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個花兒一樣的愛情故事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那些年,流行的愛情
    在九十年代中葉的時候,恐龍這個詞還沒有隨著網絡的氾濫而廣而告之。那個時候我們只是把女生宿舍叫做熊貓館,因為大學女生很少,學校害怕養丟了,專門在校西邊找了個地方把三棟女生樓用牆給圈養了起來,保護得很像熊貓。後來大家開始叫做恐龍館,再過一段時間,恐龍館又叫成侏羅紀公園——傳說中恐龍聚集的地方。

    像所有的理工科大學一樣,我們學校的女孩子很少,聽說只有4:1的男女比例。也就是說你得單挑了三個男生才可以選一個美眉,還不保是一頭什麼王龍。其實這也是盛傳我們學校無美女的重要原因——本身女生人口小,底子薄,不是恐龍的概率就不大。最要命的是還有那四分之三強的單身男同學,看著別人一對對,心裡一痛,就愣把葡萄都給說酸了。

    大學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如果你要去唱歌跳舞,你應該去墮落街;如果你要去學習,你該去教學樓;如果你要找女朋友,或者找無緣無故很久沒來踢球的男同學,找那個突然開始每天換襪子的上鋪兄弟,你一定該去侏羅紀公園。

    讓我們來看看九十年代末的公園門口黃昏時的盛況吧,每天晚上,從五點到關門的十一點,門口永遠站滿了人。等與被等的,守與被守的,送與被送的,看與被看的,川流不息。

    如果你看多了,你可以看得出幾種人。有一種人穿得特別正式,比如,大熱天的晚上,他套著老大的西服,紮著老四的領帶,或者帶上老七很自豪的手錶,在門口慌慌張張地張望,這種是剛開始第一次約會的新手,他想給女孩子留個好印象。他也會按約定的時間到門口等,不知道女孩子一般起碼要過十分鐘才會到。如果是第一次約會,那就更加久了,起碼得推後半個小時,先壓壓你的氣焰——誰叫現在是買方市場呢?另外的一些人,穿著短褲,腳上踢著拖鞋或者臭球鞋,拿著一份球報在看的,這些人已經是老夫老妻了,是不需要再為悅己者容的。他們熟知自己女朋友的滯後量,有些不耐煩地等待著自己的女朋友拿著兩個飯盒走出來,熟練地挽著手離開。還有一些成群出現,一堆一堆你推我讓的,多半是大一的來找聯誼寢室的,大家剛剛認識,比較不好意思。那些比較自然的那種多半是來找老鄉的,用著誰也聽不懂的方言高興地交談。當然最後還有一群最可恨的人,他們往往誰也不找,綠熒熒的眼睛光盯著門口來來往往的女孩子看,有些人還把飯盒報紙小說都帶過來,蹲在門口邊吃邊聊邊看,面目可憎,這些就都是專門趕來看女生的那大部分沒有摘到葡萄的狐狸群眾了。

    我往往是最後這堆人中的一個。

    我們一般首先會把其中一個經過的女生定為六十分及格線,然後給過來的所有人打分,身材的暗號叫「條子」,臉蛋的暗號叫「盤子」。這個條子不好,75;那個條子還行,但是盤子太差,是個貝多芬,65;還有這個哪都挺好,就是男朋友太差,看著就生氣——審美觀成問題,她是怎麼混進大學隊伍的?頂多40!遇到有八十分往上的,我們就一直拿眼睛瞄著人家。被幾雙眼睛火辣辣地盯著,八十分女孩一般都有點兒美女的第六感,走著走著覺得好像身上總有點兒不自在,好像被什麼東西黏住了,回頭一看,馬上加快腳步,慌慌張張地小跑一段,覺得應該脫離了火力範圍,才開始放心地賢惠起來,繼續在我們的眼中遙不可及地婀娜多姿起來。那個時候好像也沒有單間的電話,惟一的一部電話放在門口的傳達室,很多在門口打電話的女生好不容易排隊等到電話,又活活被我們從門口看了回去,一臉的無辜與無奈。

    很多年後,一個心有餘悸的師妹還和我提到過當年宿舍門口那堆眼睛。說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畢了業,她經過那邊,都還覺得那個角落還在發著熒熒的綠光。我女朋友知道其中肯定有我的份兒,在一邊笑得喘不過氣來,一定要她形容一下當年的那群人。小師妹想了很久,艱難地尋找著比較合適的詞彙,最後下了很大的決心認真地說:你們見過,就是,晚上,動物園,八點鐘,還沒喂的狼嗎?

    你說誰是狼?!

    真正的流氓都不像流氓,可惜懂得這個道理的女孩子太少啦。

    其實真的沒有那麼嚴重,我們那群人中間,都是些很老實的人,色膽也就僅限於躲在暗中看看女孩子,還要三五成群的相互壯膽。不像那些門口衣冠楚楚頭髮油亮的帥哥們,一臉有為的學生幹部們,他們板著嚴肅的臉,一本正經地*於幾個女孩子中間,大大方方地正面看著姑娘,如果劇情需要還會抱一抱,摟一摟。看到小姑娘們開始動心了,眼神開始不對勁了,看到朋友們或者我們這群人羨慕的樣子,他們就覺得很自豪,很有成就感,從而更加得帥或者更加得有為。

    侏羅紀公園門口的西邊有個奇妙的地方,你往右繞過第一段牆,就可以走到五捨的後面,在那個地方大喊,可以直接讓樓上的人聽見,不需要通過那個不可能打通的電話線或者被那個活像盯*犯一樣的看門老太太看著你打傳呼。於是這個地方無可爭議地成為了侏羅紀公園的傳呼中心,每天裸跑著無數的信息。在樓下坐一段時間,你就可以知道今天晚上誰在哪間教室占好了位置,週六有什麼電影,有什麼講座,飯打好沒有,澡堂裡人多不多、水熱不熱,是不是今晚有晚會看了。但是很多話還是不方便公開說的,聲音小了上面又聽不見,時間久了,很多就發展成兩個人的獨特暗語,比如說吧,「我在913等你——」,誰都知道教學樓沒這麼高,那就很有可能是319?或者是前面減上個5,413?或者是……誰知道呢?又比如說,有人每天喊,「我飯卡掉啦」,你千萬別當真,這很有可能就是「我愛你」的暗號,你是我的小飯卡嘛,很有可能——誰知道呢。那個時候我們總有著那樣豐富的想像力。

    對於喊話,你先要清清嗓子,然後把嘴巴瞄準那個窗戶,用盡丹田之氣嚎出寢室號碼同時壓倒其他此起彼伏的聲音,如此持續幾分鐘,終於等到那扇窗戶不耐煩地打開。這個時候等於天地線初步搭通了,然後你得好生相求窗戶裡隨機冒出來的其中一個女生幫你找你的通話人,最後那個目標女孩千呼萬喚始出來,模模糊糊露一小臉,這就算完全搭上了。於是你很有默契地降下聲量,開始「竊竊私語」,把聲道趕緊讓給還在要線路的人。如果樓層比較高,或者你的發音不好,絕對是件非高手幹不成的活兒。有一次有個小廣東在樓下喊:7-1—4——,淒——衣——系——,淒——衣——系——,聲音淒涼無比,結果把114、104、117、414……都喊出來了,招來了一頓臭罵和一盆洗臉水……

    在大學談了幾年戀愛的學生,大都學會了一手傳音入密的絕活。光聲音大沒有用,真正的高手,可以用很大的音量說著滅絕師太都會動心的情話,不服不行。

    一個地方時間久了,就會有很多的傳說。古舊的侏羅紀公園也積累了很多的故事,從樓下往上看,方方正正的古老的宿舍像一個碩大的文件櫃子,每一個小窗戶好像一個小抽屜,一屜一屜的六個女生,傳遞著著舊的愛情文件,續寫著新的愛情故事。

    其中最美麗的傳說是一個男生在聖誕節的晚上點好了一個巨大的蠟燭心形,自己站在中間,向樓上喊,207,XXX,我愛你——持續到第三分鐘,全樓的女孩子都集合在窗口看那個傻得可愛的傢伙。然後在一片尖叫聲中,XXX被推出來,浩浩蕩蕩繞過門口,有點害羞地走了出來。流淚,擁抱。女生尖叫,男生拍掌。在那一夜,公主和王子在蠟燭擺成巨大的心型裡面牽著手,周圍是歡呼和尖叫的臣民……從此以後,公主和王子過著幸福的生活。當然也有悲劇發生,在一個冬天週六的晚上,就有人十一點半以後在樓下帶著哭腔喊:小紅——小紅——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還有比較恐怖的,說在十二點有人去水房洗衣服,看見一個白衣服的女生頭髮披到背上,站在水龍頭前不動,女生於是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HI,你也在洗呀,那個女孩子轉過頭來,那邊,也是,後腦勺——她沒有臉!

    侏羅紀公園的美好黃昏在大三的下學期正式結束,那一年所有的房間裝上了電話,樓下的喊話被分割成無數小電話前的密語。再到後來幾年,大家都有了手機短信,連聲音都可以不發了。後來我們離開,從大家陸陸續續發回來的相片上看來,學校終於放棄了圈養,蓋起來了新的開放式的漂亮女生宿舍,窗明几淨,男來女往。

    其實我更喜歡以前的侏羅紀公園,那個時候的公園是一個巨大的象徵,美麗的姑娘住在山上,兇猛的餓狼住在山底。只有一個出口,只有一條通道,大聲嚎叫是我們唯一的交流。愛情是一種公開的秘密,所有人青春的秘密。所有人的愛情屬於所有的人。他們表達在綠熒熒的眼睛和高手們的傳音入密裡。

    當然,還有那些誰都聽不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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