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隱月沒,有絲絲涼風。
穿雲谷的一處小斷崖,斐墨和獨孤岸相對而立。不遠處站著呵欠連連的蕭笑生,披散的頭髮被夜風吹得肆意張揚,遠遠看去,很像個鬼。
斐墨仍是一身絳紫明袍,在漆黑的夜色掩映下,與黑暗幾乎融為一體,只有那張面如冠玉的俊臉,依舊是引人注目的焦點。
獨孤岸也是一襲純白長衫,只是臉上的神色不若以往冰冷,似是帶了幾份躍躍欲試,和新奇。
「獨孤兄先請。」斐墨彬彬有禮地相讓。
獨孤岸呲牙一笑:「你想和我打架?」
斐墨燦然一笑,說出來的話卻讓獨孤岸的笑容瞬間隱去:「兮兮不在此處,獨孤兄無需如此辛苦。」
「還是斐兄你火眼金睛。」獨孤岸頓了頓,最終還是恢復以前低沉的聲線,宣示人形冰山的回歸
「我沒那麼厲害的洞察力,我只是,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斐墨輕描淡寫道。
蕭笑生在一旁大力點頭,他也不信,只是看獨孤岸一個人演得那麼樂呵,配合一下演出罷了。不過這臭小子也入戲太深了。
清了清嗓子,蕭笑生道:「狠話放完啦?放完了就來進行第一回合了啊!你們都是豪門世家子弟,論武藝、才學,自然不相上下。所以,今天的比試武鬥不是重點,重點是……呵,呵呵,呵呵呵。」又來了,蕭氏經典三段式笑聲。
斐墨和獨孤岸都一臉無語地等著他出題。早在蕭笑生說由他來當考官的時候,他們倆就不約而同地有了不詳的預感。
「聽著,第一回合,考你們對兮兮的重視程度。當然這一回合的試題,不是我出的,是我家親親音音娘子出的,所佔比重十分之重,你們在回答問題之前,千萬慎之又慎。」聽完蕭笑生這段話,斐墨和獨孤岸更無語了。若是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蕭笑生出題,那還好辦,只要答案怎麼變態怎麼來就行了,只是沒想到,主考官居然是那位從來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怪醫夫人,兮兮她娘……
這下問題嚴重了。獨孤岸的眉毛蹙成一團,斐墨卻好像並不擔心,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撤下過。
「第一題,如果你們將來和兮兮成婚,生下來的孩子準備取什麼名字?」蕭笑生笑呵呵地丟出第一個重磅炸彈。
二人都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問題,汗。
斐墨反應很快,淺笑作答:「兮兮喜歡叫什麼,就叫什麼,我充分尊重她的意見。」
蕭笑生聞言點點頭,又看向獨孤岸。
獨孤岸顯然被這樣充滿美好前景的問題給吸引住了,臉上面無表情實際上心裡早已憧憬嚮往到了那個場面,久久不能回神,在蕭笑生再三的吼叫下,終於意識到這是決鬥現場,於是努力忍住滿臉的幸福感,有些興奮地說道:「如果頭胎生下來是個女孩兒,希望她能像兮兮一樣可愛,蕭若兮,這名字我很久以前就想好了;如果頭胎生下來是個男孩兒,希望他能帶給兮兮歡樂,就叫蕭悅兮,這名字是我最近才想好的……」
「打住,打住,還頭胎……你小子想得倒長遠。不過,你怎麼會讓孩子姓蕭?」蕭笑生有些意外地問道。
「孩子是我的血脈,同樣也是兮兮的延續。爹您只有兮兮一個女兒,蕭家不會只到兮兮這裡,雪顏族,同樣不會只到兮兮這裡。」獨孤岸一字一句說道,言語裡,滿是認真。這段時間一直跟著兮兮叫爹娘,心理上也早就認定他是未來岳父。雖然這個岳父,目前還對他很不認同……
蕭笑生有些感動,雖然他不會表現出現,但他確實沒有料到獨孤岸居然還會想到這一層。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兮兮只能生一個呢?」雪顏族向來產量就不高,他和親親娘子那番努力耕耘,也只得了一個小呆瓜而已,唔,也許應該試試再生一個。
「若注定我和兮兮只有一個孩子,那麼,我更願那孩子能完全繼承兮兮的一切。」不像他這般冷冷清清,而像兮兮一樣天真純良的孩子,是他最深的渴望。
答案不言而喻。斐墨的笑容更添深意,蕭笑生也不再就這個問題繼續問下去。
冷風吹呀吹,空氣中送來絲絲濕氣,氣死人的問答還在繼續。
「第二題,在你們心中,兮兮像什麼?請用一種物體來具體說明。」蕭笑生惡寒了一下,這題出得,很有水平。
斐墨幾乎沒做什麼思考,胸有成竹出口成章:「有人曾說,『好女人就是一本無字的書,也是讓人讀不倦的書,君子讀來淡若水,小人讀來行同色,智者讀來成知交,慧者讀來如品禪。』〔1〕兮兮之於我,就是這樣一。少了她,我不是不能活,但勢必失去很多世間的樂趣。」
而獨孤岸只是垂頭簡單說了兩句話:「不是像不像的問題,兮兮是我的心,我不想,也不能離開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臟,輕聲道:「她在這裡。」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要趕她走?」斐墨平直地看著他,夜色裡,看不清他的神色,涼風讓他的聲音,也彷彿添上了一絲涼意。
這也是蕭笑生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獨孤岸知道,他必須對這個問題有所交待了,即使要那樣血淋淋地,剖開他自己。
「我其實是個很笨的人,生活中鮮少與女子接觸,所以看到她們總是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放,只能用冷漠來武裝起自己。娘親總是說,我這樣彆扭的人,很難會有女孩子願意與我長廂廝守。一開始,兮兮那樣不《1wap》容拒絕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帶著她的天真和嬌憨,佔據了我一向清冷的日子,除了冷漠相對,我不知道拿什麼態度來對待她。我總是固執著堅持自己的驕傲,不肯向她靠近。遠遠地看著她在身後追逐,覺得她比敵人更讓我不知所措。那時候的心情,時而酸楚,時而甜蜜。她總是直接地對我表達心意,我落荒而逃之際,又總是懊悔不已,卻不肯低頭向自己承認,其實被她喜歡,我的心裡,也很是歡喜。」
「但是兮兮自一開始出現,身邊就有了一個無比出色的保護者,就是你,斐墨。」獨孤岸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上去有些虛幻,像是在講一個美麗,卻帶著憂傷的故事。「我介意你的存在,介意你跟她的關係,介意你對她的意義。所以,我總是疑慮,她對我的感情到底是什麼,究竟只是一時的迷戀,還是因為真正的男女之情。所以,即使我在夜裡偷偷歡喜,白天仍是對她冷冷冰冰。」
斐墨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還是在你的刺激下,我決定開始這段充滿迷亂的,我卻無法抗拒的感情。我那時在想,也許在我身邊久了,她會漸漸變成我一個人的,不再有你的影子橫亙我們之間。也許就是這樣的小心眼和不確定,讓我最終,傷害了她。」獨孤岸的聲音漸趨黯然,和著風的輕嘯,彷彿又看見那個傷人又傷己的笨拙男子,傻傻地站在回憶的入口,輕聲嗚咽。
「其實,你只是不信任她。」蕭笑生冷聲道。他女兒的性子他還不知道麼,死心眼、一根筋,認準了一件事,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輕易回頭。獨孤岸傷她這麼重,她卻仍是對他死心塌地。哼,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孽緣。
「或許,我只是不信任我自己。我不相信我這樣笨拙的男人,可以擁有這麼好的女子,所以總是擔心她被斐墨搶去。所以那碗加了藥的湯,更是為我的這種擔心提供了有力證明。趕她走,只是想逃避那個軟弱怯懦的自己。我既膽怯又自負,膽怯地不敢正視她在心中的份量,自負著她不會真正離開自己身邊。」
「她走了之後我才明白,縱然有那麼多的擔心和妒嫉,我最幸福的日子,仍是她還留在我身邊的那些過往。只是,我已經找不到她了。」
「斐墨,在此之前,我就是這麼一個氣量狹小,又很沒有擔當的男人。然而我現在已經知道了兮兮對我的感情,也知道了自己對她的感情,所以,我不會再用最笨的方法,將她推離身邊了。決鬥結果是贏也好,是輸也罷,我都不會再對她放手。一直以來,我都想與你比試一番,不為其他,只是武學上的切磋。」見斐墨淺淺一笑,知道他聽清楚了自己的宣言,獨孤岸又接著說道:「她就是她,不是賭注。在決鬥之前,我想強調這一點。」
斐墨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雷聲轟鳴,一場急雨即將而至。閃電亮起的同時,斐墨那鬼魅一般的身影,瞬間從原地失去蹤影,突兀的感覺就像是平空消失了一樣。
獨孤岸也隨後騰躍而起,那一抹白在夜色的映襯下,是那麼的鮮明易辨,他正用一種極快的速度飄移在黑幕中,轉眼間已與斐墨對拆了數十招。
「好吧,年輕人就是精力充沛,你們想打就打吧,我可是要回去睡覺了。哎,最後贏了的那個,至少給對方留一個全屍,免得我家小呆瓜到時候鬼哭狼嚎吵死人。」蕭笑生連連打了好幾個呵欠,一邊揉著被夜風吹得有些凍人的鼻子,一邊甩下幾句話,急著趕在大雨下下來之前竄回山下。反正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的差不多了,他對兩個大男人的雨中互毆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走了幾步,又回頭沖獨孤岸說了一句:「對了獨孤呆,別以為你現在要決鬥,之前裝傻的這筆帳我們就會給你忽略不計。有個詞你懂不?叫秋後算帳。好好比啊,別輸得太難看。」說完就哼著小曲兒掠下山去了。
陣雨過去,兩個濕淋淋的身影並排仰躺在草地上,當然,他們還活著。
「我想,我大概也想通了一件事。」斐墨看著黑得純粹的天空,笑容再度掛在了臉上。終於想通了,他對兮兮的感情。
「什麼事情?」獨孤岸直吁了一口氣,也望著天空問道。
「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想出裝傻這一招兒的?」斐墨突然插進另一個話題。他真的覺得,獨孤岸的這個嘗試,很有「神來一筆」的風範。
「這個秘密,我只願意告訴我老婆。」獨孤岸冷哼一聲,還好天色很黑,他的臉再紅,也可以裝作沒這回事。
「是嗎?那好吧。」斐墨從不強人所難。
只是,當獨孤岸追問道:「你想通什麼事?」
他也給了個氣死人的答案:「這個秘密,我也只想告訴我老婆。」
比試的結果嘛,自然不用猜啦。獨孤岸本身武功就沒有完全恢復,再加上受了清流輝的毒掌,身體離完全康復還尚有一些距離,獨孤雙劍當然難敵溪雲十三式,敗得那叫一個落花流水……所以第二天,獨孤岸就光榮滴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