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望著抽屜裡那一條粉紅色的絨線圍巾，我的心又一次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我讀的是物理原子能專業，全班只有我和小蝶兩個女生，自然是份外得寵，被男生們戲稱為「絕代雙嬌」。
小蝶是個極其美麗聰慧的女孩，高挑的個頭，如瀑的長髮直飄腰際，但她的脾氣古怪了一些，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是個「萬里獨行俠」，老是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
其實，我也是一個長得不錯的女孩，雖然談不上擁有蘭心蕙質雪膚冰肌，但已是亭亭玉立的一個青春美少女。按理說，我倆之間應是彼此欣賞，性性相措，但我感覺要與蝶朝夕相處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太出眾了，她是焦點所在。
當然，我的欣賞者也不乏其人。「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譬如中文系的普凡。普凡比我高一年級，他給我的感覺是，他像一個背著行囊要浪跡天涯的浪子形象。他很清秀，經常穿著一件連帽的深灰色的套頭衫，外罩一件棉褐色的短茄克，有許多口袋的白色的一條長褲，纖塵不染，樣子帥極了！
普凡每次見到我們都會大聲和我打招呼，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微微含著笑，偶爾才會有一下小蝶這只沉默的羔羊。有時，甚至當他與小蝶談論學校工作時，我悄無聲息地經過，他也會有如心電感應般轉頭，帶著一種不知所措的眼神。
普凡的籃球打得很好，每次只要有普凡上場，我就會及時赴約。每當有我和小蝶在場的時候，普凡就會自己帶球，個人突破，衝到對方籃下，來個漂亮的三分籃。每次這時候，我都會忍不住反覆對小蝶說：「普凡真棒啊！」小蝶聽了，要麼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要麼怪笑著打趣我：「小乖乖，動春心啦！」我就會和她扭成一團，笑聲響徹籃球場，場上的人還認為我們倆瘋了呢。
我和小蝶從一開始就準備考研，所以封閉了所有的感覺。但是，我的心中防線已被普凡突破，被他攪亂了，我的目光會追隨普凡，我時刻都希望與普凡在一起，知道關於普凡的一切。
普凡要去英國和他的父母團聚了，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小蝶時，她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人各有志，何必強求」，就繼續埋頭讀書。
一個月後，普凡果然來與我們辭行，並留下了兩份小禮物。送給我的是一條粉紅的絨線圍巾，披著暖暖的。我記得我曾說過想要一條圍巾，不太厚，包得有稜有角的，銀亮的包裝紙上灑滿淡綠色的玫瑰，還用黃絲帶打了一個異常漂亮的蝴蝶結，小蝶隨手將禮物放進抽屜裡堅持不肯當著我的面打開。
普凡走的那天，有很多人都去機場送他。本想和小蝶一起去，但是小蝶卻神秘兮兮地失蹤了。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去了機場。
直到臨上飛機的那一刻，普凡還在焦急地張望。他在等誰？忽然，他發瘋似地衝到我面前，牢牢抓住我的手。那一刻，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望著普凡那一張一合的*，我什麼也沒聽進去，什麼也聽不清。直到最後，他苦澀地笑了笑：「有機會來英國吧……」
那天，我哭得天昏地暗，以後的日子裡，如果沒有小蝶，我真想放棄了。她說人活著就應該活得有價值。她放棄了系保送研究生的機會，一定要考清華。
從此，宿舍裡多了兩隻黑眼圈的大熊貓。而小蝶似乎病了，總是感到胸悶，背疼，還經常咳嗽，我讓她去醫院看看，但由於那年的考研形勢不容樂觀，所以小蝶一直沒抽時間去。
像小蝶這樣優秀的女孩一定能如願以償，她離她的夢想只有一步之遙了。但就在這時，小蝶卻昏倒了。醫生懷疑她患了嚴重的肺病。於是她不得不放棄那些資料，與醫院打上了交道，打針、吃藥、化驗……我覺得孤獨如霧般地瀰漫了上來，因為小蝶和普凡都不在我身邊。
在孤獨憂傷雙重推進下，新年近了，我打算給普凡做張賀卡。小蝶著我笨手笨腳的樣子，就幫我剪。整整一個晚上，小蝶都半靠在床上剪一個極為複雜的圖案，她那專注的神情一下一下，而且不時地露出甜蜜的微笑。我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她的臉雖然蒼白，但她有種不同的美麗，嫻靜如水。
小蝶最終未逃脫死神的追捕，她去了，無聲無息，最終的診斷的結果是肺癌。
我忍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給小蝶整理床。鋪我發現一本裝幀極為精美的英文原版書。是泰戈爾的《飛鳥集》，我剛準備把它放入盒子，從裡面飄出兩張精緻的卡片，是手工製作的。一張是飛舞的蝴蝶，上面沒有寫任何東西，而在另一張心型卡片的背後則有幾行飄逸的小楷，這筆跡很熟悉，是普凡的：
「小蝶，我走了，但我的心卻會永遠留在你身邊。無論何時，只要飛舞的蝴蝶發出召喚，我定會立刻回到你的身邊……」
當時我就像身處北冰洋，周圍的冰冷的海水圍著我，原來普凡一直愛著的是小蝶。我完全誤會了，可是小蝶為什麼對此無動於衷呢？唯一的答案就是，小蝶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事，她不能連累普凡，長痛不如短痛。在小蝶的床上，我還發現了一封未寄出的信，日期是普凡去英國的當天，難怪她「失蹤」了。裡面還有一張賀卡，它的圖案與她在病中幫我剪的一樣。原來如此。那封信上寫著「但願君心似我心……」，小蝶，你真傻，為什麼不和普凡說呢？一個人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即使不能一生一世，也是不枉的。小蝶的日記中寫道：
「曾經有段時間，我要每夜都讀這本《飛鳥集》才能入睡。我知道，我愛普凡，普凡也愛我，但我已不能在人世久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普凡和秀兒過得愉快。秀兒，你也許會看到這些日記和我給普凡的信，希望你把那封信和那張賀卡，還有一隻蝴蝶寄給普凡，告訴他，我也深深地愛著他，至死未渝……」
第二天，我手捧著信封，把它一點點塞進郵筒，像慢慢地把內心掏空。我能感到，當普凡打開這封信時，看到裡面飛出的翠綠的蝴蝶，該是如何高興啊！但是小蝶的死……
三年後，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普凡的，他在信的末尾寫到：「歲羽」是鳥飛的聲音。天空中雖沒有翅膀掠過的痕跡，但我能聽見鳥飛的聲音，因此天空中雖然失去了小蝶掠過的痕跡，但我依然能聽見蝶舞的聲音……
我很欣慰，因為這段錯愛是我記憶深處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