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群芳樓會
「少年使酒來京華,縱步曾游小小家;看舞霓裳羽衣曲,歌聽玉樹後庭花。門前楊柳垂朱箔,窗對櫻桃卷碧紗;作客半驚隨逝水,吾人星散落天涯。」
這是一首描寫北宋時期,在京師汴梁城中,酒樓瓦肆繁榮景象的詩。其中風雨寒暑,白晝黑夜,綵樓瓦棚,迎來送往,不知使得多少人流連忘返,浪擲金錢歲月,最後縱使繁華眼過,空孑一身,還可以高唱: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令人頗有:「人生不過如此,行樂必須及時」的懷想。
這一年正是宋真宗天禧五年四月,澶淵之盟約定的第九年,邊境不擾,宇內肅靜,正是四海昇平,國泰民安。雖然天色漸暗,但汴梁城裡熙來攘往,路上行人依舊駱驛不絕,到處都是一幅繁榮富足的景象。在那龍津橋南,有一幢樓高三層,張燈結綵,裝飾華麗的酒樓,名喚:「樊樓」,此時樓中逐層掌燈,慢慢地從紙窗中透出燈光,而樓下車馬喧囂,人聲鼎沸,越夜越熱。幾名濃妝艷抹的妓女,立於廊簷前,搔首弄姿,招呼過客。
雖是剛才入夜,但是樊樓中卻早已經有人喝得醉醺醺,迷迷糊湖地神智不清。卻是靠近東窗邊上,有一桌酒客,已從正午喝到現在,依舊意猶未盡。然而說是一桌酒客,倒是與事實有些出入,因為真正飲酒作樂的就只有兩個男客,其餘五六個女子,都是陪酒勸酒的歌舞妓。
坐在中間的那名男客,年紀約有四五十歲,體態肥胖,紅光滿面,身上衣物光鮮搶眼,後面還站了一個奴才,很有個大財主的樣子。而他的右首坐了一個青年男子,年不過三十出頭,身形挺拔,相貌堂堂,雖然已經有著三分酒意,但是雙眼依舊精湛有神,一看便知是相當精明幹練的人物。他們兩人兩邊各坐了有兩三名女子,狀態嬌媚,頻頻勸酒。
那青年男子從中午到現在,不知喝了多少,雖然酒量還有,卻終於說道:「韓大哥,不行了,小弟認輸,小弟認輸啦,不喝了,不喝了。」那中年胖子笑道:「李賢弟何出此言?是嫌老哥哥招待不周嗎?」那姓李的青年男子道:「韓大哥招待我在這樊樓住了三天啦,這樊樓在京城是第一大酒樓,小弟已經吃掉哥哥不知多少銀兩了。哥哥這會兒說自己招待不周,不是折煞小弟嗎?」
那姓韓的胖子笑咪咪地道:「既是如此,那還跟我客氣什麼?遮莫是這些姑娘不合你的意?我叫人通通換下去了。」此言一出,兩人身旁的鶯鶯燕燕,有的立刻發起嬌嗔,佯怒撒嬌,有的馬上軟語央求,投懷告饒,是各有各的風情,各有各的媚態,絕不相同。那姓李的青年看上去雖然頗有威猛之意,但是面對女色似乎一愁莫展,見這群風騷娘兒們柔柔軟軟地挨擦過來,也只有任憑宰割的份,當中便有女子滿滿地斟上一杯酒,讓這位姓李的青年喝了下去。
那韓胖子哈哈大笑,說道:「秋霜,真有你的,有賞,有賞!哈哈哈!」那叫秋霜的姑娘喜出望外,從韓胖子身後的從人手上接過一錠銀子,笑吟吟地道:「謝謝韓爺賞!」
如此一來,其它的妓女可就不依了,立刻圍上韓胖子,投懷送抱,大獻慇勤。韓胖子道:「你們別理我,誰能讓我李兄弟開心,誰就有賞。」眾女會意,又紛紛轉回伺候姓李的青年。那姓李的青年跟著嬉鬧了一陣,又喝了不少。
那韓胖子鑒貌辨色,發覺他這位把兄弟確實有些異樣,始終放懷不開,便關心道:「賢弟,我瞧你還真有些疲累的樣子,難道身體不適嗎?」李姓青年苦笑道:「不瞞韓大哥說,咱們從前天晚上喝到現在,小弟還真是有些倦了。」韓胖子將臉一扳,道:「你還不是跟我客氣?我雖喝得多了,可也還沒醉。咱們去年也在這裡喝酒叫姑娘,一共連喝了七天七夜,老哥哥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李姓青年越發笑得苦楚,說道:「小弟體力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是不成了。」韓胖子道:「你年紀輕,又是練武之人,越練功夫只有越高深,勁力越強,哪裡體力會一年不如一年?」轉頭跟一個青衫妓女道:「銀杏,昨晚你陪了我李賢弟一宿,怎麼樣?『太行五虎』的功夫如何?名不虛傳吧?哈哈哈!」說到功夫二字時,擠眉弄眼,語音強調,意在言外。那叫銀杏的姑娘臉上一陣飛紅,撒嬌道:「哎呀,人家不來了……」說著,伸手在李姓青年的腰上偷偷捏了一把,斜看著他,眼中儘是無限溫柔。那李姓青年苦笑道:「韓大哥取笑了……」
那韓胖子瞧著有趣,歡笑聲中舉起了一杯酒,方才就口,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將原本喝到嘴裡的酒給灑了出來,口中同時說道:「對了,對了,我想到了……」兩旁的姑娘連忙掏出手絹,在韓胖子胸口來回抹拭。
李姓青年關心道:「大哥小心,別嗆著了!」韓胖子咳了幾聲,緩過氣來,笑著續道:「唉呀,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這般疲累了。說穿了,不就是玩膩了嘛!是不是啊?哈哈哈!」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姓青年不置可否,訕訕地笑了一笑。韓胖子這下子笑得更爽朗了,說道:「走走走,我知道有個地方一定合你的意。」說著便要起身。那眾女聽了可緊張了,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紛紛說道:「韓大爺、李大爺別走呀,我們這兒還有你們沒嘗過新鮮的玩意兒呢,可千萬別這麼走了。」有的更道:「李爺,我新學了一樣功夫,你只要不走,我馬上讓你瞧瞧這新花樣。」
那李姓青年尷尬無比,他既想跟這些千嬌百媚的姑娘保持好關係,又想跟著韓胖子去瞧瞧他所說的新地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那韓胖子是為了招待李姓青年,主隨客便,見他頗為心動,更加明白自己所猜不差,拉著李姓青年,說道:「走走走,算帳,算帳!」
那群鶯鶯燕燕這下更急了,有的趕緊使出渾身解數留人,有的便趕緊高喊:「媽媽,媽媽!韓大爺要走啦!」
那老鴇在另一頭招呼客人,一聽說財神爺要走了,心想那還得了,這一回可是韓胖子多年來,在樊樓逗留遊玩最短的一次,不用說花的銀子當然也就少了。當下二話不說,撇下身邊的客人,立刻向前攔來,笑吟吟地道:「哎喲,韓大爺,怎麼這麼早就要走啦?不讓牡丹多陪你一會兒?」
韓胖子道:「我李兄弟老覺得不能盡興,反正你這裡我們常來,我帶他出去嘗嘗新鮮。」老鴇趕忙道:「要嘗鮮幹嘛不早跟我說呢?我們上個月才又來了幾個新的姑娘,還沒見過客呢,你再坐會兒,我這就叫她們出來。」韓胖子趕緊阻止道:「媽媽,你知道我從不愛來這一套,弄幾個來哭哭啼啼的,掃興又沒味道,哪裡還有什麼興致?我說的新鮮,是要去別的地方。」
老鴇笑道:「放眼這汴京城裡,我們樊樓可是最大的一家,所挑中的姑娘,更是千中選,萬中挑,別的地方最多只能揀揀我們挑剩的,韓大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這會兒還要往外跑,那不是反了過來嗎?」韓胖子亦笑道:「媽媽難道不知道,最近才鬧得滿城風雨的『群芳樓』嗎?」
那老鴇在這一行的打滾了十數年,早已是個中老手了,這汴京城裡所有大大小小的妓院,不論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一概都逃不過她的耳朵。韓胖子說的群芳樓,不過是一家在陳州門水門外,蔡河河畔的一家小妓館,老鴇根本不曾把它放在眼裡,不過這會兒聽他這麼一提,回想起來,好似真的聽過群芳樓在幾個月前頗有些騷動,只是後來也沒聽過對方大發利市,就沒擱在心上,如今想要回想起那件事情,卻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
韓胖子未待老鴇回答,直接續道:「聽說這群芳樓從揚州來了一位姑娘,那天在群芳樓露面,現場擠得是水洩不通,看過的人都傳說,此女貌若天仙下凡,堪稱國色天香,舉世罕見。」他這番言語既說給老鴇聽,也說給李姓青年知曉。那李姓青年聽了,不禁悠然神往。
老鴇可不服氣了,說道:「就是幾個人說說,也不見得准。再說接下來,也沒聽說這個姑娘有什麼好評流傳,說不定是名實不符,人人後悔不及。韓大爺,你既然這麼嚮往,怎麼沒有先去探探虛實呢?」言詞頗有酸味。
韓胖子搖頭道:「非是我不去探明虛實。這位姑娘公開露面的那一天,我恰好不在城中,回來之後偶而聽朋友談起,當時便心癢難耐,晚上就特別跑了一趟。不過這位姑娘有她特殊的規矩,非金銀珠寶所能破例。我明顯於資格不符,只好摸摸鼻子回家了。」
那老鴇道:「這出來做生意,不就是圖個金銀財寶嗎?還有金錢擺不平的姑娘,這群芳樓的媽媽,也太不稱職了。」韓胖子道:「所以這就是你不懂得地方了,要不然為什麼特別?又為什麼新鮮?我又為什麼非帶我兄弟去不可呢?」老鴇瞠目以對。
李姓青年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有什麼條件規矩,連大哥都沒有資格,小弟又如何高攀呢?」想他這位義兄為人雖然慷慨,揮金如土,但是也好面子,那天特別到群芳樓尋樂子,不知為何碰了一鼻子灰,當時場面必然尷尬,自己這一趟貿然前往,如果對方反而買自己的帳,那不是當場給義兄難看?心下躊躇起來。
韓胖子笑道:「說真的,我還真的有些不甘心,不然其實我早該讓你去試試了。這位姑娘所開的條件,我不但剛好都沒有,沒有個五年十年也準備不起來,所以只好放棄了。但兄弟不同,這是天生的本錢,命中注定了你可以一親芳澤。」
這一番話,說得李姓青年不禁心癢起來,其它在一旁的姑娘包括老鴇,聽到這裡,也都急著想聽聽這究竟是怎麼樣的條件,居然這般古怪。眾人都知道韓胖子定然會接著說,於是也就很有默契地無人開口詢問。
果聽得那韓胖子頓了一頓,接著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原來這位姑娘會武功,所有想要跟他共度一宿的人,必須要在任何一樣拳腳兵器上勝過她,才有那個資格。還有,在上床溫存之前,除了要百兩銀子的夜渡資外,還必須將勝過她的那一招式傳授給她。哈哈哈,老弟,你哥哥我做生意雖然通吃黑白兩道,但是這場子外的事情,一向都是你幫我打理的,我就那兩下子,如何打得過人家?所以這個心願,還是得落在兄弟肩上,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哥哥有錢出錢,弟弟有力出力。頂多事成之後,你將那夜晚的情形,詳細地給哥哥分說分說。想那練武的女子身手敏捷,說不定花招百出,兄弟武功不凡,若能整治得她開口求饒,豈不是韻事一樁?」說著眉開眼笑,伸肘撞了李姓青年一下。那眾姑娘聽他說得露骨,都掩著小嘴,嗤嗤笑了起來。
那李姓青年更是聽得全身血脈賁張,躍躍欲試。韓胖子道:「媽媽你瞧,我這兄弟在這裡,哪有這般神情?看樣子你是留他不住了。」那老鴇見情勢已定,也不好強留客人,只道:「年輕人愛嘗新鮮,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事媽媽看得多啦,姑娘家就是要溫柔多情,善解人意。譁眾取寵,特立獨行,終不能長久。」
李姓青年唯唯稱是,一顆心卻早已飛到群芳樓去了。兩人結帳會完鈔出來,韓胖子先讓下人先回去,自己領了李姓青年前去。路上韓胖子與李姓青年說道:「有關於銀子的事情,我來替你發落,不必操心。你只要全力以赴,上了那婊子,就算是給我出氣了,哈哈。」語意淫穢。李姓青年笑道:「大哥放心,小弟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兩人一路上說著瘋話,天黑之前,已來到了群芳樓外。那群芳樓原本只是家中小型的妓館,但自從那位揚州姑娘來後,名聲大噪,生意也好了很多,雖然還是比不上汴京城中,像樊樓那般大規模的酒樓瓦肆,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特色。
兩人走進門內,早有龜奴伴當上前招呼。韓胖子直接說明來意,那伴當會意,領著他們兩個走過後堂。不久穿到堂外,原來那後堂外便是蔡河河畔,河畔處有一塊整理出來的空地,一面臨河,另一邊則挨著樓房。李姓青年但見臨河的一邊搭起了一座長四丈,闊三丈的擂台,擂台的四周各點火炬,將整個擂台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
擂台前早有十幾二十個人站著等候,看樣子也都是來向這位姑娘挑戰的。
伴當領著兩人找了個空地站著,隨即問道:「不知兩位爺是哪一位要上台?還是兩個都要上?」韓胖子道:「就我這位兄弟上台。」伴當道:向李姓青年問道:「請問這位爺高姓大名?小的好報上去。」李姓青年道:「我叫李勉。」伴當道:「原來是李大爺。非常抱歉,小的得先跟李大爺收十兩銀子。」李勉一愣,看著韓胖子。
韓胖子微慍道:「怎麼跟上回來時不一樣?」那伴當道:「這是新規矩,最近有些客倌先報了名,事後又反悔。雲姑娘為此很不高興。」那李勉心道:「原來這姑娘姓雲。」韓胖子不悅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會是那種人?」伴當倒是不卑不亢地接口道:「爺請息怒,小的只是奉命辦事。」
忽然間前方鑼聲響起,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敲著銅鑼進來,一直走上擂台上站定,這才止鑼朗聲說道:「讓各位爺台久候了。今天一共有七位爺報名,要來一睹雲姑娘的風采……」那韓胖子聽到這裡,才趕緊從懷裡摸出兩隻十兩重的大元寶來,交給那伴當說道:「這一共是二十兩,其中十兩,你和那個台上的小哥自己分了,趕緊將我李兄弟的名字填上去,快去!」說著推了伴當一把。那伴當無奈,走上台去,卻將兩隻元寶都交到台上的那個少年手裡,附耳低語幾句,這才下台。
那少年接了元寶,便直接揣進懷中,也無特別表情,只接著說道:「現在人數剛好有八個了,正好兩兩捉對,時間也不早了,不如便請最後加入的李爺先上台來。看有哪一位要先賜教的?」
那台下忽然有人說道:「兀那小哥,我是來讓雲姑娘指點功夫的,可不是來打擂台的。你不去叫雲姑娘出來,卻讓我們在這裡先打一架,這不是居心叵測嗎?」李勉原本聽著少年招喚,已然上前了幾步,這時聽著這人說的有道理,便停住了腳步。台下頓時紛紛附和,都說是不是少年搞錯了。
那少年道:「看樣子各位爺都是頭一次來,小可便將這規則再給大家說說。」頓了一頓,說道:「各位爺請想想,雲姑娘每天都有像今天這樣,大概十個左右的英雄前來挑戰,若是一個一個比將過去,三歲孩童也知道,最後一個上場的佔了最大便宜,那麼還有誰肯打頭陣?大傢伙兒你讓我,我讓你,三天三夜也比不完,那這生意還要不要做?」
台下眾人點頭連連,知他說得有理,都默不出聲。只聽得那少年續道:「這樣的比法也還有一個難處,那就是萬一有兩個以上的英雄,打敗了雲姑娘,那這夜,豈不是要她同時伺候兩三個人……」一言未了,台下忽然有人輕聲道:「那也不錯……」台下眾人頓時笑了起來。
少年續道:「這位爺台雖說他願意,但不知其它共同的勝出者,願不願意?還是剛剛笑出聲的英雄,都贊同這樣的做法?」少年說話時面無表情,瞧不出他的喜怒哀樂。眾人當中便有人想:「剛才這番言語,說不定已經惹得雲姑娘不快了,我若是出言附和,想要見她,可更加難了。」不過絕大多數的人都想:「這小哥說得不錯,誰要跟旁的男人與雲姑娘共寢,就是前後輪番上陣,可又有誰要排在後面?」於是眾人雖覺得有趣,卻無人接話。
那少年等了一會兒,見眾人無話,續道:「因此雲姑娘定了規矩,那就是先由當天與會的爺台們,先自行比試,輸的人直接淘汰,贏的再參加下一回合,直到最後一人。」
話一說完,台下有人便道:「這可不太公平,大家先打了一陣,早已疲累不堪,雲姑娘以逸代勞,豈不有那麼一點佔人便宜。」少年道:「各位爺台都是英雄人物,今日風雲際會,群聚於此,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場面。但是今日之後,要是有一些阿貓阿狗,學了兩年功夫也想上來一親芳澤,雲姑娘一一接待,那才是佔了大家的便宜。再說雲姑娘是位嬌滴滴的大姑娘,男子漢大丈夫,與姑娘家動拳腳亮兵刃比武,讓個幾招也是應該的吧?」那少年都這麼說了,眾人也不能直言說他不對。再說這遊戲規則便是如此,要是不願意的話,大可立時退出。眾人竊竊私語一陣,聲音漸歇,沒有多大的意見提出。
李勉見爭議已平息,與韓胖子說道:「大哥,前後出場沒什麼區別,小弟還是打頭陣吧!」韓胖子道:「也好,起碼在自信的氣勢上,你勝過在場其它。」李勉道:「正是。」說罷快步飛身上台,抱拳與那少年道:「李勉上台。」
少年點了點頭,讓人拿出一柱香出來,動手拗去半截後點上,在擂台的邊柱上找了個醒目的地方插了,朗聲說道:「不知台下哪位英雄,要先與李大爺打頭陣?若是在這半柱香的時間內,都沒有人上台,那便算是李大爺贏了。」
那些想上台打頭陣的,還沒來得及答話,台下又有人說道:「我們來了這麼久,都還沒見到這位雲姑娘一面,天曉得她值不值得我們為這般為她拚命。」那少年道:「雲姑娘早已站在二樓窗台邊多時,眾位英雄沒注意到嗎?」
此語一出,全場嘩然,場上群雄紛紛轉頭過去,向上張望。那李勉站在擂台上,正好面對著群芳樓的窗台,聞言向上看去,果然在二樓左首的廂房窗台邊上,瞧見一個黃衫女子,雖然距離遠了,而且光線昏暗,瞧不清容貌,但是朦朧間仍可以感覺到,這女子似笑非笑,美艷不可方物,頗有勾魂懾魄之力。李勉心中一蕩,暗道:「這個姑娘果真便如天女下凡,人間哪裡得見。」更想,自己此時一個人站在這擂台之上,想必正是這位雲姑娘現在的目光焦點所在,霎時全身骨頭好似輕了好幾兩,只差沒有當場飄起來。
那台下眾人此刻得見雲姑娘的芳容,都高興得不得了,雖說距離有點遠了,瞧不真切,不過遠遠地看感覺相當不錯,想來近看也差不到哪裡去,有兩個動作比較快的,剛好分從左右兩旁衝上擂台。兩人差不多同時到達,卻互相說道:「是我先到的。」「是我先上來的。」
那少年彷彿瞧得多了,面對這種爭執絲毫不以為意,淡淡說道:「不如就兩位爺先來一場吧,李大爺還請稍待。」李勉見這時上台的,一個是面容乾瘦,約有五六十歲年紀的糟老頭,不但兩鬢花白,竟還有一點駝背。另一個卻是個白面皮的小伙子,看上去年紀不過二十出頭,手長腳長,頗為俐落的樣子。李勉心想:「與這兩個渾人比武,沒地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往後退開一步。
少年向前問清楚兩人姓名。那一老一小,一個姓關,一個姓趙。少年高聲唱道:「第一回合由通臂神拳趙開,對鬼頭大刀關自齊。」說著往上看了雲姑娘一眼。眾人順著他的目光,又轉回頭去瞧了那雲姑娘一眼,只見那雲姑娘好似輕輕地點了點頭,少年才接著道:「兩位,請開始!」退到擂台下。
那個叫趙開的小伙子把目光從窗台下拉回來,這才忽然想到:「慢著,他叫鬼頭大刀關自齊,該不會要使刀吧?」他才這麼想完,果聽得糟老頭關自齊右手一伸,喊道:「刀來!」台下一個青年漢子同時拋上一把厚背大刀,在半空中轉了兩圈,輕輕巧巧地落入關自齊手中。
趙開一驚,指著大刀大喊:「喂,這不公平!你手裡拿著兵刃,我卻空手,那怎麼打?」台下眾人一聽,頓時哄堂大笑起來。那關自齊咧著嘴笑道:「你趁早投降,我不就不打你了。」趙開道:「投降個屁!你拿著大刀上場,勝了我之後,難道也拿著刀去砍雲姑娘?糟老頭唐突佳人,簡直糊塗透頂!既蠢又老,還敢上台!」眾人聽他這麼一說,倒也覺得有理,只是當時群芳樓訂下的規矩當中,明明白白地寫著可以用「刀劍拳腳」任何一種上陣,拿著兵刃上場,也不能說錯了。
關自齊轉喜為怒,喝道:「臭小子,毛都還沒長齊,就想來妓院嫖妓,來這裡之前,回家問過娘沒有?」趙開不甘示弱,亦道:「糟老頭年紀一大把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長得跟猴兒一個模樣,背就跟你的刀一樣駝,雲姑娘若是陪了你,在場的眾位英雄,恐怕就要一個一個當場吐血而亡!當真氣死我了!」
那關自齊外號「鬼頭大刀」,當初給起這個綽號的人,說的倒不是他使用的兵器,而是說他人長得像鬼,背駝得像刀。由於起得有趣,不多時便在他朋友間傳開了。關自齊引為恥辱,又不能殺了所有的朋友,於是才改使鬼頭刀,最少可以掩別人的耳目。沒想到這個叫趙開的,今天才第一天見面,卻一口道出了他的痛處,關自齊不由勃然大怒,喝道:「你……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趙開嘻皮笑臉地道:「就是再說十遍也成……」
台下眾人聽他們兩個囉噪不休,都不耐煩起來,紛紛說道:「上啊!上啊!嘴上說不清,打架定輸贏!」「你們是上去抬槓的,還是比武的?」「不敢打的就下來,別在上頭丟人現眼了!」
台下議論紛紛,台上的人也不好過。尤其是那關自齊更是拉不下這個臉,大喝一聲,揮刀砍去。趙開見對方發火,雖然因此有可能失之急躁而露出破綻,但要是一不小心給他的刀帶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身子一矮,滿場高飛低竄,決定暫避其鋒。
別看那趙開年紀輕輕,但是身手十分靈活,關自齊刀光霍霍,連砍四五十刀,整個擂台上到處都是刀影,卻始終帶不到他身上。可是一個追著打,一個拚命逃,台下的觀眾可又不滿意了,紛紛聒噪擾嚷道:「哎喲,這是在幹什麼?沒種的就下來吧,沒地浪費大家的時間!」「喂喂喂!臭小子,你要逃到什麼時候?待會兒看到雲姑娘的時候,也是用這一招嗎?」還有人說:「兩個都不像話,快別鬧了,大爺不是來看耍猴兒戲的!」
那先前敲鑼點香的少年忽然轉過身來,與大家說道:「各位爺請放心,若是台上兩位英雄像這樣沒有辦法方出勝負,時刻一到,便由雲姑娘裁決。」說著,指了指擂台柱邊上,正燃著的半截香。
那趙開一陣閃躲,身形步法頗有進步,才正沾沾自喜,聽到那少年如此一說,無異晴天霹靂,心想:「我就算躲得再漂亮,也不可能因此讓雲姑娘看上,還是想辦法出手才是。」忽然身形一變,閃到關自齊身後,一拳打向他的背心。關自齊大喝一聲:「不再逃了嗎?」側身讓開,接著又是一刀揮去。說也奇怪,先前一追一逃,是平分秋色,這會兒終於鬥在一起了,卻仍是旗鼓相當的局面。
可是趙開還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關自齊大了他幾十歲,也多練了幾十年功夫,沒有在一百招之內將他打下台去,已經讓他顏面無光了,更何況自己有兵刃在手,對方兩手空空,可說早已略勝一籌。他一念及此,心中越急,下手也就越來越重。趙開首當其衝,倍感壓力,出拳也跟著一分分加上狠勁,到了後來,卻是自己下手若稍有容情,只怕就是當場開腸破肚之禍,不得已只得跟著性命相搏,無法自拔。
時候一長,台下有幾個老成持重的瞧出情況不對,開口說道:「關大爺,冷靜一點,我們只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大家切磋武藝,何必搞得變成仇家尋仇似的。」另一個則說道:「趙老弟,關大爺處處留情,難道你不知道嗎?再不住手,只怕你小命不保。為了一個煙花女子喪命,未免太不值得了。」
這兩人的一番好意,關趙兩人豈有不知?只是兩人都使得性起了,短時間根本收勢不住,情況變成是,只要有一個人突然害怕收手,那絕對非給對方當場打死不可,兩人互信不足,又如何能一起罷手?關自齊只想,趙開若是聽懂了旁觀者言,定當逐漸將拳勢放慢,在此之前,那是千萬放鬆不得。而趙開則想,關自齊要是知道進退節制,一定會把刀圈縮小,而在那之前,自己若是稍有膽怯,只怕便要血濺當場。
關趙二人各有顧忌,都在等待對方先鬆手,結果期待落空之餘,戰況只有更加激烈。那關自齊畢竟年紀大了些,忽然間一刀使老,給趙開瞧出便宜,他也老實不客氣,二話不說,一拳便直往他的胸口打去。
那關自齊見他直擊自己的要害,手段十分毒辣,心中大為惱怒,轉過刀身,便用刀柄去打他的手背。那時趙開手臂長驅直入,見關自齊手中的刀,居然還有這種用法,不覺大吃一驚,本想撤回,但是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要躲恐怕是躲不過了,把心一橫,反倒跨上一步,原本打向關自齊胸口的那一拳照舊,左手跟著搶上,雙拳齊下,已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了。台下幾個武功見識較高的,一看情況如此發展,都知趙開要糟,其中一個忍不住出聲道:「關老手下留情……」
可是關自齊正面迎著兩拳,同樣也是身不由己,除非他收刀往後縱躍,否則就要挨拳頭了。他心中遲疑,手上卻毫不停留,待到刀刃就要劃到趙開身上的前一刻,這才猛然驚醒:「我這刀砍下,要是殺了他,眾目睽睽,我豈不是要吃上官司?殺人償命,我這把年紀了,難道還要流亡他鄉,做個亡命之徒嗎?」雖然後悔,但無論如何,眼見是來不及了。
他心思駑鈍,事情向來都是做了再說,急切之中根本也無法可想,暗道一聲:「也罷!」耳裡但聽得台下眾人驚呼一聲,眼前忽然人影一晃,手上跟著一輕,手中那柄鬼頭刀居然脫手而出,卻是讓那道人影給奪走了。
關自齊大吃一驚,便在此時,趙開雙拳同時到達。關自齊霎時萬念俱灰,心中大叫:「糟糕!」百忙中只來得及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耳裡卻接著聽到有人說道:「兩人切磋武藝,點到為止,要是為此傷了人命,驚動官府,豈不有傷風雅?」胸口未如預期受到拳力,睜眼一瞧,卻是最先上台的那個李勉,右手抓著自己的鬼頭刀,左手架住趙開的雙拳,化解了兩人僵持不下,即將兩敗俱傷的尷尬場面。
他當局者迷,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台下已經爆出了熱烈的喝采聲。李勉一人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兩人的攻勢,還讓二人全身而退,那可是比打傷他們還難辦到,其武功高下,已不言而喻。關自齊想清此節,不由臉色鐵青,向李勉要回了自己的兵刃,不發一語,頭也不回地悻悻而去。
那趙開不知是無知還是裝迷糊,見關自齊下台離去,竟與李勉道:「還好李兄及時出手,小弟才不致傷了那關老頭,這樣能分出勝負,又不傷和氣是最好不過了。來來來,下一場是由李兄與小弟較量嗎?」
李勉笑道:「若是趙兄弟有興趣,在下自當奉陪。」那韓胖子在底下聽了,大聲笑道:「兄弟,一腳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踢下去,告訴他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免得他自以為是,日後糊里糊塗地送了命,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哈哈哈!」眾人聽了,也都笑了起來。
那趙開聽了,雙手腰間一插,向台下喝道:「兀那胖子,有種的就上來跟我過招,躲在台下說嘴,算什麼英雄好漢吶!」韓胖子有恃無恐,伸手指著他,哈哈一笑,還要取笑,人群中忽然一道人影飛身上台,口裡說道:「沒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話未說完,身子已經輕飄地落在擂台上,與趙開面對面站著,鼻子對著鼻子,相距不過半尺。
趙開被這人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待瞧清楚來人,心中更是打了一個突。但見這人披頭散髮,赤腳跣足,一手拿缽,一手拄杖,卻是個蓬頭垢面的邋遢頭陀。自己衣著整齊乾淨,倒怕對方身上的虱子跳蚤爬了過來,更往後退一步,皺眉說道:「要化緣到街上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快走!」
邋遢頭陀不慍不火,重複著他最後一句話,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快走。」說著手中木杖伸出,疾點趙開的左肩。趙開吃了一驚,左肩一縮,便揮右拳去打。那邋遢頭陀似乎就是要引他出手,木杖繞了一小圈,黏住了他右臂外側,一拉一帶,趙開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恰似陀螺般轉了過來。邋遢頭陀木杖順勢下滑,杖頭從後面伸入趙開的兩腿之間,托住他的臀部,往上一挑。眾人只見那趙開整個人向前飛起,雙手雙腳急舞亂抓,在哇哇叫聲中,消失在夜幕裡,接著撲通一聲,當是掉到了蔡河中。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直瞧得台下眾人撟舌不下,不知該不該喝采叫好。這頭陀的武功怎麼樣,現下還不清楚,可是被丟出去的那個趙開,他的身手,卻是大家剛才所親見的。他在關自齊的鬼頭刀狂砍之下,左閃右避,靈活得跟猴子一樣,想抓住他都不容易。而這個邋遢頭陀居然只用一根木杖,在兩招之間,便將他扔了出去,這可比用手扔人,不知難上了幾百倍。
那李勉也是吃了一驚,知道此人雖然神情猥瑣,但實負驚人藝業,拱手道:「這位大師武功卓絕,令人佩服。」那頭陀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你服了嗎?」李勉道:「在下拜服!」那頭陀道:「既然如此,那還不下去?」
李勉一愣,心想:「我不過是跟你客氣,難道我還真的怕你不成?」說道:「大師,我們這是在切磋武藝,勝者可有資格與雲姑娘春宵一度,大師是出家人,不知……」那頭陀道:「我也是來逛窯子的。」
眾人一聽,都覺得頗不成話,但是礙著他的武功高強,倒沒有人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趕在這當口說話。那先前的執鑼燃香少年靠了過來,問道:「大師法號可是叫『自由自在』?」那頭陀道:「沒錯,本大師外行自由,內省自在,所以不拘諸相,萬般皆空。你們就是太執著於表象,所以無法自由自在,得證悟道。唉,阿彌陀佛……」
那少年與李勉解釋道:「李爺,這位自由自在大師,也繳銀子報名角逐了,所以李爺不反對的話,這一場便與大師比試。」眾人一聽,都覺得這個頭陀武功雖高,但是他的模樣卻令人不敢恭維,都希望李勉能將他擊敗,免得要叫這麼一個白白嫩嫩的姑娘,去陪這個醜八怪。
不用說,那李勉也與眾人一般念頭,想那自由自在木杖雖然厲害,但是自己十六年的功夫也不是白學,只要全力以赴,勝負還很難說。便抱拳道:「如此,便請大師指教!」
自由自在看了他一眼,轉頭向那少年道:「你剛剛不是說今天一共有八個人與賽嗎?除了這三個,還有其它四個人呢?一起叫上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吶!我可不願在這裡多耗時辰!」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那李勉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聽那自由自在這麼說,是完全沒將自己放在眼裡,頓時火冒三丈,將臉一沉,說道:「既是如此,那還等什麼?」拉開架勢,攤開右手手掌,跟他招了招手,說道:「來吧!」
自由自在道:「你空手要跟我打,不是我的對手,去拿兵器來。」李勉道:「那也不必。」右掌一探,已抓向自由自在的杖頭。自由自在鼻子「哼」了一聲,五指活動,那杖頭杖尾旋轉起來,像水車一樣,呼呼作響。
李勉一抓不中,右腳斜地一跨,左手聚指成鶴嘴狀,便往自由自在後頸兜去。那兩人原本相距有三四尺之遙,李勉鶴嘴一兜,竟然拂到了自由自在的背後。但自由自在看也不看,左手反轉,手上的鐵缽正好攔在鶴嘴之前,冷笑一聲,說道:「嘿,原來是虎鶴雙形,不過不是我的對手。」李勉大怒,呼呼幾聲,右抓左啄,左右開弓,連出二三十招,自由自在右手木杖,左手鐵缽,也是左右開弓,連接了二三十招。
那自由自在將李勉這一輪猛攻接完,倏然之間,杖頭揮去,直擊中宮,李勉身子一側,便往杖上抓去,沒想到才碰到杖身,卻好像摸到了一塊燒紅的炭火一般。他這一驚之下,反射性地縮手。自由自在抓到了這一個破綻,哪還有客氣?身隨杖走,更往他的腰際打去。李勉勉強招架,碰地一聲,連退三步,已然受傷。
自由自在「嘿嘿」兩聲,掄起木杖,更要追擊,台下一道人影閃身而上,口裡喝道:「臭和尚不是想要一起解決我們嗎?我便來如你的願!」右手一抬,一道白光射出。自由自在放下李勉,左手鐵缽兜來,「噹」地一聲,將那道白光罩在缽裡。李勉得此一隙,退開丈外。
那眾人見這人雖然先開口示威,後發暗器傷人,但行徑其實已與偷襲無異,不過自由自在先放話挑釁所有的人,要大家一起上是事實,所以這人突然上陣,是想占現成的便宜,卻也不能說是錯了,再說大家對這個邋遢頭陀沒什麼好感,都想:「雲姑娘今晚陪誰都可以,就是不能陪這個邋遢頭陀。」所以無人提出異議。
大家才想,這下子可好了,這臭頭陀有苦頭吃了。沒想到那人偷襲無功,身手更是平庸,竟連姓名都還來不及報,便聽得「碰」地一聲,身子已然高高飛起,伴隨著自由自在的笑聲,消失在擂台後方,接著撲通一聲,與趙開一樣下場,掉到了蔡河當中。
自由自在笑聲未歇,直道:「來呀,再來呀!通通把你們扔到河裡喂王八!」李勉得此一招喘息,復猱身上前,在此同時,擂台左右分別有人躍上,其中一人說道:「把這個渾身發臭,狂妄自大的邋遢頭陀扔出去,也讓他嘗嘗蔡河的滋味。」一拳便往自由自在身上招呼。自由自在不知對方斤兩,未敢過於托大,木杖橫過,「碰」地一聲,杖拳相交,那人退出一步,喝道:「好傢伙!」
這下子四人混戰一起,木造擂台頗有些招架不住,開始搖搖晃晃起來。那少年站在台下,似乎這種場面見得多了,臉上還是一派平和鎮靜,表現在外在上給人的感覺,與他的年紀頗不相符。只不過可以時時見他望向窗台,等候雲姑娘給他進一步的指示,除此之外,他一概顯得事不關己。
四人混戰一會兒,只聽得一聲驚呼,台上又是一道人影飛出,直往蔡河而去。待眾人定眼瞧清楚台上三人,那個自由自在依然在列,不禁令所有在場人士感到氣沮。只得任由他哈哈大笑,囂張道:「不是還有一個嗎?再不上來,就沒機會囉!」台下眾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都找不到今天的第八名參賽者。也許是瞧著那自由自在功夫厲害,早有先見之明走了吧?
眼見自由自在所向披靡,眾人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沒過多久,只聽得自由自在高喊一聲:「著!」又是一道人影應聲而起,一陣哇哇亂叫後,掉入河中。如今台上,就又只剩李勉跟他單打獨鬥了。只是李勉有人幫他的時候,尚不能取勝,如今只剩他一個人,被扔入蔡河,恐怕也是早晚的事。但話雖如此,那李勉越挫越勇,毫不退縮,韓胖子除了在台下為他吶喊助威,也愛莫能助。
忽然間,自由自在又高喊一聲:「著!」李勉身子不住後退,「碰」地一聲,撞上擂台邊上的木柱,整個擂台「喀喇」一聲,傾了一傾。少年敲了一下手中銅鑼,說道:「勝負已分,李大爺,請下台!」
李勉滿身汗水淋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時不能站起。自由自在志得意滿,「嘿嘿」兩聲冷笑,正要出言奚落幾句,忽然覺得鼻下唇邊彷彿有溫熱的液體迸出,一直流到頦下。他面露驚疑,伸手一抹,放在眼前一瞧,才發覺整個手心都是血。原來李勉不知何時竟一拳打到了他的鼻樑上,一開始還沒什麼感覺,也就無所謂,這會兒流下了鼻血,鼻樑上一陣陣地酸痛不住襲來,眼淚也莫名其妙地落下。
自由自在但覺臉上無光,心中無端便起怒火,低吼一聲,掄起木杖又往李勉身上打去。那少年見狀,忙道:「大師,勝負已分,請住手!」自由自在發了獸性,如何肯聽?李勉見他來勢洶洶,也急欲閃避,可是剛剛背上那一撞,痛入骨隨,此時兩腿竟不聽使喚,沒可奈何,便在眾人驚呼聲中,於千鈞一髮之際向一旁滾倒。那自由自在一擊不中,哪肯罷休,舉起木杖,又是一擊。李勉滾倒在地,行動不便,眼見這下終於避無可避,暗道一聲:「也罷!」束手待斃。
那自由自在這一杖打向他的腰眼,杖勢凶狠,滿擬打得他受傷吐血,這才能夠甘心。豈知在那木杖尚未著體,忽然又是一道寒光激射而至,「波」地一聲打中了木杖,自由自在但覺虎口發麻,木杖幾欲脫手,接著「碰」地一聲,杖頭擊中了地板,在地板上撞出了一個大洞,與李勉的身子,相去不過半尺。
自由自在抽出木杖,只見杖上釘著一枚銅錢,入木逾半。一道人影跟著躍上擂台,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上人既已得勝,為何還要無端傷人呢?」自由自在知道此人竟能以銅錢震得他虎口發麻,不是一般人物,暗暗運氣以為戒備,說道:「關你什麼事?」李勉得此一隙,已更往一旁滾出,算是暫時脫險。他心思甫定,便去瞧他這位救命恩人,只見這人身高八尺有餘,脖子上紮了一條紅色領巾。身背長劍,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滿嘴的鬍子,再加上整臉都長著細毛,遠遠瞧去,就像是一頭扮做人樣的黑熊,狀態十分威猛。
只聽那人續開口道:「那可沒法了,在下插手管都管了,還請上人見諒。」自由自在瞧清楚他的長相後,心中也頗為震動,「哼」地一聲,轉過頭去,並不答話。李勉掙扎著向前,抱拳行禮道:「多謝閣下救命之恩,還請問恩公貴姓大名,來日當圖報答。」韓胖子這時也已上台,攙住李勉。那人道:「恩公可不敢當,更不用李兄報答,不過姓名說與李兄知曉,倒無不可。在下姓燕名虎臣,薊州人士。」李勉未曾聽過這個名字,不過還是說道:「原來是燕恩公。」燕虎臣道:「哪裡。」
那自由自在行走江湖十餘年,也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想來也不是什麼棘手人物,心中一寬,便道:「燕壯士要是沒事的話,是否可以下台了?雲姑娘還等著跟我過招呢!」轉向那少年道:「小兄弟,還不請雲姑娘下來。」那少年道:「雲姑娘已經下來了。」
自由自在「哦」地一聲,望向窗台,果然那位雲姑娘已經不在那兒了。同時身後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說道:「上人,小女子在這兒呢!」
自由自在一驚,急忙回頭,但見一個女子向前盈盈走來,容貌秀麗絕倫,儀態丰姿綽約,妙目流盼,脈脈含情,恰如芙蓉出水,清秀脫俗,亦似牡丹帶露,嬌艷欲滴。眾人當中雖有不少人已經見過她的面貌,但一時不同一時,還是瞧得目瞪口呆,未曾見過她的,更是驚為天人,不知身在何處,更不知她何時竟到了現場。那自由自在看著看著,嚥了嚥口水,下意識地將木杖挾在左腋,空出右手,用衣袖抹了抹他污穢的面目,接著伸出五指,充當梳子耙子,抓了抓他那頭篷頭亂髮。那時人人都在瞧著雲姑娘,誰也沒注意到他的這項怪異的舉動。
自由自在兩隻眼睛始終在那女子身上打轉,自覺「整理儀容」完畢後,張口便道:「你就是雲姑娘?」言詞中難掩興奮之情。那女子似乎早已習慣了男人這般無禮放肆的眼神,也不放在心上,說道:「我叫雲夢,上人見外的話,可以叫我雲姑娘,或者跟前面幾個勝利者一樣,喊我夢兒。」
在場的男人,除了那名少年,人人聽到這裡,但覺全身骨頭立刻酥掉一半。自由自在早已忘了鼻樑上的疼痛,更想:「如此嬌滴滴的大姑娘,我如何用木杖跟她過招?要是一不小心傷了她,豈不令人心疼?想那歷來挑戰的人,武功也許未必會輸給她,不過是手下容情,憐香惜玉過了頭,否則憑她一個弱小女子,能有多大本事在這裡挑戰武林英雄?」他這麼想也是一半實情,另一半卻是他只以為,天底下的男人,應該都跟他一樣好色如命,殊不知有許多成名英雄,愛惜名聲,根本不屑到妓院尋樂,其中當然也有更鍾情名利追求的人,認為女人只是戰利的附屬品。
這個念頭在自由自在的心裡一轉即過,不過自己不清楚這位雲夢的底細,就是有計劃也是白搭,只好隨機應變,再做打算了。便笑嘻嘻地道:「此刻人多,當然叫你雲姑娘了,待會兒到了你房裡,再喊你夢兒不遲。」心想:「能跟你同床共枕,就是美夢,也成真了。」
那雲夢瞧這個頭陀雖然其貌不揚,但居然也有調笑姑娘的風情,不禁噗嗤一笑,說道:「那得上人拿出本事才行。」自由自在瞧著不覺心神一蕩,但他立刻收懾,不敢托大,木杖虛揮,說道:「我的杖法不俗,還請雲姑娘亮兵刃。」雲夢滿眼笑意,說道:「我不慣用兵刃。」
那燕虎臣聽到這裡,急忙插口道:「慢著,你們兩個這便打算動手過招了嗎?」自由自在白了他一眼,說道:「燕兄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要來攪局的?」
要說燕虎臣是刻意攪局,那還真的不是,不過若說他不知這個規矩,卻也絕非實情。原來他經過汴梁街上,路上聽人談起群芳樓有這樣的一檔事情,左右無事,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前來一探究竟。他本想,喜歡動刀動槍的姑娘,能長得多美貌?所以也沒有報名與賽。但是此刻一見,實在驚為天人,自由自在邋遢無禮,如何能容他褻瀆冒犯?他忍不住要硬插上一腳,說道:「上人切莫誤會。只是你瞧,這雲姑娘全身柔若無骨,拎在手裡,只怕也沒幾兩重,上人剛才木杖神威,將地板都撞出一個大洞來了,如何能夠以此對付雲姑娘?」
自由自在聽他說到「全身柔若無骨」時,不禁便去瞧雲夢的身子,一想到她衣服底下的細滑肌膚,霎時口乾舌燥,更加深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說道:「我的伏魔杖法若不能收放自如,那還有什麼厲害可言?雲姑娘細皮嫩肉,我自當小心,絕對傷她不到。」
燕虎臣搖頭道:「可是剛剛上人明明說道:」我的杖法不俗,還請雲姑娘亮兵刃。『可見拳腳無眼,上人也殊無把握,是嗎?在下不才,願為雲姑娘擋這一擋這血光之災。「自由自在大怒,但不想多生枝節,強抑怒氣道:」這可與雲姑娘的規矩不符……「燕虎臣不願讓他有閃爍躲避的機會,便直接挑了開來,說道:」到底是上人稟性正直,恪守成規呢?還是怕與在下交手呢?「
那燕虎臣原非好色之徒,只是眼前這位雲夢不知怎麼地,就是有這個本事將他迷住,讓他表現出了與平日燕虎臣不同的一面,出言不分輕重,只一心想將事情攬到自己頭上來。自由自在怒意更熾,緊握木杖,說道:「你……」兀自強忍怒氣。
那雲夢瞧著燕虎臣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心道:「又是一個色迷心竅的人。」也不覺得他與其它男人有什麼不同,笑道:「上人可別生氣,這都怪我不好。這燕大俠此舉雖然不合規矩,卻也是出自愛護小女子的一片好意。這麼吧,我來替他說說情,就當他也是一名參賽者,如此可好?不過要是上人不同意的話,我也不便勉強……」既口頭答謝燕虎臣,又摸了摸自由自在的頭。
眾人一聽,都大聲叫好。自由自在見節外生枝,本不願意,但是不知為何,雲夢的話就是有一股魔力,讓他毫不思索地回答道:「哼,我若不親自打發他走,他還以為我真怕了他。雲姑娘今夜陪著我,腦海中也未免會想到了他。好,就依姑娘所言,我給他這個機會便是。」雖然是回答雲夢,可是說話時兩眼緊緊盯著燕虎臣,好似要看透到他的骨子裡。
雲夢大喜,燕虎臣亦喜道:「如此便請上人賜教。」自由自在冷冷地道:「好說,好說。」拉開架勢,心想:「這可是你自找的,我今天就算打得你跪地求饒,也絕不歇手。」潛運起內勁,一點一滴地積蓄起來,準備一開始就讓對方措手不及。台上眾人紛紛走避,那李勉更替燕虎臣繳足了前金,算是完成了該有的手續。
自由自在見燕虎臣背負長劍,此刻卻是空手與他對峙,忍不住問道:「還不拔劍。」燕虎臣道:「上人剛剛力戰多人,尚未休息,在下不好佔這個便宜,所以願在兵刃上吃一點虧。」自由自在本想說:「那也不必!」旋即想道:「此人擲銅錢的手勁不小,想空手充作英雄,我又何必攔他?」便道:「你空出來的手,可以用來擲暗器,那也不算吃虧。」燕虎臣道:「我若用暗器傷你,那便算我輸了。」
自由自在大怒,說道:「那可是你說的。」呼地一聲,木杖出手,將燕虎臣的上半身全籠罩住了。燕虎臣大喝一聲:「好!」一對肉掌在一團杖影中穿來穿去,見招拆招,非旦絲毫不露敗象,甚至顯得游刃有餘。
轉眼間,兩人匆匆過了四五十招,自由自在越打越覺得心驚,一點都自在不起來,陡地杖勢一變,威力勁道突增一倍,所刮起的杖風範圍也逐漸增大。燕虎臣不料他竟有此能耐,微微吃驚,但隨後發現原因,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個自由自在不知何時起,已將鐵缽收起,雙手掄杖,力量當然要比單手時多出一倍了。
那自由自在自從改用雙手執杖,招式應用更加得心應手,也多出了許多變化。不過他先是見到燕虎臣面露憂色,心中得意,下手更不容情,可是數招過後,自己不但沒有佔到上風,卻瞥見燕虎臣竟然揚起嘴角偷笑。他又驚又急,杖頭轉來,便往燕虎臣左耳打去,哪裡還是切磋武藝,根本已經想取對方的性命。燕虎臣身子一閃,右臂陡長,「啪」地一聲,一掌拂中自由自在的後頸,封了他的「大椎穴」。
自由自在只覺得「大椎穴」一麻,全身動彈不得,心中只道:「完了!」眾人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見燕虎臣往後跳開,抱拳說道:「承讓!」隨即復趨向前去,伸手在自由自在後頸又是一摸,解開了他被封的穴道。這會兒眾人可瞧清楚了,瞬間爆出如雷的喝采與掌聲。
那自由自在穴道被封之時,萬念俱灰,想那「大椎穴」乃是人身大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不知接下來燕虎臣會如何對付他,尚自自惴惴難安之際,沒想到燕虎臣居然隨即解開了他的穴道。他大厄得解,卻不想是對方手下留情,只覺得自己如此狼狽,全拜對方所賜,惱羞成怒之餘,頓起殺機。趁著燕虎臣陶醉在群眾喝采,沉溺於勝利滋味之時,轉身瞧著雲夢,放鬆戒備之際,旋開杖尾,露出一截半尺短刃,木杖頓時變成了短槍,無聲無息地刺向他的後頸。
自由自在這一刺,早已是他練得熟了,不論敵人如何挪移閃避,各個方位他都有應變的方法,向來便是他「反敗為勝」的不二法門,因為誰也想不到,一個剛剛才饒他性命的人,居然會馬上反咬一口。多少年來,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便是折在他這一刺之下,是相當狠辣的一招。可是這會兒燕虎臣雖然背著他,那雲夢卻是正對著他的。雲夢忽見燕虎臣背後透出一點寒光,便知發生了何事,右臂突出,手裡多了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口中低聲道:「小心了!」直指燕虎臣的左肩。
燕虎臣見雲夢突然動手,想也不想,脖子反射性的往右一偏,幾乎便在同時,耳邊「噹」地一聲清響,燕虎臣便算是白癡也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身子一矮,急忙從一旁讓出,同時轉身回頭,「唰」地一聲,已抽出背上長劍。只聽得雲夢笑道:「哎喲,大師,何必為了小女子大動肝火?要是鬧出人命來,我在這京城之中,還要不要做生意。」右手五指靈動,一把黃金柄的匕首在她手上不住反轉滾動。她這話雖是衝著自由自在講,但是相同的,也是說給燕虎臣聽。
台下眾人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鼓噪,矛頭都指向自由自在卑鄙無恥的行徑。更何況他剛剛的偷襲,雖有雲夢幫忙擋著,卻還是劃破了燕虎臣領上的汗巾,擦出一條細細地血痕。燕虎臣頸上微痛,雖無大礙,卻也不由得大怒,隨手扯下領巾一扔,手中長劍虛指,說道:「燕某不才,想要再次領教領教上人的高招。」
這會兒眾人見他終於拔劍在手,都想看他如何教訓自由自在,立時叫好之聲連連,不絕於耳。就是才要求不要擴大事端的雲夢,也頗想知道此人拳腳不俗,不知在劍術上,是否也有相同的造詣,一時竟忘了出言阻止。那自由自在這一下子騎虎難下,又觸了眾怒,不禁感到萬分尷尬,忽然眼睛一亮,瞧見那燕虎臣脖子上原本圍著領巾的地方,刺了一頭大雁,想起一個人來。指著他的鼻子道:「你,你是……燕……燕……」連說了兩聲「燕」,就是無法接著說下去,聲音竟不自覺地顫了。
那雲夢見自由自在的眼神有異,微感奇怪,轉過身來,順著他的目光瞧去,見著了燕虎臣脖子上的飛雁刺青,不禁失聲說道:「哎呀,你……你是燕追風!」
※※※※※原來這燕虎臣,外號「追風劍」,不但是形容他劍法疾如勁風,難以捉摸之外,而「追」這個字,更是說他輕功卓越,堪稱武林一絕。如此手快腳也快,兩項絕技互相加乘的結果,奠定了他在武林當中,名列一流高手的基礎。近年來,武林甚至將他與成名十餘年的夏侯儀「雨花劍」相提並論,並稱「南夏侯,北追風」,於是人人都以為他的名字就叫燕追風,真正的名字倒無人知曉了。
不過還好這燕追風有一個明顯的特徵,就是脖子上的飛雁刺青。雖說當時社會風潮,在身上刺青的人亦復不少,但是武功高強如此,卻又剛好在脖子上有飛雁刺青者,天底下只怕就只有燕追風一人了。所以自由自在與雲夢,一見之下,馬上便聯想到了是他。那燕追風多大名頭,自由自在見他擎劍在手,心中暗暗吃驚,自忖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反正好漢不吃眼前虧,退一步海闊天空。便道:「原來是燕大俠,失敬,失敬。有道是寶劍贈俠士,美人配英雄。難得名滿天下的追風劍,也與頭陀一樣酷好此道。有道是:君子有**之美,此次便賣你個面子,將雲夢姑娘讓給你,又有何妨呢?燕兄,好好享受,少陪了!」說罷,身形一閃,便要離去。
那燕虎臣豈是易與之輩?自由自在偷襲他的那一刺,他的反應原亦不該如此慢半拍,但人家說溫柔鄉是英雄塚,燕虎臣一招得勝,整個心思馬上便飛到雲夢的身上去了,所以才差一點著了自由自在的道。不過他也不是趕盡殺絕之人,在雲夢面前,更想表現出一派大俠的模樣。只見他長劍一指,欺上前去,說道:「上人慢走,讓在下送你一程。」自由自在大駭,只想「送你一程」的意思,是指要送他上黃泉路的一程,對方劍稱「追風」,如何跑得過他?當下二話不說,回身一杖,便往燕虎臣頭頂揮去。
那燕虎臣便是要他回杖相擊,劍尖一轉一搭,恰恰壓在木杖之上。自由自在但覺燕虎臣這一劍似有股強大的黏力,硬要將自己的木杖拉去,大驚之下,急忙用勁回奪。沒想到自己才發勁,對方的那股黏力,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回奪之力,全部落到自己身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跌。
那自由自在變招亦快,左足一點,剛好趁勢向後飛躍,口裡故做輕鬆,朗聲說道:「後會有期!」好顯得自己好整以暇。那燕虎臣哈哈一笑,道:「那也別忙!」收起長劍,倏地飛身上前,兩掌一托,正好抵住他的兩腳掌心。那自由自在人在半空中,如何閃避得過?百忙中只得兩腳發勁用力一踹,心道:「看我不踩死你!」
沒想到那燕虎臣早知他有這一步,雙掌一拉一推,正好將他往下踹的力道,與自己發掌前推的力道並在一起。眾人只見自由自在的身子,倏地竄起兩三丈高,直往擂台後方飛去,還搞不清楚是不是讓他逃了,接著「撲通」一聲,卻是有一件重物落到了蔡河裡了。
眾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忽然都忍不住爆出笑聲,互相感染之餘,連雲夢都不禁覺得有趣,掩嘴笑得花枝亂顫。有些好事者還特別拿著火把走到河邊,要去瞧瞧自由自在的糗樣,不過那自由自在落水之後,並未再浮出水面,有人猜他淹死了,但更多的人猜他偷偷泅水溜了。
那燕虎臣擊敗眾人,得到與雲夢對招的機會,不禁喜形於色,迫不及待地道:「雲姑娘,咱們這就過招了嗎?」雲夢瞇著眼睛睇視著他,似笑非笑地道:「燕大俠何必心急呢?」繞著他的身子,盯著瞧了一圈,這才又道:「燕大俠追風劍厲害,小女子破不了啦,不知這聞名天下的追風劍法,共有幾招幾式呢?」
燕虎臣道:「那是江湖朋友抬愛,將我這不值錢的破劍法放在心上。不瞞姑娘說,我這套劍法,不計變化,共有七十二路。」雲夢臉上一紅,忽然將身子挨了過去,低聲與燕虎臣道:「燕大俠要是不嫌棄,不如就讓我陪你七十二個夜晚,你便將這七十二路劍法,全都教給我了吧?」燕虎臣就是再色迷心竅,也知此事萬萬不可,便道:「姑娘若是喜歡,教你三招兩招也不打緊,要是再多,甭說別的,我也沒那麼多銀子。」
原來那雲夢雖是女子,但對武功一途頗為沉迷,要不然也不會訂出如此古怪,挑選客人的方法。而她仗著天生麗質,真的也讓許多武林高手,慕名而來,相繼拜倒石榴裙下。原本雙方各取所需,也沒什麼不妥。只是近年來,她終也發現,天下武功門派甚多,並非是樣樣可學的,尤其是她武功跟著越練越高,逐漸地走出了自己陰柔飄忽的路子,想要翻身學陽剛的武功,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燕虎臣武功既高,武功路子也正合自己的脾胃,再加上相貌堂堂,體格威猛,這一單買賣簡直是一舉數得,那是非接不可的,所以一上來便即認輸,巴不得馬上拉著他上樓去。
正所謂見獵心喜,雲夢毫不放鬆,更挨向前,幾乎要將整個身子貼在燕虎臣的臂上,朱唇微張,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就不信,你到時候會捨……得……我……」說到最後已經變成細聲呢喃,有如在他耳邊輕輕吐氣,端得無比風騷。說完這幾個字,忽地身子一彈,退開五六尺遠,衽襟一福,轉身便徑往群芳樓而去。
那燕虎臣尚自沉醉在雲夢身上的溫軟件香當中,忽地一驚,雲夢卻去得遠了。眾人見此事抵定,也逐漸散去。韓胖子扶著李勉前來致意,也跟著告辭。那李勉若不是親眼所見,還以為自己的武功高強,就算稱不上一流高手,起碼能擠上二流,如今一較之下,方知自己恐怕連三流腳色都構不上,不免帶著無比的失落,唉聲歎氣地離開。
燕虎臣目送李勉遠去,一時怔怔不知所以。那一路司儀擂台賽會進行的少年,走向前來與他說道:「燕大俠,請移步,雲姑娘還在等著呢!」燕虎臣回過神來,說道:著少年走了幾步,忽然問道:「請問小兄弟貴姓大名?」那少年道:「什麼貴姓?我姓左,喊我小左就行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進了群芳樓的大廳,那老鴇見狀,迎上前來,陪笑道:「這就是今天的狀元嗎?哎喲,大爺相貌堂堂,威猛英勇,無怪乎雲姑娘這一回這麼快就決定了。快請,快請!」言下之意,雲姑娘到最後還是會挑剔客人的外在容貌,並非純以武功論取。
燕虎臣這還是第一回踏進妓院,訕訕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應對。少年小左接口道:「媽媽,等我安置好燕大俠,再來跟你結銀兩。」那老鴇笑逐顏開,嘻嘻笑道:「不急,不急!」小左不再理她,逕自帶著燕虎臣上樓。燕虎臣見他與老鴇說話的神氣,好似不是這群芳樓僱請的小廝,便問道:「小兄弟不是群芳樓的人?」
小左答道:「我是雲姑娘的人。」燕虎臣道:「原來如此。」過了一會兒,小左又道:「雲姑娘是我姊姊。」燕虎臣道:「這麼說雲姑娘其實是左姑娘囉。」小左道:「我不知道,我這條小命是她救的,她要我喊她姊姊。」燕虎臣笑道:「那是。」
言談間,小左領著燕虎臣來到廊末最後一間廂房,輕敲房門,說道:「雲姑娘,燕大俠來了。」頓了頓,門裡雲夢說道:「小左,去讓人燒盆熱水來,我與燕大俠學完招後,想先洗個澡。」燕虎臣一聽,腦子裡許多旖旎遐想油然而生,不禁臉紅心跳。小左應了聲:開房門,讓燕虎臣進去,接著拉回房門。
那房門一關,房中雲夢的嬌笑聲音立刻響起。小左站在門口,兩隻腳好似釘在地上一般,一時不知動彈。未久,房中又傳出雲夢的聲音,說道:「小左,你還不去?」小左答道:「是,這就去了。」那雲夢續道:「還有,可別再偷看了!」小左像是挨了一記耳光,猛地驚覺,說道:「是,是,以後不敢了。」匆匆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