王志國嘴角冷冷一笑,「只要財政局那邊疏通好了關係,又有什麼不可行的。」
「啊,你是說……財政那邊也……」
「不止。」王志國搖搖頭,「哎,其實具體到底有多少人牽扯這裡面,我也不清楚,而且也不是我們局就這樣,據我所知,其他很多機關局的宿舍樓,都有類似的情況,因此,這個……哎,知道麼,我這事兒一旦捅破,會牽連出一大批人,那就是大案子啊。」
「……」
「市裡最近鬥得很厲害,聽說新來的市委書記可是正在跟市長就這個方面鬥法呢,不然的話,僅僅憑著匿名舉報信,又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準備讓紀委過來調查?」
「……」
「並且現在最麻煩的是,錢都是在我的賬戶上。」王志國再次懊惱的搖頭,「而我不是邵局長,跟那些人的關係網並不密切,更沒有什麼可以要挾他們的東西。我就怕,他們為了撇清干係,拿我推出去。哎,我現在的處境,是下邊有人想上位,上面有人想撇清,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恐怕是……唉。」
「那怎麼辦?」沈秀雲也急了,「不如,不如求求我爹,他認識很多人,他,他說不定……」
「千萬別找他。」王志國擺擺手,「首先他一定不會管的,而且他就算去找人,效果也……畢竟軍隊跟地方還是有區別的,影響力有限。」
「那可咋辦?」沈秀雲說到這裡,已經帶了哭腔了。
「哎,你也別著急。」看見沈秀雲這個樣子,王志國勉強笑了笑,再次掐滅手中的香煙,起身走過去,坐在沈秀雲的身邊,摟著她安慰,「事情還沒到最壞的一步,這不紀委的調查組還沒來麼,我再活動活動,說不定有轉機呢。」
沈秀雲抽泣了一下,看了看帶著笑容的王志國,終於長歎一口氣,緩緩地把頭埋入王志國的懷裡,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了。
房間裡一下子陷入了寂靜,而在門外偷聽的王樂在感到裡面沒有聲音了之後,皺了皺眉,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剛想推門而進,但還是微微的搖了搖頭,然後悄悄的走開。
夜,更加的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