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紫陽山門
當下便由於萬象將張瑤光橫抱在手,左元敏則坐在蔣大千的肩頭,四人一起溯溪而上。蔣於兩人輕功卓絕,雖然手中肩上負人,但在溪中岩石間飛躍奔跑,如履平地,絲毫沒有半點阻礙,左元敏心中暗暗讚佩,心想絕影便再神駿十倍,也不能在這崎嶇的溪床中奔跑得如此迅速。
四人前行許久,漸漸地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有如瀑布急流的水聲,左元敏想起「水簾洞」三個字,便喊道:「前輩,往瀑布那邊去。」蔣於兩人的聽力要比左元敏強得多了,辨明方位,急往前去。但覺前方水聲越來越大,彎過一處山坳,一條宛如銀河玉帶的飛瀑直接映入眼簾,左元敏大喜,指著前方,急道:「就在前面!」
蔣於兩人輕呼一聲,競相奔上,不久來到溪邊,左元敏但見瀑布高過十來丈,寬則與汴梁城門相仿,瀑底是個深不見底,做碧綠色的潭水,兩旁則都是絕崖峭壁,水聲轟隆轟隆,如萬馬奔騰,即使兩人面對講話,也要提高音量,彼此附耳,才得聽聞。
蔣大千將左元敏從肩頭放下,說道:「帶我們來這兒看風景嗎?不錯,不錯,這裡的景色還真不錯。」左元敏無心應對,左顧右盼,但見四處並無去路,實不知此處是否即為小茶所說的水簾洞。那於萬象聽蔣大千稱讚起此處風景,一邊將張瑤光放下,一邊已指摘他的審美觀不佳起來。
左元敏忽然想到:「那小茶既稱之為水簾洞,可見該洞應該以水為簾,難不成指定會合的地點,便在這瀑布之後?」
可是左元敏東看西看,也瞧不出瀑布後面有什麼玄機洞天,潭中既無小船,自己又不諳水性,潭水看來又不淺,根本無法靠向前去一探究竟。蔣於兩人就是輕功再高,也不能憑虛凌空而過,更何況瀑布裡說不定是堅硬無比的巖壁呢!
正做無理會處,忽然腳步聲響,有人從四人的來路,也要上來這裡。左元敏他們所在的地勢較高,回頭往下一看,卻見兩個年輕姑娘,手裡各提著一個竹籃子,正往這裡走來。初時個人只見這兩位姑娘的發頂,漸漸走得近了,卻不是封飛煙與小茶是誰?左元敏揮手大喊:「小茶姑娘!小茶姑娘!」
兩人見到左元敏,行動加快,封飛煙的輕功較小茶為高,搶先到達。左元敏見到了兩人,心裡如釋重負,笑著道:「封姑娘,好久不見了!」
那封飛煙正待招呼,忽然兩道黑影一閃,一左一右拿住了封飛煙,一個說道:「是我先抓到的。」另一個說道:「是我先看到的。」卻是蔣大千與於萬象。封飛煙一愣,笑道:「兩位前輩,怎麼啦?」
原來那蔣於二人雖與封飛煙有一面之緣,但是匆忙中印象卻模糊得很,兩人起初根本認不出她來,及至左元敏喊她封姑娘,他們才恍然大悟。
兩人來不及回答封飛煙的問話,卻已經吵起來了:「你先看到的又怎麼樣?你根本認不出她來。」「笑話,你若認得出她來,怎麼會一見到我動手,才想到要跟我搶。」「我跟你搶?少胡說了,有一句話叫後來居上,你聽過沒有?」「嘻,這個你的研究就沒有我深了,這個後來居上的意思,就是說:」後來才到的人,地位要在先到的那人之上。『我的年紀小你一歲,後來才到這個世上,所以我是你大哥。「」豈有此理,照你這麼說,左兄弟年紀比我們兩個都小,他豈不是我們兩個的大哥?「」我們兩個拜了把子了,與左兄弟的情況不同,要照你這麼說,這位叫小茶的姑娘年紀看來更輕,那她豈不是我們的娘了?「
言談間小茶已經從後面趕上,她先是向左元敏福了一福,喚了聲:「左公子,你終於來啦!」瞥眼瞧見張瑤光躺在一邊的地上,心中一驚,手中竹籃跌下,籃中的野果野菜掉落一地。
小茶撲上前去,將張瑤光摟在懷中,驚呼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左元敏急忙解釋道:「她受了內傷,情況頗為嚴重,不過現在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了。因為她先前曾經交代我,讓我將她送回紫陽山門,說是她的哥哥能救她,所以我們馬上趕過來了。」
小茶急得掉出了眼淚,說道:「好,我們現在馬上回去。左公子稍待,我收拾一下東西。」將張瑤光交在左元敏手裡,急忙從山坳的另一邊走了過去,不久之後,她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瀑布頂上,然後又從瀑布的另一邊消失了蹤影。原來這個瀑布左深右淺,斜斜地對著眾人,距離較遠的另一端有通路可以通到瀑布後面。人若是站在瀑布面前,這個通路則剛好讓瀑布本身遮蔽住,人又無論如何不能穿過左邊的峭壁,因此除非爬到瀑布頂上,並且續往左方走去,否則是很難發現另有通道。
蔣於兩人瞧見了此番景象,都大叫好玩,可是下意識地誰也不願意鬆手。封飛煙起初有點不知所措,後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忙道:「兩位前輩,你們不是跟著我爹嗎?他現在人呢?」蔣大千笑道:「小姑娘你說錯了,是你爹跟著我們兄弟倆,不是我們兄弟倆跟著他。」於萬象亦道:「沒錯,沒錯,你老爹一路跟著我們,要我們幫忙打聽你的下落,誰叫我們兄弟兩個平日就是古道熱腸,見義勇為的塞北雙傑呢?南三絕都開口要求了,我們不給面子也說不過去吧?對吧,兄弟。」
蔣大千道:「可不是嗎,再怎麼說封俊傑的名聲不壞,旁人有困難的時候,他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現在他有困難了,放眼天下,也只有我們能幫他,若是我們連這一點忙也不幫,這世間還有天理嗎?」於萬象一副大義凜然,昂然道:「正是如此。」
兩人文不對題,答非所問,封飛煙聽了半天,還是滿頭霧水,忍不住插嘴問道:「感謝兩位前輩高義,那麼我爹他人現在到底在何處?」蔣大千笑道:「這個姑娘儘管放心,封俊傑他跟我們約好了時間地點,說只要能將你送去,那麼我欠他的……」說到這裡忽然閉嘴,臉上一陣尷尬。封飛煙道:「什麼?你們欠了他什麼?」
於萬象趕緊說道:「我兄弟一向心直口快,口無遮攔,姑娘聽過就算了。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令尊這一路尋你不到,百般無聊,途中跟我們打賭了許多東西,他功夫雖好,但手氣卻是背到姥姥家了,連輸了……這個,大概十場,沒有一場贏的。對,一連輸了十場,是吧?兄弟?」蔣大千搖頭道:「我老早勸他不要再跟我們賭了,想我們兄弟是何等人物?可是偏偏他賭性堅強,屢勸不聽,真拿他沒法子。」
於萬象續道:「是啊,沒碰到令尊之前,我總覺得我兄弟脾氣又臭又硬,要論起固執,那真是天下第一,可是令尊的固執,我們實在甘拜下風。可是他輸都輸了,也沒法子了。我們顧及他的面子,約定好故意反過來說,但是我們現在找到你了,這事情也就結束了,所以也沒必要再瞞著你。」兩人相視,哈哈一笑,神態輕鬆不少。
封飛煙道:「為什麼你們找到我,事情就結束了?我爹輸給你們的東西,難道不用給嗎?」於萬象一愣,蔣大千接口道:「就是你爹怎麼還也還不起,才傷腦筋。只是賭博的彩金若是主動放棄不要,那是會倒楣的,要不然就放過你爹一次,那又有什麼打緊?說不得,我們只好替你爹想想辦法了。」左元敏在一旁聽了,知道這一切只怕是剛好反過來,不禁啞然失笑。
於萬象不察,續道:「我們知道你爹跟你失散了,怎麼找也找不到你,心裡急得不得了。所以我們就說啦,只要你們父女兩個平平安安地重聚一起,那就算是送給我們最好的禮物啦!」蔣大千道:「不過他一個人勢單力薄,我們只好送佛送上西天,幫著他到處找找囉。」於萬象眼神充滿無奈,說道:「可不是嗎!」兩人一搭一唱,表情十足,頗有那麼一回事的感覺。
忽然間,一顆煙花從瀑布頂上,倏地衝向天際,留下一條淡淡的煙霧,一路同時發出尖銳的鳴叫聲,最後「碰」地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開,回音響徹雲霄。左元敏在瀑布頂上瞧見了小茶的身影,想來剛剛是她在聯繫本門人手,前來接應。
蔣於兩人分心去看小茶的舉動,也就打斷了一番胡言亂語,隨後便與左元敏道:「左兄弟,既然張姑娘的同伴已經找人來幫忙了,那我們就先送封姑娘回去了,她爹還在等她呢!」封飛煙道:「那左元敏呢?」左元敏道:「我還要幫忙將張姑娘送回去。」封飛煙道:「那我也要去。」蔣於兩人異口同聲道:「不行!」
封飛煙道:「為什麼不行?」蔣大千道:「這還用問嗎?因為你爹在找你啊。」封飛煙道:「我早已在山下村莊留下暗記,我爹他看到了,自然會找上這裡,等一下我們上哪兒去,我再留一次記號,我爹他一樣能找到我。」於萬象道:「這樣不行。」封飛煙道:「為什麼又不行了?」於萬象道:「因為……因為這個你爹她很著急,非常著急,著急得不得了,所以你不能再跑了,要馬上去見他。」
封飛煙道:「我爹之所以會擔心我,那是因為前一陣子,我讓那對姓秦的父子設陷阱給抓了軟禁起來,路上卻沒有留下半點線索,他不知道我是否平安,心中當然著急。可是現在我人好好的,行動自由,他要是知道了,自然就不會擔心了。我們封家的暗號是江湖獨門的,他看了我留下的暗號之後,自然就會明白了。」
蔣於兩人這下可有點急了,說道:「可是這樣的話……」一言未了,忽地遠遠傳來一陣尖銳的笛聲,眾人一起側耳。那小茶不知何時已回到張搖光身邊,聽到笛聲,與左元敏道:「太好了,我們的人來了。」
左元敏道:「原來你們還有這一種聯繫方式。之前在山裡的時候,為何不也放煙火求援呢?」小茶道:「左公子是說前些天,在柳堤小築的時候嗎?」左元敏想起那時在木屋的另一邊,的確見到有一排楊柳樹,那時綠柳紅花,隨風搖曳,流瀑激起潭水漣漪陣陣,輕輕拍著水岸,此時看來,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景致倒與柳堤小築所處的環境類似。
左元敏點了點頭。小茶答道:「原因很簡單,就是這個地方比較偏遠,所以準備了這樣的東西放著,已備不時。但柳堤小築戒備森嚴,隨時都找得到人,就沒有這樣的準備了。」左元敏道:「嗯,若不是這次來的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你家小姐,也沒這麼容易受傷。」
小茶道:「左公子認得那些人?」左元敏點了點頭。小茶不知這其中打傷張瑤光的始作俑者,就是蔣大千。要不然的話,她此刻也不會這麼從容,氣定神閒地等待救兵來了。
那外頭響起的笛聲來得好快,不一會兒,通往山下的溪流河谷上,黑黑綽綽的都是人影,看樣子少說也來了三四十人。那蔣於二人尚在封飛煙耳邊聒噪,封飛煙道:「兩位前輩,不要再說了,我不會跟你們去的。要不然你們去跟我爹說,我人跟著左元敏,要到紫陽山一趟,不就得了。」蔣大千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這紫陽山是什麼地方,那裡頭牛鬼蛇神,龍蛇雜處,可不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冷笑,有人說道:「是誰在這裡大放厥詞,在背地裡說紫陽山門的風涼話?」那蔣大千一轉頭,將雙手往腰間一插,大剌剌地說道:「便是老子,你待如何?」
他話才說完,一道黑影搶了上來,於萬象眼明手快,伸手便往那人背心抓去,那道黑影一愣,向一旁讓開,便在此時蔣大千大喝一聲,雙掌同時按到,時機方位無不恰到好處。那黑影避無可避,雙手同時架來,眾人只聽得「碰」地一聲清響,那黑影向後彈開,嘴裡同時說道:「老傢伙原來有兩下子,難怪說話這麼囂張。」一語未了,身子輕飄飄地落在五六丈外。
蔣大千見他這一招借力使力,居然將自己雙掌的力道同時化去,功夫委實不賴,於是便道:「小子的功夫不錯,也難怪你敢這麼跟我們說話。我聽說紫陽山門有八大長老,瞧你年紀輕輕,應該還構不上長老的位置吧?」那黑影看上去年紀最少也有三四十歲,但是在抬槓雙怪的眼中,自然還是個後生小子。
那黑影道:「我教中長老,個個武功高強,你們兩個運氣好,要是他們任何一人在此,那可有你們苦頭吃的。」於萬象道:「是嗎?嘿嘿,我就同時見過幾個,也還好嘛,不怎麼樣。」那黑影自然不信,還要出言相譏,那小茶已經開口說道:「來的可是黑水堂的弟兄?不知萬長老是否也跟著來了?」那黑影快步上前,來到小茶面前拱手道:「屬下歐陽昕,堂主前去接應樊長老,尚未歸返,特別吩咐了由屬下暫時代理黑水堂。」
那小茶道:「你在教中輩分不低,怎麼這麼不知道禮數?既是前來接應月華堂,為何不先來問安,反而跟一個不相干的人囉唆半天。」那個叫歐陽昕的大駭,低頭垂手道:「屬下知錯,不知張堂主現在何處?」
小茶道:「堂主受傷了。吩咐下去,弄一頂軟轎上來,將堂主送回紫陽山。」歐陽昕道:來兩個從人,低聲幾句,那兩人應命而去。小茶道:「事情辦好了,再來覆命。現在請你的人退到山坳外面去。」
歐陽昕道:「小茶姑娘,歐陽昕是見過你的,知道你在張堂主面前是個紅人,可是你說堂主受了傷,屬下不見堂主,心中實在放心不下。」原來那小茶見己方人手到來,便抱著張搖光將她安置在一處大石頭後面。免得到了現場的許多亂七八糟的人,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張搖光昏厥過去的模樣。
小茶道:「你這麼謹慎,卻也不能說你錯了。」從懷中拿出一塊銅牌,亮在自己的手掌中,說道:「月華堂令牌在此,黑水堂聽命辦事。」歐陽昕道:「屬下是認得這塊銅牌,可是張堂主的令牌一概由小茶姑娘掌管,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此刻令牌在你手裡,不能代表堂主安然無恙。」
小茶道:「歐陽昕,你難道不知道堂主除了本門長老之外,其餘門眾,是從來不見的嗎?」歐陽昕道:「屬下雖然未能有幸親睹堂主芝顏,但是堂主的聲音,小的倒是認得。」小茶愀然不悅,說道:「這麼說,你是信不過我了。」歐陽昕指著蔣於二人,說道:「剛剛這兩位老先生,出口詆毀本門聲譽,小茶姑娘卻未反駁。而這裡除了小茶姑娘外,不但沒有半個本門教徒,倒有幾個來路不明的閒雜人物。小茶姑娘跟他們在一起,又顯然不是遭到脅迫。這……這個屬下可搞不明白了。」
小茶道:「依你這麼說,你是認為我拿著雞毛當令箭,胡亂放炮,尋你們開心囉?」歐陽昕面不改色,續道:「要是如此,那還沒什麼,小茶姑娘覺得氣悶,歐陽昕陪姑娘玩一玩,亦無不可。只是張堂主遭到賊人襲擊,下落不明已經好幾天了,掌門真人下令傾力搜尋,後五堂長老全部出動,至今仍一無所獲。而現在小茶姑娘卻忽然好端端的出現在這裡,張堂主卻不見了,這個……這個……」
小茶聽到這裡,不禁柳眉倒豎,氣得面紅耳赤,喝道:「放肆!」歐陽昕躬身道:「屬下心裡想什麼,嘴巴就說什麼,絕無惡意,不過卻也是合理的懷疑。若是小茶姑娘不能讓張堂主現身相見,那麼屬下只好擒下你們,帶回紫陽山等候發落。」
蔣大千哈哈大笑,說道:「我有沒有聽錯?你們?就憑你也想抓我們兄弟倆?」小茶更是氣得哇哇大叫,可是仔細一想,這歐陽昕也沒說錯,只是她平日跟張瑤光跟得慣了,時間一久,有時候還頗以為大家都敬她怕她,無論大小事都要讓她三分,現在一看,自己的背後若沒有張瑤光三個字,那人人口中的小茶姑娘,終究也不過是個婢女罷了。
小茶又氣又急,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左元敏,用眼神向他求救。左元敏心想:「張瑤光這副昏迷不醒的樣子,給她這麼多下屬瞧見,是不太妥當。一來日後大家對她的命令,在心裡不免多多少少會打些折扣,二來就是兩邊沒有這等關係,張瑤光畢竟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讓這麼多人瞧到她這個模樣,日後恐怕就要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話柄,甚至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也要跟著出籠。」
左元敏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一塊銅牌,於是伸手入懷將它拿出,與歐陽昕說道:「歐陽先生,你不相信小茶姑娘身上的銅牌,那麼這樊長老的銅牌,你該信得過了吧?」歐陽昕伸手接過,端詳一會兒,將銅牌還給左元敏,說道:「這是我門日曜堂樊長老的令牌沒錯,不知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左元敏道:「在下受樊長老所托,要護送貴門張堂主回紫陽山靜養。」歐陽昕道:「既是如此,為何左右不見張堂主呢?」左元敏道:「堂主受了點內傷,病容不宜接見歐陽先生。」歐陽昕道:「說來說去,我始終是見不到張堂主。那我怎麼知道,張堂主不是被你們所擒,甚至被你們所害,而你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拿著她的令牌混上紫陽山去,要搞得我們天翻地覆,也許還打算一舉消滅紫陽山呢。」
小茶聽他怎麼也說不清,氣得戟指罵道:「好啦,你不信就算了,轎子抬來了就放下,放下了人就走,不必你們護送啦!」歐陽昕詭異地笑了笑,說道:「此事非弄清楚不可。」這時山坳外轉進兩個人,一前一後,頂了一副簡便的肩輿,車輿部分充其量不過是張竹椅,上面有蓋,四周垂有車幃。
小茶見這轎子簡陋,心中不悅,但是情勢如此,也不能再多做要求了,於是便道:「轎子放下,人可以走了。」
抬轎子的兩人一起望著歐陽昕。歐陽昕道:「恭請張堂主乘轎。」小茶怒道:「歐陽昕,你好大的膽子!」歐陽昕道:「既然如此,那屬下只好不客氣了。」回頭道:「來啊,請小茶姑娘上轎!」
那左元敏與蔣於兩人使了一個眼色,蔣於兩人會意,一左一右,同時往歐陽昕的肩上抓去。那歐陽昕心中早認定小茶與左元敏一行人是一夥的,豈能沒有防備,身子一縮,已從兩人的掌握下脫出。那蔣於兩人手臂忽然同時暴長,再往前探,歐陽昕一扭一閃,還是一一讓開。
原來那歐陽昕武功雖然稱不上一流,但是身手卻極為滑溜,蔣於兩人這幾下失利,居然不怒反笑,嘖嘖稱奇,道:「當真邪門。」不過手下卻未放鬆,一時之間,拳影掌影滿場縱橫,那歐陽昕越躲越驚,心想:「這兩人是誰?居然速度可以快到這種地步?」一旁從眾見狀,早已鼓噪起來,左元敏向前幾步,打倒了幾個奮不顧身的人,伸臂說道:「大家慢著,歐陽昕犯上作亂,你們也要跟著淌混水嗎?」眾人原本就是驚疑不定,一聽他這麼說,紛紛打住,都打算先靜觀其變。
歐陽昕見左元敏喝住了自己的手下,心中更驚,幾次想出聲招呼,但是蔣於兩人所帶起的掌風越來越強,自己進退閃避之際,若是內力用得不足,腳下立刻便有如喝醉酒一樣,如何分得出心來叫喚?左元敏瞧出端倪,續道:「大家看,歐陽昕明明支撐不住,險象環生,卻還是不下令讓你們一起圍上,可見他作賊心虛,怕你們知道真相。」眾人果見他明明抵受不住,卻仍是悶聲不響地硬幹,連個眼神都沒有,頗與他平日喜歡呼來喝去的作風不同,都暗暗起了疑心。
歐陽昕雖然緩不出一口氣出來呼救,但是左元敏的一番話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暗吃驚。他心中懼意既起,腳下便想開溜,身子一晃,從蔣於兩人中間穿了過去。於萬象「哈」地一聲,說道:「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這種無賴的身法,今日當真大開眼界。」歐陽昕才不管他的冷嘲熱諷,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是他這一門派的無上圭臬,歐陽昕奉行不疑,已將師門所學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歐陽昕兩步踏出,正想一走了之,驀地前面人影一閃,嬌叱一聲:「哪裡去?」歐陽昕想也不想,便往一旁竄開。忽地那人影揮出一拳,歐陽昕但覺胸口一窒,居然閃避不及,百忙中出掌相迎,便這麼一阻,蔣於兩人兩隻手同時按到他的背上,手指連彈,封住了他背脊上的十幾處大穴。歐陽昕兩腳一軟,於萬象一把抓住他的後領,將他拎了起來。
蔣大千笑道:「封姑娘剛剛那一拳可俊得很吶!」原來歐陽昕差一點走脫,卻是封飛煙攔住就是一拳,這才將歐陽昕擋了下來。
封飛煙笑道:「若不是兩位前輩逼得他走投無路,他也不會慌不擇路地,主動湊到我拳頭上來。」她這麼說雖然有點客氣,卻也十分接近實情。蔣於兩人大樂,連聲道:「沒錯,沒錯!」
左元敏見於萬象拿住了歐陽昕,便與眾人道:「叛徒歐陽昕已經束手就擒,我們現在就拿他回紫陽山去,請諸位長老與掌門真人定奪。」眾人中有些比較有頭腦的,本來對歐陽昕會叛變感到有些懷疑的,都巴不得聽到左元敏這麼說,心想:「既然是回紫陽山,是黑是白,自有本門長老定奪,到時也與我們沒關係了。」當下便有人說道:「好,我們回紫陽山去。」
左元敏回頭與小茶笑道:「小茶姑娘,請你發號施令。」小茶點一點頭,往前站出幾步,拿出手中令牌,說道:「月華堂堂主有令,黑水堂掉轉回頭,護送堂主回紫陽山。」眾人中一個中年男子閃出人群,躬身道:「黑水堂得令。」小茶道:「你是副堂主嗎?」那人道:「小的不是,副堂主是歐陽昕。」小茶道:「那你是誰?教中什麼職位?」那人道:「小的鄭東陽,是萬堂主的參事。萬堂主出門的時候,帶了一些人出去。」
小茶道:「那麼便請鄭參事全權統領。」鄭東陽躬身道:身退下。小茶復道:「把轎夫換下去,另外找兩個輩分較低的弟子上來。」鄭東陽道:茶又道:「還有,未經吩咐,所有的人不准回頭,儘管在前面開路便是。」鄭東陽道:「是,小的明白……還有別的交代嗎?」小茶道:「沒有了。好好辦事,在堂主面前,我會記得你的功勞。」鄭東陽道:「謝謝小茶姑娘。」
那鄭東陽心中雖有百般疑竇,此刻卻是一句也不敢問。諸如:既然是前來迎接並護送張瑤光回去,可是現場很明顯的並沒有一個像是張瑤光的人。不過他也很知趣的不發一語,因為那歐陽昕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叛徒,只怕便與眼前的事情有關。他為人一向乖覺,是明哲保身那一型的人,於是唯唯諾諾,照小茶的交代一一去辦。
小茶見大事底定,便先將之前的轎夫打發走了,接著扯下歐陽昕的腰帶,並讓於萬象把他帶開,這才讓封飛煙幫忙,將張瑤光扶上轎上坐好,用拿來的腰帶將她縛在竹椅上,接著放下車幃之後,才讓兩個新的抬轎轎夫上來。叮囑道:「兩隻眼睛給我看著前面,不論發生什麼事情,聽到什麼聲音,都不准瞧別的地方。要是一隻眼睛偷瞧,就挖一隻眼睛,兩隻眼睛偷瞧,那就挖去兩隻眼睛。」
當下便由黑水堂徒眾在前開路,小茶扶著轎子跟在後面。那左元敏自覺對張瑤光有責任,想要親自送她回紫陽山,道不道歉還在其次,總是得親耳聽到張瑤光有得救,那才能放心。那小茶不知前因後果,心想若是左元敏肯跟著去,好歹有人問起時,那也好有個人可以說明,否則主子受傷昏迷,自己也脫不了干係,當然也就極力贊成了。
封飛煙見左元敏要去,也嚷著要跟去。蔣於兩人原本不太贊成,可是自從於萬象拎住了歐陽昕後,覺得十分有趣,於是改變主意,也想要上紫陽山去一瞧究竟。那蔣大千想那封飛煙終究是不肯跟自己走,再加上於萬象的關係,自己也只好跟著去,心中只想著,只要封飛煙一下紫陽山,說什麼也要讓她先去會一會封俊傑。
這下子變成了大家都去,小茶因為要賴著左元敏,也不好拒絕。於是便由於萬象提著歐陽昕走在前面,蔣大千殿後,自己則與封飛煙、左元敏一左二右地在轎子旁邊照料。這一路直出五十餘里,過程順利,再無阻礙,她也才能稍稍喘一口氣。
路上因為封飛煙與左元敏久別重逢,又上一回也沒講到什麼話,於是路途遙遠,更有得兩個人說的了。不一會兒,兩人談到分開後各自的遭遇,左元敏將與谷中人習武那一段保留含糊過去,只說自己與陸雨亭的個性不合,早已各奔東西,現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封飛煙道:「我管他去了哪裡,他這個人油裡油氣的,我也不太欣賞他。」
左元敏不經意地道:「是嗎?可以我瞧他好像挺喜歡你的。」封飛煙將臉一扳,說道:「可不可以再提他了?他人又不在這兒。你怎麼不問問我,在秦家莊喝醉酒之後的遭遇。」左元敏道:「啊,是啊,正要請教。」封飛煙啐道:「什麼請教?這麼正經幹什麼?那個時候又怎麼不正經了?」莫名其妙地臉上一紅。
左元敏一愣,心想:「我何時不正經了?」尚未會意過來,那封飛煙已經開口說道:「那天我喝得不省人事,只覺得天旋地轉,頭痛欲裂,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一張牙床上,一個小丫頭正拿著濕毛巾給我擦臉……」左元敏忍不住插嘴道:「哇,秦北辰對你這麼好,而居然把我們兩個丟在山溝裡,簡直不是人……」
封飛煙瞪了他一眼,啐道:「這有什麼好喝醋的?你覺得他是真心對我好嗎?」這是左元敏第二次看到封飛煙這般的神氣了,心中頗有點異樣的感覺,但到底是什麼感覺卻說不上來。正做沒理會處,只聽得那封飛煙續道:「那個時候我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在作夢,只問她道:」姑娘,這是什麼地方?『但是那個小丫頭總是癡癡地笑,從不說話。然後我就感覺到有湯湯水水的東西餵在我的口中,有時甜,有時鹼,有時酸,有時苦,什麼味道都有,感覺雖然怪,但也只能照單全收。幾次之後,我終於知道,原來那個小丫頭是來餵我吃東西的。可是說也奇怪,每次她來過之後,我就睡得更沉一些,稍微有點意識,彷彿快要清醒的時候,她就又來了。「
左元敏道:「這個姓秦的知道你武功厲害,所以在你的日常飲食中持續下迷藥,以便繼續軟禁你。」封飛煙道:「我也是這麼想,要不然他就得用繩子綁著我了。總之有好一段時間我都是這樣過來,也還好這姓秦的還有一點良心,派了一個小丫頭來照顧我。今天到底是什麼時候了?」左元敏道:「那一天朱仙鎮一別,至今已經有兩個多月了。」
封飛煙頗為吃驚,掐指一算,說道:「那我豈不是睡了一個多月?」左元敏道:「看樣子的確如此。」封飛煙道:「豈有此理,下回要讓我碰他們父子倆,不將他們打個半死,難消我心頭之恨。」左元敏亦搖頭道:「秦北辰恩將仇報,確實是不應該。」
封飛煙道:「後來有一天我忽然可以從床上坐起,只是週身乏力,正想那個丫頭怎麼還沒來,沒想到才這麼想著,房門一開,那個小丫頭就捧著一盆水走了進來。我問她:」這裡是哪裡?你是誰?是誰派你來的?『他還是笑著不答。我繼續問她:「是不是你奉命不能跟我說話?』他這才點點頭。」
「那個時候我才剛醒過來,跟現實世界脫節,第一個碰到的人卻什麼話也不能說,我差些沒有當場哭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老嬤嬤進來,一進門劈頭就說道:」姑娘醒啦?老身來伺候你穿衣。『她這話一說,我才驚覺我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我原來穿的衣服了。不過現在想來,我昏睡了一個多月,她們做這些事情也是應該的。「
「後來又過了兩天,我的力氣逐漸恢復,突然舊有一個老頭子進來看我,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秦北辰就跟著衝進來,指著我說道:」就是她了!『我一見到秦北辰,立刻從床上跳起,想送他一個巴掌嘗嘗。那個老頭子攔在前面,出手與我過了幾招。隨後我力氣不濟不敵,讓他點了幾處穴道,五花大綁地送了出去,走了一天一夜,最後我才知道他們要把我送給紫陽山門的人。這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左元敏道:「這都要怪你父親名頭太大了,所以人家才會想拿他的女兒去領功。對了,等一下要是到了紫陽山,你千萬不要主動暴露身份,免得多惹事端。」封飛煙不以為然,「哼」地一聲,說道:「他們越是怕我爹,我就越不能削我爹的面子。」
那小茶忽然說道:「封姑娘可別想遠了,那姓秦的父子並不是紫陽山門的人。他要抓你來獻,全是他們自己的主意,跟我們紫陽山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左封兩人一起看著她。小茶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聽你們說話,可是你們說得太大聲了。」
左元敏道:「那秦北辰父子既然不是紫陽山的人,那為何會對張堂主這般恭敬?而且還主動冒著事敗得罪南三絕的風險,親自送封姑娘上門?」小茶道:「這個說來就話長了……」左元敏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叫柳新月的姑娘?」小茶一愣,說道:「你怎麼知道?」
左元敏道:「那天秦北辰有提到這個名字,也提到了柳長老這幾個字。不瞞小茶姑娘說,這個新月姑娘還有她的父親柳輝烈,我與封姑娘都與她們照過面的。嚴格說起來,封姑娘還救過秦北辰一命,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會恩將仇報。」封飛煙道:「這一點就別說了,免得我想起來就一肚子氣。」
小茶道:「原來如此。秦公子對新月姑娘一往情深,在此之前,他就為了新月姑娘,做過不少瘋狂事,所以你說他對封姑娘忘恩負義,那倒是像他做得出來的事。唉,其實秦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世也算不錯,不知為何柳長老總是看他不順眼,就是不贊成他們兩個在一起。」
左元敏回憶起那天碰到柳新月與秦北辰的情形,那柳新月那張素淨白皙,憂鬱又多愁善感的面龐,立刻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左元敏不由得想起了前幾天才擦肩而過的雲夢,柳新月那股神氣,在雲夢的臉上也曾出現過的。那是什麼時候?左元敏記不太得了,也許是在某些月圓的深夜裡,還是某些特定的節日當天,總之,雲夢過得並不如她外表那般瀟灑。
左元敏心思紛亂,一下子拉到十萬八千里外的地方,恍恍惚惚間,耳裡只聽得封飛煙道:「所以這姓秦的便癡心妄想,獻上我這個禮物,用來拜託你家小姐,利用職務權力的關係,讓你們的柳長老屈服?」小茶道:「這的確是他們的目的之一,不過最主要的,秦家在地方上的生意,皆要倚賴紫陽山的鼻息。而現在卻因為新月小姐的事情,柳長老大發雷霆,不論於公於私,這樣的情勢都相當不利於秦家。秦日剛特意攜子前來,自然是想演一下雙簧,多少修補一下雙方合作的關係。」
頓了一頓,小茶接著又道:「至於私人感情的事情,用這種辦法恐怕是行不通的。更何況柳長老在教中的地位,雖然還略低小姐一點,可是他畢竟還是小姐的長輩,小姐見了他,還得喊上一聲『舅舅』呢!」封飛煙與左元敏心中都道:「原來如此。」
小茶又續道:「不過我們家小姐與新月小姐雖然是表姊妹,但是她們兩個從小就玩在一起,那新月小姐年紀長了小姐一點,平日對小姐關懷有加,呵護備至,感情可要比親姊妹還親。所以這一次新月小姐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家小姐感同身受,終於瞧不下新月小姐鎮日以淚洗面,這才破例下山,放出消息好讓秦日剛能找到我們。否則小姐向來不過問教中事務,平日就是教中兄弟姊妹,也難能在她跟前講上一句話,更不用說那秦日剛父子並非本教中人,他們連小姐的聲音也沒聽過,要上哪兒去找人?別說是這一次了,上回我就替小姐幫新月小姐送信去給秦北辰過,只是沒想到他們信中說的,竟然是私定終身的誓盟,還約好了時間地點私奔。還好柳長老神通廣大,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消息,終於還是攔住了他們。不過從此以後,這事情就算是鬧開了,教中上下是人盡皆知,雖然沒人敢提,但柳長老面子還是掛不住,這新月小姐的日子,也就更難捱了。」
左元敏頗有感觸,說道:「想不到堂主一片愛護姊妹的心意,卻惹來這樣的災禍。」小茶道:「是啊,這事要是讓新月小姐知道了,她不哭死才怪呢。」左元敏心道:「你要是知道你家小姐的傷勢,有一大半是因我而起的,你不當場氣死才怪。」至此,對張瑤光的歉意更深。
又過了一會兒,小茶忽道:「好了,現在我們已經到了紫陽山的地頭了,剛剛那些話,千萬別再說了。封姑娘,左公子說得對,你若真的要跟著上去,最好隱瞞一下自己的身份,說實在的,紫陽山門的人,對你們這些自詡為名門正派的人士,大都沒什麼好感。」封飛煙不答,只跟她做了一個鬼臉,算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小茶話才說完,眾人更往深山林裡頭去。復行一會兒,左元敏忽然對紫陽山門發生一點興趣,於是細聲問小茶道:「小茶姑娘,紫陽山門當中,有長老,又有堂主,這其中是有關於職位高低嗎?」小茶輕聲回答道:「紫陽山門共分前三堂,後五堂,每堂都設有堂主,並且只有長老才能接任。這前三堂是日曜、月華與星馳堂,後五堂是青木、赤火、黃土、白金與黑水堂。在位階上,前三堂的高於後五堂,但是前三堂的長老有名而無實,所以也不必做事,像是樊長老,他是日曜堂堂主,但是卻像個閒雲野鶴般到處雲遊,除非是小姐還是掌門真人找他,否則很少回到山上,因為他是掌門真人未出家前的結義大哥。接著是我們家小姐,再來是柳長老。他們在教中地位崇高,但是轄下並無任何教眾,這是因為真正做事的,都是後五堂的堂主。」
左元敏點頭道:「可見你們這位掌門真人,腦筋相當清楚,公私分明。如此分派,既安撫了自家人,同時也讓真的有本事的手下,可以心服口服地努力工作。」小茶道:「這其中有什麼道理,小茶就不懂了。不過後五堂的人,對於前三堂的三位長老,可都是恭敬有加,只要是前三堂吩咐下來的事情,無不凜遵辦理。」
封飛煙插嘴道:「那是當然的啦,紫陽山勢大財大,黑白兩道通吃,聯手哄抬物價,魚肉鄉民,身為一個紫陽山的堂主,不但出門威風,油水又多,而代價只要伺候好這三個人,那還不是能有多巴結,就有多巴結,能有多卑躬屈膝,就有多卑躬屈膝嗎?」左元敏並不如封飛煙這般清楚紫陽山門在一般百姓與江湖中的評價,只道:「封姑娘,好歹張堂主也從秦氏父子手中將你救了出來,你在她面前這麼說,可不太厚道。」
封飛煙一窘,惱道:「你就會說我,你瞧,我這不是跟著送張姑娘回來了嗎?難道還會對她安著什麼壞心眼嗎?」左元敏道:「既然如此,那待會兒可真要請你聽到或看到什麼時,無論如何都先忍耐一下,我們這一趟的目的,就只是送張堂主回來而已。」封飛煙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偏有你這麼多說的。」
左元敏道:「我是關心你,才這樣不斷提醒你。不過你要是嫌我囉唆,那我把話收回來好了。」封飛煙臉上一紅,道:「收什麼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忽然間前方笛聲此起彼落,遠近相聞,跟著林道兩旁閃出幾名大漢,鄭東陽迎向前去,說道:「兄弟,黑水堂奉命護送月華堂堂主回來。」攔路的大漢其中一人說道:「原來是鄭大哥,你接到大小姐啦?沒想到你的動作比你萬長老還快呢,這回可是立了大功啦!恭喜恭喜!」鄭東陽道:「有話待會兒再聊,我得先上去覆命。」那人道:「那是。」叫來一個人,說道:「先上去通報一聲,說大小姐回來了。」
鄭東陽笑道:「多謝了。」下令眾人繼續往前。不久眾人出了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卻到了一片草原上。左元敏放眼望去,只見除了遠方有座土丘之外,其他別無可蔽之物,心想:「這若是通往紫陽山門的必經之路,剛剛那樹林中藏有伏兵,那麼眼前這座土丘,就是最好的布哨之處了。」才這麼想著,隊伍的前頭已經接近土丘,忽地笛聲響起,一呼一應,像是在談話一樣,接著土丘上方出現十幾名弓箭手,與隊伍中的人叫喚寒暄,嘰哩呱啦吵鬧一陣,才又一一躲回土丘當中。
左元敏心想:「這紫陽山門為了維持這麼多人的開銷,只怕真要花不少銀子,若是沒有豐厚的利潤,在武林中也不能有這麼大的聲勢。」
走過莽莽草原,緊接著來到一處山澗斷崖,往下看去,可以看到一條碧綠蜿蜒的溪流,與溪谷中白色錯落的岩石,雖不甚高,但是摔下去也是粉身碎骨之禍。斷崖兩邊約離有十餘丈來遠,這個距離正好任你輕功再高,也絕不可能一躍而過,兩邊唯一的聯絡通道是一座繩索吊橋,橋寬勉強可以容得兩個人閃身。吊橋的兩邊自然各有人把守,隊伍前方抵達時,鄭東陽已然上前通報姓名,甚至拿出自己的腰牌。
封飛煙見紫陽山門防守如此嚴密,有如銅牆鐵壁般,也不禁撟舌不下,收起先前輕視之心。便在此時,對岸後頭有人喊道:「是大小姐回來了嗎?」小茶向前,喊道:「是大小姐回來了。」那邊那人道:「喂,還查驗什麼?還不快讓大小姐過來。」
前方眾人聽了,急忙讓出一條路來,於萬象仍是拎著歐陽昕走在前面,接著是小茶,然後才是轎子與左元敏與封飛煙、蔣大千等,分批走過吊橋。那來迎接的人一愣,問道:「歐陽兄怎麼了?這幾位又是誰?」
小茶輕描淡寫地道:「歐陽昕犯上作亂,趁著堂主重傷之際,意圖不軌,現在擒他回來,先關進犯律房,等候開戒律堂的時候,再提審。至於這些人,他們都是堂主的朋友,堂主這一次能夠平安歸來,全杖這些朋友大力幫忙。他們送堂主回來,一切安頓好了之後,就會下山了。」那人與歐陽昕頗有些交情,原本看到歐陽昕這副模樣時,他第一個反應便是去瞧鄭東陽,只是那鄭東陽給了他一個不知所以的臉色,這才讓他乾脆開口問小茶。
他原先還擔心歐陽昕莫名其妙地給張瑤光扣住,這下只怕凶多吉少,還好聽到小茶說要開戒律堂審問,這才放下心來,說道:「來人,帶這幾位朋友到花廳喝茶。」那封飛煙聽了,忍不住看了左元敏一眼。
左元敏尚未反應,小茶已經說道:「不用了,他們跟著我到月華堂大廳去,安頓好大小姐之後,我會親自送他們出來。」那人面露豫色,說道:「可是……這個……這個掌門真人急著要見大小姐……」小茶道:「這就要請你幫忙通報一聲,說大小姐受了一點傷,行動不便,有請掌門真人過來瞧一瞧。還有,順便將歐陽昕提去吧。」
一聽到張瑤光受了傷,那人的神情突然緊繃起來,連聲說道:「是萬象走到他面前,笑道:「給你。」將歐陽昕扔給了他。那人見於萬象這一扔來勢洶洶,急忙伸出兩手往前一抱,甫接觸到歐陽昕的身子,但覺一股勁力猛然撞來,腳下連退三步,百忙中使了一個千斤墬,才終於穩住。還搞不清楚於萬象為何要這麼做,四人一轎,早已繼續往前進發。
那人愣了一會兒,便要先替歐陽昕解開被封的穴道。誰知無論他如何推血過宮,歐陽昕被封的穴道是動也不動。他心下駭然,連忙叫來三個人,吩咐道:「你們兩個送歐陽兄到犯律房,一個去找柳長老,告訴他剛才的情形,請他到月華堂一趟。我去找掌門真人。」
那小茶領著眾人續往前行,不久竟然碰到了一處城牆,依山形地勢而築,牆高二丈八尺,放眼望去,綿延不知幾里。牆上有城垛,有敵樓,就像一般平地上的城樓一樣。那左元敏未曾到過北方見過長城,但覺此城牆工程浩大,不知花費多少人力歲月,心中頗有感觸。走到城門附近,四名守卒喝令停步。小茶拿出腰牌提供查驗,四名守卒方才垂手讓過。
那封飛煙瞧紫陽山門排場這麼大,雖有吃驚,但更轉為惱怒而忿忿不平。倒是蔣於兩人覺得相當好玩,好像自己當了官一樣。
走進城門,四人這才大開眼界,但見面前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往前直通內城,道路兩旁房舍櫛比鱗次,什麼飯館茶樓,什麼餅鋪面擔,不管要吃什麼,是應有盡有。再往裡面走,賣牛羊豬肉的,賣水果時蔬的,賣百貨五金的,賣花卉藥丸的,也是隨處可見。路上民眾來來往往,不論男女老幼,皆與外面的城鎮居民無異。那蔣大千忽道:「這哪裡是個江湖門派?根本是自成一國,裂土為王了嘛!這張紫陽居然在這兒當起他的土皇帝來了。」於萬象道:「不過說實話,哥哥我倒是瞧得滿羨慕的,以後要是有機會,咱們也來弄個城堡玩玩吧?」蔣大千道:「那你等著汴京城裡的皇帝老兒,出兵攻打你吧!」小茶對於兩人的談話聽而不聞,指著前方道:「前面那兒有座琉璃瓦為頂的閣樓,便是小姐住的地方了。」
左元敏依著指示張目望去,卻見那是一處圍牆高聳,深宅大院中的一幢高樓。四人一轎來到大院朱漆大門前,早有一干奴僕打扮的人在門口等候,一見到小茶,立刻上前。小茶道:「帶這幾位朋友到廳上奉茶。你們幾個,跟我送小姐進房。」
左元敏還要跟著小茶進去看張瑤光的情況。小茶攔阻道:「左公子不必擔憂,掌門真人神通廣大,天文地理、書算醫卜,無所不精,一定有辦法可以醫治小姐的。還請稍坐,小茶去去就來。」封飛煙伸手拉住左元敏,低聲道:「姑娘家的閨房,也是你進去得的嗎?」左元敏自小就在女人閨房中長大,一時倒忘了這一點,訕訕地道:「是,是,是。」
小茶摒去轎夫,改用家丁抬轎,自往一旁而去。幾名家僕上前,領著左元敏等人到大廳上。眾人既來之,則安之,盡皆入座。不久奴僕送上茶酒果點,封飛煙有過上次的經驗,身上備了銀針想要刺探,那於萬象與蔣大千卻早已大嚼大喝起來了。
左元敏笑道:「這次有兩位前輩在,他們見多識廣,不會讓我們兩個晚輩吃虧的。」蔣大千呵呵大笑,說道:「沒錯,有我在,你們儘管放心,不要說區區紫陽山了,就是皇宮內院,我們也是來去自如。」於萬象沒聽到前言,問道:「什麼?」蔣大千道:「封姑娘問你,這酒菜中,可有什麼古怪?」於萬象道:「都還可以,就是酒味淡了一點。」蔣大千道:「是嗎?我嘗嘗……」喝了一口酒,在嘴中細細品味,一會兒,說道:「豈只是淡了,根本沒有一點酒味,味道就像茶水一樣。」
左元敏啞然失笑,將面前的酒壺遞了過去,說道:「前輩,你試試這一壺。」替他斟了一杯。蔣大千一喝,大叫道:「這一壺……這一壺比較好,那個小妮子偏心,瞧到英俊小子,都把好酒留給左兄弟了。」於萬象恍然大悟,一把搶過酒壺,問道:「當真?」滿滿倒了一杯,仰脖子便干,還沒來得及全部嚥下,便忙不迭地抱怨道:「果真如此,這小妮子以貌取人,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我找她理論去。」
左元敏解釋道:「前輩稍安勿躁,剛剛是前輩喝錯了,這茶水是給在下準備的。」於萬象道:「給你準備的?」左元敏道:「是啊,剛剛小茶姑娘要進房去,我特別交代她的。」於萬象道:「你為什麼有酒不喝,特別要喝茶?」蔣大千也問道:「那是為什麼?」左元敏腦筋飛快地轉了幾轉,說道:「那因為小茶姑娘名字的關係。我之前有特別問過她,說小茶姑娘的『茶』,究竟是什麼茶?能不能喝?她說:」就是那個能喝的茶。『於是剛剛我就向她要了茶來喝。「
那蔣大千忽然眉開眼笑,不懷好意地道:「左兄弟,沒想到你居然調戲起一個丫鬟起來了。」左元敏一愣,說道:「什麼?」那於萬象也會意,嘻嘻哈哈地說道:「原來如此,左兄弟,沒想到你對主子有情有義,就連她的貼身丫鬟也不放過,嘻……」
左元敏臉上一紅,囁嚅道:「前輩……你們在說什麼?」那封飛煙也突然省悟,臉色微變,「哼」地一聲,氣呼呼的將頭撇了開去。
蔣於兩人也不管左封二人的反應,繼續調侃左元敏,嘻嘻哈哈一陣。那蔣大千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本來左兄弟在這方面就比我們兩個強,你要找小茶理論?也不照照鏡子!」於萬象道:「就是說啊,就說那個雲姑娘好了,有那麼多人喜歡她,想見她一面都難,她卻天天對著左兄弟,那天晚上……嘻嘻……」
那左元敏在他們兩個面前,雖然是有理說不清,但他們說的是自己的事情,反不反駁也都無所謂,但這會兒聽到於萬象將話題扯到雲夢身上,這他可不答應了,連忙說道:「兩位前輩,那燕追風一路上都在打探你們的消息,不知你們遇上了沒有?」
蔣大千一愣,道:「燕追風?哪個燕追風?」於萬象道:「上回你這樣問,我回答了你一次,這回你怎麼又問了?你忘了是吧?」蔣大千道:「你回答了什麼?」於萬象道:「我上回不是說:最近有一個後生小子的劍法,竟能與那個夏侯老兒的劍法相提並論,號稱『南夏侯、北追風』的,你忘得可真快。」
蔣大千笑道:「哈哈,我還以為是什麼。我不是忘,我是不想花力氣去記,你想想看,那個夏侯老兒的劍法有什麼?娘娘腔地劃來劃去,別人怕他我才不怕呢!這個叫什麼燕追風的,劍法既然與他相提並論,那也就是說,同樣的沒什麼了不起。這江湖外號還能少得了嗎?阿貓阿狗的也一人一個,記得了那麼多嗎?」
於萬象不以為然,說道:「記個名字要花什麼腦筋?就偏有你說的。左兄弟,這個燕追風找我們做什麼?」左元敏道:「那天在汴京城外,前輩還與他對了一掌,你忘了嗎?」蔣於兩人同時拍掌,說道:「是他?」
於萬象看了蔣大千一眼,說道:「這人的掌力不錯,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兄弟,這回你說錯了。」蔣大千道:「這人的輕功是不錯,不過其他的沒比過,是不是阿貓阿狗也很難說。只是他找我們有什麼事情?從那天就開始追我們了,算一算也追了兩個多月,不知什麼事情這麼急?他不是『追風』嗎?那追我們幹什麼?」於萬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這就奇了,一個人好好的,幹嘛要追『封』?封俊傑有欠他錢嗎?」
左元敏自然知道那燕虎臣為何追他們,只是他的目的只在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而已,目標既已達成,其他就不用多說了。至於雲夢跟燕虎臣在一起,那就更不能提了。於是便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下次前輩有機會碰到他,再好好問他就行了。不過要請前輩記著,這燕追風的輕功雖好,但還是比不上兩位前輩,所以前輩若還是跑給他追,他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而他要是追不上,那前輩就永遠不知道,他到底追你們做什麼了。還有,也千萬別二話不說就發掌打他,要是一不小心打傷了他,他一害怕轉身就逃,同樣也沒辦法知道,他為什麼要追你們了。」
蔣於兩人聽得滿心歡喜,十分滿意地大點其頭,異口同聲道:「不錯,不錯!」一個說道:「要是我們發足而奔,他是一定追不上的,不如就讓我們反其道而行,要是一看到他,就反過來追他,讓他嚇一大跳,哈哈!」另一個說道:「就算要與他對掌,我也決定留情三分,只要讓他知道跟夏侯老兒齊名沒什麼了不起,提醒他不要太過得意忘形就好了。」兩人一搭一唱,完全忘了剛才的酒與茶之爭。
兩人還在胡說八道,遠遠的大廳外,人聲忽地響起,只聽得有人說道:「小姐呢?」一人回答道:「在房裡休息。」接著便是一陣人馬雜沓的聲音,有的往東,有的往西,還有人往大廳上來。左元敏只見大廳門口人影一閃,兩個人一前一後竄了進來。當先的一人說道:「就是他們這幾個人。」後來的那人道:「哦……」
這一聲「哦」才說完,屋子的前後左右,甚至屋頂上都有細微的人聲發出。蔣於兩人視若無睹,繼續喝自己的酒。左元敏和封飛煙則是面面相覷,不知來人意欲何為。不過後來進來的這個人,他們兩個倒是曾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原來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輝烈。
廳上的四人雖然反應表情不一,但卻都選擇沉默以對,似乎也都打算著以不變應萬變。
那柳輝烈走到左元敏身後,說道:「你們是誰?竟敢混進紫陽山城來,是不是不要命了?」蔣於兩人哈哈一笑。於萬象道:「這就是你們紫陽山門的待客之道嗎?」蔣大千則是嘿嘿兩聲,說道:「看你這麼神氣的樣子,你就是張紫陽吧?我人家聽說張紫陽內功深厚,已到反璞歸真,爐火純青的境界,甚至漸漸返老還童,一年年輕過一年,就像神仙下凡一樣,瞧不出到底多少年紀。今日一見,嘿嘿,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柳輝烈道:「我是誰你們不必知道,不過你們竟然敢當著我紫陽山門門人之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歐陽昕,就是有意與我紫陽山為敵。今日若不留下個交代,你們恐怕是很難下得了山了。」
蔣於兩人尚未答話,那左元敏已站起身來,說道:「柳長老不必動怒,非是兩位前輩有意要傷害紫陽山的任何一位兄弟,只是事急從權,當時歐陽兄不認為我們護送的人,確實是張堂主,所以百般刁難。如今張堂主已經進門休息,柳長老只要稍加查證,即可知道我們並無惡意。」
那柳輝烈見他是個少年,一進門時就沒把他瞧在眼裡,所以才會走到他身後,面對著蔣於兩人說話。這會兒聽他突然發表意見,冷冷地道:「你這是在教我怎麼辦事嗎?」左元敏道:「小可不敢。」柳輝烈道:「不過你居然知道我姓柳,那是為何?我們之前曾見過嗎?」左元敏道:「柳長老是江湖前輩,小可則是無名小子,柳長老當然不記得我了。」
柳輝烈若有所思,一會兒,續道:「這件事情我自然會查清楚的。只要張堂主如你們所說那般,那便沒事,否則的話,你們今天就是插翅也難飛了。」蔣大千哈哈大笑,說道:「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那也不用插翅,用我兩條腿足矣!」說罷站起身來。那蔣大千既已起身,於萬象也就不再坐著,接著起身道:「兄弟我們走吧,反正這個小茶姑娘的茶,再怎麼輪也輪不到我們兩個來喝,真沒意思!封姑娘,我們走吧,你爹還在等你呢!」
封飛煙伸手去拉左元敏,說道:「我們一起走吧,恩將仇報的事情還遇不夠嗎?張姑娘回到這裡,自然有人會照顧她的。走吧!」
柳輝烈聽到「封姑娘」三字,心念一動,冷冷地道:「想走?」向一起進來的另外一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向外頭大喊:「來人啊,通通圍住了,誰也不許離開這裡半步。」
於萬象嘻嘻一笑,道:「是嗎?」倏地伸手探出,那人一招也未抵抗,已經被扔出大廳。同時「碰」地一聲,柳輝烈與蔣大千也已對了一掌,雙雙退了兩步。
蔣大千道:「好傢伙,再來!」又是一掌拍出。柳輝烈剛剛與他對了一掌,已知對手絕非泛泛之輩,自己孤身處在這大廳之中,情勢頗為不利,身子一閃,就想從門口竄出,豈料那蔣大千早已猜到他的心意,右掌一探,恰恰攔在前面。柳輝烈避無可避,只得再對一掌。但這一回兩掌相交,蔣大千不再後退,柳輝烈卻是連退三步。
蔣大千出言譏諷,說道:「怎麼樣啊?插翅難飛的人,好像是你吧?」柳輝烈咬牙切齒道:「還沒呢!」復猱身上前,兩手一錯,又按了上去。蔣大千道:「好!」也是兩手對去,只聽得「碰」地一聲巨響,柳輝烈這回吃虧更大,一連倒退十來步,跌坐在一張太師椅中。而蔣大千身子微微一晃,終究還退了一步。
於萬象哈哈一笑,說道:「我早說你掌力不行了,這回可服氣了嗎?」蔣大千道:「少廢話,有辦法你來試看看,要是你能忍住一步都不退,那我就算輸給你了。」於萬象道:「認識你這麼久,第一回聽到你說一句人話。」蔣大千豈甘被搶白,馬上說道:「人話我常說,不過只有人才聽得懂……」
忽然「喀啦」一聲,柳輝烈已然趁著兩人說話分心之際,飛身撞破身旁的窗口,逃到屋外去了。於萬象不禁一愣,說道:「奇怪了,這不是他們自己的地方嗎?想出去不會走大門,為什麼要打破窗子?」
那左元敏見雙方都已經動上了手,此事已無論如何不可能善了,於是便道:「前輩,咱們走吧!」於萬象道:「你不先跟小茶姑娘說一聲?」左元敏苦笑道:「不用了。」
四人走出廳門,只見屋子的四周圍滿了人,其中有赭衣者,也有黑衣、白衣者,少說聚集了百來人。想來這些人應當便是從赤火、黑水以及白金各堂所調來的人手了。蔣大千見這陣仗,忍不住說道:「這哪裡是個江湖門派?簡直是軍隊嘛!」於萬象道:「就算軍隊又如何?沒聽說過常山趙子龍在千軍萬馬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嗎?」蔣大千道:「呸,你是趙子龍嗎?」於萬象道:「呸!眼前有千軍萬馬嗎?」
柳輝烈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人群背後,下令道:「所有人聽著:從屋子裡走出來的這幾個人,沒有我的號令,一個也不准讓他走脫。要是他們肯乖乖的待在原地,我們就等掌門真人從裡面出來之後,再讓他老人家做定奪。」眾人齊聲道:「是!」蔣大千不甘示弱,喝道:「你嚇唬老子啊……」
紛擾間,忽然遠處有人說道:「兩個愛抬槓的老怪物,跑到紫陽山來幹什麼?」於萬象嘿嘿兩聲,自言自語道:「終於有一個像樣的高手來了。」
人群排開,一個灰袍男子走了進來。左元敏遠遠地見到此人身長七尺有餘,瘦骨嶙峋,走路時上身直挺挺的,好似與下半身的關節脫離了似的。臉上陰陽怪氣,長相比蔣於兩人還要奇特。待他走近,左元敏一瞧清楚,才知他臉上原來罩著一張人皮面具,難怪樣子與眾不同。
他人一進來,眾人盡皆躬身道:「邊右使好!」就連柳輝烈也對他相當客氣,說道:「邊老弟,你認識他們兩個?」
那人冷冷地道:「他們兩個二十年前就是這副德性,沒想到二十年後依然死性不改,嘿嘿,他們當年可是人見人厭的掃把星,若不是武功厲害,豈能活到今日?像這樣的兩號人物,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能認得。」蔣大千道:「彼此彼此,你邊靖當年還不是個惹人厭的傢伙,到處惹事生非,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後來聽說江西七大門派各出三大高手圍剿你一個,他們二十一個人出去,只剩十二個回來,其中還有三個斷腿缺胳臂,成了廢人。我還以為你死了,原來尚在人間啊……」
那個叫邊靖的道:「哦,他們回去之後,到處宣傳我死了嗎?」蔣大千道:「不,不,不,人家是名門正派,豈是你這小人之心所能揣度?他們回來之後,一個字也不提,要是有人問起,就唉聲歎氣。大家只道他們用了九條命,才換了你一命,都沒臉再提這件事,哪想得到,原來你竟好端端的在這裡。這也難怪,要是換成我,早就抹脖子自殺了……」
那個叫邊靖的冷冷地說道:「哼,好端端的嗎?」說罷,將臉上的人皮面具除了下來。封飛煙一見之下大驚失色,掩面尖叫。
※※※※※註:張伯瑞,字平叔,後改名用誠,因號紫陽山人,故又稱張紫陽。他生於北宋太宗雍熙年間,少好學,精通三教典籍,以及書算、醫卜、戰陣、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術。舉進士,曾為官吏,因觸「火燒文書」之罪,遣戍嶺南。後來跟隨龍圖閣學士陸詵(詵,音伸)到成都,傳說遇「真人」授以「金丹藥物火侯之訣」,而後「指流知源,悟一而悟百」,遂修煉於漢陰山中,傳道授徒。其主要著作為「悟真篇」,是現存道教內丹理論的主要經典之一。
張紫陽的內丹理論和方法,主要來源於鍾離權(漢鍾離)以及呂洞賓的內丹思想,強調「先命後性」,將人體內的精、氣、神,當成三味藥,然後利用存想與呼吸吐納之法,使三者互相凝結,心腎相交,水火相濟,最後合成內丹。所謂的內丹,白話一點說,就是內功。
張紫陽是北宋內丹熱時代出現的一個集大成者,後遂被尊為內丹南派的宗師。他死後將近一百年,全真道的創始人王重陽,才以「性命雙修」與「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存神固氣」的思想理論,被譽為內丹北派的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