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剪不斷,理還亂
    因為韓傑的事,楚天舒一個春節都沒過好,不過也還是願意相信新的豬年一定正如豬的性格,肯定老老實實太太平平的——這樣想時心裡多少也能松快些。

    果然不錯,日子一直老老實實太太平平的,轉眼就到了“五·一”節,王英傑的婚禮就定在這一天。

    楚天舒後來一直都記得,那天的天氣真是好得不得了,天藍得讓人渴望飛翔。扎掛得仿佛童話世界裡的婚車卻開得奇慢,仿佛不是車,就是婚禮進行曲中款款行進的新郎新娘,後面跟著一水由二十余輛寶馬、奔馳、奧迪等名牌小轎車旖旎而成的儀仗,就是新娘華麗綿長得令人瞠目的婚紗尾翼了。路人無不側目,疑為是哪位要員大款的公子成婚。

    婚禮定在市裡一家有名的高檔大酒店。新郎高大帥氣,新娘子苗條秀美,眾親友眾星捧月,人人臉上皆喜氣洋洋,風光無限。

    台長趙興榮證婚,“休閒時光”節目部主任於娜為他們主持婚禮。*階段於娜笑問新娘子:“最喜歡新郎身上哪個部位呀?”

    眾人皆笑得一塌糊塗,新娘子給逼得實在躲不過了,紅頭脹臉地答說:“耳朵。”

    於娜細細研究王英傑的耳朵,一面贊歎:“果然不錯——真的是大耳垂輪,有福得很啊——要不然怎麼能娶到這麼美麗的新娘子?不過‘福耳’、‘福耳’——是不是一歸了新娘子,就要‘俯首帖耳’了呢?”

    眾人又是一頓瘋笑。

    於娜又問王英傑最喜歡新娘子身上哪個部位,王英傑情知躲不過,脆快地答說:“腰!”

    ——答得太痛快太響亮了,於娜做勢嚇了一跳,招眾人又笑了一回後,才到底恢復了如沐春風的笑容和優雅的儀態。她請新娘子慢慢旋轉腰身,她在一旁配以動人的解說詞道:“纖纖細腰不盈一握——多麼曼妙婀娜啊!都說腰肢柔軟的女人必有一顆溫柔善良的心,咱們的新娘子就是一位秀外惠中的美人——讓我們祝福這對新人吧,願他們的愛情地老天荒永不褪色!”說完帶頭鼓掌,立刻掌聲雷動。

    卻誰也料想不到,僅僅半年後,這對舉辦了隆重婚禮的伉儷就離了婚。

    這卻不是新聞部發生的最糟的事,最糟的是:就在王英傑度蜜月期間,姜曉雲出事了。

    姜曉雲是所有記者中最內向的一個,二十八了還沒有談婚論嫁,據說是因為曾經有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後來那個叫小笛的男孩子因病早逝,從此後她便對愛情有了潔癖,發誓非遇到像小笛一樣好的人不嫁。

    姜曉雲一向素衣素服,從不化妝,又總是少言寡語,調子低得也許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存在,然而她的相貌又是截然相反地出類拔萃,讓人想忽略都不成。

    姜曉雲是修長柔韌的小身形,一雙長腿仿佛舞蹈演員一般,纖長的頸項上頂著顆小小的蛋圓形頭顱,也像是舞蹈演員一般的,給緊拉到頭頂心的發髻撐開了飽滿高貴的額。鳳眼幽幽,拖著雲影般長長的尾梢斜掃雲鬢。一笑一口糯米銀牙,陽光照耀沙灘一般照耀著她亮閃閃的金棕色皮膚。要是她輕聲軟語地講起話來,就好像是靜幽幽的海水汩汩地湧到沙灘上,聽的人很容易迷醉了一般留連著,不想走了。

    姜曉雲出的是性命攸關的大事——給一輛大貨車剮到了車底下,總算因為身材苗條,落地的位置也僥幸,竟然只是給撞成了輕微的腦震蕩,額頭上落了道兩寸長的口子,縫了針。

    姜曉雲住院時台裡很多人都去看她,她輕易不講話,額際一層層雪白的繃帶底下,一雙沒有一絲光亮的大眼睛空洞陰森得仿佛杳無人跡的洞穴,慢慢轉向誰,就是要跟誰說話了,一開口卻總是唯一一句:“小笛叫我去呢——他讓鄧麗君唱歌招我的魂兒——”這樣說時臉上會泛起笑容,可誰都覺得有股陰氣直朝自己襲來……

    鄧麗君是五月份去逝的,之後滿大街到處都飄蕩著她的歌聲。姜曉雲和小笛一向都最喜歡鄧麗君的歌,尤其是那首《何日君再來》,小笛常常說姜曉雲唱得跟鄧麗君一樣好聽。

    那天姜曉雲騎車回家,路上也不知是哪家店鋪很大的聲音在放《何日君再來》,小笛的音容笑貌瞬時就跳進了她的腦海,就那麼一恍惚的工夫,她忽然覺得自己直飛了起來,然後就鑽到了車底下,再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姜曉雲住了十天院,又在家休息了兩周才上班,上班那天卻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前姜曉雲素衣素面,就像是一朵素淨的幽蘭,可是突然間變成了一場大雨催發的一朵紅牡丹——一身的火紅,晃得人眼睛一落上去就覺得燒得慌。為了遮掩傷疤,姜曉雲額前齊眉剪了一排劉海,不少人一開始都沒認出她來,她卻朝愣神的人笑了,抬手愉快地打招呼道:“嗨!怎麼——不認識啦?”

    大家全都背後議論:“一場車禍叫她改性啦?”姜曉雲很快就給出了確切答案。

    先是她的衣著,幾天一換,常換常新。一忽兒是一件純白耀眼細腰身寬*的裙式風衣;一忽兒是一身牛仔超短裙裝;一忽兒又是一款冰藍灑金泥的西式長款旗袍裙了,可是領口一道電光霹靂式的裂縫——極細的,從她天鵝般纖長的頸項上有力地撕扯下來,一個急回彎劈開*,人穩穩站著不動還好,一動就像是給那道電光撕裂了胸口,一忽閃、一忽閃……

    有天傍晚她穿了件更特別的來——大家怎麼議論也沒搞清楚那究竟是條普通裙子還是件晚禮服——翠煙地兒赭黃大暗花亞光厚絲綢面料,卻並不顯厚,有種山間流水渡落花的質感與韻味。沒上肩,高高的立領直拖出塊料子漫胸而過,緊了腰身,剛過*就完了。前面只看見腿上太短了些,要到後面才更驚人——大半個後背全裸著,下面於腰際展翅飛起一個碩大的蝴蝶結,把兩頁肩胛輕托著,就像輕托著一雙小翅膀,她就這樣從煙飛金、霧走霞的雲天背景裡來,就像是天使來到了人間……

    “快樂無限”節目部主持人錢峰從前一有時間就泡新聞部,追姜曉雲追得厲害,姜曉雲對他卻從來都是淡淡的,睬也懶得睬,這一次卻是剛上班沒幾天就跟他手挽手出雙入對了。

    可是還沒出一個月,大家吃驚地發現,姜曉雲身邊換人了,是全台最帥的大帥哥——“沉醉時分”節目部主持人極致。那天傍晚姜曉雲穿了那件很像是晚禮服的衣裙來,就是挽了極致出去,兩個人一雙碧人般的甜美勁兒羨煞了多少人。可也不過兩個多月,姜曉雲身邊又換上了個陌生的小伙子,常開著私家車到台裡接送她……

    韓梅自她哥韓傑犧牲後很長一段時間委靡不振,不過到了春暖花開後就像是給春天激活了一般,重又青春煥發了。

    過段時間楚天舒到韓梅家去玩,韓梅高高興興地給她看一周前她跟小崔慶祝他們結婚四周年時的錄像:一張大圓桌子的中心擺著精美的酒菜,四轉圈點了兩圈紅蠟燭,小崔手捧一束火紅的玫瑰單膝跪倒在韓梅腳下,輕輕托起她的一只手,仰起臉深情道:“曾經有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我一直都很珍惜,等到後來也永不後悔……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希望來世也能擁有,那時我仍然會對你講三個字:我愛你!如果一定要給這份愛加上個日期,我希望是一萬年!”

    楚天舒沒想到小崔把正流行的電影《大話西游》裡的台詞篡改了用在了這種地方,笑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又連聲跟韓梅說小崔對她可真好,叫她羨慕死了。韓梅一臉的幸福,叫楚天舒尤其羨慕死了。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楚天舒做夜班,九點多鍾忙完了,關了燈正要出門,忽然記起窗子還沒關,可是到了窗前馬上就不會動了。

    透過綠化帶裡丁香樹的花團和枝葉間望出去,院門口的大樹下,正有一高一低的一雙男女在熱烈纏綿地擁吻……室內沒有點燈,遠遠的天外點著月亮,也看不見月亮,只看得見高高低低的花團和枝葉間篩出無數晃動的小光影,也篩出了呢呢喃喃*淺唱的蟲聲,全都搓揉著馥郁的花香,給喜歡搬弄的春風一陣比一陣愈濃地吹進屋子裡,燒著一樣……

    那雙男女很快分開了,楚天舒見那女的進了院往樓裡來了,慌慌張張趕緊關窗子走人。剛帶上門,韓梅到了,一臉少女樣的活潑可愛,眼睛亮晶晶地笑道:“哇——你可真能干,這時候才走?!”

    楚天舒假裝吃驚道:“你怎麼來了?”

    後來楚天舒發現常有一輛奧迪車到台裡接送韓梅,開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風度翩翩,一看就不僅僅是一個司機,看韓梅的眼神也決不僅僅是一個普通朋友,總讓楚天舒下意識地想起那個點著月亮的晚上……

    韓梅似乎也並不回避楚天舒,有一次楚天舒回台時正見韓梅和那個男人站在院門口停著的那輛奧迪車旁,男人很體貼地替韓梅拉開車門,韓梅正要上車,一抬臉看見了楚天舒,停下來沖她笑了,回頭給她和那個男人作介紹,稱男人為“朱總”。楚天舒戲說:“還少了‘司令’二字吧?”韓梅開心得“咯咯”笑。

    楚天舒後來跟韓梅開玩笑道:“人都說‘女人沒情人,活著沒精神’——你現在可是越活越有精神啦——你總不會說你家小崔到現在還是你的情人吧?”

    韓梅歪頭看了看楚天舒,“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道:“我倒真希望小崔還是我的情人呢!——可怎麼可能呢?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你不也常這麼說嗎?不過我跟我家小崔已經成功地完成了從愛情到親情的轉換——血濃於水,沒有什麼力量能把我們分開了。”

    又鄭重了臉色道:“我跟朱總可決不像你想象的那種關系啊!朱總是大型國企的副總,知識淵博,極富修養,我們一見如故,彼此欣賞,可我們一直都把持得很好,也就是‘比友情多一點,比愛情少一點’的關系——甜蜜卻不過度——不正可以合理地補充乏味的婚姻嗎?我早想過了,人生苦短……”

    快年底時楚天舒聽說張純良的老婆帶孩子跑了……

    楚天舒眼前的世界亂套了,變化之快,令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她又發現所謂的感情問題都只是表象,裡面暗藏的深層次原因才更令人震撼:

    王英傑離婚實屬無奈,是那個“秀外惠中”的新娘子提出來的,辦完手緒才一個月,她就閃電般地嫁給了一個大她十歲,矮她半頭,耳朵奇小,但身家百萬的小老板,留給高大英俊長著一雙“福耳”的王英傑的就只有用以結婚的一大筆債務了。

    姜曉雲風流了半天最後也還是選擇了傍大款。

    王英傑離婚後再不像從前那樣每天除了采訪寫稿就“嘻嘻哈哈”地沒正形了,稿越寫越少,人越來越神,動輒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張張羅羅到處探問:“噯,我能搞到鋼材——批發價,你們誰能找到買家,咱們三七開……”,“怎麼樣,我手頭的紅磚最便宜了,八分就能搞到,你們……”

    韓梅穿起了名牌、貂皮……給妹妹安排了工作……

    媒體上今天報道說黨的好干部孔繁森,明天報道說大貪官*、*,後天又出了新興實業公司特大非法集資案……

    ——“豬”不像是“豬”了——就是,也是頭“野豬”——楚天舒就在這樣想。她越來越不能安定下心神了,因為雖然深處閉塞的東北內陸,她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個國家由東到西、由南到北種種巨變產生的強大沖擊波,並體察到了來自大地深處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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