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硝煙 正文 第六章 相伴
    幾天後,黑珥饒大陸的北岸,成立了統一的亞爾維斯王國。

    經大家商議,各城主權依舊歸各城主所有,由阿諾德擔任國王,協調各城之間的關係,巴奈特與班傑明為祭司大臣,輔佐阿諾德共同治理亞爾維斯。

    各城之間通商買賣,關係和諧,北岸一片繁榮景象。

    巴奈特城議事廳內,巴奈特擎著一張手繪的亞爾維斯全貌圖,一絲不苟地圈圈點點作著標記。

    匡——

    一杯熱茶被立在了他的桌旁,巴奈特頭也不抬地摸索過茶杯,輕輕抿一口,隨後便衝我擺了一下手,「可以了,你下去吧。」

    我鄙夷地看著他,惡笑了兩聲,「你以為我是伺候你的丫鬟?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巴奈特聞聲連忙抬頭,笑著起身扶我坐下,「泰思,怎麼是你?」

    「我不能來?」我挑挑眉毛,巴奈特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是在準備麥沫蕊的婚禮嗎?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

    「麥沫蕊?」我瞇瞇眼睛,巴奈特無奈地聳聳肩膀,「就是你的好布萊迪,我實在不習慣叫她布萊迪,一個好端端的女孩,你幹嘛非得給她起這麼個名字。」

    我想一想,頓時恍然大悟,繼而又擺出一副極為不屑的樣子來,「我給她起什麼名字你管得著嗎,我還覺得布萊迪比麥沫蕊要好聽多了呢!」

    「真服了你了。」巴奈特搖搖頭,「再怎麼說,『麥沫蕊』也是人家父母起的,你幹嘛非得給人家改,我聽說凡是你手下的勇士和丫鬟,你都給人家改名換姓了?」

    「我樂意,你管得著?」我一撇頭,不屑跟他爭論這個事情,其實改名字也是出於安全,布萊迪一家曾被伊諾克下令斬盡殺絕,我救了她,總不能讓她光明正大地再回來吧,包括霍爾他們,都是將死之人,若還用原名待在伊諾克城,不遭人懷疑也會被認為是詐屍。

    我撅撅嘴,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狠狠敲敲巴奈特的肩膀,「別跟我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不想讓我來?背著我偷偷摸摸地在幹什麼呢!」

    「我哪裡有背著你做什麼事呀!」巴奈特一手抽過他剛才圈點過的地圖,展在我面前,我迷茫地看著那些看著雜亂無章卻似乎有點規整的線條和箭頭,不解地問:「這是幹什麼的?」

    「你猜。」巴奈特笑笑。

    「嗯……這些路線好像是……又好像是……」我絞盡腦汁地想,突然斜視他一眼,煩躁起來,「啊呀,你是亞爾維斯的祭司大臣,你畫的東西跟我又沒關係,我憑什麼要猜!」

    巴奈特親暱地摸摸我的頭,「這個可跟亞爾維斯沒有關係,我看你最近因為麥沫蕊的事兒挺煩躁的,忙得團團轉不說,還丟三落四。所以我好心好意幫你畫了份地圖,等明後天,我陪你去買需要的東西,怎樣,我對你好吧。」

    「你確定你是對我好?」我挑挑眉頭,「人家布萊迪成親,你怎麼這麼積極?」

    巴奈特受了我的調侃,卻絲毫沒有生氣的徵兆,牽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算不上纖細的手指上,帶著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還記得前些天在貝蒂的*禮上,巴奈特突然在我身邊發起感慨,「你若是個男孩子,半個月後,就是你的*禮了。」

    「但是我不是男孩子,雖然一直很想當,不過……」我呵呵笑起來,「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話,怎麼可以跟你搞搞小曖昧呢?」

    「哈哈,那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巴奈特側過頭,笑道,「這樣吧,沒有*禮,換成婚禮怎麼樣?」

    我心下一顫,然後明知故問地看向巴奈特,「誰的婚……」話音還沒落,巴奈特就一把把我摟進懷裡,一隻手輕輕擺弄著我的手指,我低頭,我的手指上赫然多了一枚很漂亮的鏤空寶石戒指,他輕輕吻吻我的額頭,「泰思,嫁給我吧。」

    我笑著偎依在他的懷裡,笑著笑著,不自覺就留下了眼淚,這時,貝蒂也點燃了聖火,火光那麼溫暖那麼神聖,在每一個人的心扉中燃燒,我緊緊握住巴奈特的手臂,說什麼,都不再分開了吧。

    我抽手,撒嬌般地轉過頭去,「你還知道你自己也要成親了啊。」

    「所以我陪你去,把你喜歡的東西也一起買回來嘛。」巴奈特笑著摸摸我的頭,「其實買東西是其次,我主要是想帶你出去玩一玩。」巴奈特蹲到我面前,把我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裡,「泰思,自從我們從葛蘭回來,我就沒有好好對待過你,現在我請你出去玩,算是給你的補償好嗎?」

    我向他挑挑眉頭,「你這是在約我嗎?」

    巴奈特狠狠地點了點頭。

    看著他誠懇的樣子,我的心裡也有一點點感動,但還是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把頭一撇,道:「哼,我還是想讓你按救人的回報方式來補償。」

    「好泰思……」巴奈特搖搖我的手,我頗感驚訝地看著他,一個所向披靡的勇士,這是在跟我撒嬌嗎?好吧,我承認我還是心軟,打開他的手,嘟著嘴笑起來,「那,你都要帶我去哪裡?」

    巴奈特看著我,也笑得更燦爛了,展平了手中的地圖,示意我來看,「如果你有空的話,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了,先向東,到迦阿印城採茶,再去狄克城購買珠寶,然後晚上去菲力克斯城,他那傢伙的壞點子多,城裡熱鬧得很,我們就在他那兒休息一夜,然後再從菲力克斯城出發,向西南走,先去黑爾城買點染料,再去班傑明城看看光景,有時間,就去阿諾德城逛逛,如何?」

    我研究著地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行程會不會太緊張了點啊。」

    「你若是閒緊張,那就慢慢逛,有些不必要的地方就直接省去好了,反正也不急於這幾天把亞爾維斯逛遍,以後,有的是時間。」巴奈特摸摸我的頭,我衝他笑笑,「那你就不打算帶我到巴奈特城逛逛?」

    「呵呵,這兒就不用單獨列行程了吧,隨時都可以逛,其實,你不覺得這兒已經可以算作是你的家了嗎?」

    「什麼叫算作?本來就是嘛!」我向他晃晃我手上的戒指,「別抵賴啊,我警告你。」

    「我要是抵賴,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白得的美人,我怎麼能不要呢!」

    「你啊,不抵賴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擰擰他的鼻子,這才發現自己著實有點矯情,於是趕緊低下頭,但願他千萬別來數落我,巴奈特也只是在我的耳邊發出幾聲輕笑,就哄我趕緊給布萊迪他們發個信,然後早早睡覺。

    我躺在床上,夕陽的餘光從窗戶縫中透進來,暖暖的,讓我的心也恢復了溫度。又禁不住*起指上的那枚戒指,放在唇邊吻一吻,想著半個月以後就可以天天摟著那人入睡,心情就無比愉快。

    失去了容貌又如何,失去了健康又如何,只要你還是你,就會是那個我永遠最愛的你。

    但什麼叫習慣成自然,我睡懶覺的毛病就成功地詮釋了這一真理。

    昨夜明明早早就睡下了,可是早晨卻依舊睡眼惺忪地賴在床上不肯起,巴奈特在一邊很無奈,只得安靜地等待著我肯從睡夢中醒來的那刻。

    磨蹭到正午了,我們才從巴奈特城出發,大熱的天,是沒法去迦阿印城採茶了,於是直奔狄克城去購買珠寶。

    我今天特意著了女裝,其實這之前就被巴奈特勒令過不許再扮成男孩子,可憑什麼他說啥我就要聽啥?於是就這個問題計較了半天,才達成協議,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穿女裝,至於平時我穿什麼,他就無權侵犯我的自由了。

    狄克城裡很是熱鬧。

    我好奇地打量著沿街的每一件閃閃發光的首飾與工藝品,恨不得把整個城都買下來,巴奈特一手牽馬,一手像牽著一隻貪婪的小狗一樣牽著我,逕直走進一家門頭華麗的店舖,那裡面琳琅滿目的工藝品更是精妙絕倫,我站到木架前,仔細地打量著每一件晶瑩透亮的小東西,感覺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客官,您要點什麼,本店各式珠寶應有盡有,包您滿意!」這時,一個年輕的男子緩緩向我們走了過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

    我指著一枝淺綠色的細細長長的飾物道:「這個是釵?」

    「此乃翠荊釵,由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只要十袋金子。」男子笑得輕鬆,我卻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夠嗆,十袋金子,這分明是搶劫啊!我又指向另一串綠白相間的項鏈,問:「這個呢?」

    「姑娘好眼光,這是一串由珍珠翡翠相間而成的項鏈,其名『珠聯璧合』,象徵著相愛之人成為最終的眷屬……」男子輕輕湊近我,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尷尬地看向身後的巴奈特,他只是抿嘴衝我笑笑,那男子用一根手指挑起那串項鏈,色迷迷地道:「項鏈,諧音『相戀』,不知姑娘可否佩戴上它,與在下一同游遊山,玩玩水……」

    「我……我想我不適合它,謝謝你的好意。」我側身想把他的手打開,他卻不依不饒地又摟上了我的腰,「姑娘,我看這條項鏈,再適合你不過了。」

    我憤怒地看向巴奈特,他又是莞爾一笑,這傢伙今天是怎麼了,看到有人調戲他的未婚妻,難道不應該上來狠狠給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一記拳頭嗎?也罷,他不動手,我自己來還不行嗎?於是我狠狠抬起拳頭,門板後卻突然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翟根,上午的收益如何?」

    似曾相識的聲音讓我索性收回了拳頭,被稱作翟根的男子笑著鬆開我,衝著門板大吼:「超額完成任務,父親大人,所以一會兒呢,我要約著這位小妹妹一同出去玩玩。」我瞥他一眼,想約我?門都沒有!

    「就想著泡妞,每次泡的女孩兒也不漂亮,有什麼意思你!」門板後的男聲一陣歎息。

    「今天這個好看,哈哈!」翟根*著湊近我,我輕輕側身,以便能離他遠一點。

    「漂亮的就給我留著吧,哈哈,回頭給你十五袋金子,幫我瞞著*。」

    「二十袋金子,我可以考慮一下。」翟根又笑。

    「那麼貴?值不值呀!」砰砰砰,幾聲急促的腳步聲從門板後傳來,巴奈特趕緊背過身,裝作在鑒賞寶物的無關客人,而一張熟悉的面孔卻在此時映入我眼簾。

    這不是狄克又能是哪個?

    翟根湊近我,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妹妹,這位是我父親,他可是很厲害的哦!」

    狄克亦瞇起色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嗯,這個倒還可以,不過……」他皺皺眉頭,「小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當然,狄克先生。」我鄙夷地瞇起眼睛,真看不出,這狄克平時一本正經,威嚴可指,熟不知,卻是這種沉湎於美色還怕被夫人發現的人。

    狄克摸摸自己的胡茬兒,猥瑣一笑,「嘿嘿,我這人記性不好,記不太清楚了……」他靠近我,小聲道,「你叫什麼來著?是西村的阿倩還是黑爾城的徹蕊……」

    狄克還在回憶,我卻忍無可忍得攢起拳頭,多想把他的臉砸的比巴奈特的還恐怖,於是抬拳,巴奈特卻在這時笑出了聲。

    翟根眼珠子一轉,立刻跳到扶著木架笑彎了腰的巴奈特面前,道:「客官客官,您想要點什麼,本店各式珠寶應有盡有,絕對包您滿意!」

    「呵呵,妞泡完了?」巴奈特淺笑著回過頭,狄克的臉也隨之「唰」地一下變了顏色,而翟根卻絲毫不避諱,帶著幾分玩笑的口氣道:「小妞兒交給我父親,我負責賣珠寶,客官,需要我幫您推薦點什麼嗎?」

    巴奈特揚眉看向苦笑著的狄克,大笑,「那真抱歉了,那個姑娘是我帶來的,你可不能交給你父親呀!」

    「這沒關係。」翟根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父親變了又變的臉色,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妹妹,倘若你留下來陪我們爺倆兒,這一店的寶貝,盡由著你挑,如何?」

    「很誘惑呀!」我咬咬牙,惡狠狠地道,「你倒是不怕某個人不同意,一時激動會要了你的命?」

    「不怕。」翟根輕鬆一笑,「別忘了呦,我父親可是一城之主,我們家除了金銀財寶,還有軍隊無數……」翟根輕輕瞥了巴奈特一眼,「就憑某個人……嘿嘿,想要我的命,那還是有點難度的。」

    我陪著他笑起來,連聲誇讚,「真是了不起啊!」

    狄克在一邊擦擦冷汗,也陪笑道:「不敢,呵呵,不敢。」

    翟根伸出手挑逗著我的下巴,似乎是在故意氣巴奈特一樣,柔聲問:「對了妹妹,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翟根,妹妹叫……?」

    我推開他,清清嗓子,友好又邪惡地勾了勾唇角,「在下泰思。」

    撲騰——

    我的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後的狄克重重躺在了身邊的木架上,得虧那排木架都是靠著牆擺的,否則那幾十件珠寶,可就都要成碎片了。

    「父親大人,您這是幹嘛呢!」翟根尷尬地笑笑,狄克掙扎了好幾下才狼狽地站穩身子,結結巴巴道:「原……原來是……泰思小姐,怪不得,見您眼熟……那個……呵呵,您這身打扮好……好……好看……」

    「原來父親大人認識這位小姐啊。」翟根揮手一笑,我應和著點點頭,道:「嗯,怎麼樣,還想用滿城軍隊護送你我一同去游遊山,玩玩水嗎?」

    「如果泰思妹妹不嫌棄的話,當然好了,既然是舊友,那肯定……」翟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狄克捂上了嘴巴,巴奈特又掩面笑起來,我卻一臉嚴肅,「翟根先生,您別誤會,在下是伊諾克城的城主,和你父親只是盟友罷了。」

    「城主!」翟根掙脫了狄克的手掌,又興奮起來,「哎呀哎呀,伊諾克城,嗯,好像是挺有威望的呢,哎呀,妹妹年紀輕輕,竟已成為一城之主,在下佩服佩服。」翟根說著,又瞥了一邊的巴奈特一眼,「哦呵呵,這位是妹妹的隨從?嗨,來我們這裡玩帶什麼隨從啊,以後只要妹妹一封信,我等一定……」

    「他不是我的隨從。」我打斷翟根的話,挑著眉毛看向翟根身後的狄克,「他是誰,你還是讓你的父親告訴你吧。」

    「父親大人,你認識他啊。」翟根嬉皮笑臉地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老爸已經嚇傻在那裡了。

    「父……父親……大……大人?」翟根伸一隻手在狄克眼前晃晃,狄克才回過神來,翟根無奈地搖搖頭,「父親大人,您認識這位先生?」

    「啊?啊!」狄克聽了翟根的話,連忙拱手作揖,「巴奈特祭司,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巴奈特?!」翟根突然瞪著眼睛看了一眼淺笑依然的巴奈特,隨即立刻擺出一副隨時撤退的架勢來,「那個……呵呵……您是來找我父親的對吧,小生先告退了,嘿嘿,嘿嘿……」語畢,他立刻像一隻老鼠一樣竄上了閣樓。

    「還真是個勢利的傢伙。」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狄克擦擦額上的冷汗,道:「小兒不懂事,冒犯二位了,今日光顧吾城,怎麼不事先說一聲呢……」

    「事先說的話,哪能看到這麼刺激的好戲?」巴奈特笑,我卻一臉不滿地冷哼了一聲,「好戲嗎?一點意思都沒有,你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不會就是想看我怎麼出醜的吧?」

    「當然不是。」巴奈特道,「那,現在沒有別的插曲了,夫人您可以選飾品了。」

    「是,嘿嘿,泰思小姐看好的,我都送給您,也算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賠今天的不是,也祝福你們以後能夠幸福。」

    「送?」我掃一眼色彩斑斕的架子,那上面擺著的儘是珍寶,區區一個頭釵就要十袋金子,我若是讓他都送給我,那我豈不是要發大一筆橫財了?想著想著,就不禁笑出了聲。巴奈特上來敲敲我的腦袋,「行了,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要你管?」我抬著頭瞪向巴奈特,真是的,白日夢都不讓做了嗎?

    巴奈特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確定不要我管?本來還想都買下來送你呢,既然你不想讓我管,那麼夫人您自己掏錢吧,或者……自己去問狄克城主要吧。」

    「你!」我抬起拳頭想狠狠揍他一頓,想了想,還是罷了,拉起他的手,左右晃一晃,「好多多……」

    「這就妥協了?」巴奈特挑挑眉頭,我笑著點點頭,我跟巴奈特什麼關係,用不著跟他較勁,也用不著跟他客氣。

    巴奈特揉揉我的腦袋,看向一邊愣愣地盯著我們打情罵俏的狄克,「狄克先生,這個店裡所有的東西我都買下了,您盤算好價格,明晚飛信給我,後天我會派人過來把東西帶走,順便把錢結算給您。」

    「告訴你的人,把東西都拉到伊諾克城去!」我一邊擺弄著木架上的寶物一邊道。你不是要送我嗎?既然送給我,那寶貝的去處自然由我安排,這麼多好東西我豈能獨吞?回去先讓布萊迪和愛德溫挑,然後再給玖依和……

    擺弄著寶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那個熟悉的影子再也不會陪玖依她挑珠寶了吧……

    我低下頭,那張時而嬉笑時而溫柔的面容砰一聲在眼前珠寶的倒影上碎成無數碎片,沉入窗外車水馬龍的集市,隨著人流,再也消失不見。

    因為我們的幸福,已經有人付出了生命,而有一種感覺,這只是代價的開始。

    心中,萌生出一種,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

    心痛間,巴奈特突然把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受驚似的回過頭,巴奈特只是笑笑,「送你這麼多東西,你怎麼還這麼凶神惡煞的,就不能笑一下?」

    我衝他咧咧嘴,算是笑過了。也罷,未來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曾經聽長者講過,人一生受多少苦難都是定數,也許浩劫過去了,人生後面的路就會開闊得多。我的幸福這才剛剛開始,為什麼就一定要把結局想的那麼壞呢。

    「泰思,還愣在那裡幹什麼?」不知何時,巴奈特早已跨上門外的駿馬,我趕緊向心有餘悸的狄克道了別,也跑出屋子跨上自己的馬,側頭問道,「現在去哪?」

    「菲力克斯城,看落日去。」

    「為什麼要到菲力克斯城看落日?」我可沒聽說過菲力克斯城的落日有什麼特別的。

    「其實應該是去看日出,但是我可不指望你能在日出之時陪我去觀日坡了。」巴奈特笑笑,「落日也好,畢竟夕陽裡有更多的回憶。」

    原來是要去觀日坡。

    我輕輕點點頭,琢磨琢磨他的話,又不滿地看向他,「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小時候的事我都記起來了,什麼回憶不回憶的?」

    巴奈特歪頭看看我,又笑著搖了搖頭,「怕你記起小時候的事,又忘了長大之後的事,喂,你還記得觀日坡嗎?東岸和北岸的邊界。」

    「記得。」我道,「我在想,如果那日我不救你你會怎麼樣。」

    「可惜世界上……」

    「沒有如果!」我接上巴奈特的話,的確,我們也許可以盡情地暢想未來,但卻不可改變我們的曾經與過去,這一步走下去,腳印印在回憶的哪個角落就已成定數,我可以遺忘,可以騙自己已經遺忘,但是喜怒哀樂就在那裡,夜深人靜時,只有自己知道。

    郊外,奔馳的馬蹄踏去舊年頭的憂傷,拐過幾片小樹林,馳到熟悉的小路上,樹枝依舊在半空交錯成網,秋葉飛去,餘輝未變。

    觀日坡還是以前那個蕭條又平靜的樣子,我和巴奈特徒步行到山頂,環顧在風中搖曳的風景。兩匹駿馬安靜的在遠處的草地上相偎相依地吃著草,也偶爾抬頭望向山盡頭的夕陽。我笑他們那憨厚貪婪的樣子,巴奈特卻說,他們是在祭奠他們死去的同伴,我這才想起,巴奈特的愛騎,也是被埋葬在了這座小山的地下,還有那個正處在如花年齡的少女,在擋箭的那一刻並沒有想太多,斃命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只是留下了,太多的遺憾。

    我抽出冷蕭,放在唇邊輕輕吹奏,巴奈特把頭埋於膝間,優柔寡斷的音符,瀉入他的耳朵,化為苦澀,纏綿在心扉,也許他也希望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如果」的存在,如果一切可以再重來,就早早地放棄固執,早早地遠離喧囂,牽著心愛之人的手,早早許下一輩子的承諾。

    可是走過去就是走過去了,想回頭,太難。

    心裡還有多少讓人哽咽的回憶,想訴說,又想遺忘。

    今夜無月,夜空中只孤單地掛著一顆星星,也許是沒有月亮跟他搶風頭,它顯得那麼明亮,也許人生就該像這夜空一樣,既然沒有最完美的結局,那就掌握好掌心中的一點點小的幸福。

    「泰思,我們走吧。」巴奈特拍拍我的肩膀,我輕輕側身,伸手環住他的腰,把唇一點點向他接近,而巴奈特卻極為不配合地左閃右躲,我的手輕輕摸索上他的雙耳,托住他的頭,於是兩唇相觸,但他的牙關卻閉得很緊,也失去了從前的溫度。

    「怎麼還是這樣。」我沮喪地把唇滑到他的耳邊,輕聲呢喃。

    巴奈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側側身子,把我晾在一邊。

    我歎口氣,從後面摟住他的脖子,「好多多,你還沒有從那個可怕的陰影中走出來嗎?你這個壞傢伙,明明是你要帶我來這個地方回想我們重逢的喜悅,現在,倒是你擺出這麼一副憂傷的樣子來。巴奈特,你看看,現在天也黑了,我現在困了,你還能像那天那樣抱著我睡一覺嗎?」

    我摟著巴奈特晃來晃去,巴奈特回過頭,把我拖到自己面前,「過去的日子你很懷念嗎?」

    我狠狠點點頭,而巴奈特卻沒有絲毫笑意,他把目光移向天際,沉重地搖了搖頭,「可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即使那些日子也令我難忘,可是我注定變不回去了。」

    「你怎麼能這麼想。」我皺皺眉頭,卻又帶著些無奈笑起來,「問你個事好不好?」

    巴奈特看著笑得牽強的我,微微蹙眉,「什麼?」

    「你是不是因為身體上有那些傷痕的緣故才疏遠我,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了。」

    「我從來都沒說過不喜歡你。」聽了我的話,巴奈特的情緒就顯得有點激動,他抓抓自己的短髮,也不知道該解釋些什麼,想了半天,才欲張口,卻被我用手指止住。

    「記不記得我們剛從東岸會來的那天晚上,我被你從巴奈特城清出去了,後來我就去班傑明城去找班傑明發牢騷了,連他也嘲笑你這麼老大不小了還這麼愛臭美。」

    「臭美?」巴奈特看著我,神色間寫滿無辜,我笑著狠狠點了點頭,道:「你敢說自己不臭美嗎?以前你仗著自己身材好,皮膚好,長相也好,就處處打擊我,在我面前寬衣解帶的,我不看你也逼著我看。現在倒好,失去了好皮相,你就處處躲著我,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還帶著鐵面,我想看你也不給我看了。怎麼,覺得自己失去臭美的資質了?」

    「泰思,你別胡說……」巴奈特把頭一撇,可是我還是分明地看到他通紅的臉色。

    於是輕鬆一笑,「哎,其實我倒喜歡身上有點疤痕的男人呢,至少那是在戰場廝殺過的證據,在困窘的時候,就看看身上的疤痕,那都是曾經堅強過的證明,在生活中失意了,就想,曾經那麼殘忍的酷刑都忍過來了,還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呢?所以身上有疤痕的勇士一定是最堅強的。最為一個柔弱的女子,自然是希望自己有一個靠得住的歸宿,喂,你翻著黑珥饒的史本看看,自古以來,哪個美女不是嫁給最勇猛的勇士?」

    我邊說邊笑,巴奈特斜著眼睛看我,我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像在安慰一個被人搶了糖果的孩子。

    「可是我怕你害怕,再陷入臆想怎麼辦?」很久,巴奈特才皺著眉頭道。

    「多多啊多多,你果然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才這麼冷漠啊!」我微笑著坐到他的面前,注視著他充滿朦朧的眸子,「多多,你馬上就要成為我的丈夫了,哪有丈夫不讓妻子碰的道理,再說,你當時血肉模糊的場面我都見過了,現在你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我怎麼還會害怕呢?」

    「可是……」巴奈特還有點為難,我又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我知道你想『可是』什麼,我小時候超級愛帥哥,你是不是覺得當時我就不怎麼喜歡你,現在的你比原來變得更醜了,你怕我嫌棄你?」

    巴奈特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著我。

    「怎麼會!」我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來,保持了很久才聳聳肩膀,巴奈特咧咧嘴,我也笑了,「巴奈特,我想跟你說的是,你不是以前的那個自戀狂了,我自然也不是以前那個小花癡了。」我湊近他的耳朵,輕聲道,「我現在想要的丈夫,是可以為我付出一切的,他需要有足夠的勇氣,明明知道我身上的火藥味濃重,但還是敢帶我去那個長滿愛情果的湖畔。你知道嗎,以前我在北岸的生活很孤獨,再加上一段記憶的空白,我以為寂寞便該是我的天性,是你的出現讓我知道,原來自己不是一塊寒冰,也不是只會為別人賣命的傀儡,我也只是一個見到好看的男子心跳會加速的小女孩兒,也只是一個會產生感情的普通人,在你面前我可以肆無忌憚,說我想說的,做我想做的,而脾氣暴躁的你,在我面前也從來都那麼溫柔美好。我們在一起,可以遊山玩水,一起種種花,一起吃吃野果,在人前眉目傳情,在私下打情罵俏,我做了讓你開心的事,你就讓我親親你,做了讓你討厭的事,你就敲敲我的腦袋……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聽好了,是這樣的生活,不是單純的在床上的那點情事。」

    「你聽著了沒?」我搖搖坐在我面前的巴奈特,他抬起頭,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在聽呢。」

    「那你表個態吧。」我道,「是想好好跟我過日子呢,還是繼續這麼折磨自己。」

    「你再讓我想想?」巴奈特笑著,我卻氣不打一處來,賭氣地撅撅嘴,「你都想了很久了,從東岸回來你就在想,現在還要想,你要想到什麼時候啊!」

    「你急了?」巴奈特挑挑眉毛,見我沒有跟他笑的意思,他也沉下表情,「泰思,我真的……還沒有面對你的勇氣……」

    「那你這輩子都不打算面對我了嗎?」我緩緩起身,去牽自己的馬,「說好了你要娶我的,婚期定了,孩子也有了,我真的不知道你還在顧慮什麼!」最後瞪他一眼,翻上馬,準備離開。

    巴奈特追上來,拉住我的馬韁,他*著我的手背,眼裡閃盡情愫,「泰思,我能用別的方式補償你嗎……你現在讓我……我真的……」

    「算了,不和你說這個了。」我打開他的手,「時候不早了,我困了,既然你不能再抱著我在郊外睡了,那就帶我找家旅店吧。」

    巴奈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還是輕輕「嗯」了一聲,上馬,帶我離開了觀日坡。

    我們住在菲力克斯城的一家客棧裡,我本以為巴奈特他會有點改變的,沒想到,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開了兩個房間,我也懶得再跟他多費口舌,把自己房間的門狠狠關上,就去睡覺了。

    也忘記了晚上再有沒有落淚。

    不知道黑夜何時變得那麼短,似乎剛入睡,天就亮了。

    「怎麼那麼吵啊!」我煩躁地用被蒙住頭,卻無法阻止嘈亂的聲音不絕地湧入耳朵,只得沒好氣地坐起來,這時,聽到敲門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氣急敗壞地喝了一聲,「進來。」

    巴奈特一手端著洗漱用的熱水,一手端著熱騰騰的早點,喜笑顏開地走了進來。

    「今天醒得挺早啊。」他道。

    我冷哼一聲,「我睡覺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或者……」我眼珠子一轉,嘴角又掛上笑容,「有個人陪也行啊。」

    巴奈特一邊看著我,一邊浸濕了搭在臉盆邊的毛巾,「擦把臉,你還是清醒清醒吧,這個客棧後面就是城心公園了,一會兒我們去看看什麼事這麼熱鬧。」

    「你怎麼那麼愛看熱鬧?不去不去,看別人的熱鬧,還不如睡自己的覺呢!」我哼了聲,又縮進被窩,翻個身,抱起枕頭。

    巴奈特在一邊無奈地笑笑,一手伸過來壓住我懷中的枕頭,一手拿著毛巾幫我擦了擦臉,我躲了兩下,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就安分地讓他幫我擦好臉,然後被他拉起來,看他溫柔地幫我整理好衣服,然後我懶洋洋地張開大口,吞掉他送到我嘴邊的早點。

    客棧後的城心花園裡面,擠滿了年輕的男男女女。

    我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似乎每一個人都有精心地打扮過,像是來參加什麼盛大的宴會一樣,巴奈特倒不見外,順手拽過來一個男青年,問道:「這裡有什麼活動,怎麼這麼熱鬧?」

    「你不知道?」男青年像打量外星人一般打量著巴奈特,久久才道,「你是哪個城來的勇士?嗯,看你條件還不錯,應該能領回家一個不錯的女孩。」

    「什麼意思?!」聽了男青年的話,我急了,這莫非是個公開的賣身大會?

    「姑娘也不知道?」男青年又像打量外星人一樣打量了我,「這裡今天舉辦結姻會,嗯,像姑娘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怕是好男人能讓你挑花眼啊……哦,那個,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

    「等等!」我打住他,「什麼是結姻會?」

    「就是相親會。」回答我的是極為不屑的巴奈特,他瞥了我一眼,又看向男青年,「這又是你們城主想的好點子吧。」

    「是菲力克斯城主辦的,哦,我來自力屋城,他這次結姻會,對所有亞爾維斯的子民開放。」男青年笑笑,「這年頭這樣的好機會不多,以前忙於戰爭,把自己的事都給耽誤了,今天我得好好把握一下。這位先生,這對你來說也是個成家的好機會,對了,一會兒呀你可以去那兒領朵鮮花,一會兒尋親的男人女人都會到白鳳台上去推薦自己,遇到自己喜歡的呢,就上去把鮮花獻給她,她若是接受,你們倆就算成了,當然,你也可以自己上去介紹自己,不過——看你這樣子,好像也沒大準備,那就自己選吧,反正都一樣,哈哈。」男青年笑起來,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朵已經被他摧殘的不成樣子的鮮花,巴奈特陪笑,「這種相親方式,也是菲力克斯發明的吧。」

    「是啊,能生活在這樣一個聰慧的城主的城內,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哎,我改天也把家搬過來,聽說這兒的活動很多,在他的城內隔三天就有一次。」男青年的臉上洋溢出無限嚮往,我卻大大地打了個冷顫,「如果要我天天都面對他那副無賴一樣的嘴臉,還不如賜我一口靈柩呢。」

    「他又怎麼著你了?」巴奈特衝我笑一下,然後向男青年道了謝,轉身就向人群走去,「走了,咱們也去領一支鮮花,看看今天又有什麼好戲看。」

    我欣然地壞笑起來,沒想到這個巴奈特也有看熱鬧的癖好,不過這一點我應該在昨天就發現了才對,否則,見到我被人調戲,他不該那麼事不關己一樣的袖手旁觀。

    發放鮮花的女孩笑容十分甜美,從籃子裡別了一枝花遞給我,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

    我笑著轉身,無意間在人流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哎呦,今天還真有好戲看?我不懷好意地笑出聲,揮著手叫道:「喂!阿諾德,好巧!」

    阿諾德沒有回頭,倒是周圍的人都側頭來看我,感受到不可思議的目光,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所在,於是只能抱歉地沖狐疑看向我的人們吐吐舌頭,「對不起,認錯人了,呵呵,認錯人了。」

    「神經病……」一個男人蔑視地掃我一眼,幾個女孩也互相借此談笑起來,「你們看,就她還想當王后呢。」

    「太扯了,哈哈哈……就算是國王來了,也一定先看上我啊。」

    「嘿嘿,你就臭美吧,怎麼著,我也得排在你前邊。」

    「哎呀,你們別爭了,國王肯定兩隻手吧,一手樓一個不就好了?」

    「呵呵,聽說他長得蠻帥的。」

    「樂死你,哈哈哈,呵呵呵……」

    我無奈地掃掃一身雞皮疙瘩,悄悄走到背對著我的男子身後,拍拍他的肩膀,「喂,剛才,不好意思啊。」

    「小姐,你確實認錯人了。」阿諾德輕輕一躬身,大步邁向別處,我苦笑著收回懸在半空的手,不就是來相親會挑夫人嗎,人之常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我剛想追上他,就聽見另一個聲音喚我,「泰思小姐。」

    「班傑明?」吸取上次的教訓,我放低了聲音,但是這也難掩我表情上的驚愕——怎麼個情況,班傑明也在?

    「我以為我花眼了。」班傑明走上來,他冷酷的面容上也有一點驚訝之色,「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聳聳肩膀,笑道:「這應該是我問你的吧,怎麼,幻影先生也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著急了嗎?」

    「不是我。」班傑明平靜地道,「我陪阿諾德來看看。」

    我輕輕點點頭,這時走遠的阿諾德也折了回來,他在不遠的地方猶豫了一下,才快步走上來,扯扯班傑明的衣擺,「這個女子你認識?」

    「你不認識我了?!」我指著自己的鼻子瞪向茫然的阿諾德,班傑明似笑非笑地看看我又看看阿諾德,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位是……泰思小姐。」

    「泰思?!」阿諾德頗感驚訝地打量著我,久久,才道,「你怎麼在這兒?你今天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你手中有鮮花?你……那麼巴奈特呢?!」阿諾德的聲音不由自主的越來越大,以至於最後那句話的音量不亞於方纔我吼得那句「阿諾德,好巧」,於是我們又被過路的人嘲笑了,一個男子不住歎息,「這年頭,神經病真多。」

    幾個女孩談笑,「要是祭司大臣來了,我猜他一定會選我。」

    「嘿嘿,你就臭美吧,怎麼著,我也得排在你前面。」

    「哎呀,你們就別爭了,一個國王,一個祭司大臣,一人摟一個,皆大歡喜。」

    「呵呵,聽說他們都挺帥的。」

    「美死你,哈哈哈,呵呵呵……」

    這下換阿諾德掃一掃身上的雞皮疙瘩了,我笑著給他的肩膀一拳,「他們都蠻看好你的哦。」

    「別打岔!」阿諾德瞥了我一眼,「我問你,你和巴奈特怎麼了,不是都要成親了嗎,你為什麼還來結姻會,鬧彆扭了?」

    我眨眨眼,道:「沒有啊,好得很呢,今天一起來這兒玩一玩,剛好趕上這結姻會,過來湊個熱鬧。」

    「巴奈特也來了?」班傑明看向我,我點點頭,又不禁笑出了聲,菲力克斯這傢伙確實有能耐,有意無意地,竟把亞爾維斯的三大城主都給請來了,也不知菲力克斯在不在,他要是看到這幾個人同時在給他捧場,那還不樂死他?

    「安靜啦!大家安靜啦!」這時,花園中心的白鳳台上傳來一個嘹亮的男聲,我們大家便都湊了過去,巴奈特從人群中擠到我這邊來,牽住我的手,看到我身旁的班傑明和阿諾德,招手示意了一下,我皺眉看向他,他的臉上似乎也沒有多少驚訝之色。

    不管他。我又把目光掃向花園中心的檯子上,那個檯子之所以稱為白鳳台,就是一高一矮兩個白色的檯子拼在一起,宛如仰頭待飛的鳳凰。

    這時,只見一個活潑的男孩子蹦上高檯子,那個男孩子約摸著二十出頭的年紀,大眼睛,長睫毛,笑得春光滿面。我輕輕佻挑眉毛,而巴奈特卻變了臉色。我拽拽他的衣角,剛想噓寒問暖一番,就聽那男孩子得意洋洋地喊了起來,「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菲力克斯城,歡迎參加此次結姻會,我是菲力克斯城主的特邀嘉賓,祭司大臣巴奈特城主身邊的天才萬事通帝滿,謝謝!」

    原來是這樣。

    帝滿興奮地鞠幾個躬,台下一片掌聲,阿諾德淺笑著看向一邊表情糾結的巴奈特,緩緩道,「沒想到這麼沉穩的你,也會聘用這麼張揚的屬下。」

    巴奈特苦笑幾聲,繼續聽帝滿道,「當然,今天的我呢,不僅是菲力克斯城主請來的上席嘉賓,也同樣是一名……」帝滿稍稍停頓,只見他從身後飛快地抽出一朵艷*滴的花,那只花開得正旺,可以說是比任何人手中的都要好看,當然,巴奈特鐵青的臉色卻與之形成鮮明的反差,我輕笑,也確信了那朵似曾相識的鮮花一定是從巴奈特的院子裡偷折出來的,那些花可是巴奈特的心頭寶貝,我想這個帝滿,被巴奈特一頓暴揍是免不了了。

    帝滿在高台上,可沒注意下面那虎視眈眈的眼睛,又是一陣陶醉,「對了!我同樣也是一名尋芳者,今天,我將把我手中的鮮花,親手,為我心愛的女孩奉上!」

    台下接連發出幾聲女孩子嚮往之的嬌聲,隨後而至的就是一片掌聲,帝滿連連鞠躬,又道:「下面,介紹這場結姻會的重頭嘉賓,那就是人見人愛的——菲力克斯城主!」

    我瞪大眼睛看著緩緩走上高台的男子,一身華麗麗的衣裝,梳得油光錚亮的黑色短髮,平日嬉笑的面龐被鍍上了一層嫵媚,一側頭,向台下花癡的女子拋了一個媚眼。

    「真傷眼……」我身邊的阿諾德無奈了,巴奈特和班傑明的表情也有點糾結。

    於是,在幾人期待幾人傷的情況下結姻會算是正式開始了,年輕的男女爭先恐後地往矮台上跑,下邊圍了一圈維持秩序的大漢,一個一個地往台上放人。

    上台的有羞澀得不敢說話的,也有說得太多被人往下趕的,有上去吟情詩的,還有上去玩雜耍的……我抹一把冷汗,不知這是結姻會呢,還是笑話會,再看看阿諾德,似乎也厭倦了民眾的起哄聲,在一邊打起了呵欠。

    突然,隨著一聲如水波般柔美的琴聲,全場都安靜了下來。

    我看向白鳳台,一個風韻十足的女子騰空而降,手撫一把古琴,琴聲跌宕如從高山流下的泉水,純粹的音符在她白皙的指間顯得更為柔情動人,風輕輕吹開她遮面的輕紗,一張絕世的紅顏映入每個人的眼睛,台下的男女老少都忘記了呼吸,就連高台上的菲力克斯與帝滿也看傻了眼。

    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完美的女子?在被琴聲與美女陶醉地幾乎靜止的時間裡,我卻突然不安地看向巴奈特,正巧碰上他淺笑的目光,我趕緊窘迫地低下頭,用胳膊肘頂頂他,「台上有美女你不看,你看……看我幹嘛?」

    「我是為了要你放心,別整天胡思亂想一些沒用的,傻瓜。」巴奈特的話輕描淡寫。我卻抑不住心中的*,你這個巴奈特,真是討厭死了……

    台上的音樂漸漸停止,而陶醉在唯美中的人們卻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這時,不知是誰在一片寂靜中冒冒失失地向白鳳台擠去,這才喚醒了還在夢中輕游的其他人,頓時,白鳳台下一片騷動,圍在白鳳台下的大漢們把一擁而上的人們死死地堵在台下,那些靠前的男人就伸長了手臂,希望台上的美女能選自己的花。

    美女羞噠噠地用袖子遮著自己泛紅的臉,這時,高台上的兩個傢伙卻先人一步翻到美女身邊,美女受寵若驚一般地笑笑,看著菲力克斯和帝滿紛紛單膝跪地,恭敬地向她奉上手中的鮮花。

    我看看旁邊挪不動步子的阿諾德,他雙手死死捏著花梗,緊張得身子都在顫動,我笑他,「喜歡人家就別愣在這兒啊,還不快去獻花?」

    「不,不,她會選菲力克斯的……」阿諾德搓搓手,聲音似乎也有點顫抖了。

    班傑明也看向我們,搖了搖頭,「如果就這樣過去,阿諾德和那些獻花的人一樣,都會被攔在台下的。」

    「那就想點別的辦法啊。」巴奈特在一邊笑起來,然後詭秘地把我和班傑明叫到他身邊,小聲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們大家都笑了,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白鳳台上,美女還在猶豫不決,她白皙的手一會兒停在帝滿的鮮花上,一會兒又移向菲力克斯的。

    錚——

    琴在此時響得如此突兀,美女連忙回頭,只見是一枝纏了碎花的銀針,不偏不斜,正好折斷了她的一根琴弦,結結實實地*了琴板。

    錚——錚——錚——

    琴弦俱斷,美女錯愕地看著自己插滿鮮花和銀針的琴面,斷弦,銀針,鮮花,恰到好處地拼成了一個心形圖案,映著琴板上原有的紋樣,如同在紅雲中翻滾出的珍寶,舉世無雙。

    美女還在驚訝中,突感頭上的陽光被什麼遮住,她下意識地一躲,從天而降的驚呼著的男子就華麗麗地在她身邊降落了——

    砰——

    可惜臉朝下了。

    我慢慢睜開不忍目睹慘狀的眼睛,聽見巴奈特在我身後輕歎,「賽兄,不是告訴你不要用太大的力氣嗎?」

    「你用的力氣也不小!」班傑明抱臂,滿臉不屑的神情,我得意一笑,道:「你們『飛』人的技術,有我飛針的技術一半好,阿諾德就不會被你們摔得這麼狼狽。」

    「下次會注意的。」巴奈特咧咧嘴,班傑明搖頭,「我看他鐵定是不敢再讓我們『飛』第二次了。」

    巴奈特仰天大笑,又收斂了一下誇張的表情,示意我們注意台上的情況。

    「先生……您不要緊吧……」美女輕輕俯身,打量著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阿諾德。

    菲力克斯挑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這個「天外來客」,也嘲弄地笑了起來,「我說兄弟,你針飛得不錯,可是這登場也太遜了吧。」

    阿諾德用力支起身子,抬起滿是灰卻不失霸氣的臉,勉強一笑,「姑娘見笑了。」阿諾德的嘴角微微抽搐,我猜他一定是在心裡狠狠咒罵巴奈特已有一百餘遍,前邊我飛針的時候他還在我身後鼓掌,連聲感歎這個創意好,結果趁他不備,下一秒,被「飛」的竟然成了阿諾德他自己。

    阿諾德這一說話,啞口無言的人倒成了菲力克斯,害怕了吧,人家出場再遜,也是這亞爾維斯王國的國王啊。

    「真是不成正比的三腳貓功夫。」這時,一個輕浮的男聲從天上傳來,大家都仰頭向聲源望去,隱約見有一個男子正坐在白鳳台的鳳頭上,縱身,男子瀟灑地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到矮台中間,一揮袍,露出修長剛勁的雙臂,一雙足以傲視群芳的單鳳眼下,是似乎永遠勾著的蔑視一切的嘴角。

    在場的女孩子都看呆了,當然也包括我。

    說實在的,我當時唯一在想的,就是阿諾德肯定沒有希望了。

    巴奈特很無奈地敲敲我的腦袋,似乎是在告誡我,注意自己已是有夫之婦。

    「哥哥。」美女輕輕行禮。

    嗯?哥哥?哦,原來那美男子不是來搶親的,而是那美女的哥哥。我一手揉著被巴奈特敲疼的額頭,一手拍拍自己的*,幸好幸好,阿諾德還有希望,否則,不就真的浪費我的銀針了嗎?

    美男子斜視著阿諾德他們,冷哼一聲,「你們倒真是神通廣大,看我妹妹也為難,不如這樣,妹妹,讓哥哥來幫你挑挑,讓他們和我過過招,誰贏了我,誰就娶你,如何?」

    美男子微微側頭,美女行了個禮,大概是默許了。

    這時,帝滿卻急了,「這怎麼行啊,我就是一個謀士,打架又不是我的長項,我、我、我……」

    「那就放棄好了。」美男子哼笑,「我妹妹天生麗質,我總得把她托付給一個,有能力保護她的人吧。」

    「可、可、可……」

    「怎麼樣,」美男子打斷了結結巴巴的帝滿,繼續道,「有沒有人想來挑戰我?」

    「我來!」阿諾德挽起袖子,這打架可是他的長項,現在正是他挽回自己面子的時候,怎麼能不好好把握呢?

    「來。」美男子瞇瞇眼睛,縱身跳到阿諾德身後,阿諾德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後腰就被狠狠劈了一掌,他踉蹌幾步,抓住了檯子的欄杆,才勉強站穩了腳。

    我伸長脖子專心致志地觀戰,班傑明的眉頭卻皺得越來越緊,「實力太懸殊了。」

    「走,上去幫忙去。」巴奈特拍拍班傑明的肩膀,班傑明有點猶豫,巴奈特咧咧嘴,推著他往前走,「你就不擔心你的阿諾德會被打傷了身子?走吧。」

    台上邊,阿諾德吃力地招架著美男子飛來的拳頭和利爪,他怎麼也想不到這看似皮包骨頭的男人竟然這麼邪氣,巴奈特揪著班傑明好不容易才擠到檯子下邊,班傑明還是覺得插手別人的比試不太道德,但當他看見那邪氣的男人招招都逼向阿諾德要害的時候,竄竄拳,竟比巴奈特搶先一步縱身飛上台去,阿諾德被男子橫掃在地,班傑明上去幫阿諾德抵住攻擊,巴奈特從背後勒住美男子的脖子,美男子一蹙眉,一腳踏上班傑明的肩膀,雙臂一扭,帶動整個身子來了個半空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轉,未落地時,用手再撐一下巴奈特的肩膀,縱身飛到眾人身後。

    美男子邪惡地一笑,又俯衝到阿諾德面前,班傑明和巴奈特乾脆一起上,和那男人廝打在一起。

    「哥哥!」美女在一邊看著自己的哥哥以一敵三,也抬起手,擺出一副作戰的架勢來,我瞇瞇眼,縱身踏著看熱鬧的人的肩膀飛上台,隔下了美女的進攻,那美女朝我瞪瞪眼,利掌也隨即劈了下來,我用胳膊肘抵住,順勢掐住她的胳膊,身後的美男子這時也從腰間抽出匕首,束縛住阿諾德,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巴奈特和班傑明不敢輕舉妄動了,我把那美女的胳膊往身後一擰,指間的三根銀針也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哥哥!」美女嬌嗔了一聲,台下噓聲一片。

    美男子瞪了我一眼,切齒一笑,「四個打兩個,你們的氣概還真是不凡!」

    「我不記得這位勇士說過必須是一對一的戰鬥,你只是說,只要打贏你,就可以娶你的妹妹,不是這樣嗎?」巴奈特故作輕鬆地笑笑,美男子抽搐一下嘴角,看看樣子是氣得不輕,「強詞奪理!」

    「好吧,這姑且算我強詞奪理,那麼我還記得你曾說過,你要把你的妹妹嫁給一個有能力保護她的人,對嗎?」

    「是又怎樣?」美男子惡狠狠地瞪著巴奈特,巴奈特卻奸詐地笑了笑,看看我,又看看阿諾德,道:「現在你的妹妹在我們的人手上,那麼現在,唯一能保護她的人,就是你手上的那個人了。」巴奈特頓了頓,繼續道,「現在這種情況,恐怕只有兩種結果,要麼大喜,要麼大悲,你放了你手上的人,我們放了你妹妹,讓他們百年好合;否則,你手上的人活不了,你妹妹也活不了。你想清楚。」

    「你這是在威脅我!」美男子瞪著眼睛,巴奈特卻擺出一副極為淡泊的樣子來,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選擇哪一條路,美男子吐一口惡氣,一把把阿諾德推開,冷笑了一聲,「你們雖然很無恥,但也算有點謀略,那麼現在,可以放了我妹妹了嗎?」

    我看看巴奈特,巴奈特朝我點點頭,我便鬆開了那個美女,美女嬌滴滴地跑到自己的哥哥身邊,美男子護住自己的美女妹妹,又勾了勾嘴角,「幾位功夫了得,卻只是在庇護一個庸夫,真是可惜。」

    「庸夫嗎?不見得。」巴奈特勾勾嘴角,「我倒是覺得,一個人的本領有多大,不單單在於他自身有多麼厲害的身手,而是在於他可以號令多少有好身手的人。」語畢,巴奈特轉身退到阿諾德身後,單膝跪地,拱手道,「陛下。」

    巴奈特這一跪,多數人還沒回過神來,而我則趕緊撤到班傑明和巴奈特的後面,菲力克斯也趕緊跑到我身邊來,然後我、班傑明和菲力克斯也拱手下跪,「陛下。」

    陛下?

    國王陛下?

    台下的布衣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緊推推搡搡地全都趴在了地上,「陛下。」

    「陛下?」美男子皺皺眉頭,也很不情願地慢慢俯身。在黑珥饒,行路和行禮的次序向來都是按照權利高低排列的,他們都知道跪在檯子上的其中一個人是菲力克斯城主,那麼在他前面的三個人,不用說,肯定就是國王和兩個祭司大臣了。

    國王娶親,大事啊。

    阿諾德一臉得意地拍拍自己衣衫上的灰塵,又故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來,漫步到兄妹倆面前,清了清嗓子,「咳咳,免禮免禮。」

    「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美男子低著頭,沒有起身的意思。

    阿諾德揮揮手,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不會計較的。」

    「謝陛下。」美男子一拱手,扶著他妹妹起了身,阿諾德又咳嗽兩聲,才慢慢道:「不知義士對本王滿意否,您的妹妹……」

    「能幸得陛下的寵愛,是家妹的福氣。」美男子扯扯嘴角,話裡有幾分不情願,可是不這麼說他又能怎麼辦,說一句不,指不定一會兒就會有千軍萬馬來找他的麻煩。

    美女向阿諾德行禮,阿諾德還掛著灰的臉上早已析出大大的笑臉,吩咐身後的菲力克斯在正廳準備酒菜,然後請我們一行人一起到菲力克斯城裡坐坐。

    菲力克斯親自去廚房當監工了,阿諾德換了身衣服,就擁著美女去院子裡散步了。

    其他人便無聊地圍坐在圓桌旁,一邊等待著美食,一邊看巴奈特凶神惡煞地追著帝滿繞著大廳的柱子一圈又一圈地跑。

    「你給我下來!」巴奈特氣喘噓噓地瞪著爬上柱子的帝滿,帝滿的表情委屈極了,巴奈特越是喝他,他越拚命地往柱子上面爬,都快爬到房樑上了。

    菲力克斯城的一個老大臣看了,笑著搖了搖頭,「大人啊,他還是個孩子呢,您就別和他計較了,不就是溜出來玩玩嘛,孩子的玩心都重。」

    「二十了!還是孩子?!」巴奈特狠狠喝著,擼擼袖子,似乎也想順著柱子爬上去和帝滿決一死戰。

    「森聶爺爺,救我啊!」帝滿苦苦哀嚎,那個老大臣想上來給帝滿求求情,卻被巴奈特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巴奈特掐著腰,仰頭看向帝滿,又提高了聲音,「今天,誰也救不了你,你下不下來,你再不下來我上去了!」

    「泰思姐姐!」帝滿再往上爬一爬,邊爬邊苦叫。

    我衝他眨眨眼睛,然後回給他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我有那麼老嗎?」

    「泰思小妹妹……」帝滿快哭了。

    「一點誠意都沒有。」

    「泰思大美女,你就看在我曾經救過你的屬下的份上,救救我吧。」帝滿還想往上爬,腳沒登好,差點摔下來,巴奈特趕快往前跨了一步,見他還在柱子上安然無恙地吊著,又惡狠狠地喝:「我說了,今天誰也救不了你。」

    我笑笑,懶洋洋地起身,漫步到柱子下面,帝滿向我投來感激的目光,我向巴奈特使個眼色,然後沖帝滿揮揮手道:「好了,你下來吧,不用怕,我保護你的生命安全。」

    「嗯。」帝滿笑笑,可久久卻不見他動彈,我挑挑眉頭,這個傢伙還真是狡猾,「怎麼了,信不過我?」

    「不是……」帝滿欲哭無淚,「我、我、我……下不去了!」

    真是……

    在座的人都笑出了聲,帝滿卻笑不出來了,又扯著嗓子嚷道:「我、我、我……要抓不住了,嗚嗚嗚……要掉下去了!」

    「鬆手!」巴奈特仰頭看向帝滿,伸出雙臂。

    「我我我……怕怕怕……高……」帝滿這下是真哭出來了,巴奈特伸著胳膊,盯著正一點一點往下滑的帝滿,突然帝滿的手鬆開了柱子,帝滿身子往後一仰,逕直落進巴奈特的懷抱。

    「我要死了。」帝滿捂著眼睛,久久不肯睜開,巴奈特看著他膽怯的樣子,輕鬆地笑笑,「死不了了,臭小子。」

    「真的……?」帝滿把雙手間露出一條小縫,看到巴奈特又笑又氣的半張臉,巴奈特?「哇——!」又是一陣尖叫,帝滿連滾帶爬地衝到我身後,擺出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泰思大美女,你說過要保護我的生命安全的。」

    「那是!」我得意一笑,然後走向巴奈特,在他面前清了清嗓子,才不緊不慢地道:「我答應帝滿要保護他的生命安全,我不能失約,所以請你……」我頓了頓,道,「請你揍他的時候下手*,別要了他的命。」

    「我比你有數多了。」巴奈特一笑,一把拖過毛骨悚然的帝滿,拎著他的領子就走到門外去了,光噹一聲關上大廳的門,我們就聽見門外一陣慘叫。

    「你也太狠了。」班傑明衝我笑笑,我聳著肩膀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慢道:「巴奈特那麼愛他的小帝滿,能把他怎麼樣?」

    「那孩子真可憐啊。」森聶歎口氣,我看向那位銀鬢的大臣,美男子也看向他,冷笑一聲,「可憐?大名鼎鼎的帝滿謀士有什麼可憐的。」

    「帝滿很有名?」我向那個美男子挑挑眉頭。

    「他的聲望不亞於他的城主吧。」美男子慢慢道,「聽說他掌握黑珥饒所有的信息,是一個比黑珥饒史還全面的活萬事通,巴奈特城之所以能夠百戰不殆,就是因為他們掌握對手幾乎全部的信息,知此知彼,再加上完美的謀略,上好的武器和訓練有素的軍隊,亞爾維斯的國王竟然不是他,哼,還真有點出人意外啊。」

    「國王只是個名號罷了,亞爾維斯的興盛與否,還是要看大家的。」班傑明揮揮手,飲下一杯淡茶。

    「對了,你身手那麼好,應該也是北岸的什麼名人吧?」我看向美男子,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來自哪個城堡呢。

    美男子瞅瞅我,勾了勾嘴角,「名聲和身手有什麼聯繫嗎?姑娘身手不差,可是姑娘的名字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啊。」

    「我是伊諾克城的城主,伊諾克城你總聽說過吧。」我看著美男子,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道,「我只是一個等待復仇的普通勇士罷了,因為還沒有找到明主,所以,暫且還不會為任何人效力。」

    「復仇?」

    「哈哈,是,和班傑明的目的是一樣的。」美男子笑得邪氣,向班傑明勾勾嘴角,「賽兒哥哥,別來無恙。」

    「賽兒哥哥?」我瞪大眼睛,賽兒賽兒,那不是阿諾德對班傑明的稱呼嗎?

    「你是……」班傑明手中的茶杯在指間滯了一下,他緩緩抬頭,看著這個邪氣的男子,眉頭一點一點蹙緊,「你是,桑?」

    「你還記得我。」桑低下頭,幾縷碎發垂下來,遮住他閃著懷念的眸子,我驚愕地看看桑,又看看班傑明,「喂,你們認識?」

    「小時候的朋友。」桑笑笑,把頭髮梳到耳後。

    「怎麼回事?」我瞪著眼睛,等待桑和班傑明的解釋,班傑明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沉默不作聲。

    「你若有興趣聽,那我就講給你聽。」桑仰起頭,似乎是在仰望回憶,他閉上眼睛,輕輕道,「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和賽兒哥哥的父親都是領主手下的勇士,一切的故事都要從弗銳大祭司的絞刑說起,那麼忠心耿耿的大臣,有人竟然向傲特斯旦汀領主進諫說,他勾結亂黨,試圖挑起戰爭,偽造的極為逼真的人證物證俱在,傲特斯旦汀只得賜他一死,這樣黑珥饒就少了一位祭司,必須補上,眾大臣卻都推舉同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進諫賜死弗銳大祭司的小臣,哈倫。」

    哈倫哈倫,又是哈倫。

    桑冷笑一聲,接著道:「天知道他用什麼辦法買通了全部能買通的人,整個議事廳裡,只剩下我的父親和賽兒哥哥的父親敢出來說句公道話,可是結果呢,我們的家人通通死於非命。賽兒哥哥的父親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提早花重金買下了他們鄰居家的墓地裡的兩個死於重病的男孩子的屍首,在我們兩家被大火燒個精光的時候,那兩具屍體,就冒充了我和賽兒哥哥,可是,我們的其他家人卻無一倖免。」

    「桑……」

    「你叫我說完。」桑沒有理會班傑明,繼續道:賽兒哥哥領著我到處逃難,路上遇見一個哭泣的婦人,她以前是一個富商包養的美婦,有了那個人的孩子,可就在這時,她卻被那人的正妻趕出家門,她恨富商沒有出面幫她,就打掉了孩子,可是七年過後,富商的妻子病死,就希望她能夠重新到他身邊,可是她已經沒有了孩子……那一年我正巧也是七歲,於是,賽兒哥哥就把我交給那個婦人,讓她好好地待我……而賽兒哥哥卻,一個人忍受著飢餓流落街頭,我好幾次從家裡偷了饅頭去送給他吃,可是他怕被我父親發現,就總是躲得遠遠的不見我,那天,我又去給他送吃的,發現一個婦人把他領走了,我知道他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就再也沒試圖找過他。當然,我的生活自然很美滿,一年後,我的父母又給我生了個小妹妹,她就是沃娜,從小長得嬌小可人,我沒有忘記當初和賽兒哥哥的誓言,我們一定要親手宰了哈倫,所以我以保護妹妹為由,開始苦練功夫,我的志向是殺了哈倫,可是養父卻罵我白日做夢,讓我好好接著家產,好好做生意……養父對我好得很,我自然不能辜負他,所以復仇之事,我也就只好放下了。

    「可你知道命運有多麼折磨人嗎?我二十歲那年,傲特斯旦汀領主也死了,那時,正趕上我的養父在城中送貨,哈倫,竟以嫌疑之名下令殺死了當時在中心城的所有人,我的兩個父親,全都死在了他手裡!我立志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砍了他和他親人的腦袋,掛在中心城前的旗桿上,來祭奠那些被他圖毀的冤魂!」

    「桑……」班傑明握住桑的手臂,又看向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的我,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森聶亦是歎了口氣,惡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這個哈倫罪孽深重,早該死上上千回了!只怪我們的實力不濟,終歸是拔不掉他。」

    大家都在歎息,門卻被突然打開了。

    「噹!菲力克斯城招牌滿漢全席來嘍!」菲力克斯端著兩個盤子蹦蹦跳跳地進來,又打了幾個響指,命人把其他好酒好菜也一一擺上了桌子。

    「哈哈,各位都餓了吧,那現在我們可以開動啦!咦?其他人呢?」菲力克斯左右看看,卻沒人接他的話,他尷尬地撓撓頭,牽強一笑,「喂,各位這是怎麼了?」

    「只是在講一些往事,沒事的。」班傑明起身,道,「我去把巴奈特和阿諾德他們叫過來,你們先吃吧,這不是朝堂,用不著那麼多規矩。」說完,他就轉身出了門。

    菲力克斯狐疑地坐下來,看著大家沉重的臉色,剛抬起的筷子也不得不放下,「我說,你們這都怎麼了,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城主,我們方才談論了下關於我們公敵的事情,所以大家的心情才……有那麼一點沉重。」

    「公敵?誰?葛蘭?」

    「是這樣的。」森聶恭敬的回答,這時,班傑明也回來了,身後跟著挽著美女的阿諾德和提著帝滿的巴奈特。

    大家都入了席,菲力克斯又打了兩個響指,大廳內便響起婉轉的琴聲。

    「帝滿你怎麼了?」阿諾德挑著眉頭看向掛著眼淚的帝滿,笑著調侃道。

    帝滿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我我我……屁股疼。」

    「疼得輕了。」巴奈特笑笑。

    「哈哈,挨揍了吧,叫你不好好聽你老大的話。」阿諾德大笑,帝滿眼眶裡又充盈出委屈的眼淚,本來還不會流出來的,被巴奈特狠狠拍了一下腦袋,眼淚便全流了下來,巴奈特看著帝滿,也大笑起來,繼而對阿諾德道:「你以為他屁股疼是我打的嗎?他自己在滿院子跑,爬到樹上跳啊跳啊說我抓不到他,結果樹枝斷了,他自個兒摔了屁股。」

    「哈哈哈……」阿諾德和巴奈特一起笑起來,他們的笑聲在此時顯得格外突兀,阿諾德沉下臉,打量著一桌不吭聲的人,不滿地皺起眉頭,「大家這是怎麼了?」

    「阿諾德,先吃飯吧。」班傑明幫他夾了塊雞腿,阿諾德狐疑地看著他,又抬頭看看桑,接著又掠過我,最後定格在了菲力克斯身上,菲力克斯歎了口氣,一攤手,道:「他們之前聊了些關於葛蘭的事情,大家都憤恨得很。」

    「葛蘭?聊葛蘭幹什麼?他們大部分的精銳部隊都在我們手裡,我們之所以不上去擰了哈倫的腦袋,還不是看在……」

    「你們先吃,我飽了。」我放下筷子,轉身離開坐席。還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對嗎?

    巴奈特追上來,把我攔在門口,「好好的,你這是怎麼了?」

    「讓我出去。」我試圖繞開他,他卻死死擋住我,我紅著眼睛地瞪向他,狠狠地把他推到一邊,怒吼:「你難道想繼續讓我留在這裡聽哈倫到底是個多麼混蛋的傢伙嗎?!我告訴你,我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殺人的,我更不想知道他究竟殺了多少人,我不想讓我自己覺得,我渾身上*淌著的血,是黑色的!」

    我吸著眼淚,準備往外跑,巴奈特上前拉住我,我轉身就扇給他一個大大的耳光,大廳裡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我苦笑一聲,狠狠甩開他的手,「如果你還想勸我什麼,那就先看看你自己身上的傷疤吧。」

    我扭頭跑出大廳,在一片池塘前停下,倚著那一刻柳樹痛苦地啜泣起來,為什麼要讓我知道,為什麼要讓我知道我兒時的好生活是建立在層層白骨之上的,小時候那個小大人似的我,為自己有那麼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父親而感到滿身自豪,可這種自豪的背後,竟然滿滿的全是鮮血,為什麼這麼殘忍,將我感到唯一欣慰的童年記憶也抹上了血腥的味道,我流過血嗎?它是什麼顏色的?還有溫度嗎?還有人性嗎?或者只是一隻長著人皮的野獸,是不是隨時也會失去理智,以殺人為樂,以嗜血為生……

    我……

    世界開始模糊旋轉,我撫著疼痛的頭,晃晃悠悠,身體在倒下前,眼前變為一片黑暗。

    ……

    「這位小姐有身孕,情緒不易波動太大,也不宜太疲憊。」

    「她有事嗎?」

    「現在是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影響到胎兒的健康。」

    「哦。」

    「她是不是有心理疾病,這樣可不適合懷孕。」

    「只是輕微一點。」

    「你可想好,等胎兒再大大,她的瘋癲很有可能導致流產,到時候大人小孩的性命都難保。」

    「我知道。」

    「而且……」

    ……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物慢慢重影,又漸漸清晰,隱約聽見幾個男人的交談聲,我下意識地撐起身子,感到有人急急忙忙向我跑過來,我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眼前的人的模樣慢慢在眼前清晰,是巴奈特。

    再看看他後面,是一個大夫摸樣的老人。

    「我怎麼了?」我揉揉腦袋,昏沉得要命。

    巴奈特笑笑,幫我揉著額頭,「沒事,我看你在池塘邊睡著了,就把你抱到屋子來了,在外面睡會著涼的。」巴奈特故作輕鬆地刮刮我的鼻子,「小懶蟲,整天就知道睡覺,早上就少睡了那麼一會兒,現在就困成這樣了?」

    我看看巴奈特身後的老大夫,巴奈特揮了揮手讓他出去了,然後衝我笑笑,好像是在讓我放心,可是我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漫上眼睛,努力想讓它流回去,卻適得其反地讓它流了下來。

    巴奈特輕輕擦著我的眼淚,笑道:「小傻瓜,好端端地哭什麼?」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心很痛很痛,「剛才我聽到你們的談話了,大夫說我有心理疾病,我會傷到我們的孩子,巴奈特,你告訴我,我是不是也會成為像哈倫一樣的惡魔,我是不是也會像吸血鬼一樣六親不認地嗜取親人的血……」

    巴奈特撫撫我的後背,輕笑,「小傻瓜,亂講什麼呢,大夫說的心理疾病是你的臆想症,你不是說自己早就好了嗎?放心吧,什麼事也沒有。」

    「真的?」我抬頭看向巴奈特,巴奈特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隨即把我輕輕放到床上,替我蓋好被子,「別想那麼多了,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身體好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相信我,好不好。」

    我點點頭,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感覺巴奈特的手一下一下輕輕拍在我的背上,像哄小孩子一樣溫柔而給人安全感,我輕輕一笑,慢慢,就安心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屋裡已是一片黑暗。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找到燈台,點起燈來,發現燈台下有一張墨跡未乾的紙條,抽出來,細讀:我在隔壁,有事叫我。巴奈特。

    我歎口氣,拿著燈台出門找巴奈特,不得不說菲力克斯的房間佈置得真有特點,地毯上繡著一隻仰頭四十五度角的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而朝老虎的目光看上去,房樑上坐著的,竟然是一隻蠟做的嬉皮笑臉的猴子,迴廊也那麼獨特,壁燈用蓮花做燈架,骷髏頭做燈冒,不知這是何來的靈感,我笑著搖搖頭,漫布到隔壁的房間,敲了敲門。

    匡啷——

    只聽裡面突然傳出瓷器被打碎的聲音,我連忙放下燈台,不顧三七二十一,一頭撞進了屋子,眼前的一幕卻讓我愕然了——粉碎的瓷片散了一地,旁邊,**的男子不知所措地蜷縮著遍體鱗傷的身子,他用黑布蒙著眼睛,而房間的左邊,是一缸還在冒著熱氣的熱水。

    「是泰思嗎?出去,快出去。」巴奈特蜷著身子,一個勁兒向我擺著手,我錯愕地慢慢接近他,巴奈特卻警惕地把聲音提高了一個音調,「你是泰思嗎?!別過來!」

    「煞、巴奈特,你這是?」我站在原地,不用他警告讓我不要過去,我的腳才挪了幾步,就已經挪不動了。

    「我沒事,泰思聽話,快出去,別看。」巴奈特緊緊抱著身子,我皺皺眉頭,還是轉身向門口走去,停在門口好久,想了想,手還是扶上把手,把門打開,又把門關上。

    而我並沒有出去,只是站在房間裡,靜靜地看著身後的男子。

    巴奈特坐在原地沒有動,一直到他認為房間裡沒有人了為止,才用手摸索著身後的花架撐起身子。

    這是從葛蘭回來以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身體。

    我有點吃驚地用手握住自己的嘴巴,赫伯特當時惡毒的話語在我腦子裡不停回放:

    ……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要讓巴奈特為你付出慘重的代價。

    ……

    我——奪去了他,成為你的男人的權利。

    ……

    他想用什麼地方招惹你,我就替你父親,先割了他的什麼地方。

    ……

    對,這些話是他說的,否則我不可能那麼恨他,或許我也不會冒那麼大的風險背叛葛蘭……可是,可是……那些話竟然——

    是騙我的。

    眼淚從眼角析出來,被摀住的嘴卻發不出嗚咽的哭聲來,原來他騙我,原來他騙我,他也不忍心傷害巴奈特對吧,他也是有良心的對吧?!可是我在幹什麼,那麼離譜的事情我竟然信了,我怎麼可以相信呢!而且我竟然為了一個謊言去殺人,對!我的確殺了人。我的血也慢慢在冰凍對吧?我也已經失去理智了對吧?

    感到哈倫腥臭的血液在身體裡流得猖狂,每一個細胞都在慢慢變黑,變黑……不,不,不!我不要變成惡魔,我不要變成為了一己之利而到處傷人縱火的殺人狂!

    我恐懼地抬起頭,房樑上到處掛著殘敗不堪的骸骨,離身的靈魂在房間裡到處亂飛,陰森恐怖的聲音在耳邊糾纏不休——你和他一樣,是惡魔,是惡魔,是惡魔!

    「不是的!」我捂著耳朵驚呼,手舞足蹈地撥開不停向我飛過來的魂魄,感覺到我的手被纏住了,我便掙扎地更加厲害,越掙扎,被束縛地越厲害,我感覺自己的體力在一點一點被透支,眼前的物象晃晃悠悠,清晰了模糊,模糊了又清晰,頭從來沒有那麼沉過,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意志在慢慢消沉,我清楚得很,如果這時我閉上眼睛,恐怕這輩子再也睜不開了,可終歸是逃不出夢魘的詛咒,我不甘心在這時被擊垮,但似乎離開對我這個惡魔的後裔來說,又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閉上眼睛,就不要再睜開,停止掙扎,停止噩夢,下輩子一定要生在一個遠離喧囂的地方,一定要,在一開始就把握住自己的方向。

    所以,閉上眼睛,就不要再多想,停止呼吸,停止疼痛……

    所以……

    身子漸漸冰冷,然而在冷中又感到一絲溫熱,慢慢滲進我的身體,然而世界還是成了一片黑色。

    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還是亮的。

    努力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片林子裡,揉揉腦袋,實在想不起昏迷前的事情了。

    頭上的天出奇得藍,雲出奇得白,空氣裡也沒有硝煙的味道。

    這是神明的世界?

    隱約聽見前方有笑聲,我就順著聲音的方向尋去,樹蔭下有兩個人在下棋。

    我慢慢走過去,背對著我的男人伸個懶腰,繼而回過頭來,衝我一笑,「城主妹妹,你可來了。」

    額爾?

    我驚訝地張大嘴巴,不可思議地跑過去,落完子的女子也慢慢抬起頭來,嘴角掛著漫不經心而絕美的笑,我驚叫一聲,女子卻依舊淺笑著,「大小姐,好久沒有玩過棋了吧,呵呵,額爾棋藝太高,屬下不是他的對手,大小姐不幫屬下來參謀參謀?」

    「麗米……」我吸著冷氣,渾然忘記呼吸。

    額爾衝我笑笑,又把精力轉移到棋盤上,「嗯,麗米小姐總是那麼謙虛,其實下過這幾盤棋,在下也沒有多麼佔據上風,輸贏其實並不重要,下棋嘛,樂趣而已,重在過程。」

    「其實輸了,也未必不是好事哦。」麗米笑得美好,嘴角的弧度中不帶著任何雜質,「麗米棋下得不好,卻可以提前離開紛爭,以前總是太恨,恨累了,也可以休息休息了。」麗米伸個懶腰,又道,「額爾啊,終極的棋局就要展開了,你的對手可比你想像的要強大。」

    「呵呵,我可沒想著要去攙和那盤費腦筋的棋呀。」額爾邊說邊轉過頭,把眼睛彎起來,向我點了點頭,「城主妹妹,越到後面,命運的棋局就越複雜,額爾幫不了你了,但是妹妹一定要加油走下去啊。」

    「額爾!」我伸手,眼前的景象卻突然旋轉不見,身體有一瞬的失重,最後還是穩穩地落在了一座安靜的庭院裡。

    端莊的女人坐在石凳上飲茶。

    「娘?」

    女人抬起眸子,揮揮她手中的漂亮的小裙子,「思思,過來。」

    我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笑著跑到自己的母親身邊,她還是那樣美麗,還是那樣親切,她替我倒一杯茶,又衝我莞爾一笑,「思思長高了,母親為你做的小裙子,怕是穿不了了。」她把手中的裙子握在自己的胸前,笑得如此陶醉,「娘不能再為思思做衣服了,但是思思凍不到的,因為有人願意為思思做很漂亮很溫暖的衣服,對嗎?」

    我嘟嘟嘴,滿目迷茫,「誰?」

    「當然是愛思思的人嘍,思思那麼招人疼,一定有很多人很喜歡思思的。」

    「事實上,我很招人煩……我的身上……畢竟留著一個惡魔的血,所以……」我低下頭,母親嫣然一笑,「有一些事實是血緣無法改變的,但是有一些事,也是血緣不能牽絆的,比如,就算你再恨哈倫,他也是你的父親,這是不能改變的,但是沒有人可以因此阻止你擁有一顆溫熱的心,一顆可以用來愛人,用來勇敢的心,你懂嗎?思思。」

    「娘……」

    「只有矢志不渝地相信自己是美好的,自己才有面對磨難和不幸的力量,況且思思並不孤單,還有很多人,願意和思思並肩作戰呢。回去看看吧,這裡不適合你。」母親笑著,她的聲音離我越來越遠,容貌也漸漸淡去,我的眼前化作一片空白,慢慢變成黑暗,我使勁兒扯扯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物才慢慢滲進眼睛。

    「泰思!」

    我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手就被人緊緊握住,我側側頭,原來是巴奈特。

    「泰思,你醒了?」巴奈特笑笑,伸手撤去我頭上的冷毛巾,他把唇覆到我的額頭上,然後釋懷地勾勾嘴角,「你終於退燒了,你知道你就要嚇死我了嘛,你這個小壞蛋,真叫人*心。」

    「我怎麼了?」我努力撐起身子,巴奈特趕緊伸手扶住我,我倚在他的臂彎裡,感受著他熟悉的體溫。

    巴奈特摸摸我的腦袋,笑道,「沒事,就是發現你越來越嗜睡了,小懶蟲,可以起床了吧。」

    我點點頭,翻身摟住他,「我以為我死掉了。」

    「你怎麼會死掉呢,如果你死了……」巴奈特說著,不自覺地在語氣中瀰漫上悲哀,「如果你死了,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為什麼?」我抬頭看向他,巴奈特的臉上早已沒了笑意,他撫著我的頭髮,勉強勾勾嘴角,搖了搖頭。

    我看著他,伸手刮刮他的鼻子,「行了吧巴奈特,我知道我自己又陷入臆想了,但這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激動。」

    「激動?」巴奈特的眼裡閃過幾絲不可思議,我點點頭,道:「你知不知道,赫伯特曾經跟我說他閹割了你,所以回來以後吧……所以吧……哎呀,反正你能想像到當我知道這是騙人的話以後的心情嗎?」

    「泰思……」

    我支一根手指止住他的嘴,然後摟著他的脖子,在他的唇瓣上印下很深的一個吻,然後慢慢貼近他的耳朵,輕聲道:「但是也有一點心痛啊,你平時都是那樣蒙著眼睛洗澡的嗎?」

    「泰思……」巴奈特的聲音有點迷離,我輕笑兩聲,又敲了敲他的腦袋,「理解理解,對於那麼自戀的你,突然失去自己好看的皮囊,一時無法接受也是正常的,那麼以後,在你還不能夠接受自己以前,我幫你洗澡好吧?」

    「泰思!」巴奈特蹙眉,然後狠狠搖了搖頭,「我不想再讓你陷入臆想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幾天就要嚇死我了,大夫說你醒不過來了,你也理解下我的心情好吧!」

    「但你不是也覺得我只是睡著了嗎?而且我現在不是也好好的嗎?」我故作輕鬆地笑笑,繼而撒嬌般地搖搖巴奈特的胳膊,「再說,再說,人家對你有**嘛!行不行。」

    巴奈特看著我,沒做聲,我嘟著嘴把手上的戒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繼續道:「喂喂喂,我可是你的妻子,妻子有義務照顧丈夫的起居,對吧?這樣吧,公平起見,我幫你洗澡,你陪我睡覺,行不?」

    巴奈特看著我,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我繼續耍無賴一樣不依不饒地搖著他的胳膊道:「就當陪陪你的孩子好不好,我這麼年輕,還不想當怨婦。」

    「行了行了,受不了你了。」巴奈特打開我的手,含笑看著我,然後把我緊緊摟在懷裡,我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呼吸著我喜歡的味道。

    也許我真的可以相信自己,有一顆,能夠用來愛人的心。

    從此,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因為身體的原因,大夫並不建議我立刻長途跋涉,我只得被迫留在菲力克斯城一些日子,當然,巴奈特也是走不了的。

    可是……

    「你怎麼也在這兒?」我坐在床邊,用眼睛瞪著門口端著托盤的帝滿,帝滿氣沖沖地走進來,很是沒好氣地把托盤往桌子上一拍,側頭道:「怎麼,不可以嗎?」

    我吐口氣,然後把一個枕頭墊在身後,懶洋洋地躺下,「喂,你就這麼喜歡和你的老大待在一起嗎?」

    「才不是因為他呢!」帝滿不屑地一撇臉,「我來菲力克斯城可有一陣子了,我只是喜歡這裡的氣氛罷了。」帝滿說著,很不情願地拿起托盤上的半罐糖,挖兩勺倒進一邊的藥碗裡,繼續道:「我覺得我真是悲催,本來可以玩得好好的,你和老大卻突然來了,現在你又生病了,我還得照顧你!」

    我一撇臉,「誰要你照顧!」

    「不用?那你自己來!」帝滿賭氣般地把托盤上的東西往我眼前一推,道:「那,自己加吧,紅糖兩勺,枸杞五粒,桂圓兩個,紅棗三個,還有這些花瓣和草藥,搗成泥之後也要加進去,還有……」

    「還是你來吧……」我打斷帝滿的話,光看著那些讓人不寒而慄的瓶瓶罐罐,就讓我頭疼得要命。

    帝滿冷哼一聲,把花瓣裝進研缽裡,我看著他那麼不情願地搗著花瓣,微笑,輕聲問道:「你老大呢?」

    「你們女孩子都這麼粘人嗎,才半天不見就想他了?」帝滿一邊搗著花瓣,一邊不屑地道。

    我挑挑眉頭,起身,把枕頭抱在懷裡,「我還不是可憐你嘛,本來可以好好玩玩的,卻被他打發來做苦工,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帝滿瞥我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在前堂,和那個冷面人在一起。」

    「冷面人?」

    「就是那個叫桑的傢伙。」

    「他和桑在一起幹什麼?」

    我不解地皺起眉頭,這個巴奈特在搞什麼啊,自己的未婚妻身子正難受著呢,現在難道不應該多花點時間陪陪我嗎?竟然還有心思和桑在一起!

    帝滿看著臉上寫滿不滿的我,歎了口氣,「還不是為了你,桑吵著要殺掉你,大家都在勸他,連阿諾德和班傑明也都在呢,可是他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

    「他要殺我?」我瞪起眼睛,心一揪,拋了枕頭就往門外沖,帝滿連忙放下手中的研缽,一把拖住我,「喂,你要去哪裡啊!」

    「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我去跟他解釋。」我甩開帝滿,帝滿急得立刻衝到我前面扒住門框,我朝他皺皺眉頭,帝滿歎口氣,道:「你去了只能讓他變得更瘋狂,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吧,你也知道,現在老大的身體狀況也不佳,要是真動起手來,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那怎麼辦?」我急得跺跺腳,又試圖推開帝滿,「不行,我還是去親自跟他解釋清楚吧。」

    帝滿死死抓著門框,大吼:「你這人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自私暴躁*愚笨啊,別欺負我打不過你!」

    「什麼?!」我鬆開扯著帝滿衣服的手,帝滿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讓我回去坐好,我一低頭,還是想衝到門外去,帝滿頭疼地砸砸自己的腦袋,然後迅速轉身,在我的腳踏出門框前把門狠狠地關上了。

    然後迅速地反鎖死。

    我不滿地看著他,帝滿歎口氣,「你先聽我好好跟你分析分析行不,你現在連你和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都不清楚吧。」

    「我都知道。」我沖帝滿甩臉色,然後沒好氣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許是坐得太急,頭又開始發暈,緊接著是噁心,乾嘔……

    帝滿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然後無奈地聳聳肩膀,「你現在這個樣子,去了也是給老大他們添麻煩。」

    「我真不明白……」身體略微好受些,我就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把頭埋在自己的胳膊裡,真是滿肚子的委屈,「我到底哪裡對不起桑了,他和班傑明的父母都是哈倫殺的,又不是我殺的,他幹嘛那麼排斥我!」

    「其實按正常人的思維,大多數跟哈倫有仇的人都會遷怒於你,因為打不過哈倫,所以也只能遷怒於你。」帝滿坐到我旁邊的椅子上,歎口氣,又勾了勾嘴角,「但你是個怎麼樣的人,大家都看在眼裡,不瞞你說,現在在這裡的所有人,包括我老大在內,都跟哈倫有深仇大恨,可是你看,真正跟你過不去的,不是也只有桑嗎?等大家都熟了,他也會包容你的。」

    我抬起泛紅的眸子看向帝滿,道:「那你們都相信我是好人嗎?就不怕這也是哈倫的圈套?」

    帝滿望著天花板想了想,輕輕笑了一下,「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反正我覺得你是好人啦,你有時……不對,你通常都是壞壞的,但那卻讓你看起來卻也總是傻傻的,喂,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跟我搶巴奈特哥哥的事哦,你當時帶著碧翠絲那個小丫頭,在我房間門口舉著一個托孤的大牌子,叫我把巴奈特哥哥還給那個小丫頭,後來巴奈特哥哥生氣了,就把你和碧翠絲關在了門外面,你不依不饒地在外面喊了一個下午,後來感了冒,還害我老大被巴德導師狠狠教育了一整天。」

    「這又能說明什麼……」我拉耷著頭,抬手搓搓自己的耳朵。

    「說明你傻唄,裝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懂的樣子,其實害怕失去的人是你,不明事理的人,也是你。」帝滿把雙手交叉在腦後,笑著搖了搖頭,「巴奈特哥哥他吧,和你一樣,越是對自己喜歡的人,就越裝作一副水火不相容的樣子來。你要真有點心計,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了,何必等到現在才甜蜜?你以前整天都拿碧翠絲來堵他的嘴,知道人家可有多傷心?」

    「他傷心?」我不屑,隨後便轉為一種傷感,「他以前壓根就不喜歡我,看看他對碧翠絲多好,對我呢,不是嫌棄就是責備,傷心的那個人應該是我吧。」

    帝滿無奈地搖搖頭,「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啊,我,還有他那個好哥哥,也應該包括哈倫和巴德導師在內吧,我們都看出他對你的心思不一樣了,就你不知道。喂,你不會現在都不知道吧,其實巴奈特哥哥喜歡你已經很久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對你有好感了哎。」

    我看著帝滿,冷冷一哼,「他那副模樣誰知道呢,我當時才七八歲,感情神經怎麼可能有他十七八歲的大青年豐富,再說,他一會兒對碧翠絲好,一會兒對你好,一會兒又和卡沐姐姐好……對了,」我瞪起眼睛,狠狠拍了拍桌子,「他不是還跟卡沐交往嗎?難道這就是喜歡我的表現?真花心!」

    「你和我老大的誤會還不少啊。」帝滿挑著眉頭看向我,「他和卡沐交往,是因為他知道了卡沐的真實身份,你現在還把她當你廚娘家的好姐姐看嗎?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她是哈倫身邊的死士,你也不想想,你是哈倫的獨生女,哈倫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扔在校場,所以就讓卡沐去看著你,當時哈倫已經在大規模集結軍隊,巴奈特接近卡沐,只是為了打探哈倫究竟在幹什麼罷了。咦?我怎麼聞著這屋子裡的醋味這麼濃了啊……」

    「去死!」我狠狠推了一把身邊的帝滿,帝滿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兒自然是沒有防備,從椅子上摔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委屈地噙著淚水道:「我的屁股……疼死了!」

    「少裝了,我不會可憐你的。」我瞥他一眼,但還是很不情願地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坐在椅子上的帝滿心有餘悸,狠狠地把椅子往離我遠一點的地方挪了挪。

    我翻給他一個白眼,繼續道:「那,後來他有沒有打探到什麼東西?」

    「自然是有的,不過這和第一校場也有點關係。」帝滿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一邊道,「當時班傑明是北一校場的名將,不過他也在偷偷收買人心整頓軍隊,哈倫就是打著以防亂賊的名號集結軍隊的,所以巴奈特哥哥也不能說什麼了。」

    「班傑明?他為什麼要整頓軍隊?」

    「他當然是為了給自己的家人報仇啊……當然,也是為了照顧阿諾德吧。」帝滿狠狠歎了口氣,你也知道的,班傑明的家人就是被哈倫害死的,後來是阿諾德的母親見他可憐,把他帶回家收養的。可是阿諾德的父親卻不喜歡他,嫌他沒大沒小地跟自己的孩子搶飯吃,嫌他礙手礙腳地跟自己的孩子搶床睡,所以就經常打罵他,最後阿諾德看不下去了,就帶著班傑明離家出走了,他們去了北一校場,在裡面住了下來。後來,阿諾德的母親找到了他們,阿諾德本以為自己會被嚴厲的父親帶回家,誰知道,阿諾德的母親知道了班傑明的事以後,竟然同意幫他們瞞著他父親,讓他們一起待在校場裡了,時不時還來給他們送一點錢,送衣服,送吃的,但是不久,阿諾德的母親就病倒了,她希望孩子們過得幸福,就在死前把阿諾德的事告訴了阿諾德的父親,時間久了,阿諾德的父親也懶得和他們計較了,偶爾托人給阿諾德送點錢,也不來校場看他。

    後來,阿諾德的父親不久又有了新歡,那個女人就是個潑婦,有事沒事就去校場鬧事,當眾對阿諾德動手動腳。從此,班傑明就拚命習武,因為他曾經答應過阿諾德的母親會好好照顧阿諾德的,後來那個瘋女人知道班傑明在校場裡出類拔萃了,再加*自己的孩子是個不爭氣的孬種,就對阿諾德和班傑明客氣多了,她只是想著哪天班傑明聲名遠揚了,自己也能跟著沾個光,班傑明倒也沒說什麼。

    「後來班傑明果真成了遠近聞名的北岸幻影,他想趕緊和哈倫做個了結,然後就領著阿諾德去過平常日子,畢竟在校場裡,還是很苦的,尤其是北一校場,簡直就是一個魔鬼訓練集中營。但是……戰爭卻在這時打響了。」

    帝滿聲聲歎息,他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飲下去,表情也變得凝重,我用手支著腦袋,心情也如此灰暗,「什麼悲劇都和哈倫有關係,哈倫哈倫,統統是哈倫……」我歎著氣,又抬眸看向帝滿,「那你和巴奈特呢,你們的親人也是被哈倫殺掉的吧。」

    帝滿抿抿嘴,又飲了一杯水,道:「我的雙親死於蹊蹺的山崩,當時沒有巨大的石塊落下來,但是馬受了驚,把馬車甩到山崖下了。當時我們一家人正趕往中心城,我父親說有一封十分重要的密信要交給領主,好像也是和哈倫有關係的,那個山崩是不是他搞的鬼我不知道,但肯定也和他有關係,當時在馬車摔落的時候,我父親把我扔進路邊的一個小山洞裡,我當時就昏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北三校場了,事後我也有和巴奈特哥哥去那裡找過我父親要交給傲特斯旦汀領主的那封信,可是山崖下除了兩灘血跡和馬車的碎片以外,什麼都沒有了,包括我父母的屍體,我們帶的盤纏和那封信。」

    「但是貌似巴奈特哥哥的家人就和哈倫沒關係了。」帝滿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算了,他小時候的事我就不和你講了,他討厭別人提他小時候的事。」

    「為什麼?」我不解地皺皺眉頭,「不是和哈倫沒關係嗎?為什麼不能說?」

    帝滿玩弄著指間的茶杯,神情很不屑,「難道只有和哈倫有關係的事才不能說嗎?」

    「喂,你就告訴我吧。」我上去,撒嬌般地搖搖帝滿的胳膊,而就在這時,房間的門卻被一腳踢開了。

    帝滿緊張地把我推到一邊,然後大驚道:「你怎麼進來的?!我明明已經把門從裡面反鎖死了啊!你……」

    我鬱悶地踹踹帝滿的小腿,他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巴奈特站在門口,冷眼看過被拋在地上的枕頭,看過桌子上沒有配好的藥,最後,目光定格在了像犯錯的孩子一樣低著頭這在一邊的我和帝滿的身上。

    冷哼一聲,巴奈特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喂!」我連忙追了出去,巴奈特卻沒有回頭的意思,我狠狠在心底咒罵了他一頓,乾脆脫下鞋子,朝他飛了過去。

    巴奈特停下腳步,僵硬地回過頭來,看我笨拙地單腳蹦到他面前。

    我扶住他的肩膀,大口喘起氣來,「我說你,和桑的矛盾不必遷怒在我身上吧,難道你也要殺了我?對了,桑那邊協調的怎麼樣了,要不要我親自和他解釋解釋,或者……」

    「你和帝滿在房間裡幹嘛?」巴奈特打斷我的話,耳朵沒壞的人,都聽得出他語氣裡的猜疑和怒氣。

    「你什麼意思?」我抬起頭來,又生氣又無奈地看著他。

    巴奈特冷哼一聲,把我推到一邊,「反鎖住房門,那麼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連藥都顧不上吃了對不對?」

    「呵呵呵……」我失態地笑起來,巴奈特啊,你是不是敏感地有一點過分了!我驟然收住笑聲,然後用冰冷的眸子看著他,「難道你不該慶幸,你不是在床上發現我們的嗎?」

    巴奈特的眼角抽搐了下,我撿起在地上的鞋子,穿好,扭頭就往回走,這時,卻迎面撞上急匆匆跑過來的阿諾德,我低下頭,阿諾德卻徑直朝我衝了過來,「泰思小姐,您身體好些了沒?」

    我朝他牽強地笑笑,「好了。」

    「那,跟我去一趟前堂吧,桑現在他……」

    「想跟我討個說法對嗎?好的,我這就去。」我垂眸邁開步子,手腕卻被抓住。

    回頭,竟然是巴奈特。

    「你還不能去!桑現在還不冷靜。」巴奈特說著,就看見不遠處,桑提著大砍刀氣沖沖地朝我走過來,菲力克斯、班傑明和沃娜跟在後面,勸也勸不住,拉也拉不住。

    巴奈特往前邁一步,把我護在身後,桑停在巴奈特面前,巴奈特冷冷地道:「你想幹什麼,把刀放下。」

    「放下?」桑不屑地勾勾唇角,「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好好祭奠一下我死去的親人了,這麼好的祭品我怎麼會放過?」

    「你親人的死跟我又沒有關係!」我生氣地把巴奈特推到一邊,桑看著我,握著砍刀的手已經青筋暴起,我平靜一下心緒,皺著眉頭道:「你倒是說說看你殺我的理由,除了我是哈倫的女兒以外,還有其他的嗎?」

    「難道這一條還不夠嗎?」桑吐口惡氣,又冷笑了起來,「你身上流著哈倫的血,而我發過勢,一定要用哈倫的血祭奠那些含冤死去的人!」

    「可是那就一定要以犧牲掉我為代價嗎?」我狠狠道,「不錯,我身上有一半的血是屬於哈倫的,可是,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另一半血液,也是屬於一個死在哈倫眼皮底下的人!」

    桑抬抬頭,我的眼淚卻不自覺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不錯,那是我母親的血,而我的母親,也死在了哈倫親自發明的酷刑中。我多想和那個人從此以後再沒有一點瓜葛,所以我背叛他跑到了北岸來,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忘記自己是惡魔的轉世,可是是你提醒了我,無論怎麼樣,我都沒有辦法改變的,是血緣。」我說著,手撫上自己的心口,「可是我的心,卻從來都是為我自己跳動,我有自己的良知,有自己的感情,不會因為哈倫的束縛而失去自己的方向。我為什麼會來北岸,因為這裡更有家的味道,有一些情愫是比血緣更重要的,就像你和你的妹妹,你們沒有一點血緣關係,可是你依舊愛她,所以我請你也相信我,我不是惡毒的嗜血野獸,我的身體還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溫度,我會愛,也會恨。所以請你不要那麼狠心,在我被傷害之後,剛剛找到新的依靠的時候,就提著刀對我冷嘲熱諷,在我忘記一切傷痛的時候,就冰冷地提醒我是惡魔的後裔。我請你相信,如果心是善良的,惡魔也可以長出天使的翅膀。」

    「別再給自己找借口。」桑咽幾口唾沫,終還是舉起刀來,旁人都上去制止他,我只是安靜地閉上眼睛,「雖然我不希望替哈倫贖罪,但如果殺了我能平息你自己以及你已死去的親人心中的戰火,那你就殺了我吧。」

    桑有一瞬的猶豫,菲力克斯一把奪下他手中的刀,「泰思小姐說得沒錯,你殺了她根本就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你的親人還是在神明那裡,而他們流的血,也還是全部在哈倫手中的劍上。」

    「況且殺人償命!」在一旁的巴奈特終於忍無可忍地開了口,「你可以為了你死去的親人殺了泰思,我就可以為我死去的泰思殺了你和你妹妹,你自己想清楚。」說完,巴奈特拉著我的手腕就大步離開了,留下站在原地的一行人,目瞪口呆。

    帝滿還在房間裡鬱悶地來回踱步,只聽「砰」一聲,房間的門就被狠狠關上了。

    帝滿驚愕地看著站在一邊的我和趴在門上輕輕*著的巴奈特。

    「老、老、老大……」帝滿小心翼翼地挪到巴奈特身邊,用手指戳戳他的後背,巴奈特吸口氣,衝他揮了揮手,「先把藥喂泰思喝了。」

    「哦……」帝滿瞥一眼我,趕緊往桌案那裡竄,我一把拉住他,道:「我自己來吧。」

    「別別別,還是我來吧!」帝滿趕緊拿起研缽,我立刻搶了過來,「我自己來!」

    「我來吧!」

    「我來!」

    「我來吧!」

    「我來!」

    我和帝滿搶起那一個可憐的研缽,巴奈特狠狠拍了拍門板,大喝:「可以不在我面前打情罵俏了嗎?!」

    停下手中的動作,房間裡頓時鴉雀無聲。

    我把研缽塞到帝滿懷裡,氣沖沖地走到巴奈特面前,把他的身子狠狠地扭了過來,「你是在吃醋嗎?你這個人真是奇怪!以前和自己的哥哥爭風吃醋,現在和自己的弟弟爭風吃醋,哪天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是個男孩,你是不是也會和自己的孩子爭風吃醋?!」

    「泰思!」

    「我以後不准你再給我胡鬧!」我衝他瞪瞪眼睛,「我知道你在乎我,但是沒有必要為此把我囚困起來,不允許我和任何人交往了吧,你這樣做,和哈倫又有什麼區別!他口口聲聲說殺人是為了我好,你難道也要告訴我你現在無緣無故地耍醋瘋也是為我好嗎?」

    「泰思!」巴奈特也在氣頭上,他狠狠攢攢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太尖銳,「那你告訴我,你剛才和帝滿在幹什麼?」

    「在聊天。」我道,「帝滿說你不喜歡別人提你的小時候,我就求他告訴我,僅!此!而!已!」

    「既然你有興趣知道,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巴奈特冷冷地看著我,我撇撇頭,帝滿看到我向他投去的目光,躡手躡腳地移向門邊,打開門,溜出去。

    我把目光重新打在巴奈特身上,輕輕勾起嘴角,「我們只是順便提起來這件事,如果你想滿足下我的好奇心,那你就告訴我,如果你現在想保持沉默,那你就一個人靜靜腦子吧。」語畢,我也向門口走去,卻被巴奈特一把抓住。

    我抬頭看著巴奈特,他的眼中有一點哀傷,隨即,就放開了我,輕聲道:「你總是在我最需要你陪伴的時候讓我一個人靜腦子……好吧,那你走吧。」

    「巴奈特。」我回頭看向他,輕輕走到他身邊,從他身後抱住他,「不是我不想陪著你,可每次你對我不是那麼冷漠,就是那麼偏激,我是個女孩子,需要陪伴和安慰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氣急,我不想和你發火,所以每次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盡量避著你,如果你只是想多要一點陪伴的話,那以後我都不離開你了,好嗎?」

    「泰思……」巴奈特撥開我的手,把我抱在懷裡。眼裡有很多淚水,我還是委屈地哭起來,用力地砸他的肩膀,最後還是把頭老老實實地埋進他的胸膛,輕輕抽噎起來,「以後我們在發脾氣以前,都為對方想想好不好,明明深愛著對方,卻總是吵架冷戰猜疑,這種感覺太彆扭了,我不喜歡。」

    巴奈特勾勾嘴角,用手拍拍我的後背,然後點了點頭。「好了,你老是在我身邊哭哭啼啼的,在別人看來,他們還以為我老是欺負你呢。」他伸手,刮刮我的鼻子,微笑,把我領到床邊讓我坐好,「泰思,先把藥喝了吧,嗯……讓我看看帝滿把藥弄成什麼樣子了。」

    我吸著眼淚,安安靜靜望向一邊聚精會神配藥的巴奈特,久久,才道:「那你不誤會我和帝滿了吧。」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誤會你們。」巴奈特輕鬆一笑,「我就是看你們關係那麼好,有說有笑的,我心裡不舒服。」

    「其實我們也可以那樣啊。」我起身,跑到巴奈特身後抱住他,「而且,我們可以更親密對吧,只要你配合一下就好了。」

    「你要我怎麼配合?」巴奈特回過頭,敲敲我的額頭,又打量了一番桌案,無奈地聳聳肩膀,「這個帝滿,連熱水也不拿來,難道想讓你干啃嗎?你等等,我去燒水。」

    「等等!」我叫住巴奈特,然後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問:「你怕苦嗎?」

    巴奈特向我挑挑眉毛,「不怕吧,怎麼了?」

    我走到他面前,用手在他的手臂上畫起圈圈,「那你餵我吃吧。」

    「那也得要熱水吧。」巴奈特不明事理地皺皺眉頭,我連忙搖搖頭,「不是不是,我是說,用……這兒喂……」我踮起腳尖,伸手點了點巴奈特的*,然後趕緊收手,像老鼠一樣竄進被窩,用被擋著臉,「算了算了,你還是去燒水吧,快點回來。」

    「你真希望我去燒水?」巴奈特輕輕笑起來,看我沒什麼動靜,又提高了一點聲音,「嗯,那我去了啊,我真去了!」

    「先回來!」我露出腦袋,看到巴奈特還站在原地淺笑,突然就感覺臉發起燒來。

    巴奈特看著窘迫不已的我,逕直走到桌案前,把配好的藥倒進藥碗裡,端著走到我面前,自己先吃到嘴裡,然後慢慢接近我。

    「巴奈特!」

    這時,門外卻突然響起一個男聲,巴奈特一激動,把嘴中的藥一下子吞了下去,噎得他夠嗆,劇烈地咳嗽起來。

    走進門的幾個人也都應和著尷尬地咳嗽兩聲,紛紛表示自己沒有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進來之前……咳咳……不先敲敲門嗎?」巴奈特抬頭,阿諾德抱歉地一笑,「下次你再想,咳咳的時候,記得先把門關上。」

    巴奈特鄙夷地看看大敞的大門,心中就不是一般得火,剛才那是哪個可惡的傢伙出門不關門?!

    帝滿看到臉色不太好的巴奈特,也心虛地往桑身後躲了躲,戳戳他,讓他趕緊說話。

    桑打開帝滿的手指,逕直走上前,「我是來和泰思小姐道歉的,剛才是我的不對,還請泰思小姐原諒。」說著,桑狠狠把頭低下。

    我看著一臉誠懇的桑,把手中的被子握得更緊,臉上卻努力地寫滿不在乎,「其實也沒什麼嘛,都是朋友,客氣什麼,是不是,巴奈特,喂,巴奈特!」我用胳膊肘撞撞在一邊還紅著臉的巴奈特,巴奈特回過神,沖大家一笑,「之前我話說得也難聽,得罪了。」

    「沒有誤會了便好。」班傑明點點頭,可巴奈特卻抽搐起嘴角,「誰說沒有誤會了!」

    帝滿望著要發火的巴奈特,悄悄轉過身準備開溜,卻感覺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始終定格在他身上,他小心翼翼地轉頭,剛好對上巴奈特的冷眼,於是帝滿加足了馬力準備開逃,卻被巴奈特一把揪住。帝滿欲哭無淚,「老大啊,是你自己把門鎖弄壞的,跟我沒關係啊!」

    「啊——!」

    隨著一聲驚天的長吼,生活裡又充滿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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