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變 正文 第158章 各有心思三兩片
    這一輩子,真要是平平庸庸過一生,為了衣食溫飽不時還要受點閒氣什麼的,也就習慣了最怕的就是從高位上一頭載下來,受不了這種平庸的生活。

    以前錦衣玉食的慣了,出出入入的也是前呼後擁,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開口江山閉口社稷,儼然就是國之干城。

    忽然一下子,這天這地就都變了,而自己個兒也從高位上一個猛子扎到底爛泥裡,這其中的落魄和窘迫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的。

    錢謙益就是這種人當中的典型。

    年紀也不小了,好容易到了尚書的位子上,談不上位極人臣,也算是方面大員了。平日裡的威風氣派那就不必多說,很多排場就是不刻意的去擺也透著官宦人家特有的尊崇。尤其還是有東林領袖的身份,隱然就是清流的頭面人物。

    因為身在清流,又是一大把年紀,至於貪墨舞弊之類的事情還真是不摻和了。說不上是什麼潔身自好,多半原因還是因為年歲大了,又在官場浮沉這麼多年,不想弄個晚節不保,好盼著能夠給自己的仕途留下一個完美的收場呢。

    三年清知府還十萬雪花銀呢,更別說是這樣的方面大員了。就算是不貪墨,每日裡那些門生故吏的孝敬又何曾少了?整天應酬不斷,今日要給這家留什麼墨寶,明日又要指點那家公子的文章,這潤筆之資最少也得封倆金寶吧?儘管每次錢謙益都說不要錢財,免得沾染了銅臭,可人家事後送過來的古玩字畫反而更值錢。

    這些都不算是貪墨,就算朝廷知道也不怕,因為沒有犯上《大明律》中的任何一款。

    可忽然之間,這一切都沒有了。

    以前推都推不掉的各種應酬,現在都沒有了,他錢老爺就是想應酬也沒有可應酬的事兒了。錢謙益自認才學還算是當世上品,可再也沒有哪個大戶人家一天三趟的來請留什麼墨寶了。

    就是那些以前把門檻子都要踩破地門生們。也不再巴巴地在門口等著他錢老大人地官轎。好有機會送上自己地名帖。

    那麼多地門生。好像一下子就消失地乾乾淨淨。投帖子拜宗師地事情他錢謙益倒是想了。可就是沒有人來拜了。

    真要有個書生來府上拜會。錢謙益絕對會認認真真地指點。傾囊相授視為關門弟子。

    可就是沒有。一個也沒有。

    尤其是那些和自己相熟地故吏。以前都前禮後禮地周全著呢。寒暄地聲音隔著一條街都能聽地到。如今到好。見了自己都遠遠地繞著走。好像是在避瘟神一樣。

    因為同是住在御道東街。只要出門。就免不得要和這些人碰面。錢謙益也不願意見到這些人。自己就是落了毛地鳳凰。連草雞都不如了。見了這些人也想躲著走呢。這樣也好。互相裝作沒有看到。還少了許多難堪呢。

    可心裡頭的這份兒難堪和落魄,也只有自己知道。

    醉醺醺的剛一進門兒,就見到管家正和什麼人嚷嚷呢。

    「老爺,老爺,您可回來了,這人說咱們家欠他的錢,來要賬了……」管家趕緊把過來把情況說了。

    錢謙益瞇縫著眼睛,把眼前這個人看了好半天,也沒有認出是哪個來。

    「你是什麼人?我都沒有見過,府中何時欠下你地錢?」面前的這個人青衣小帽,一看就是市井小人。在錢謙益的記憶中,自己何曾和這些醃之徒打過交道?更別提欠他什麼錢了……

    「我是什麼人?我是西道街做豆腐的,你們錢家每天的豆腐都是我送過來,今兒個我是來結賬的……」

    「管家,」這等小事也拿過來擺掐,書香門第官宦世家的臉面還往哪兒擱?錢謙益沉著臉說道:「欠他多少豆腐錢,一併給了……」

    「老爺,咱府中吃他地豆腐是不假,可以前給他錢他都不要,說是孝敬老爺的小物件兒,不值得提一個錢字……」

    「去你娘的,老子又不是你們家的孝子賢孫,幹嘛孝敬你們?」賣豆腐的一跳三尺高地大罵起來:「街坊四鄰的鄉親們都來給我評評這個理,哪有吃豆腐不要錢地?我不要錢?不要錢的話我一家子吃什麼喝什麼?你們錢家趕緊把銀子給我拿出來,要不然老子罵你們三道街,讓南都城都知道你們錢家是白吃不給錢地貨色……」

    錢謙益算是明白了。

    自己沒有官職了,這些做豆腐的小人也敢這麼張狂。要是放在以前,能吃他家地豆腐那是給了他天大的臉面,可如今……

    錢謙益強忍著抄起掃帚打人的心思,厭惡的對管家說道:「欠他多少,全都給我結算清楚了,然後讓這小人趕緊走,我不想看到這種人。」

    賣豆腐的拿到錢以後,往懷裡一揣,言語帶刺兒的說道:「我是小人?我就是他娘的小人了。你是大人不假,可那是以前……」

    錢謙益也不顧什麼斯文體面了,抄起掃帚就打:「給我滾,滾出去……」

    「錢謙益打人了,仗勢欺人了,各位鄉親父老,都來看看吶……」賣豆腐的大呼小叫著逃竄而出。

    錢謙益氣的胸口劇烈起復,把掃帚一丟就要回去。

    管家攔住錢謙益,鄭重一禮,說道:「老爺,我……我……」

    錢謙益看了管家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你也想走,是不是?」

    「是,小人也要回老家了,這是今年的往來賬目,府裡的進出開支,都一筆一筆記的清楚,請老爺過目……」

    「走吧,都走吧,」錢謙益看也不看一眼,劈手就把賬本扔出老遠:「看著我落魄是吧?都走,走的越遠越好,趕緊去找新的主子……」

    「老爺,我是真的要回老家了,再也不來南都。」管家很真誠的勸了一句:「老爺年紀也小了,也別總惦記著官場上的起起落落,該收心了。」

    看著這個用了十幾年的管家,也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心裡忽然就是一酸:「你去吧,我要再留就是耽誤你了,你走地時候自己去拿二百兩銀子,再挑著我書房裡的好物件兒,喜歡哪個就拿哪個,算是你我主僕留個念想……」

    管家把頭一扎:「老爺平日裡賞下來的也不少,夠我一家的衣食用度了。老爺這裡人多,開銷也大,書房裡的古玩字畫還能變賣幾個,就留著自己用吧……」

    說著說著,老管家也落下淚來:「老爺不是個能理財地,手裡也鬆散慣了,身邊要是沒有幾個值錢的玩意兒,以後的日子怕不好過……還有,老爺萬一要是回了老家,照顧著姨奶奶些,家裡的憲奶奶和姨奶奶不和……」

    「這些我心裡有數,你去吧。」

    管家年紀也不小了,看到他蒼老的身影,錢謙益也想到

    眼看著管家夾著個小包袱走出大門,孤寂之感襲

    管家一走,府裡頭還真就沒有幾個人了。

    以前那些投奔自己的親戚,應著名兒是來府裡做下人混飯吃,其實還不是想謀個好出身地?眼看著他錢謙益「呼喇」一下子就摔到底了,再跟著的話,別說的混出身,肯定是要一起扎到爛泥裡頭。既然大樹都倒了,不管是背靠大樹乘涼的還是在樹上的猢猻,都散了乾淨。

    「老爺年歲大了,比不得以前,又難得有這樣清閒地時候,不如在家裡好好的,寫寫字兒……」柳如是細聲細氣的囑咐著。

    柳如是也曾是紅遍大江南北的紅牌子姑娘,一看錢謙益的樣子就知道他剛剛去過了風塵場所。對於這種事情,從來就沒有埋怨過。

    老爺是風流人物,少不得有這樣那樣的應酬,風花雪月的事情肯定也多,這種事情是免不了。如今又有不順心地事情,去尋歡作樂更不奇怪。

    聽得柳如是如斯之言,錢謙益心裡也是好一陣子溫暖。

    自從上次「為國殉身」的鬧劇之後,柳如是雖然是從水裡救出來了,可對錢謙益也冷了許多,整天整天的也不說一句話。

    如今都落魄成這個樣子了,還不如當初一腦袋扎進水裡的好,至少也能落下個鐵骨錚臣的身後之名,省地現在受這樣的閒氣,遭這樣地白眼兒。

    這比死了還難受呢。

    還在柳如是依然故我,錢謙益短歎一聲:「哎,今日……哎,說這些做什麼?反正夫人心裡也明白我去過什麼地方,以後不去也就是了。」

    柳如是微微一笑:「老爺是風流慣了的,說這些做什麼,快進來用飯吧。是我親自下廚整治地飯菜,老爺還沒有嘗過我的手藝吧……」

    柳如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皆通,樣樣皆精,唯獨庖廚針線等這些普通地女工不行。都是風塵中混出來的人,和普通人家的女子不一樣的。她這麼一說,錢謙益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家裡的廚子十有**也是走了,要不然柳如是也不會親自下廚。

    飯菜還算精緻,談不上如何的美味,也說不上好吃不好吃,反正是和家裡原來的廚子差了不少。

    錢謙益一邊吃飯,心裡頭也在想事情。

    都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麼意思?不禁歉然:「夫人受苦了,本想著能給夫人錦衣玉食,不成想……不成想……」

    「這也沒有什麼,身在仕途,哪還能沒有個起起落落的?」柳如是說著寬心的話兒:「經過這麼一回,或許老爺也就收了心思。回老家過安穩的日子有什麼不好?老爺若是不再惦念官場上的是是非非,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對於做官兒,錢謙益的心思無比熱切,要不然心裡也不會難受成這個樣子,雖然已是如此窘迫的地步,也不是柳如是幾句話就能改變的。

    錢謙益放下碗筷,聲調放的有些輕,似乎也是在對自己說一般:「我也知道夫人說的有理,可我這一身才學滿腹經論,若不是站立於朝堂之上為國效命為君分憂,十年寒窗之苦豈不是白費?我也曾身負東林之望,為領袖群倫的人物。若是就這麼沉淪下去,豈不是叫人恥笑?定要東山再起捲土重來,給那些看不起我的小人們,我錢謙益始終是人上人……」

    「老爺都什麼年歲了?還想著東山再起?」柳如是苦勸:「亙古以來,就是世態炎涼,其中的人情冷暖想必老爺也品嚐過了。如今朝中官職已經安排的滿滿當當,哪還有老爺地位子?世人躲避老爺都唯恐不及,又有哪個肯在這個時候拉老爺一把?以妾身之愚見,還是作罷,不如歸了老家,再不理會廟堂之事,管他什麼爭爭鬥鬥,采菊東籬之下,過幾天老百姓的日子,不也很好的麼?」

    「哎,我又何嘗不知道山野之中的悠閒?可如此灰頭土臉的回去,哪有臉面見老家地父老?」錢謙益決絕的說道:「就算是回老家,也要等到我再次奮起之後,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回去,也不枉我官場沉浮這麼些年。再說道,我要是這麼回去了,你的面子上須是不好看的……」

    「呵呵,既然嫁了老爺,還說什麼裡子面子?老爺走到哪裡妾身就跟到哪裡,也就是了……」

    正說話間,家中的老僕來報:「老爺,老爺,外面有人來拜門……」

    錢謙益激動地差點就掉下淚來。

    這麼些日子了,可算是有人來拜府了,這就說明自己的影響還在。趕緊正正衣冠:「名帖呢?拿來我看。」

    能在這個時候來拜會的,肯定不是至交就是知己,說什麼也不能怠慢了。

    「來人沒有名帖,說是老爺的故人,老爺一見便知。」

    「好,隨我去迎。」要是在以往,這種沒有名帖的,統統是擋駕不見。誰知道是不是來蒙事兒地呢?要是隨便什麼人都見,錢大老爺還不得忙死?

    可今非昔比,能有人來拜就很不錯了,別說是沒有名帖了,就是讓錢大老爺倒貼幾弔錢他都願意,好歹也要同一條街上的那些勢力小人看看,錢大老爺還是有門生故吏的,這人脈還在。

    門口的石獅子下面,是一乘雙槓的青布小轎,看這樣子也不像是什麼大人物。

    錢謙益也不管是不是大人物,十分熱情的都透著誇張的味道,隔著老遠就哈哈大笑,一邊拱手一邊聲:「不知是哪位老友來看望我了?哈哈……」

    「故人,哈哈,故人,故人到了。」

    轎簾子挑起來,走出一個身形佝僂樣貌猥瑣之人,這麼冷地天氣了,手裡還捏著一柄破折扇。

    「是你……怎麼是你?」錢謙益怎麼也沒有想到來人的身份,還真是有點楞楞呆呆。

    「哈哈,怎麼就不能是我了,難道錢大人就不請我進門兒坐坐?」

    錢謙益在官場混了多少年了,心裡的道道兒比別人多了好幾圈,稍微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個大概,單手虛引:「魏宣慰,請」

    來的是魏無牙。

    四個轎夫跟著魏無牙就進來,步履之間沉穩有力,到了門口那麼一戳,標了墨線兒一般的整齊,從裡往外都透著凌厲殺伐地氣息,尤其是顧盼之間,目光凜然,讓人不敢對視。

    分了賓主,奉了茶水點心,魏無牙看看四周,笑著打起了哈哈兒:「錢大人這裡很清淨啊,果然是文人雅致,光是這一點兒,我老魏就比不了。」

    「魏宣慰取笑了,我哪裡還是什麼大人,一介寒儒罷了。」錢謙益嘴裡客套著可有可無的廢話,心裡地彎彎繞繞早不知轉了多少個來回。

    這個魏無牙在南都,尤其是在這御道之東可是威名赫赫,簡直就和殺

    的土匪頭子一個德行。當時平定城內叛亂之時,就地老東西連斬十家,殺人滅門的事情都是他做下地,直到如今,在這一帶還是人們口中的惡魔。哪家孩子要是哭泣不止,只要說句「魏無牙來了」,比貼「天皇皇地皇皇」的止啼符還靈驗。

    只要老神棍在這一帶出現,哪一家不是趕緊關門閉戶?哪一家不是暗自戰慄?

    錢謙益也是怕老神棍的,不過那是以前,現在反而不怕了。

    一來沒有做下貪墨錢財通敵叛國的事情,再無官無職,也惹不到這個大殺星,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誰也惹不著誰嘛。

    「這馬兒畫的不錯呀,是戰馬吧?錢大人好筆墨,只是這戰馬不上戰場,卻在這裡啃野草,終究是不大對景吧?」老神棍用破折扇撓癢癢,指著廳中懸掛的一幅字畫品頭論足,彷彿是個中行家一般。

    要說錢府的客廳裡頭,什麼樣的人接待過。不管是身居要職地達官顯貴,還是一身風流的鴻儒名士,往來之間都是有身份的,尤其是對書畫,都有相當高深的造詣。如老神棍這般連宋元時期書畫大家趙孟的《秋郊飲馬圖》都不認識地白丁,還真是頭一份兒。別看就是這麼一紙書畫,拿到市面兒的話,起碼也能換一處差不多的宅子,要是碰到心熱的行家,價錢還能翻一倍。

    要是說起書畫造詣,八個老神棍也不如一個錢謙益。

    錢謙益也很願意在這上頭展現一下自己的淵博,同時讓魏無牙露出他的淺薄:「這《秋郊飲馬圖》乃趙子昂卸任之後地力作,當時無官一身輕,才做出如此灑脫妙逸之作。這畫最講究的就是一藏字,將天景藏於筆下,將心情收於畫中,這才是真正的藏而不露形神兼備……」

    老神棍根本就不曉得趙子昂是誰,也看不出畫中的妙處,把破折扇往脖子後頭一插,環視四周幾眼,這才說道:「今天我來錢老大人府上,可不是來看什麼書畫的,老實說,這些東西我也看不明白……」

    「左右已無旁人,魏宣慰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錢謙益是官場中地老積年,一看魏無牙的神色就知道他有不便為人所知的話要出口。

    「錢老大人身負清流之望,詩詞文章為一時鼎盛,本就是領袖群倫的人物,如今新朝難識大人胸中錦竹,我家都帥……」

    「打住,魏宣慰還是打住吧,」錢謙益止住了老神棍的話頭兒:「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是不是想要我老頭子為你們赴死軍賣力氣?若是如此,還是罷了。我年歲也不小了,做了一輩子的大明臣子。如今雖是沉淪至此,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改換門庭。李四想讓我投靠過去,這樣地美夢還是算了吧,承蒙你家的那個什麼都帥看的起我錢老頭子,我這裡心領了。來人吶,送客……」

    「不忙,不忙,」老神棍的臉皮堪比南都城牆,雖是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不氣惱,笑嘻嘻地說道:「錢老大人忒也小看自己了,以老大人此等斑斑大才,淮西的小廟也供奉不下呀。我家都帥也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為何而來?」錢謙益雖然是落魄到了最低谷,心思也熱切地很,可還真看不上淮西那麼點兒格局。這個時候,李四分明就是來撿便宜貨的嘛。可老神棍一言而否,還真讓錢謙益摸不到門道了。

    「我赴死軍別地也想,就是一門兒心思的打韃子,這些事情有眼珠子地都看著呢。」

    老神棍所言不虛,赴死軍確實就是專門和韃子過不去,這一點兒誰也否認不了。

    「可朝廷裡邊是什麼樣子?想比必錢老大人比我更清楚。許多幸晉之輩環繞於聖君左右,這讒言還能少了?說什麼攻取之時當求穩求緩,可咱們大明的江山緩得麼?北地萬千同胞受苦受難,這也緩得麼?如此眾多的小輩之徒為求一己之安,妄置國家社稷與不顧,分明就是要把國朝化為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老神棍說的擲地有聲,嘴角都帶上了白沫子:「縱觀我朝,已到中興之前夜,正是奮圖強一力攻取之時。奈何朝中小人當道,非有一絕大人望之領袖人物不足以震懾群丑。」

    老神鬼所言的「絕大人物的領袖人物」肯定就是錢謙益了唄,還有誰不明白?

    要說現在的朝局,基本還是主戰派的天下。可這些高喊著「戰戰戰」的官員,多是新晉之人,無論名望還是影響都很有限。和那些力求穩重緩慢進取的老東宮比起來,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所以東林人的聲音雖大,也是雷聲隆隆雨點稀稀,沒有什麼實際效果。

    「我家都帥誠盼老大人以社稷江山為重,再次出山,弘我大明正氣,震懾朝野宵小之輩。」

    老神棍這麼一說,就連錢謙益也認為自己是身負國朝之望的大人物了。

    「唯有老大人站立於朝堂之上,領袖我國朝精英,振臂高呼酣戰,方可挽朝局頹芶安之氣。若不如此,我國朝當成下一個芶安江南的南宋小朝廷……」

    要說打仗,錢謙益肯定是不行。可要說主戰的高調,錢老大人比誰喊的都高喊的都響,這本就是東林人一貫地做派。縱觀歷史,主戰的都是鐵骨忠臣,只要不主戰,就是奸佞就是罪人。尤其是東林人物,根本就是不管不顧,恨不得立刻就和滿清決一死戰,至於其他……誰管什麼其他,反正自己高喊著主戰的口號,肯定就是留名青史的大忠臣了。

    錢謙益歎息一聲說道:「如今聖天子在位,四方臣服,正是收拾河山再復故土的絕好時機。也是我東林人振臂高呼之時,奈何我身不在朝,空有一腔血誠也無處潑灑。家中老地老小的小,老的騎不上馬,小的拉不開弓,空有報國之心……」

    老神棍也大作惋惜之狀,把架勢拿的十足了,這才說道:「朝廷遺賢於野,這才使得新朝如此局面。我家都帥每念及此,無不痛心疾。眼下便有一絕好機會,我家都帥願力薦老大人再上朝堂……」

    錢謙益腦子裡忽的就是一熱,想要細問,終於沒有開頭,故作從容地聽老神棍細說分由。

    「此舉實無半分為赴死軍所謀,所謀唯這大明社稷爾,也不敢奢求老大人為赴死軍只要老大人一心為了這三百年的大明江山,不日之內,老大人必再受朝廷啟用。」老神棍說到興頭上,忽然大作惋惜之狀:「只可惜老大人已有退隱之心,還和我說無官一身輕,哎……社稷蒙塵之際,老大人怎可萌生退意?若到了我國朝光復故土之後,我魏無牙願與老大人同隱鄉野,嘯傲山林,此時此刻,可萬萬退不得呀……」

    這個時候,錢謙益的心思比誰都切,恨不得立刻

    上朝,恨不得馬上就在朝堂上舌辯群丑。可架子總的,大作思慮之狀良久,方才說道:「我本意就是要隱退山林的,對官場上地這些爭爭鬥斗也厭煩了。回到老家,耕幾畝山田種幾桿翠竹,教授三五蒙童,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朝局爛如此,聖君再不奮起力戰,大明就要有不忍言之痛……也罷,我錢謙益就再披戰袍,與朝中宵小再鬥一回……」

    「老大人人老心不老,實為我大明文壇之廉頗,魏無牙敬佩的緊了。」老神棍裝模作樣的深施一禮:「君子一言如九鼎,老大人且安候著,不日之內就有朝廷的啟用消息。唯願朝廷奮圖強收復北地,我等武人在淮西遙瞻老大人力鬥宵小的風采,縱是百年之後,老大人也是文中武穆,一方泰斗……」

    直到老神棍鑽進轎子離開,錢謙益還在門口遙送呢。

    人這一輩子呀,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山重水復了,更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柳暗花明了。剛才還頹廢灰暗的錢謙益,才過了這麼一會兒,通身都是滿盈盈地精氣神兒,走路都帶著風,說話也有堂音了。

    在大門口用力的咳嗽幾聲,扯開了嗓子就對這大街高喊:「我說夫人,今天咱們要請個戲班子來,再不看看戲,以後要是忙起朝廷裡頭的事情,可就沒有這些閒暇了,就唱《定軍山》吧……」

    《定軍山》這齣戲好,打的熱鬧唱的精彩,又是老將出馬地故事,現在的錢老大人還真是願意看看。

    「老爺,家裡地積蓄不多,這唱戲的事情還是……還是緩緩再說吧。老爺要真是想聽,妾身給你唱個小曲兒什麼地……」柳如是小聲提醒著。

    「不行,咱家就是要唱大戲,要不然街坊四鄰的還不小瞧了?」錢謙益很是痛快地大笑著:「什麼錢不錢的,都是身外之物,過幾天就好說了……」

    柳如是雙眉如柳,悄聲問道:「這赴死軍和老爺素無交集……」

    「哼哼,他們赴死軍實力不夠,又欲逞攻取之強,自然是需要朝廷出力大戰為他們緩解壓力的,這裡頭的道道兒還能瞞得過我去?」錢謙益如智珠在握。

    柳如是小聲勸解:「赴死軍中多是亡命之徒,說不準這裡頭是有什麼佈置呢,老爺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哈哈,什麼亡命之徒,左右也是只知衝殺的武罷了。數千年來,武人都不過是鷹犬而已,真要說起這治理天下的大事,還不是要我們文人?」

    「我總覺得這裡頭凶險地很,老爺還沒有受夠宦海浮沉的閒氣?不如辭了這些起起落落的官場勾當,回老家安養……」

    「夫人差亦,我再受朝廷啟用,你這面子上也有光彩不是?」錢謙益調笑道。

    柳如是知道錢謙益做官的心思實在是太切了,再怎麼勸也沒有用,只有微微一歎:「老爺執意如此,妾身還說個什麼?再說了,那個什麼李四的,又不是當今聖上,他說讓老爺做官,老爺就能做成?什麼官不官地還是兩可呢,老爺也莫把希望看的太重了。」

    「這個李四,也算是一方藩鎮了,他既然遣人來了,就說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

    自從朝廷確定了和赴死軍聯合作戰的調子之後,作為李四老戰友的楊廷麟是片刻也沒有耽誤,風塵僕僕的就來到了淮西。

    偏偏就是急驚風遇到了慢郎中。

    他楊廷麟是急地冒火,赴死軍這麼倒成了緩的溢油。

    接連四天以來,赴死軍中的那些老隊官老營官們,都笑嘻嘻的來看望楊廷麟這個前任的監軍大人。每天都有幾個曾並肩戰鬥過地老站友過來,拉著拽著請楊廷麟楊大人吃酒。

    你要不去還真不行,這些傢伙就真敢拿麻袋把楊廷麟裝起來,然後扛著就到了酒席上。

    每天最少都有三場宴席,搞的楊廷麟一聞到酒味兒就犯噁心,可老戰友的面子還不能不給,像喝毒藥一樣一碗一碗的往肚子灌酒。

    剛從一個隊官的酒席上逃出來,立刻就又被一個小老頭子給拽住了:「楊大人,楊大人,留步,留步……」

    「叫我?」楊廷麟也有了幾分醉飽,看著面前的這個人有點兒眼熟,可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自然是叫你了,還有幾個楊大人?」小老頭兒拽著楊廷麟就往家裡拖:「可有些日子沒有見過楊大人了,跟我回家去。家裡的婆姨剛宰了隻雞,和楊大人分享……」

    楊廷麟都愣住了,實在想不起這人是誰,可人家又這麼熱情,也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趕緊作揖道:「你瞧我這記性,實在想不起來您地名字了,還未請教尊台上下……」

    「哈哈,楊大人就是貴人多忘事,如今做了朝廷的重臣,自然是不記的小人了。」

    「不是,不是,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先請個罪過。」楊廷麟在赴死軍中的時候,個人品行那是好的沒邊兒,人緣兒也不賴,上上下下都混地廝熟,認識的人可真是海了去了。

    小老頭兒笑嘻嘻地提醒:「老馬,我是老馬呀,大人記起來沒有?以前我還給您牽過馬呢,後來還趕過車……」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楊廷麟以手加額:「原來是老馬呀,我說怎麼看著就熟的不行,你怎麼也在舒城?我記得你是隨軍地兵吧?」

    「那是以前,後來在淮揚傷了腳脖子,人也上了年紀腿腳又不利索,忠誠伯就賞了點地,我就在這裡安頓下來了。」二人訴說些以前的陳年舊事,不住唏噓:「我說楊大人,你也老地不輕,都是操心多的緣故,朝廷裡的那些破事兒能不管還是不要管了,回來咱們淮西種地享福吧,我把我家的田先分你一半兒……」

    「哎,要能如你這般清閒就好了!」來到老馬家中,就在院子裡坐了,把一塊平整的大石當成了桌子,把早就燉的稀爛的老母雞捧上來,老馬歡喜的說道:「楊大人先嘗著,我去取酒……」

    「別弄酒了,這幾天讓那些隊官們灌我的都要死了。」對於這些酒肉的東西,楊廷麟實在是怕了,一把將老馬按住:「我說老馬,你是個實在人,我問你句話兒,你得給我老老實實的回答……」

    「那是,俺老馬旁的本事沒有,最大的好處就是老實……」

    「我來的這幾天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是宴席的招呼著,就是見不到忠誠伯的人影子。」楊廷麟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咱們赴死軍在背後弄什麼名堂不願意讓我知道?這是不是忠誠伯用的緩兵之計?包括你老馬在內,是不是都在拖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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