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劍狂刀記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那左元敏出得夏侯家,非旦不覺得有什麼鬱悶,反倒感覺輕鬆爽朗,暢快自如。經過這一鬧,天都快亮了,出得縣城來,便往西投去。心想:「李永年在夏侯儀面前露了臉,這件事情經過官晶晶,官彥深一定早就知道了。依他老謀深算的性子,絕對不可能躺在家裡等人找上門,一定會先摸上去,所以我與其上門去找王叔瓚,不如先上紫陽山去。」

    計議已定,便續往前進,不久天色大亮,日出東方。左元敏才吃過一鍋豬肉,所以也不餓,仍是一直往前奔去。過了正午,才覺得需要吃點東西,往懷裡一摸,卻只摸出幾枚銅錢,心道:「糟糕,這陣子都吃別人的,倒忘了身上沒銀子。」

    幾枚銅錢只換得了幾個饅頭,兩張大餅。左元敏吃了兩個饅頭,其餘的用布包了,揣在懷裡,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想著沒錢該如何是好,是該用偷的呢?還是用搶的?

    但問題是用偷用搶,總得找只肥羊,而這只肥羊在左元敏的基本道德觀念中,還得是土豪惡霸,盜賊強梁才行。光天化日之下,這可有點傷腦筋了,東張西望,半天也找不到一個。更何況這土豪惡霸,盜賊強梁臉上也沒寫字,畢竟胖子未必是財主,禿頭也不一定是和尚。

    走著走著,天色又黑了,正是「沒米又遇到閏月」,左元敏只得尋到郊外,去找了一處破廟,把剩下的饅頭吃了,留著兩張餅,準備就這樣挨一晚。

    才剛打坐運功不久,廟前窸窸窣窣一陣腳步聲,夾雜著人群七嘴八舌的聲響,也往破廟而來。左元敏大喜,心想:「真是踏破鐵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些人沒事半夜不睡覺,聚眾而行,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其實這倒也未必,不過他那時擔心自己明天的肚子,自然是希望碰到正主兒了。

    只聽得人聲越走越近,其中有人說道:「大哥,我們這次上山去,不帶些東西送上去,去到那邊,可能爭取不到什麼地位。」「帶什麼東西?你家有傳家之寶嗎?還是你妹妹長得夠美麗?我們這是走投無路了,大家都去,我們伏虎幫不去,到時候只怕有麻煩。」「是啊,那天那個什麼長老的,隨便這麼一拗,一把精鋼劍就折斷了,誰見了都怕,我們……」「喂,劉一全,你是皮癢了嗎?咱們大哥是顧全大局,可不是怕他!」「是啊,是啊……」說到這裡,大家都表示同意,就是那個劉一全,也知道不能再說了。

    左元敏一聽這談話內容,心中大叫:「中了!」便大剌剌地對著大門坐在地上,等著眾人進來。

    那第一個人走了進來,一見到左元敏,便道:「咦?怎麼有個人坐在這裡?莫非是廟祝?」第二個人走進來,說道:「你傻啦?這是破廟哪來廟祝?」第三個人走進來,便直接走到左元敏身邊,大聲喝道:「喂,臭小子,閃開,大爺們要進來休息,這裡沒你的位置,滾!」

    這群人陸陸續續進來,左元敏笑嘻嘻地瞧著這些人,仔細一算,共有十一二個。左元敏正好坐在大殿當中,這群人一進來,當下便把他團團圍住。

    先前那個叫他滾的人,見他還是坐在地上,笑嘻嘻地不說一句話,怒道:「你這臭小子是傻的啊?再不滾我可要踢你了!」另一個人道:「天色不早了,快點攆走他,明天還要趕路。」

    便在此時,有人注意到左元敏背上背了一把大刀,在這黑夜無光的破廟之中,竟隱隱透著寒光。一個瘦小的矮子伸嘴向身旁的大漢一努,連使眼色。大漢會意,便跟所有人打手勢。那第一個踏進破廟的人看著眾人,點了點頭,說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紀,拿著把大刀到處跑實在太危險了,來來來,大叔替你保管保管。」

    話才說完,只見人影一晃,「碰」地一聲,那人竟直挺挺地摔了出去,撞在殿中的大柱子上。這一撞可不輕,不但痛得那人哇哇大叫,連樑上灰塵都給震了下來。

    眾人都還沒瞧清楚怎麼一回事,自己這邊就有人著了道兒了,大吃一驚,紛紛抽出兵刃來。左元敏仍是坐在地上,笑嘻嘻地說道:「你們當中,哪一個是大哥?」人群中閃出一人,指著他大喝道:「臭小子,有種的就站起來一對一的單挑,裝神弄鬼不是好漢。」

    忽地人影一閃,左元敏的身子已經欺到那人面前,鼻子幾乎要碰到他的臉,說道:「你說什麼?」那人大駭,連退三步。只聽得「哎呀」「啊」「哇」一串驚呼,夾雜著兵刃掉落的「叮叮噹噹」聲響,除了那人之外,其餘眾人盡皆呻吟倒地。

    這下子出其不意,成果連左元敏都嚇了一跳,原來這指立破迷陣法第二層心法,終是被他練成了。那人驚駭莫名,又往後退了一步,看他的樣子本來是想轉身就跑,可是他是這群人的頭,要是就這麼走了,以後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略一遲疑,終於還是停下腳步。

    左元敏倒是欣賞他的義氣,不願太為難他,說道:「服了嗎?」那人道:「服……服什麼?」左元敏道:「你們這些人想要搶我的刀子,結果卻被我制服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那人道:「你……你使妖法,碰到妖魔鬼怪,那……那有什麼話說……」左元敏道:「你最厲害的功夫是什麼?」那人道:「我們伏虎幫的人,人人都會使伏虎拳。」左元敏道:「你是伏虎幫的頭,想來伏虎拳是相當厲害的了。」那人道:「那是當然。」

    左元敏道:「好!」隨手一揮,寒月刀飛出,「嗤」地一聲,釘入木柱,只剩下半截露在外面。續道:「我就空手跟你過招,你要是能夠勝我,這把寶刀就是你的。」

    那人見他使出這手,一時撟舌不下,但隨即尋思:「一定是那把刀子十分鋒利,否則他年紀小小,又乾又瘦,哪有這麼大的力氣?」但想自己一套伏虎拳好歹也練了二十幾年,一拳伏虎那是不敢說,但要是真要在山中遇上了,到時候逃命未必是自己。

    他這麼一想,立刻自信大增,說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說我以大欺小。」左元敏笑道:「你們這麼多人圍我一個,都不怕笑話了,還怕什麼以大欺小。」那人臉上一紅,低聲道:「得罪了!」往前一跨,「呼」地一聲,打出第一拳。

    左元敏見他這一拳力道沉重,倒也不敢怠慢,左腳一跨一踩,斜斜踏出,那人連出幾拳,一一落空,猛地暴喝一聲,出拳更快,霎時間滿場都是人影拳影,看得人眼花撩亂。忽然只聽得「啪」地一聲,左元敏一掌拂在那人後頸,笑道:「服了沒有?」

    那人一輩子所練的拳,都是外家功夫,一招一式穩紮穩打,哪裡見過像左元敏這般小巧挪移,飄忽閃爍的身形手法?強忍著剛剛他那一拂所帶來的頭昏腦脹,怒道:「你老是躲來躲去,卻怎麼個打法?」

    左元敏心道:「你的伏虎拳勁力雖然霸道,但比起烈火神拳,可遠遠不如。你仗著拳硬力大,不知傷了多少人,今天我就讓你知道,要比拳頭硬,你還不夠格哩!」說一聲:定停步,站在那人身前,續道:「我就站在這裡,你倒打我試試。」

    那人道:「你不躲了嗎?」左元敏道:「儘管打你的,還囉唆什麼?」那人「呼」地一聲,迎面就是一拳。左元敏果然不閃避,深吸一口氣,一招「風起雲湧」對上。

    兩人硬碰硬,「碰」地一聲,那人受到震盪,退了一步,左元敏跟著跨上一步,第二招已由左元敏主動發出,「碰」地一聲,那人又退了一步。

    左元敏道:「這下服了沒有?」那人不知哪來勇氣,竟然踏上一步,雙拳齊發。左元敏心想:「這招大概是你的拿手絕活吧?好,我就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也是兩手對去,便在拳掌甫接觸之際,兩手一抓,將對方的雙拳牢牢抓在手中。

    那人大驚,奮力掙扎,始終無法擺脫。左元敏道:「我最後一次問你,到底服了沒有?」那人面紅耳赤,就是不答。

    左元敏更生一計,忽然鬆脫左手,讓他的右拳得以縮回。那人右拳一縮,立刻發勁,左元敏心道:「找死。」左手抓去,便在拳手相交的那一瞬間,左元敏內勁一吐一收,只聽得輕輕「喀啦」一聲,那人手腕脫臼,又撞在左元敏的掌上,頓時痛得他大叫一聲,額上都是冷汗。

    這下子那人再無懷疑,趕緊叫道:「少俠饒命,少俠饒命……」左元敏道:「終於肯服了嗎?」那人道:「服了,服了!」左元敏放脫雙手,那人趕緊將手收回來。

    左元敏道:「我問你一句,你回答一句,要是敢對我說謊,我再將你左手也打脫了。」那人用左手撫著右腕,說道:「千萬不要,小的一定照實說,小的一定照實說。」

    左元敏道:「很好。」他第一次這麼捉弄人,覺得十分有趣,於是便就地坐了下來。那人本來就長得比他高大,這下子只好躬身下彎,低頭聽他吩咐。左元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道:「小的叫陳保義,耳東陳,保護的保,義氣的義。」

    左元敏道:「剛剛你不願意獨自逃走,可見確實有義氣。保義,保義,嗯,這個名字取得。」那陳保義道:「是,是,多謝,多謝……」不知該說什麼,回答得不倫不類。

    左元敏續道:「聽你們口氣,你們是伏虎幫的?你是幫主,是不是?」陳保義吞吞吐吐道:「是……是……」左元敏將臉一沉,說道:「你可別騙我。」陳保義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是……小的是自覺得慚愧……」

    左元敏道:「山賊也會慚愧?這倒是稀奇。」陳保義道:「少俠,我們不是山賊!」左元敏道:「不是山賊,怎麼會想動我的腦筋?看我年紀小,就想搶我的東西呢?」

    陳保義一愣,說道:「那是因為……」一旁一個年紀更大的老頭兒說道:「大哥,不可……」話沒說完,只見左元敏人影團團轉了一圈,「霹哩啪啦」一陣亂響,廟裡除了陳保義之外的十一個人,全都給點了穴道,維持原姿勢一動也不能動。

    左元敏道:「幫主在跟人家說話,你們插什麼嘴?看樣子你們還不怕我,我就略施薄懲,讓你們就這樣待到天亮吧!」

    眾人四肢不得動彈,說話倒還可以,除了那個老頭子之外,人人都大聲喊冤。左元敏不耐煩,喊道:「好了,都閉嘴。」眾人立刻收聲。

    左元敏續與陳保義說道:「幫主,剛剛說到哪兒了?」陳保義又一次看他大展神威,哪敢有所隱瞞,說道:「少俠,我們真的不是山賊。我們剛剛之所以想……嗯,這個跟少俠」借「刀子,那是因為……是因為我們正打算去投靠別人,想說空手去不太適當,所以這個……這個請少俠原諒。」

    左元敏道:「所以看上我這把刀子模樣俊俏,便想奪來做為禮物,是吧?」陳保義苦笑道:「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以後我們不敢啦!」左元敏道:「你不是伏虎幫的幫主嗎?好好的幫主不幹,要去投靠誰?」陳保義無奈道:「小的本來也不願意,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於是便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原來整個尉城以西,嵩山少林以東,黃河以南,伏牛山以北的地方,都是紫陽山門的勢力範圍。只是當時紫陽山門在張紫陽的領導下,除了掌握地方經濟資源之外,對於其他門派並沒有什麼制肘,一般說來,也還算和平相處。可是現在李永年等於正式接掌了紫陽山門,他的野心比紫陽山門裡的任何一個人還大,除了經濟資源一把抓之外,未來新的嵩陽派還想要兼併地方幫派勢力,所有在紫陽山門勢力範圍的大小幫會,都是目標。

    那伏虎幫只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會,就因為身處在嵩陽派的勢力範圍內,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嵩陽派的目標。像這些類似伏虎幫的小幫會,這十幾年來早就仰賴從與紫陽山門的合作中,獲取幫會利益,等於這些人本來就是靠紫陽山門在生存,現在父親不在,乳娘要求要當親娘,一干小兒嗷嗷待哺,如何能拒絕?

    尤其是當別人都參加時,自己若還是固執維持幫會的傳統,後果只怕難以想像,於是乎,李永年派人個個擊破,這些幫會就好像黃河潰堤一樣,先是一個兩個,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陳保義原本口才沒那麼好,東拉西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還好左元敏本來就對嵩陽派的事情有所瞭解,所以當陳保義將一番東零西落的話說完,他也同時聽懂了,於是便道:「陳幫主,你要是在伏虎幫裡面,還是一幫之主,可你要到了嵩陽派,你陳保義就沒啦!淹沒在人群裡啦!從此江湖就算沒你這號人物啦!你想上山去,不如伏虎幫就地解散算了!」

    陳保義卻不同意,說道:「我陳保義的武功比起少俠是差那麼一大截……兩三截,可是比起鐵槍會、青龍幫、安東堡,我的伏虎拳可是所向無敵。」左元敏道:「那天到你伏虎幫的長老姓什麼?」

    陳保義道:「什麼?」左元敏道:「嵩陽派的長老。」陳保義想了一下,道:「姓……姓楊。」左元敏道:「楊承先?」陳保義一驚,說道:「沒想到少俠神通廣大,什麼事都知道。」

    左元敏道:「紫陽山門裡像楊承先這樣的腳色,管竹生、邊靖左右使,崔段葛萬諸位長老、副長老,少說也有十來個,到時候再加上其他歸附投靠的,武功要高過你陳某人的,只怕有三四十個。我看你這個樣子,到了山上,能守個山門就算不錯了。」

    陳保義聽他說得鄭重,煞有其事,知道他所言不虛,囁嚅道:「要是真的這樣,這事情都到這地步了,那也沒辦法了……」左元敏給他這樣一鬧,一時忘了自己招來這些人的主要用意。這會兒忽然心生一計,說道:「既然你放著幫主不願當,這麼吧,你把幫主讓給我,讓我來帶著你們上山,我想以我的武功,最少也可以撈個長老做做,到時你們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自是不在話下。」

    這番話說得眾人的眼睛都亮起來了。那天楊承先在他們的面前露了一手武功,大家看得心兒砰砰跳,不論有什麼冠冕堂皇反對意見的,一概吞了回去。現在大家又親眼見到左元敏的手段,都想:「這個少年年紀雖輕,武功卻不在那個姓楊的之下,要是真的有他帶領,人人身價大漲,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可是礙著陳保義的面子,大家也不便啟齒。

    那陳保義也想,反正自己幫主之位是鐵定不保了,事情若是真能像左元敏所說的那樣,倒也不失一個好辦法,更何況在左元敏的強勢之下,在眾同門同儕閃爍的眼光之下,自己就算想反抗,只怕也有所不能了。沉默一會兒,便道:「眾位兄弟,大家同意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會兒,紛紛說道:「但憑大哥決定。」陳保義點點頭,說道:「少俠,你對伏虎幫幫主之位有興趣,那是我們大家的榮幸,可是我伏虎幫百年來的幫規規定,幫主必須會伏虎拳,雖然伏虎拳不是這個多麼……」左元敏道:「你教我不就行了。」

    陳保義一愣,道:「這個……」左元敏道:「幫規有規定不行嗎?」陳保義道:「是沒有說不行。」左元敏道:「那不就得了,來吧!」陳保義驚道:「現在?」左元敏道:「不然等什麼時候?」

    當下左元敏便幫他接上脫臼的手腕,再一一為眾人解穴。人人皆知點穴是門高深的武功,被人點穴還是第一次,獲得自由,都鬆了一口氣,紛紛個自去活動筋骨,免得留下後遺症。

    那伏虎拳伏虎幫裡人人都會,人人都練,功力高低只在乎熟不熟練,與另一個四字要訣:「力強則贏」。所以全套六十四招的伏虎拳招式雖多,但左元敏內力到處,威力立現,除了熟練度之外,所展現出來的力道,卻彷彿練了十幾年一樣。陳保義只教了一個多時辰,六十四招已經全部教過一遍。緊接著左元敏又在他面前打了兩次,陳保義在一旁糾正了幾個錯處後,待左元敏練到第三次,方位走步已經完全無誤。非旦如此,左元敏的伏虎拳不知不覺地,也摻入了指立破迷陣與秋風飛葉手的精神,使將起來,真是威猛與靈動兼具,狠辣與瀟灑雙全。

    在場眾人都算是伏虎拳的高手,真是作夢也想不到,伏虎拳居然可以使得這般沉潛、內斂。左元敏一套伏虎拳打完,居然無人叫好。左元敏道:「怎麼?哪裡使得不對嗎?」陳保義陪笑道:「好像都對,又好像有點不對,總之,是這個……這個威力太大了……」眾人想一想,都紛紛表示同意。

    既然左元敏已將伏虎拳學起來,接任幫主就便得順理成章了。那伏虎幫只是個小幫會,幫主既無信物,也不須什麼繁文縟節,只要眾人同意,指天立誓效忠,也就算完成儀式了。左元敏年紀比他們所有人都小,自然不能叫大哥,左元敏便示意大家叫他「左幫主」,至於名字,卻表示暫不公開。既然幫主都這麼講,大家也不敢有什麼其他意見。

    接下來陳保義便把幫眾一一介紹給左元敏認識。左元敏一一見過,其中最有印象的就是那個叫劉一全的老頭子,還有那第一個被左元敏甩出去的矮個兒。他個頭雖小,名字卻響亮得很,叫洪大德。

    左元敏既然順利當上幫主,這一路往西的盤纏,於是就不用擔心了。心滿意足地要大家先休息,明天一早繼續上路。

    第二天眾人續往西行,中午以前到了一處小鎮,大家早飯都沒吃。但是新任幫主沒說話,在大夥兒還沒法子抓住他的脾氣之前,誰也不敢吭聲。正飢腸轆轆,兩眼無神地走著,忽然聽得左幫主說道:「各位兄弟,大夥兒餓了吧?前面那家飯館我看著還算稱頭,大家就進去吃他一頓吧!」

    他這輩子有史以來頭一回指揮別人,而且還是一群年紀比他大的人,既要顧著自己幫主的身份,又不想太過違背自己原本的個性,開口第一句話難免生疏。不過大家早就餓昏了,哪裡有這麼多心眼,馬上大聲叫好,擁著左元敏進了飯館。

    眾人大樂。昨天之前,大家本來還是懷著一種忐忑難安的心情,前往紫陽山報到,可是隔了一天,大家又忽然覺得前途光明在望,鵬程萬里。喝酒吃肉的時候,更多了一種「劫後餘生」互相恭喜,喜極而泣的感動。

    大吃大喝一陣,差不多酒足飯飽,左元敏叫來陳保義,要他去會帳。陳保義一愣,說道:「我沒有銀子。」左元敏嚇了一跳,說道:「什麼?沒銀子?你是一幫之主,怎麼會沒銀子?」

    陳保義心道:「你現在還不是一幫之主?你還不是沒銀子?」壯著膽子說道:「我們要是有銀子,那就不用投靠嵩陽派啦!」左元敏一顆心直往下沉,暗道:「那倒是。」拉過他的手,低聲說道:「糟了,我也沒有錢。」陳保義道:「怎麼會呢?幫主叫大家進來,不是要請大家嗎?」

    左元敏頗有些惱怒,說道:「好了,別多說了,幫忙拿個主意,現在該怎麼辦?」陳保義笑道:「這事兄弟們以前也不是沒遇過,幫主一聲令下,大傢伙兒殺著衝出去,想來這裡的店家也不敢阻擋。」

    左元敏道:「這……」辦法是很簡單,但如此一來,那自己豈不成了盜賊了?尤其又只是為了一頓飯,這可是大大地違背了他的本意。但是在陳保義面前,他又不願意顯得手足無措,便道:「好了,你讓我考慮一下,待會兒再通知你。」陳保義不覺得有什麼嚴重性,若無其事地先走開了。

    便在此時,飯館門外人聲響起,進來了幾個綁著頭巾的大漢,一進門便喊:「店家,打酒來!打酒來!」陳保義轉頭一看,說道:「哎呀,我道是誰?原來是安東堡的朋友。在這兒碰到了,可真巧。」

    那些綁著頭巾的漢子看了陳保義一眼,又轉頭瞧向四周,都愣了一愣。其中一人道:「閣下可是伏虎幫的朋友?」陳保義「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

    談話間,綁頭巾的人越出現越多,一下子擠滿了整間飯館。左元敏見陳保義隨口寒暄、打招呼,心念一動,叫過陳保義來,說道:「來的都是些什麼人?」陳保義照實說了。左元敏道:「跟他們主子商量一下,這頓飯讓他們請。」

    陳保義一愣,道:近一群戴頭巾的大漢當中,與其中一個虯髯大漢說道:「孫堡主,我們幫主還沒跟你見過,想跟你親近親近。」那虯髯大漢奇道:「伏虎幫的幫主不就是你嗎?還有什麼幫主?」陳保義道:「我們新幫主武功厲害,嘿嘿……」

    虯髯大漢道:「那你請他過來。」陳保義臉色尷尬,說道:「我們幫主脾氣可不太好……」那虯髯大漢大怒,一拍桌子,道:「陳保義,你是傻的啊?我孫剛就沒脾氣嗎?」陳保義也發怒,說道:「我好言好語地跟你商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四周眾人原本喝酒吃肉熱鬧非常,這一下子全安靜下了來,把焦點全投放在兩人身上。左元敏也站起身來,說道:「陳保義,什麼事?」陳保義回頭道:「左幫主……」

    虯髯大漢孫剛看了左元敏一眼,說道:「哼,原來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話才說完,但見左元敏一躍而上,凌空從天而降,孫剛大驚,身子一動,從座位上竄開。

    左元敏一腳踏上孫剛的桌子上,說道:「這位孫堡主,這麼緊張幹嘛?對我有什麼意見,大家坐下來談嘛。」那孫剛外表看似魯莽,心思倒細,一眼望見左元敏雖然躍上桌面,但擺在桌上的碗筷杯盤卻一點也沒發出聲響,斟滿酒的酒杯也沒溢出半滴酒水,已知此人頗不簡單,言詞轉為恭敬,說道:「左幫主不知有何見教?」

    左元敏道:「請問孫堡主帶這麼多人,要上哪兒去?」陳保義道:「啟稟幫主:安東堡跟我們一樣,要去歸附嵩陽派,只是他們早我們一天走了,不知為何會在這裡碰到?」左元敏瞪了他一眼,說道:「我有問你嗎?」陳保義碰了一鼻子灰,唯唯退下。

    孫剛想他既然是伏虎幫的幫主,此事須瞞他不過,便道:「這位陳幫主……陳兄弟說得大致不錯。貴幫要去哪裡,我們就要去哪裡。」左元敏道:「安東堡看來聲勢還不錯,到嵩陽派有帶禮物嗎?有銀子喝酒嗎?」

    孫剛不知他竟有此一問,一時還以為他想請客,順口說道:「禮物是沒有,但吃飯喝酒倒沒問題,多謝關心。」

    原來那左元敏想起一個主意,心下頗為得意,說道:「這樣好了,反正你這堡主也沒得做了,不如就讓給我吧,依我的能耐,在嵩陽派當個長老,你們這些人就是我的親兵,到時候分到的地盤,說不定還比你原來的大些……」那孫剛臉色微變,喝道:「你說什麼?」

    左元敏懶得解釋,說道:「亮兵刃吧!要是打不過我,就把堡主之位交出來。」孫剛臉色凝重,右手往後一攤,說道:「劍來!」一個長手長腳的青年聞言,俐落地把劍遞上,孫剛看也不看,伸手握柱劍柄,「唰」地一聲,執劍在手。

    左元敏笑道:「排場不小。」與孫剛使個眼色,說道:「到外面去打。」人影一晃,搶先出去。孫剛見他身法靈活,深知劍走輕靈,刀見雄渾的道理,對方使刀,卻有這般身法,已知頗有不如。但無論如何既然開口了,也只有硬著頭皮,提劍跟出。

    其餘伏虎幫與安東堡的人,紛紛跑到飯館門口。那時街上行人已經紛紛走避,左元敏繞著孫剛滴溜溜地轉,刀聲霍霍,地上塵土飛揚。孫剛接了幾招,臉色大變。

    眾人議論紛紛,都道:「安東堡一向自豪的的天龍劍是怎麼了?不是說劍如龍翔,氣勢沖天嗎?現在怎麼反過來了?」「堡主最近有受傷嗎?怎麼別手別腳的?」「你們堡主在客氣什麼?怎麼還不出劍?」

    大家討論得正熱和,只聽得「噹」地一聲,孫剛長劍脫手,飛出幾丈之外,眾人的目光也隨著那把劍轉了過去。

    那替他捧劍的青年見了,急忙奔去撿拾。孫剛則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右手發愣。忽然間右掌一抬,便往自己的額頭上拍去。安東堡的人大吃一驚,大叫:「不可!」但孫剛的自己的手,距離自己的額頭只有半尺,眼看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左元敏身子一閃,居然從絕不可能的地方鑽了過去,伸手一抓,正好扣住孫剛的右腕,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孫剛一命。

    便這麼一阻,十幾個安東堡的幫眾一擁而上,拉手的拉手,抱腳的抱腳,哭叫著要他不可輕生。孫剛老淚縱橫,不知說什麼才好。

    左元敏道:「孫堡主,勝敗乃兵家常事,要是輸了就得抹脖子自盡,姓左的不知死了幾次了。」孫剛心道:「你年紀這麼小,輸給別人一點也不奇怪,我年紀鬍子一大把,還輸給你這小鬼,還有臉做人嗎?」沉默不語,不過死意已不再那般堅決了。

    左元敏招來陳保義,說道:「你與孫堡主說說,這件事情對大家有百益而無一害,我以人格擔保,只要你們我,進了嵩陽派之後,在最起碼的情況下,我保證讓大家回到故里,繼續原來的營生。」眾人聽了,都將信將疑。

    於是便由陳保義接口,將左元敏的主意,跟安東堡所有人與孫剛說了。說到口沫橫飛處,還加入了自己個人的見解。兩家幫派處境相同,有些內心微妙的感覺,由陳保義來陳述解釋,簡直是說到大夥兒心坎兒裡去了。也許言詞粗俗,但卻更撼動人心。

    那孫剛看大夥兒的反應大多持正面態度,心想,自己獨排眾議固然不妥,況且陳保義說得確實也不錯,於是便道:「既然此舉有利於安東堡所有的人,我孫剛一人的容辱,又何足道哉!」陳保義心道:「這孫剛外表看起來粗魯,沒想到說話這麼漂亮,此話一出,部屬還不對他死心塌地?自己怎麼就不會說呢?」懊惱不已。

    當下左元敏便又當了安東堡的堡主。可是伏虎幫與安東堡畢竟是兩個地方幫派,一時之間也湊不在一起,又反正上了嵩陽派之後,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也沒必要之前先費工夫搞整合,於是便經由孫剛的提議,兩家門派還是兩家門派,左元敏安上一個新頭銜,叫「左盟主」。

    左元敏一想這個盟主的名銜與官彥深一樣,頗覺得滿意,便示意照辦。孫剛更推薦平日替他捧劍的,名叫何堅的青年,改替左元敏捧刀。以後左元敏只要高喊一聲:「何堅,刀來!」自然有人替他將刀送上,不用再自己背刀那般辛苦。左元敏本想推辭,但隨即心想:「別說紫陽山上有多少人認得我,就是官彥深、王叔瓚兩人,我也得防著一點。既然想朦混上去,就乾脆偽裝得徹底一點,這把刀模樣特別,見過的人不少,旁人幫著拿著也好。我再這樣大張旗鼓,大搖大擺地上去,他們自恃身份地位,說不定看都不看我一眼。」於是欣然接受。

    陳保義見孫剛一上來,就巴結左元敏,拍他馬屁拍得他笑咪咪的,心中已是又妒又氣。待這頓吃完,又是孫剛付錢時,就連原本伏虎幫的幫眾也覺得孫剛夠意思,豎拇指誇讚。陳保義不願被比下去,飯後大夥兒走出十里之後,不曉得去哪裡弄了一頂軟轎來,讓手下輪流給左元敏抬轎。

    左元敏見當身邊只有一個陳保義時,不但無聊又死氣沉沉,可是多了一個孫剛後,陳保義也跟著活動起來了。當下便有個想法,便與兩人說道:「打此前去,如果還有碰到其他也打算歸附的嵩陽派的,你們便前去遊說一下,告訴他們,團結就是力量,大家若能先整合整合,上山之後說話就越大聲。要是嘴上講不清,就由我出面,打架定輸贏。」兩人想想,能拉越多人下水,自然越好,都表示贊成。

    再來的旅途,左元敏走得是舒服了,但人一多,走得也慢,到了第三天下午,路上又碰到小龍幫與山梟會,那小龍幫是一群以抓毒蛇毒蟲維生的人所組成的,山梟會則是一些販售山野奇珍異獸獵戶聯合會。兩者不過只是有點組織架構,勢力也不大,一遇到氣勢如虹的「左盟主」,自然只有俯首稱臣的份。小龍幫幫主馮子超更獻上精製「百草蛇膽丸」十二枚,給左元敏服用,山梟會的首領褚文貴,則獻上「穿山寶甲衣」要給左元敏穿。

    左元敏大喜,心想,這些東西自己是用不著了,不過將來當成禮物送人,倒是十分特別。又想那「百草蛇膽丸」可以放在身上,「穿山寶甲衣」還是先穿著方便,於是便先將寶甲衣套在外衣外面。還好那寶甲衣只是件背心,穿脫還算方便,顏色雖然不太漂亮,但是上面一片一片的鱗甲,卻十分特別罕見,正好彰顯主人與眾不同。

    至此為止,左元敏已經糾集了四個小幫派,一行共六十多個人,浩浩蕩蕩,直往紫陽山下進發。又過兩天,才來到登封縣境。

    人一多,最麻煩的就是吃飯睡覺,這些日子以來,大部分的時候多是自己想辦法埋鍋造飯,睡覺也多在野外搭設營帳解決,盡量不走進城內,不走官道大路,以免引起官衙的注意。

    但既已來到登封縣境,那就表示已經來到紫陽山下了,在上山之際,人之常情,應該大吃大喝一頓,於是便帶著眾人走進城裡,六十多人分成兩半,分投兩家酒樓飯館,左元敏下令大吃大喝,眾人自然樂於從命。

    左元敏便與四幫首腦同坐一桌,叫來滿桌酒菜,在杯觥交錯之間,眉開眼笑之下,眾人仍難掩對未來不安的情緒。左元敏想要安慰幾句,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語句。

    正做沒理會處,忽聽得內桌有人拍桌嚷道:「你說什麼?那件東西我也出過力,為何是由你單獨一人獻給李掌門?快拿出來!」「你凶我做什麼?我們都是給李掌門辦事,掌門只接見我,那又有什麼辦法?」「若不是你在其中興風作浪,李掌門會特別指定你?快把東西拿出來,東西要是在我手上,掌門也非見我不可了。」「說我興風作浪?你在管左使面前洩我的底,說我在鄭縣老家有一口家傳寶劍,我還沒找你算帳呢!」

    兩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旁邊立刻有人出來勸架,只是兩人「打意」甚堅,還是有幾拳幾腳突破重圍,招呼到了對方的身上。這下子兩人更怒,一發不可收拾。

    左元敏看了幾眼,也不以為意。鄰桌有個老頭站了起來,走到兩人身邊,說道:「大家將來都是嵩陽派的好兄弟,這樣大打出手,傷了彼此和氣,要鬧到掌門跟前,大家都沒好處。」一旁眾人聽了,紛紛表示贊同,打架的兩人也知道這個厲害,但是架打開了,誰也不願先收手。

    那老頭一看,微笑搖頭,倏然出手,分向兩人抓去。兩人身子一震,像裝了彈簧一樣,彈了開去。其中一個立足不穩,差些摔倒,老頭一個箭步,上前攙住。

    兩人至此已知遇到高人,不管願不願意,只有暫且罷鬥。那老頭哈哈一笑,連說:「這樣才對,這樣才對。」到櫃檯付了飯錢,慢慢走出大門。

    左元敏對於打架了那兩人是沒什麼興趣,但是對那老頭在出手當中所動的手腳,卻興致盎然,見那老頭轉出門口,與陳保義說道:「讓眾位兄弟今夜在城裡休息,我去去就回。」

    陳保義尚未答話,左元敏已經喊道:「何堅,刀來!」何堅才把寒月刀拿起來,倏地手上一空,左元敏連人帶刀,已經消失在眾人眼前。飯館內人人見了,都議論紛紛,陳保義與孫剛等人見了,也與有榮焉。

    那左元敏跟出大門,隨即在東南邊的街角看到那老頭的身影。左元敏遠遠地跟著,一直跟出了城門。出了城門之後,地廣人稀,掩蔽物少,左元敏怕被發現,只得把距離拉遠。

    左元敏越瞧這人的背影,就越覺得熟悉,忽然間才發現這人剛剛在城裡,故意裝得老態龍鍾,現在他站直身子,行動迅速,年紀原來並沒有他裝得那般老,也正因如此,左元敏才忽然覺得眼熟。

    一下子出了十里路,那老頭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走到一棵樹下,從懷裡掏出幾樣東西。他一邊看,若覺得不滿意,便隨手扔掉,不一會兒便把所有的東西丟光了,最後手上僅有的,只是幾錠從小皮囊裡倒出的碎銀,掂了一掂,揣在懷中。

    那老頭「呸」地一聲,說道:「什麼爛東西?為了這個也要大打出手?」說著,又吐了一口唾沫,悻悻離去。

    左元敏見他遠離,正要趨上前去,卻忽然聽到有人大聲說道:「朋友,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究竟有何貴幹?」左元敏衣領一拉,就要現身,卻忽然聽到另一個聲音說道:「人家說無影手常知古洗手多年,早已不使這種彫蟲小技了。如今技癢難耐,想不到卻是向一個無名小卒下手,當真可笑啊,可笑!哈哈哈……」

    只聽得「啪」地一聲巨響,兩道人影從一旁的樹上躍了下來。左元敏定眼一瞧,那個老頭果然便是那時跟著丁盼,曾在夏侯儀家作客的常知古。至於另外一個人,卻也不是旁人,居然是封俊傑。

    左元敏心想:「我一路跟著常知古,封前輩只怕都知道了,只是故意搶在我之前現身罷了。」只聽得那常知古冷笑道:「封俊傑,你一路跟著我,甩也甩不掉,陰魂不散,到底想幹什麼?」

    封俊傑道:「那就要問問你那天晚上,拿住官大小姐,跑到左元敏的房間去做什麼?」左元敏心道:「原來是他……」

    那常知古「嘿嘿」兩聲冷笑,說道:「你在胡說什麼?」封俊傑道:「那你敢不敢捋起衣袖,讓我看看你的手臂?」常知古哈哈一笑,說道:「我的手有什麼好看的?」

    封俊傑失去耐心,臉色一扳,手臂一動,迎面就是一拳。這一拳封俊傑使上了全力,「呼」地一聲,瞬間打到。常知古大驚,急忙縮頭閃避,封俊傑跨步上前,左拳斜揮,力道更勝第一拳,常知古還不知道該閃還是該接,右拳一伸,第三拳又到了。

    原來那天晚上封俊傑堵到常知古,因為當時不知對方是誰,出拳不敢放開全力,就怕一拳打人打死了。現在天色大亮,又知道對手是無影手常知古,想他也有些能耐,所以就豁開了。

    只是那常知古不知厲害,以為那天晚上的表現,就差不多是封俊傑的能耐了,所以剛才他才敢這般輕鬆面對,語帶消遣。待到封俊傑幾拳打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時,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實在是不知封俊傑外號威猛,面對不明情況的時候,居然會留情三分,害他判斷錯誤。

    可是三拳接踵而至,常知古就算大呼意外,卻還是得面對。倉皇間已無暇細想,連忙就地打滾,以避其鋒,至於是否狼狽難看,已非在考慮之列。

    封俊傑見他只是閃躲,還以為他游刃有餘,暗暗吸了一口氣,體內真氣流轉,勁力到處,又是三拳連環套出。常知古又閃了兩拳,眼見第三拳再也躲避不了,一掌探來,對個正著。那常知古年紀雖比封俊傑大,但比起內力卻正好相反。「砰」地一聲,常知古連退三步,臉色鐵青。

    封俊傑拳頭緊握,凝勁不發,說道:「還不肯從實招來嗎?」常知古兀自嘴硬,道:「半夜偷偷摸摸地摸進去,當然不是什麼好事了。有什麼好說的?」封俊傑道:「那官大小姐呢?她怎麼會在左元敏的房間裡?」

    常知古笑了一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進去的時候,她早就先在裡面了,所以我什麼也沒摸到,這東西一定是給她捷足先登了。我正要問她,你老兄就闖進來了。」

    封俊傑道:「你老是說這個東西,那個東西,可見你的確有所圖謀。若不說個清楚,今天只怕沒那麼容易讓你走。」常知古道:「你的意思是想留下我了?」封俊傑向四周環視一遍,續道:「你到這裡來已經第三天了,就只是到處打轉,到處查探這些江湖幫會的底……奇怪,你到底想幹嘛?」

    常知古故作神秘,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封俊傑道:「不是為名,就是為利。還是你想告訴我,你有更偉大的志向?」

    常知古忽地發怒,說道:「封俊傑,別以為人人都稱你一聲大俠,你就可以這般不客氣的批評人,你不為名不為利,那為何不乾脆出家?」封俊傑道:「就是出了家,也未必沒有爭名逐利之心。」

    那常知古尚未答話,遠處人聲傳來,說道:「封兄弟,你又何必得理不饒人呢?」封常兩人同時往那聲音瞧去,封俊傑手負背後,打了一個手勢。左元敏知道那是打給自己看的,於是摒住呼吸,將身子伏得更低。

    遠處的幾點人影一晃及至。左元敏露出一隻眼睛,這才發現眼前所有的人,他無一不識。原來來人分別是李永年、管竹生與無眾無我。左元敏心想,那天邊靖讓他砍了一刀,只怕已經死了。

    封俊傑喊了一聲:「李大哥,別來無恙?」李永年點頭笑了笑,道:「常知古,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封俊傑是我的小老弟,當年一起出生入死,比親兄弟還親。」

    常知古一愣,說道:俊傑恍然大悟,說道:「原來無影手常知古也要來投靠嵩陽派啊……嘿嘿,我知道了,那天闖入別人的屋子裡,無非就是想偷點東西來,然後回來邀功,展現自己的能耐吧。」

    李永年道:「是我讓他去替我辦點事的。」封俊傑聽他把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攬,「哼」地一聲,不再說話。

    李永年道:「封兄弟,你好像對我的一些作為,不以為然?」封俊傑本不願搭腔,但遲疑一會兒,終於還是說道:「你那天把雨花劍帶走,說是要幫夏侯儀保管,怕官彥深對他不利。可是你那天居然上門,想用雨花劍逼他加盟,這不是……」

    李永年道:「只要他加入嵩陽派,來自官彥深的一切威脅,自然有我做主,對夏侯兄弟來說,結果還不是一樣?」封俊傑道:「那如果夏侯儀不願入盟嵩陽派,那雨花劍你就不還了嗎?」

    李永年哈哈一笑,說道:「夏侯儀精明幹練,他不會這麼不知好歹的。」封俊傑欲言又止,一臉無奈。李永年道:「那你呢?封兄弟,什麼時候過來幫我?」

    封俊傑走出一步,背著李永年,說道:「我還沒決定。」李永年走到他的身後,輕聲說道:「官彥深的九龍門派要成立,你雖不喜歡,但你也沒拒絕。為什麼老哥哥我要組一個嵩陽派,你就這般推托。難道我的為人處世,還比不上官彥深嗎?」

    封俊傑道:「話不是這樣說。你我都是九龍傳人,九龍門派成立,大家入門是順理成章的事。你不甘屈居人下,要另外開創門派,那是你的本事,我也沒有話說。但是我要是捨九龍派而歸附嵩陽,那是背叛的行為……」李永年冷笑道:「笑話,憑什麼一個七八十年前,不知是真是假的陳年往事,就可以決定七八十年後的一切?他們姓官的是皇帝嗎?一生下來就注定是盟主?幫主?掌門?嘿嘿,他就算是皇帝,也得要有那個命,才能坐上龍椅。」封俊傑聽了,依然沉默不語。

    李永年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沒關係,你既然還沒決定,我就給你時間決定。這一陣子我已經開始著手吸納鄰近的小幫會,重整河南一帶的秩序,然後向朝廷報告,正式接收舊有紫陽山門的勢力。接著我預計在今年臘月十二,舉行嵩陽派創立開山大典。在這段期間內,你將可以逐步看到我嵩陽派所展現的實力。不論你什麼時候想通,就什麼時候來找我。」與封俊傑特殊的情感,溢於言表。

    封俊傑道:「我知道了……」李永年轉頭道:「常兄,你讓人通知我說,夏侯儀最近得了一個寶貝,那是什麼東西啊?」

    常知古面有慚色,道:「我本來是直接想把東西找出來,大家眼見為憑,不過我既然失敗了,多說也無用了。」李永年道:「這是哪兒的話,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只要是對嵩楊派有利的,那就不是個人的事情,常兄不妨說來參酌參酌。」

    常知古道:「其實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就是據我所知,夏侯儀已經得到了太陰心經了。」此言一出,不僅李永年、封俊傑大為吃驚,就是左元敏心裡打了一個突,心道:「真有此事?」

    那李永年也道:「真有此事?」常知古道:「經過我的明查暗訪,這件事情不但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官彥深嫁到夏侯家的女兒官晶晶,也知道這件事,每天晚上都不睡覺,十分積極地暗中查探。」

    李永年回頭看了封俊傑一眼,說道:「看樣子,這夏侯家不論有什麼風吹草動,官彥深一定是第一個知道。」常知古道:「可不是嗎?當初官彥深會把女兒嫁給夏侯君實,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所以那天李掌門找他入盟,夏侯儀就只會沉吟猶豫,動也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還不是為了家裡有個官彥深眼線的關係?所以李掌門那天的工夫是白費了!」

    李永年笑了一笑,看著封俊傑說道:「不,也不完全是白費工夫,我早知道官晶晶在夏侯家的作用。我上門去找夏侯儀,同時就有人把我的一番話,傳給官彥深知道,那我就不用大老遠地跑一趟白鹿原了。」常知古道:「原來如此。」

    封俊傑道:「李大哥,你們明知如此,還在夏侯儀面前邀他入嵩陽派,豈不是要陷害他?」李永年道:「這不叫陷害,我是要他表態。這個世上是這樣的,有的人可以紅塵是非不到我,悠遊自在地過活;可是有的人就算沒有野心,不願意與人爭奪,但是他的能力卻足以讓與他敵對的一方感到不舒服,這時候他就得要表態,不表態,要死,選錯邊站了,也要死。這是能者的宿命,大數使然,我李永年也不能例外。」

    封俊傑知他意有所指,瞄了他一眼。

    李永年自顧續道:「既然如此,那對於夏侯儀的監控,可能就更加重要了,免得太陰心經落入官彥深之手。無眾無我大師,不知你有何看法?」無眾無我道:「不如我讓我兩個師弟,去盯著那個你們說的,官彥深的女兒,她拿到東西,總得把東西往外送。」

    李永年點頭道:「這倒是個主意,如此便由大師發落。」那無眾無我道:「我這就去。」與李永年抱拳行禮,這才離開。手中金杖不時點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李永年目送無眾無我遠離,便與常知古道:「無眾無我武功雖高,但思慮未必如常兄周詳,我想讓常兄繼續跟著夏侯儀這人,同時幫幫無眾無我。」為待常知古回答,續道:「常兄需不需要人手?」

    常知古道:「我已經派人送信給我的徒兒,他收到信後,就會趕來跟我會合。比起不生不滅跟自由自在那兩個,我的徒兒可靠多了。」李永年道:「那就好。我說過,除了官彥深之外,我心中最顧慮的就是夏侯儀,若能盯牢他,我就能暫時專心對付官彥深了。」

    常知古隨即亦告辭離去,臨去之前,還刻意瞪了封俊傑一眼。封俊傑轉過頭去,視而不見。

    李永年見常知古走遠,上前兩步,故意靠近封俊傑,以顯得兩人親近,說道:「你瞧,這些人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哪一個不是聽命於我?除非你能擺脫官彥深,然後金盆洗手,否則這個江湖,你是永遠擺脫不開的。而若要是加入官彥深,那還不如來投靠我,我都說了,不論是比氣勢,比實力,比人才,比……比什麼都行!兄弟,相信我,老哥哥不會害你的。」說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封俊傑歎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對,我不如金盆洗手,退出這個江湖罷了……」李永年從他的側面直盯著他瞧。但封俊傑只是望著前方,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半晌,李永年才又說道:「兄弟,以你的才情能力,是不適合金盆洗手的。」左元敏全神貫注地聽他把話說完,待瞧著他的神情時,不禁倒抽一口氣,頓時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全身寒毛豎直。

    倒是那封俊傑因為始終沒去看他,不知他的眼光當中透露了些什麼,所以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安安穩穩地站著,完全不知道李永年在那一瞬間,已經動了殺人的念頭。左元敏心中忽然想起李永年剛剛的幾句話:「……有的人就算沒有野心,不願意與人爭奪,但是他的能力卻足以讓與他敵對的一方感到不舒服時,這時候他就得要表態,不表態,要死,選錯邊站了,也要死。這是能者的宿命,大數使然,我李永年也不能例外。」

    李永年在言談中,說的雖然是自己也不能例外,其實心中想說的應該不是李永年這三個字,而是封俊傑這三個字吧!左元敏手心冒汗,反手去握刀柄,以便李永年一有輕舉妄動,自己能隨時搶上。

    只是李永年這股神氣一閃即逝,臉色轉為溫和,說道:「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的消息。」招來管竹生,一起離去。走出兩步,又忽地回頭,說道:「怎麼女兒成親了,也沒告訴我?你的親家秦日剛,他們父子倆可比你識相多了。」言畢,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了。

    封俊傑目送他們倆人離去,良久良久,這才朗聲說道:「你可以出來了。」左元敏起身,拍了拍褲管上的塵土,上前行禮道:「封前輩。」封俊傑道:「上前一點,怕我吃了你嗎?」

    左元敏心道:「你不是想吃我,是想要我的命。你女兒已經跟了秦北辰了,不知道你曉不曉得。」還是上前兩步。

    封俊傑道:「聽說你的傷,讓淳於中給看好了?」左元敏道:「人間閻王的功力不同凡響,這些日子以來,也不見什麼後遺症,想來是好了。」封俊傑若有所感地道:「那就好了。」轉過頭來,續道:「成天跟著你的那位張姑娘呢?怎麼不見她?」

    左元敏道:「我也正在找她。」封俊傑道:「嗯,你還年輕,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愛惜自己的名聲,累積人際關係,為前途多努力。大丈夫何患無妻,耽於女色,最終身敗名裂,這樣的人我看得多了。」

    左元敏道:「封前輩的教誨,晚輩決不敢忘。」心道:「我倒底是做了什麼事情,讓你看我這般不堪?不過算了,挨罵總比挨打好。」

    只聽得封俊傑續道:「我知道你心中不以為然,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飛煙的事情,我知道是冤枉你了,但紅顏禍水,古有名訓,你是左平熙兒子,算來也是我的晚輩,我認為我有這個責任提醒你。」

    左元敏道:「多謝封前輩的關心,就算我們沒有這一層關係,左元敏還是十分尊敬前輩。」封俊傑道:「希望如此。」頓了一頓,又道:「你帶了幾個江湖幫派,想要朦混上山,自己千萬小心。那李永年可不是省油的燈,常知古也盯上了你,不管你多有把握,還是要先把退路想好才是。」

    左元敏點頭稱是,說道:「前輩呢?李永年這般咄咄逼人,前輩把退路想好了沒有?」封俊傑苦笑道:「並非所有人都有退路可以安排。你這番上山,是自找麻煩,當然可以事先安排。我是麻煩上身,避無可避,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左元敏不再答腔,自顧沉思。封俊傑走出幾步,又回頭道:「飛……飛煙來找過你嗎?」左元敏道:「曾在路上碰到,不算是她來找我。」封俊傑道:「她還好嗎?」左元敏道:「封姑娘一切都好,看來秦公子待她也不錯。」封俊傑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不知道,不過……唉,要是你有機會……」說到這裡突然打住,兩眼怔怔地看著左元敏。

    左元敏一愣,道:「什麼?」封俊傑回過神來,道:「沒有,沒事……這也不關你的事……」自言自語,逕自走了。

    左元敏獨自回到客店,一夥幫眾還有一半在喝酒。左元敏吩咐孫剛,明天一早便送拜帖上山,請求接見。孫剛答應了,左元敏逕自向店家要了房間,先行休息。

    第二天孫剛回來覆命,說八月十九要召開掌門人大會,到時才能上山。左元敏屈指一算,竟還有六七天,便問道:「當初你們接到通知齊聚登封,難道沒有確定時間嗎?」眾人面面相覷,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左元敏搖頭歎氣,只要各人先約束幫眾,自己背著刀,便四出探聽消息。

    接下來幾天,登封縣城內聚集的江湖人士越來越多,縣衙早已接獲通知,對於這一切的奇觀見怪不怪,只貼了榜文告示,要各門各派造冊送衙列管,並且規定,每個門派除幫主掌門之外,只能帶隨從五位,其餘人等要退出城外,寄宿廟宇農舍民房,免得破壞了城內的安寧。

    那左元敏不管,這時就變成四個幫派聯盟,所以左元敏身邊除了四幫幫主,總共還有二十名幫眾,在這登封縣城內,儼然是第一大勢力。

    到了八月十九當天,左元敏便換了一套衣服,帶著四幫人馬,在城外會合了四幫幫眾,遍即投路上山。這上山的路他已經算是熟的了,再加上他覺得這回一同上山來的其他門派,都是一些二三流的小腳色,懶得多理多看,於是一馬當先,一路直往前衝。

    過了樹林,只見懸崖前的平原上,整整齊齊地搭了二三十個營帳,幾人騎馬迎來,喊道:「哪一個門派的?」孫剛、陳保義搶上,與馬上乘客交談。馬上乘客拿出名冊出來,雙方比手畫腳一番。不久兩人回來說道:「他們只准我們最多十人上山,其餘的要在這裡等候。」

    左元敏放眼望去,只道不遠處的土丘裡面躲著一堆弓箭手,營帳四周,人來人往,不知有多少人,當下不願多生事端,除了四派幫主之外,又點了劉一全、洪大德與何堅幾個較熟的人,一起上山。

    除了左元敏之外,隨行幫眾都是第一次上紫陽山,一路上驚歎連連,進了紫陽山城之後,對於城內街道景象與一般城鎮無異,更是感到吃驚,不禁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左元敏根本不需指引,一路直往會真殿前校場而來。只見校場上一邊已經搭起看台,另一邊則搭了竹棚高台,張燈結綵。

    當下便有指引人前來帶領,陳保義報上名稱。原來現場每一個地方都貼了一張小紙片,上書某某派某某某,在指引人的安排下,左元敏一行人便就了定位。

    不久之後,其他門派的人陸陸續續到達。這些人有的彼此認識,便互相招呼,寒暄幾句,不認識的就互瞪一眼,一一就坐。

    一直大約到巳牌時分,忽然場邊燃起鞭炮,鑼鼓響處,幾個大漢走了出來,各執長刀大斧,分站高台四周。隨後跟上幾名長袍男子,漸次坐在台上備妥的椅子。左元敏仔細瞧去,從左而右,見是:葛聰、段日華、萬國明、管竹生、李永年、徐碩、崔慎由與楊承先。至於在李永年與徐碩中間還有一個未曾謀面的人,樣貌體型與徐碩頗有些神似,想來應該是他的兄長,與徐碩共稱西五義的徐磊了。

    再往台下看去,卻是當時紫陽山門各堂副堂主以下各級幹部:萬永隆、萬紀恩兄弟、崔毅、鄭東陽,新加入的徐祺、徐祥等。左元敏心中納悶,想這也不過是件小事,竟然勞煩嵩陽派上上下下,傾巢而出。

    尋思間,台上萬國明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朝著台下眾幫派首腦,團團抱拳行禮,朗聲說道:「各位幫主、掌門,各位武林先進,在下萬國明,原本是紫陽山門黑水堂堂主。這裡有不少朋友曾經見過我,我想我就不必浪費太多的時間自我介紹了。」

    他頓了一頓,目光巡視台下眾人一遍,續道:「在場的各位,都是幫會首領,交遊廣闊不用說,就是各地的眼線想來也不少。江湖傳言紫陽山門已經倒了,關門大吉。我今天就來給大家證實解惑,沒錯,這是真的……」台下群雄紛紛交頭接耳。

    萬國明續道:「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紫陽山門的時代是結束了,取而代之的,將是勢力更大,實力更堅強的嵩……陽……派!」說到最後三個字,鼓動內勁,將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台邊鑼鼓聲響,幾面黃底紅字的大旗,從高台兩邊人手一旗,迎風魚貫而出,不一會兒整座校場便給旗幟給包圍起來。

    左元敏張目望去,見旗面上的紅字,乃是用紅絲線一針一線繡上去的,筆劃蒼勁有力,寫的正是「嵩陽」兩個大字。旗面的正中央與四邊四個角落,又各用黑線繡上一顆中空圓星,嵩陽中陽字的右下角,則繡上了七顆星,作斗杓狀排列,星與星之間則以黑線連接。左元敏聽過張紫陽說過一點星象,知道那七顆是北斗七星。

    那所有旗手一一站定,鑼鼓聲也同時停止,顯然事先已經排練多時。萬國明見一切就緒,這才繼續說道:「我知道各位長久以來,一直都與紫陽山門保持著十分密切的合作關係,也能理解改朝換代給大家帶來許多不安。所以今天邀集大家前來,就是想跟各位掌門幫主,說明未來嵩陽派的作法,讓大家能早日安心,早作準備,也好約束門下弟子幫眾。首先給各位介紹嵩陽派的十大長老……」當下便將台上除了李永年的七個人簡單介紹了一遍,那個左元敏未曾見過的人,果然便是徐磊。

    萬國明最後補充道:「除了我萬某之外,另外還有兩位長老因為有要務外出,所以不克前來。他們兩位是金杖頭陀無眾無我大師,與無影手常知古,都是江湖上知名的人物。」

    那金杖頭陀與常知古江湖成名已久,若不識得金杖頭陀,就多半知道常知古,要是沒聽過常知古,最少也知道金杖頭陀,鮮有人兩個都沒聽過的,當下議論一陣,大都是感到驚服。左元敏心道:「原來常知古也是一名長老,難怪他這般拚命。那個丁盼也許到現在,還不知道被人利用了呢。」

    耳裡只聽得萬國明續道:「既然我嵩陽派成立在即,正要大展身手,所以有些事項,務請各位幫主鼎力相助。首先,就是各門各派,每十人出丁一人,不滿十人者亦出一人,然後直接到山上總舵來聽候差遣。我們先前已從各位呈上的名冊中點選好了,被選中的這些人,就不必下山去了。」說完,台下便即有人走到各門派當中,奉上獲選者名冊。大家見嵩陽派老早決定好了,根本就是趕鴨子上架,心中雖多有不平,但也只有無奈接受。

    萬國明待大家都拿到了名冊,便接著說道:「第二部分,需要大家配合的,是為了管理方便起見,所有各位的幫派名稱,從今開始一律除去,改以嵩陽派某某分舵稱之。大家合則力大,分則力窮,相信沒有人會做害群之馬,不肯合作。各地分舵名稱目前暫且沿用各幫派之名,例如某某幫,某某派,就改做某某分舵,幫主掌門,則稱分舵主。」

    關於這一點,在場眾人經由台上的幾位長老轉述,都早已知曉了,所以此言一出,大家倒沒什麼特別激烈的反應。

    萬國明便接續說道:「這第三點嘛,就攸關各位的權利了。那就是各分舵勢力範圍的重新劃分。我們幾位長老經過幾次會議討論,各根據每一個分舵的人數、專門產業、向心力以及貢獻度,再給各位的勢力範圍、經營行業,做了一些更動,並有地圖說明,讓大家參考。」話一說完,第三度有人從台下魚貫走出,各捧圖捲到各掌門手中。左元敏這四幫聯盟是臨時組成的,嵩陽派如何得知?所以分發給他們的,依舊是四份圖卷,四份名冊。

    由於事關以後勢力營生,人人展開圖卷一看,幾乎沒有幾個人滿意,現場頓時喧鬧起來。萬國明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說道:「看來大家都並不是很滿意。這麼吧,若不給大家一個申辯的機會,那我們嵩陽派難免落得處事不公的口實,以後大家辦事,說不定還力不從心哩。」

    他說到這裡,眾門派中有覺得受到不平待遇的,竟大著膽子,大聲附和,要求申辯。接著便像會感染一樣,此起彼落,幾乎人人都有話說,一時熱鬧非凡。那孫剛、陳保義、馮子超與褚文貴等四幫幫主,在接到圖卷之後,也都是低聲咒罵不已。左元敏身為四幫盟主,豈能不理?說道:「拿來我看看!」四人依言呈上。

    左元敏攤開一看,但見圖捲上所載示的,除了簡單的地圖之外,還明定各分舵所能從事的行業,業種細目,與需要上繳的糧稅。也就是說,他們除了要繳官府的官稅之外,還得額外負擔嵩陽派的抽頭。這與紫陽山門一年只收依次的歲錢不同,負擔相當大。

    更重要的是,這個糧稅每一分舵所要負擔的比例不一,有的重,有的輕,陳保義說自己的幫眾比孫剛少得多,糧稅不該這麼重;孫剛則說褚文貴地大,為何稅負比自己輕?褚文貴則指馮子超所做的生意利潤豐厚,其中明顯不公;馮子超則說人多開銷大,陳保義開銷少,應該多負擔一些。

    一時之間你說我,我指責你,一言不合,差一點就要打起來了。左元敏力勸無效,最後還是由萬國明在台上只輕咳幾聲,才讓四周吵嚷的聲音,逐漸平和下來。

    萬國明道:「大家所能夠分配的農田作物與山林礦產,這些資源差不多都是固定的,要是有人想多要,就一定會有人少,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要是勉強充作濫好人,要讓大家都滿意,結果很可能是大家都不滿意。

    「這不禁讓我們聯想到,自古以來,天下都是有得者居之,於是在這裡我們衍生推論,公認門派裡的利益,是有能者得之。能力是嘴上說不清的,因此我們決定從各位之中選出兩名長老,這兩位長老將有權協調、仲裁各分舵之間的紛爭,決定或者參與決定各分舵之間未來的勢力重新劃分。若是兩位長老意見相左,則由掌門人或長老會議決定之。

    「所以這兩位長老的權力相當大,職位也相當重要,事關各位的權益,大家千萬不要等閒視之。而這兩位長老既然是由你們當中選出,總是比由我們單方面來斟酌要公平得多了。」

    萬國明侃侃而談,說完話時,現場竟無人有反應。過了一會兒,才有西南角邊上,才有一個宏亮的聲音說道:「那麼敢問萬長老,這兩個長老,你們打算怎麼選?」

    萬國明就在等此一問,微笑說道:「如果大家可以公推出兩個德高望重,眾望所歸的前輩來,那是再好不過了。如果不行,那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也是江湖門派人人都會的基本技能,那就是以武功比高下……」

    孫剛聽到這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左元敏聽到了,問道:「你覺得不妥嗎?」孫剛道:「剛剛十人出一人,我看了名單,他們挑中的都是我堡中青壯之人,因此我所損失的人力不止十分之一,現在又要大家大打出手,爭奪那兩名長老之位,只怕各門各派從此元氣大傷,十年不能復原。」

    左元敏一聽,甚覺有理。只聽得那萬國明續道:「有興趣角逐的,可以先到場中央來,如果場上就只有兩人,也無人異議,那麼長老之位便就此決定。要是場邊有人覺上場上的某人不夠資格,便可直接上場挑戰。一個人連續迎戰兩場之後,就必須休息半個時辰,免得有人撿現成的便宜。由於各家師承武功不同,所以刀劍拳腳不拘,暗器亦不禁止,不過不能使毒。雖說拳腳無眼,但還是希望大家點到為止,免得傷了同門義氣。依此方法一直到選出大家公認的人選為止。鑼聲一響,大家可以開始了!」

    話才說完,鑼聲便響。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有不少人躍躍欲試,卻不好意思第一個上場,或說不願意上場成為眾人的標靶。在此同時,陳保義與孫剛四人,也一起回頭瞧著左元敏。左元敏道:「做什麼?」褚文貴道:「左盟主不是說了,要爭一個長老做做,替我們爭取最大的利益嗎?」

    左元敏道:「我知道。」環視了四周人們一眼。那何堅可機靈得很,連忙送上寒月刀。

    左元敏道:「我不用刀。馮幫主,你的兵器倒特別,借來用一用。」那馮子超不敢拒絕,解下兵器送上,同時說道:「盟主,我這是專門用來抓毒蟲蛇蠍的,盟主只怕不稱手。」

    左元敏道:「沒關係,越怪越好。」接過手來一看,見馮子超的兵器是一根精鋼所鑄,大約三尺長管子,手握的一端像是剪刀的把手,另一端分岔,像是螃蟹的鉗子,用來抓毒物很是適合。像這樣工具兼兵器的情況,在一般江湖幫會十分常見。

    這時在場上已經有兩個自告奮勇的人了,左元敏又向褚文貴要了他頭上的皮帽戴上。這帽子是山梟會平日在山林間打獵時的標準配備,平日除了保暖之外,還可以墊在頭底下當枕頭休息,戴在頭上可以防止樹枝上的毒蛇,或蜂群攻擊。

    左元敏先前已經換過新衣,外衣上又套了件古怪的「穿山寶甲衣」,現在又戴了皮帽,拿著古怪的兵器,若不是仔細瞧,猛然間倒不容易認出來。眾人不知他有這一層用意,還以為是他的怪癖。

    左元敏裝束完畢,正要下場,忽見場邊一個老頭子駝著背,慢慢地走進場中,一邊咳嗽,一邊說道:「慢著,慢著,說到眾望所歸,德高望重,你們兩個哪裡比得上我,下去,下去,一點規矩也沒有。」

    左元敏聽他說得有趣,心想反正不急,先看看熱鬧再說,於是便回座坐好。眾人想他要等場上的人先自相殘殺,再坐收漁翁之利,所以見他去而復返,倒也不覺得奇怪。

    場上兩人都是年約四五十歲的壯年漢子,看到一個老駝子像烏龜一樣慢慢走上來,弱不禁風,彷彿一推就倒似的,不禁相視一眼,都不識這人是誰。其中一人嫌他走得慢,迎上幾步,伸手推他,說道:「老頭子,你是哪一個門派的?你曉得你在跟誰說話嗎?」

    忽然間,一道黑影飛起來撞向台上,「砰」地一聲,卻是徐磊上前一攔,將這黑影推開,重重地摔在台上地板。眾人定睛一瞧,這才知道那老頭子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將前來推他的壯漢摔上台上,並且逼得徐磊不得不起身反應,免得撞上李永年。

    左元敏暗暗竊喜,心道:「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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