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搬過來的時候,石榴花正開的歡喜。一簇簇火紅,鑲嵌在綠色的枝葉中。身穿紅裙子的她剛把自行車鎖在在石榴樹下,就聽見隔壁房間裡有口哨聲夾雜男生特有的起哄的聲音。她回頭去看,正巧看見三兩個男子朝她擠眉弄眼,為首的那個吹著口哨,大有帶戲謔的味道。她跑回自己房間,趴在床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一直覺得特別委屈,為了家明隻身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找工作換工作,受盡人的白眼。口袋裡的錢一天天癟下去,搬到這所比較便宜的四合院,而且是門口朝西,冬天照不到太陽,夏天烤的難受。她總想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忍受,可前後忙活了一陣又一陣,家明那裡依然不冷不熱。曖昧的時候捏下她的鼻子,其他不曾表示過什麼。
現在腳步還沒有站穩更是遇到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感覺猶如進了狼窩一般。想想這些心裡就委屈地慌。早先房東說好的,對面房子不曾住人,哪知磨蹭了幾天,突然就闖進了。經過剛才的照面,她覺得以後事事都要小心謹慎,出門在外,沒準對面真住著一群流氓,誰瞭解誰。
誠惶誠恐地過了幾天,上班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了什麼動靜,連出門刷牙都不敢在井邊多呆一會。後來發現屋子那邊並沒有什麼異常,倒是也比較安靜的很她到底按捺不住了。再去井邊刷牙,就趁著空隙偷偷瞄幾眼,左看右看只見一個人,在房間裡舉一副啞鈴。正滿嘴泡沫的時候,他卻從房間出來,手裡拿著牙刷,兩個人的目光對視,她嘴裡的泡沫,瞪圓的眼睛,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低下頭假裝沒有看見,其實他長的不錯,一笑的時候兩顆虎牙露出來,略黑的皮膚,眼睛也很好看,她想,但可惜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夥同別人給她留下的壞的印象。不然作為鄰居她是可以打招呼的。
他倒似乎比較大方,說:「這麼早啊。」
她頭也沒有抬,在鼻子悶哼了聲恩,算是打過招呼。
(2)
週末洗衣服,她穿著拖鞋,坐在小板凳上,專心致志。喜歡江南院子裡的這口井,用小木水桶盛水,她喜歡洗完衣服將水流在雙腳上,看他們拂過腳趾,像帶走時光一樣輕柔。他房間裡照例很安靜,突然她很想知道他是坐什麼工作的,怎麼能一直維持這樣的安靜。她將洗好的衣服一一撐起,掛在晾衣繩上。陽光透過薄薄的衣服映射在她臉上,紅色的,黃色的,她將額前的發輕輕捋到後面。踮起腳跟,穿著天藍色的大T恤一直到膝蓋,夠頭頂上方的衣繩。
她不知道,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正在房間隔著玻璃窗望。她也不知道他是學習美術的,畢業後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一直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流浪。
她和他真正熟悉起來是在盛夏。約會家明,對方推說忙。她眼睛腫得桃般,一份感情到了如此卑微的程度。她不辭千里來,搭下臉皮,只要不傻誰都明白她有多在乎他。可他卻一直跟她玩躲貓貓。她生氣起來就買來東西使勁吃,買了一堆西紅柿,一直吃到胃裡翻滾。晚上,到底腸胃受不了,肚子疼得心慌。捂著肚子,外出買藥,撞見他推車進門。她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笑話。他還是迎了上來,問了她哪裡不舒服,便把她扶上車。她沒有拒絕,內心甚至有些痛快,反正也不要矜持了,似乎坐在另外一個男人的車上可以狠狠地報復家明。
日子再長。他偶爾在外面買些水果送她一兩顆,她也不含糊,照單全收。她再洗衣服,他會似笑非笑地與她玩笑:「不然我買洗衣粉,你幫我洗吧。」她也笑笑:「好啊,外加十元錢手洗費。」他卻信以為真。真就買來了洗衣粉,她慌了,趕緊退回去。弄得他低頭沉默不語。
她明白這種曖昧的遊戲她玩不起,何況他沒有工作整天賦閒,生活是柴米油鹽。想到這些的時候,她會臉紅,覺得自己很勢力,但也只是轉念。
(3)
她到底支撐不住,與家明扯斷了。
感情好比是風箏,看著美麗,但手中的線一直沒有在她這裡。即使在她這裡,萬一線斷了,她仍舊一無所有。經過一些鬥爭,她放棄了。家明依舊沒有多大的表示,不冷也不熱。
一個人的生活自由了許多。不必擔心哪天不夠美麗見愛人,不必為穿著而思考。她喜歡上了寬鬆的衣服,把裙子收起,穿上闊腳褲,與他到郊外的林子捉知了。夏末了。
他比她捉得多,放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裡,看它們撲扇著翅膀在袋子亂飛。興趣上來,她會用慣有的姿勢,一手遮住陽光,一手將知了的翅膀放在眼前,看斑駁七彩的世界。
他喜歡看她的姿勢,眉毛一顰也是美麗的。她後來才知道。
知道的時候已經是秋天。她空閒包了水餃去給他送。一推門,他裸著上身,在專注地畫著畫。畫面上不是別人,是她。她踮起腳跟,仰著頭,把一件件衣服掛在晾衣繩上,陽光透過薄如紗翼的裙子灑滿她的臉。
那天她沒有多說話。放下水餃就走了出來。外面灰濛濛的,快要下雨,她沒有見到陽光。他亦沒有解釋什麼。
再見他時,她又恢復了原來的小心翼翼,生怕吵到了他。他當然看出了她的疏遠。見面的時候微微打個招呼。
偶爾她會假設。假設她不愛上家明,她不會來這裡。假設她不住在這裡,不會遇見他。假設他有一份穩定的收入能給她沒有漂泊的感覺。假設她會接受他。但這些假設,她會很快為自己*。
(4)
她搬離了院子。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怕滋生出更多事端,因為她終究是現實的。期間起起落落,她算幸運,找到了一個外貌前途都不錯的男人。
只是偶爾的偶爾,想起他,想起那幅畫,她會心裡很疼。這種揪心的感覺,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只是懷念。
她幸福感十足,但找不到快樂的理由。男朋友再好看再富有,她都彷彿覺得不是自己的。倒是那曾經住在老院子的日子她常常想起。她突然想去看看那口井,那棵石榴樹。
坐了很長時間的車,途中幻想著兩人遇見時的場面,會不會仍舊是他和他那群朋友一起用戲謔的眼神看她。
推門的場景始料不及。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子,正站在板凳上夠石榴。一顆顆綠色的石榴,碩大的,掛在枝頭。女孩子身材高挑,烏黑的頭髮,搖搖晃晃,笑著喊他名字:「陸恆,你過來扶我啊!」她生怕被她看見,忙虛掩上門。門縫中,他慌慌地出來,拿著一個竹筐,一手扶著女孩的腰,一手接她摘下的石榴。井口旁邊的衣服依然晾著,不是她的,幾條裙子和他的上衣緊挨著,陽光依然灼人的眼,它已經撲扇到另外一個地方。
她沒有給他洗衣服,一直沒有。回過頭去,她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她是原本走錯門的。錯過太多。
出去巷子。她試探著用手遮住陽光,像當初一樣。但她明白陽光的睫毛再也不會拂拭到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