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兮兮幾乎見不到獨孤岸的面,他每天早出晚歸,他出去時她還在夢鄉,他回來時她已睡下,這幾天她勉強打起精神候到子時,想與他見上一面說幾句話,無奈每到子時剛過,她就覺得眼前雲環霧繞,不由自主地墜入夢鄉,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又躺在床上。
難道她的癔症又復發啦?
這天她特意搬了小凳子坐在獨孤岸的房門口,托著腮呆呆凝望著前方等他回來。夜色越來越暗,直至萬籟俱靜,她卻仍是沒有看到獨孤岸修長的身影。
「二丫,如果等一下我睡著了,你就拱我一下,把我弄醒哦。如果你弄不醒我,就叫大毛啄我的臉,我肯定就能醒了。」兮兮扭頭對著二丫認真地說道。
二丫「啊唔」了一聲,緊盯著前方的屋簷,愉快地搖了搖尾巴。大毛一反平日的活潑,反而有些安靜地仰著腦袋與二丫注視著同一方向。
子時一過,一陣暗香飄過,兮兮瘦小的身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蕭笑生抱著唯音從前方屋簷下跳了下來,輕輕放下唯音,然後摸了摸二丫的頭,讚許地說了聲:「二丫,幹得不錯。」呆丫頭百毒不侵,不能用催眠藥粉,只能凌空點穴了。
唯音蹲下身子,將女兒溫柔地抱入懷中。二丫也湊過頭去親暱在唯音身上蹭了幾下,它好想念女主人香香的懷抱哦!
「音音娘子,先去房間再說。」蕭笑生將女兒接過抱了起來,往房間走去。這丫頭,還是沒幾兩肉,抱著感覺跟拎著根羽毛似的,沒一點兒重量,估計只顧著玩兒去了。
頭幾天為了不被人發現,點完穴後都是大毛和二丫把呆丫頭弄回床上的。今天親親娘子非要見女兒一面,他只好親自出馬了。話說這凌雲盟的防衛還真不怎麼樣,他飄來蕩去幾天了,居然沒有一人察覺。當然,主要也是他本領高強啦!
「兮兒。」唯音輕輕撫摸著女兒天真的睡顏,眼裡閃過一絲心疼。不過一個多月,女兒圓圓的小臉就瘦成尖尖的瓜子形,一直呵護在掌心的寶貝,突然離開身邊這麼久,她心裡既掛念又擔憂。
輕輕解開兮兮的衣襟,唯音想讓女兒睡得更安穩一點,卻突然發現兮兮掛在胸前的極樂果,唯音有些疑惑地拿起來看了看,她記得笑笑因為怕谷裡新養的七彩蜂誤食極樂果的花粉,釀出有毒的蜜,數年前就不再種極樂果了,怎麼兮兒身上會帶著這果子?她從哪兒得到的?
這果子也甚是奇特,時間過去這麼久,竟然毫不枯萎,仍然像新鮮摘取下來的一樣。
一進門,大毛就故態萌發,一個勁兒地圍著唯音轉來轉去,尖尖的頭在她身上左蹭右蹭,它剛剛為了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務憋得好辛苦哦,都不能向女主人盡情表達思念之情。蕭笑生看不過去,一把扯過它的尖頭與它嘻鬧了起來。二丫見狀也撲了過去,熱情地用口水給他洗了一遍臉,還被蹭了幾下鼻頭,看來,二丫也很想念男主人。蕭笑生一邊撫摸著二丫柔軟的皮毛一邊唾棄,呆丫頭怎麼把它們越帶越粘人了,一點也不符合他怪醫孤傲卓絕的品位。
跟寵物們敘舊完畢,他總算想起關心女兒,伸過腦袋一探,他一邊嘖嘖搖頭一邊感歎:「呆丫頭終於擺脫嬰兒肥了……」雖然看起來還是一樣呆呆的,不過總算長大了,是個小少女啦!
「咦,這不是極樂果嗎?呆丫頭身上怎麼會有這個?」蕭笑生奇怪地問道,湊過頭去仔細聞了聞,不對,這不是他改良過的驅蟲極樂果,而是南疆土生土長的極樂果!!
……幸好他早就告訴過妻女,極樂果是劇毒,不可食用,好在女兒體質也比較特殊,不用擔心會中毒。但是,呆丫頭是從哪裡弄來這個的?還掛在脖子上,嘖,真沒品位……
「音音娘子,你別擔心,呆丫頭沒事。」看到親親娘子滿眼擔憂,他急忙安慰道。他剛剛抱女兒的時候已經偷偷替她把過脈啦,呆丫頭瘦歸瘦,身體倒是健康得很。
「她瘦了。」唯音輕聲說道,雙眼須臾離不開女兒的臉龐。
「不要緊,讓身為爹親大人的我,來給她加強點營養。」蕭笑生賊賊一笑,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一粒粉色丸子,不由分說塞進了女兒嘴裡,然後捏住她的兩腮,方便她自動吞嚥下去。嗯,好久沒玩過了,呆丫頭的嘴嘟起來還是這麼像小豬,哈哈……
「笑笑。」唯音冷冷地阻止了蕭笑生虐待女兒的動作,從兮兮生下來到現在快十七年了,他還是改變不了這種幼稚的行為,每次都喜歡擠女兒的雙頰讓她扮小豬。
蕭笑生只好哂哂地縮回手,然後渾身跟沒長骨頭似的攤到唯音身上,大頭窩在她香香的頸間拱來拱去,邊拱邊撒嬌:「音音娘子,夜已深沉,咱們也該早點歇息了,養足精神,明天才有精力好好保護呆丫頭嘛。」每天都要等到臭丫頭睡著了,娘子才肯依依不捨地回閣樓休息,嗚,絲毫都不考慮他這個當人相公的需要啊……
他們暫時棲身在凌雲盟後院的閣樓裡,那間閣樓平日裡雖無人居住,倒也保持得相當乾淨,為了方便照顧女兒,他們夫妻就暫時借住啦,雖然並沒有告知閣樓主人……
「大毛二丫,好好看著小傢伙啊。」蕭笑生拉著一步三回頭的娘子大人,閒閒地沖大毛二丫吩咐一聲,便一口一個呵欠地往閣樓的方向閃去了。
黎湛這幾天夜裡總是覺得後院有些不對勁,連續好幾天臨近午夜,窗前似有黑影一閃而過,等他衝出去卻又什麼也沒看到。以凌雲盟的防衛來說,一般人不可能輕鬆地混進來,於是他也以為自己多心了。
這天他特意到子時過後才睡,剛躺下不久,就又見到黑影閃了過去。他衝出去找了一圈,仍是什麼也沒發現。以他的輕功而言,如此還捕捉不到一絲蹤跡,那黑影若不是絕頂高手,便是他的錯覺。
「奇怪,明明就見到有人閃了過去……難道是我《1wap》看錯了?不會吧,我才不到二十歲,難道就已經老花眼了?唔,應該也不是貓……貓的影子沒有這麼大一團。該不會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妄圖進來搗亂吧,最近的江湖委實亂了些,凌雲盟被盯上也不是不可能……」黎湛一邊在走廊上來回轉悠,一邊喃喃自語著。
又巡查了一遍,發現確實沒有任何可疑的行跡之後,他再度回到房間躺下準備睡覺。未曾想片刻之後,又一道影子出現,不過這次倒沒有一晃而過,那副躡手躡腳鬼頭鬼腦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賊!
唔,他在凌雲盟生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見到這麼膽大包天的賊,居然偷到武林盟主的家裡來了。
輕輕起身,他悄無聲息地打開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靜靜跟了上去。
黑影轉過迴廊,繞過花園,直奔廚房的方向。竟然是一個偷食的賊?!
黎湛看著那人閃進廚房,好像準備點著火折子,趕緊閃身藏到門外陰影處。隱隱綽綽中看到那背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等那人將火折子點著,他在暗影裡定睛一看,愣住了。
赫然是凌雲盟的客人,三絕莊的大小姐,風凌波。
她半夜三更不睡覺,鬼鬼崇崇地跑來廚房幹什麼?
難道,她餓了……
只見風凌波點著火折子後,小心翼翼地往四處探了探,沒發現人影後,才略微放心地將火折子擱到一旁,用碗在水缸裡舀了一碗水,從懷裡掏出一包藥粉,撒了下去。
黎湛雙眼一瞇,她想幹什麼?下藥嗎?
卻見那風凌波將藥粉倒入水裡後,用手指輕輕在水中攪了攪,又小心地探頭望了望門外,沒發現人跡,才放心地將雙手放在碗中浸泡了片刻,然後將濕淋淋的雙手貼在臉上,片刻後又拿下,如此反覆做了十多遍,黎湛驚奇地看見她的臉上竟有一小塊皮膚浮腫了起來,像是充了氣似的慢慢膨脹,不到一會兒,她的整張臉都鼓了起來,她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額頭和髮際之間的皮膚,緩緩地,撕下來一張完整的薄如蟬翼的人皮!
風凌波對著水缸裡平靜的水面照了照自己的面容,一下撅著嘴,一下鼓著臉,擠眉弄眼了一番,終於發現自己的臉還是原來那張臉,沒有一點兒改變,這個認識瞬間打擊到了她,雙肩耷拉了下來,腦袋也無精打采地低垂,毫無生氣地長歎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人生嘛,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美貌就是天上一坨一坨的浮雲……」
「爹長得那麼英俊瀟灑,娘長得那麼溫婉動人,為什麼身為二者結晶的我,會長成這個德行?!英明睿智聰慧無雙的奶奶,您讓我繼承您的智慧就行了,為什麼還要讓孫女兒繼承您的臉……這讓別人看見了,鬼才相信我已經十九歲了!!要是像塵塵那樣小巧玲瓏也就罷了,為何又讓我生了一副這樣的身體?!配上這麼張臉,真是夠了……」她哭喪著臉,低頭哀怨地看了看自己高聳的胸脯,再度長歎一口氣。每次看到自己的臉,她就覺得自己活得太悲催了……
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嗎?
黎湛不動聲色地移動了兩步,以便能將風凌波的一舉一動看得更清楚。待看清楚她撕下人皮面具後的面容,他不禁又是一愣。
那是一張……與她的整體氣勢相當不協調的臉,而且相當的年輕,與其說年輕,倒不如說是稚氣未脫。圓圓的娃娃臉上泛著兩團圓圓的、粉嫩的紅暈,濃密英氣的眉毛下鑲嵌著一雙圓滾滾亮晶晶的眼睛,然後是圓圓的小巧的鼻頭,圓嘟嘟肉乎乎的小嘴,總而言之,任何人看到這張臉的第一印象就是--圓,第二印象就是--可愛,第三印象就是--真想咬一口……但是不會有任何人會聯想到美麗、漂亮、動人這些與美人相關的字眼。
雖然因為長期戴著人皮面具,她的臉色稍透出些不健康的蒼白,額際還冒了些小紅豆豆,兩腮處也被她撕出些細小的傷口,外加一點點脫皮,讓她的狀況有些慘淡,但是
此時的風凌波,看起來就像年畫上觀音大士座前的玉娃娃,既討喜又可愛,只是,怎麼看也只有十一二歲……
她好似對自己的這副面容不太滿意,嘴裡還嘀咕著什麼,由於隔著一段距離,她的聲音又非常小,他聽得不太清楚,只隱隱捕捉到幾個詞語,什麼「包子」「奶奶」,難道她在懷念她奶奶做的包子?!
風凌波自怨自艾完畢之後,又舀了一碗清水,用手沾了些許水,在臉上輕輕拍打了一會兒,然後一邊歎氣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張銀色面具來,撒了些藥粉上去,又用手彈了些水讓藥粉融合,等待片刻,從面具上撕下一層薄薄的透明面皮,貼在了臉上,對著水缸裡的倒影,這裡捏捏那裡擠擠,不一會兒,一張與之前風凌波一模一樣的臉便出現在黎湛的視線中,絲毫無二。
再次長歎一口氣,她將用過的水倒掉,然後將灶台上的粉末,水漬擦乾勁,這才取了火折子一口吹滅,出了廚房門,打算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