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算是下來了,雖然還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麼多人題,最起碼能夠再支撐些時日還長在地裡的也就只有紅薯和大傻蘿蔔了,這兩種物件兒其實算不上糧食,可也能填肚子不是?等到了地凍鈴鐺裂的時候,從土裡刨出來也能招架些時日,精打細算一些,再省吃儉用一些,怎麼說也能支撐到小年兒前後吧。
至於一年裡頭最難熬的開春兒,和開春以後青黃不接的那一段要如何應對,就是李四應該考慮的問題了。
在相續鬧出幾次大的事件之後,李四所主張的抵抗觀點得到一個加強的傳播效果,這一掄的恐怖襲擊算是有了點尾的架勢。
在赴死軍內部,新兵的訓練正如火如荼。
紛紛的落葉之中,無數身穿土黃色軍裝的戰士們踩起漫天塵土,各種訓練都進入了正規。
在大山深處的基地當中,在一雙又一雙大手的忙碌之下,各種物資軍備開始逐漸恢復,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赴死軍的事業蒸蒸日上,聲望如日方中的時候,也迎來了第一個戰略性質的失敗。
南下進入鄂、贛一帶準備「幫助」闖軍殘部的那幾個營無功而返。
在經歷了幾場低烈度的戰鬥之後,赴死軍的派出部分和闖軍殘部也建立了聯繫,甚至取得了某種戰術層面的默契,更主要的是,赴死軍為闖軍地這些殘餘部隊打開了一條去往淮西的通道。
結果呢?
結果就是闖軍中地絕大部分將領僅僅是表示心領了這份兒「好意」。也在口頭上對赴死軍和李四本人表示了敬佩。對於提出地闖軍和赴死軍合流這個觀點。幾乎所有地闖軍人物都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尤其是闖軍中許多頗有威望地將領。對赴死軍地這個示好舉動保存了足夠地警惕之心。
闖王地隊伍是不如以前聲勢浩大了。可這又有什麼?老兄弟們都經歷過比這還要危險許多地局面。還不是一樣展壯大起來?還不是以大順代替了大明?
李闖王是莫名其妙地沒有了音訊。可這又有什麼?沒有了李闖王。還要趙闖王錢闖王嘛。
對於赴死軍提出以淮西作為穩固根據地地說法。闖軍中人多是不以為然。闖軍就啥?就是流寇。走到哪裡就吃到哪裡。啥時候真正在乎過什麼根據地?
再說了。那個李四可是披著大明朝地虎皮呢。闖軍內部互相吞併地事情就不稀罕。誰知道李四是不是存心要吞了大夥兒手中地兵力?
只有極少數人認識到這種流寇作風當中蘊含的風險,也想找個容身之地。可就是真要找個婆家,也得是找找朝廷那樣地大門大戶吧。淮西才多大點兒地盤?闖軍威風的時候,比淮西的那點基礎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雖說現如今是有點沒落了,可怎麼也不會投靠他李四的。
「淮西俺們就不去了,打韃子嘛,哪裡打不是個打?大夥兒各打各的吧,你們家忠誠伯的這點人情俺們記下也就是了,以後方便了再還上……」
闖軍殘部說的足夠客氣,可就是把合流的大門關的死死,任憑你說下個大天來也不同意。
對於這樣地結果,李四還真是大感意外。
這一遭出動好幾千人,好吧歹吧也見了點傷亡,結果就是白忙一場而已,確實讓人鬱鬱。
對於闖軍殘部的不合作態度,李四也不快了一會兒,旋即哈哈大笑。
可能是自己扯慣了順風帆,走慣了順水路,真的就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了。偏偏這些已經開始衰落的闖軍殘部就是不認這個賬,更沒有一聽到李四的大明就納頭跪拜率部來投,反而說出「各打各的」這種說法。
這天底下的英雄多了去了,又不是光他李四一個。
不過這也讓李四認識到闖軍殘部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危險,更沒有因為李自成出了某種意外就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也只有李四的眼光才能夠看出:現在地闖軍雖然還是在走老路,但是和以前已經有了許多不同。最顯著的一點就是把為了生存而造反轉變成為為了打韃子而戰鬥,看來闖軍很快就要進入一個後李自成時代了。
按照歷史的觀點來看,在李自成張獻忠之流因為這樣那樣地原因而退出歷史舞台之後,他們手中的力量並沒有因為本人地退出而退出,反而更加的靈活。尤其是到了南明地中後期,這些把大明朝攪和的天翻地覆地流寇們,一躍而成為抗擊外來侵略的主力……
阿濟格的幾十萬大軍確實是墊在赴死軍老窩的旁邊,可李四半點也不怕這個阿濟格。
這種泰然自若並不是因為赴死軍的日益強大,而是因為實勢如此。
大別山縱橫八百里,再加上赴死軍最先開闢的狹長通道,有一千多里的迴旋空間。阿濟格要想威脅赴死軍老巢,只有兩條道理可走。
其一就是徹底放棄整個鄂、贛以及豫西南,繞一個天大的圈子回到豫北、北一帶正面打擊赴死軍。找我那個等於是放棄了阿濟格部所取得的所有戰果,順便把以前多鐸的功勞也抹去了一小部分,無論是他阿濟格還是滿清朝廷,就是腦袋裡灌的都是糨糊也不可能傻到這個地步。
其二就是率重兵進入大別山區,一點兒一點兒的掃蕩,直到把赴死軍勢力徹底擠壓出去。
先不說赴死軍苦心經營之下的基地到底有多少防禦能力,就是大別山的天然地形也足以讓阿濟格望而卻步。在這種廣闊而又複雜地地形當中,你越是帶的兵多,就死的越快。帶著幾十萬人進大別山掃蕩,至少在三百年以內,沒有人敢這麼做。
先不說打的怎麼樣,只要稍微在後勤上咯吱一下,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也正是因為有了強大的赴死軍在旁邊威脅著,阿濟格始終得對東北方向上保持高度警惕,再也不敢象多鐸那樣傾盡全力的一腦門子扎進去,這也闖軍雖敗卻不至於崩潰地一個根本原因。
阿濟格的兵力看起來比多鐸要強大的多,光是收編的左部人馬就有二十多萬,這還不算其他的零散隊伍。
可無論是阿濟格本人還是李四,都明白的很,這支隊伍遠不如當初多鐸的南征軍強大。
那好幾十萬的左部人馬是怎麼回事兒,誰還能不清楚了?除了吃飯之外就沒有其他可以提得起來的本事。要說戰鬥力,在這片土地上,絕對是倒數第一。
黃得功的廬州軍幾萬人就能打十倍地左軍,這些人馬到底有多渣也就可想而知了。
說起黃得功,不得提一下南都的興武小皇帝。
在進入九月之後,正是因為黃得功這個老藩鎮上書,表示對興武皇帝這個大明正統效忠,崇禎皇帝的嫡血一脈才算是完成了江南形勢上的統一。
曾擊敗左部的黃得功一直把兵力牢牢的收攏在南都
長江拐角處,後來弘光帝出逃進了黃營,一直就再沒動靜。
也管是興武朝和黃得功之間達成了什麼樣的政治妥協,這個素有悍將之名地黃得功算是效忠了新朝。興武小皇帝手中終於有了一支還算能拿得出手的武力。
可對於弘光帝的處置,未免就有些讓李四看不上了。
皇位更替這樣的事情,尤其是弘光又棄城而逃在先,說什麼也要歷數其罪狀然後砍了的。別說是弘光這樣渾身都是罪名的傢伙,就是沒有罪名也得給安上幾十條再說。可新朝對於弘光的處置僅僅是削其封食之地,仍就福藩之名,甚至還把這個肥豬的三個老婆給了他,然後居住在南都城中。
說是居住,其實也就是軟禁而已,這是天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這個時候,不應該這麼手軟。以小皇帝這樣的地位,絕對應該把福王給喀擦了,以表示自己地決心。除非這也是黃得功效忠新朝的條件之一……」
其實李四根本就不關心小皇帝和各方勢力之間達成了什麼樣的政治條件,雖然已經從名義上整合起了江南,可這個小皇帝也不是那麼好做地。
隨著李四的「中秋系列」行動轟轟烈烈地施展開來,算是打出了收復北地抵抗外敵的第一炮,實打實地是走了在小朝廷的前頭。
「八月十五殺韃子」乃是國朝太祖起事地故事,這一會朝廷反而讓李四領了先,顏面上確實有那麼點不好看。
尤其是東林人因為有「擁」之功,在朝中的實力空前。雖然這些人拿不出什麼切實可行的方略,可唱起高調來,嗓門是一個更比一個高。
「收復江北」都算是最保守的,「盡克北都,為大行皇帝復仇」這樣荒誕的腔調都有很多人附和。彷彿崇禎不是小皇帝的親爹而是他們的親爹一樣。
一個個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口號還真讓人說不出什麼不對,可你也得有實力才行啊。
每當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李四就越的感覺到當初自己完全撤出江南是何等的正確,要是整天和這些勢力瞎扯淡,什麼樣的正事你也甭想做成。
不過總的來看,興武小皇帝還真的有幾分模樣,連下數道旨意,要整頓各衛,還真有那麼點整軍備武的意思。
大明朝下面是什麼情形,大夥兒心裡都有數,早他娘爛到根子裡了,不是說句話就能整頓起來的。
可不管怎麼樣,興武朝還是露出了一絲要中興的意思,最起碼興武小皇帝沒有如弘光那樣禍害老百姓。市井之間傳聞,興武小皇帝頗有大行皇帝的遺風,最是勤勉,每日都埋於各地奏章之中,忙完了政事忙兵事,每日連三個時辰也睡不了……
要是勤勉真地能夠挽救大明朝的話,崇禎皇帝也就不必走上煤山了。
一想到那個少年皇帝整天淹沒在雜七雜八的奏章裡頭,做些無用功,還要和那些只會唱高調的傢伙們周旋,李四的心裡頭就很是沉重。
這些都是沒有用的,大明朝到了今日風雨飄搖地地步,不大破大立肯定是不行,拿不出打碎一切的決心也不行,光想著修修補補的溫和改良成不了事情,只有經歷狂風暴雨般的巨大變革……
不過小皇帝剛剛頒行天下的《素民為生之本》的旨意還是引起了李四的注意。
聖旨約莫三千餘字,洋洋灑灑的一大串,一直就是在強調一個觀點:民本。
「天下生民,為天下之本,是為天下之。天子,為天之子之……」
「天下牧,當思本逐源。上之是非為本之是,上之非非為本之非……」
這種民本觀點在當時雖也有人提出過,可因為過分的輕視君主而又過分的重視百姓,一直不是什麼主流思想。
現在小皇帝本人都親口承認了這個以民為本地思想,認為天子要對下面的老百姓負責,並且把天子的成敗交給老百姓去檢驗,這種做法在下層雖然早就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思想基礎,可由皇帝親自說出並且頒布天下,就又是一個效果了。
聖旨中一再強調各地官員要遵道而守德,要以民為根本,甚至還列出數條律,以貫徹之執行之,這也讓許多人看到了小皇帝是鐵了心的鼎革舊例了。
素來鼓吹民本四想的浙東大家黃宗羲,剛進入仕途的時候不過是一七品小吏,後在南都事件中被去了功名。這次忽然飛速崛起,一躍而成為戶部郎中,正五品的官職硬的不行。崛起地速度之快,讓很多人都瞠目結舌。
皇帝就是受這個黃宗羲的影響,才提出了「民本」,這個黃宗羲肯定是要大用的,肯定是特例簡拔。左右侍郎的位子遲早都是他的,估計出不了三年,就能坐上尚書的位子……
「民本……民主……」李四不斷的念叨著這兩個僅有一字之差的名詞兒,從來也不把朝廷旨意當一回子事情的李四次這麼認真,仔仔細細的幾千字看了好幾遍,終於得出一個結論:「民本要是真能有效地貫徹下去,用不了五十年的時光,就有可能展出民煮(主,下同,眾所周知的原因,以後就用煮字了)來……」
民本思想在明末早就不是什麼稀罕地事情,可這麼大行其道還真是讓許多人想不到,或許他們也沒有看出,「本」和「主」之間只不過隔著一層窗戶紙而已。
對於這樣的苗頭,估計就是黃宗羲或小皇帝本人,也沒有李四看地清楚。
這東西好是好,可來的不是時候,真要是展出來,這大明朝地江山可就不姓朱了,到時候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絕對是親手締造之人。
封建帝制地大背景下玩兒這個東西……實在是有點……
不過以江南的展趨勢來看,就是李四也說不清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權且看著吧。
要是小皇帝能走出一條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新路子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過李四不大看好這個,先不說這條路子本身的是與非,光是下面那些爛到根子裡的地方勢力就可以把這事情弄的面目全非。事情就是這樣,不管是什麼樣的好經文,經過歪嘴和尚那麼一念,肯定就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不過試試也好,好歹也算是一次機會吧。
在南都方面,還有些不怎麼和諧的聲音偶爾出現。
當然這些人不會明目張膽的指責李四本人怎麼樣怎麼樣,而是拐彎抹角的說淮西民生如何如何……
淮西的民生怎麼樣,李四自然是心裡有數,對於當地的士紳打壓過重,可這都不是為了更多人能夠活下去麼,不都是為了抵抗外敵的麼。
可就是對於那些百姓,稅負也比江南要重的多,尤其是在小皇帝一再強調民本的情況下,淮西不僅不輕徭薄役,反而變本加厲的加重賦稅,也實在讓人詬病……
正江南是江南,淮西是淮西,大夥兒也就是隔空喊話也不能真正把誰怎麼樣了,李四也就懶得和這些唱高調地傢伙較勁,就當是什麼也沒有聽到,繼續我行我素。
「他們弄他們的,咱們弄咱們的,只要是和韃子較勁的,隨便怎麼樣都行,」李四忽然想起闖軍的那句話來:「各幹各的唄。」
「對了,鎮南那邊何了?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還不見消息?」
孩兒兵總頭目鎮南,也是八月地一系列行動中的一部分,並且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別處多已圓滿完成,這個被李四寄語厚望的鎮南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照時間上推算,也該有個結果了吧。」
李四遙望北方,彷彿已透過萬水千山的重重阻隔,把目光投到秦晉之地。
山西,平遙,曹家灣。
曹家灣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那麼點兒江南水鄉的意思,彷彿如同小橋流水的味道。其實和那些詩情畫意的味道完全相反,四面都是光禿禿的荒山和黃土嶺子,樹也沒有幾棵,荒草到是一片一片的。尤其是在這個地季節,大風要是一起來,能刮倒牛,扯地連天都是滾滾黃沙,典型的西北風貌。
山多,石頭也就多,可耕之田就少了。尤其是這種地方,乾旱的出奇,莊稼基本就是種籽一把收穫一捧,全都是靠天吃飯。
這樣的乾旱的地界兒,並不是因為雨水太少,事實反而是恰恰相反,而是雨水太多了
一年裡頭,絕大部分的月份是見到雨點子的旱季,好像是老天爺存心和人們開玩笑一般,多是把積攢了多半年的雨水一下子就傾斜下來。這裡平時基本不下雨,可要是一下起雨來就是暴雨,滾滾而來的雨水夾雜了鬆軟地黃土之後,稠的成了泥漿,稀里嘩啦就成衝過來,神仙也擋不住。天上的雲彩一散,雨水也就住了,這時候兒你再看去吧,別說的雨後的滋潤了,泥漿早把田地給掩埋的平了……
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之下,曹家灣肯定是窮的穿不上褲子。
可事實呢?
和這裡的天氣一樣奇怪,事實上是曹家灣的人不僅不窮,反而富地流油,隨便拿出一本賬簿子,就有成箱成箱的大金寶抬過來……
正是因為惡劣的自然條件,才使得這裡地人們多放棄了務農而選擇了經商。
出西口,穿越裡蒙古草原,過外蒙古大漠,經過松遼之地,甚至能和遠在天邊的羅剎鬼交易,這就是晉商。
尤其是在近幾十年來,晉商往返關內關外,無論是皮貨還是鐵器,不管是鹽茶還是竹木,就是大明朝地火炮,他們也能換成手裡的銀子,然後再從遙遠地各地販運回各色貨物,再一次換成過多的銀錢。
滿蒙地崛起,尤其是在和大明朝交戰的這些年頭,滿蒙的很多戰略物資都是通過這種商業手段得到,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傳遞情報或偷運細作等等的勾當。這在商界之中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是那些自命清高的浙商,和李闖隔著幾千幾萬里呢,不也是把江南的銅炮運到了山東?那大炮上頭還有大明工部的印記呢,就開始轟擊大明官軍了。
努爾哈赤立國的時候,深知自身的資源匱乏需要這些實力來補充,所以總是讓出很多的商業利益來維持這條不怎麼能上的了檯面的補給通道。
滿洲人入關之後,晉商的地位再一次提升,多用招撫政策。而旅蒙晉商范永斗直接就成了內務府的皇商,整個內務府的供應幾乎壟斷,成為一方豪富。
在晉商八大家中,除了范家,就屬曹家了,至於聞名後世的喬家,李家等大字號還遠遠不如曹家的勢大財雄。
曹家大大小小的分號近百家,不僅遍佈兩河,更是深入內外蒙古,遠達松遼各地。在把關外的皮貨、人參等貨品販運過程中,甚至把把觸角延伸到了羅剎鬼國,把茶葉作為敲門磚,試圖滲透羅剎國的商業系統。
(晉商和俄羅斯的商業大戰中,中國的商業資本第一次和外國展開針鋒相對的正面較量,為了滲透進俄羅斯的商業版圖,晉商把這場戰場持續到了太平天國末年,幾乎貫穿整個清朝歷史。在清朝後期外國資本大肆湧入地同時,晉商早和俄羅斯人較量了兩百多年。因為兩國之間的實力此消彼長,更因為太平天國耗乾了清朝財政,晉商也不得不承受巨大的稅負,這才徹底敗下陣來。無論晉商延伸觸角的動機是什麼,這場大戰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正面作用作按)
曹家灣就是曹家的根本所在,也是人脈之所在。無論是即將踏上商途成為未來接班人地族中子弟,還是各地因為這樣那樣原因退下來的掌櫃跑頭,多是在這個其貌不揚的小鎮子裡,為曹家事業的未來打下堅實根基。
曹家大院素來就是講究個嚴謹秩序,就是那些三等婆子,說話走路也得按照規矩來。誰灑掃,誰進去,都是講究一個井然,這是幾輩子傳下來的規矩。要是連這麼點規矩也沒有,曹家也就是曹家了。
今日卻是不同。
幾個婆子不住朝著中堂裡頭觀望,又唯恐被當家的各房老爺少爺們瞅見,還不敢看久了,只是匆匆幾眼就趕緊各自忙各自的。
可心裡頭有事兒,還怎麼幹的下去手裡的活計兒?眼光不住的左看右看,彷彿是出了什麼大事情一般。
確實是出大事情了。
就在昨天,幾個族中地少爺和幾十個各地回來交賬的掌櫃忽然就消失了。
交賬這樣的大事情,牽扯到幾十幾百萬的流水,每年交賬都是準時准點兒,說是哪個時辰來,絕對不會錯過半刻。
做大生意的,最講究的就是這個了。尤其是給家族裡的老東家,誰敢遲到?
可前邊回報的活計說已經過了平遙,這邊的茶水點心都準備好了,一直等到日頭下山,也沒有見到哪怕是一個人地影子。
幾十年來,從來也就沒有出過這種事情,絕對是出事情了。
幾十個打扮利落的活計不住的跑進跑出,燈籠火把的找了整整一個晚上,連一點兒蛛絲馬跡也沒有現。
「別找了,這是讓人給端了,等著吧,肯定是衝著咱們曹家的錢財來的。」曹家的老東主曹文芳心裡很明白是生了什麼。
這是遇到缺錢的主兒了,而且來不善。
曹家在外行走多年,見過的馬賊土匪也不知道有多少,手下的活計也個頂個兒地是好手,快馬也騎得,火銃也拿得。要是場面話兒和銀子也辦不了事情的時候,這些活計未必就比馬賊善茬子了。
三十多個少爺和掌櫃身邊的精壯活計也不是軟柿子,就是碰上點馬賊土匪什麼地,也不怕。尤其是在這家門口就讓人家一鍋給端了,絕對不是小來路。
可曹家的來路也未必就小了,幾代人地經營,又
的本錢,就是組建一支相當規模地軍隊也不是太困難外的分號就不說了,哪個不是上通著天下連著地?就是這曹家灣裡頭,只要銅鑼一響,山炮都能拉出好幾門來,鳥嘴火銃大架桿子也有好幾百,就更別說地窖裡藏著地新式火銃了。
「好膽量啊,我退下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江湖上出了何等的英雄好漢,竟然打起我曹家的主意了,嘿嘿……」既然人家把自己的人都拿了,肯定是衝著錢來的。老當家的雖然早就不過問什麼事情,可還是整個家族的核心,大事情大主意還得這個當家的來拿:「通知平遙縣了沒有?」
「縣裡的太尊已經下去準備了。」
平遙縣令,說起來是一縣之尊,可見到曹文芳這樣的治下「小民」,禮數周全著呢,恨不得把臉蛋子都貼上來。
曹家老東主看起來是個已過甲子的乾巴老頭子,可要他一個小小縣令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而已。
「讓孩子們都放勤快著點兒,院子裡頭也別亂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老東主曹文芳是最沉得住氣的:「這算不得什麼,你們下邊的小輩兒見的少了而已,當年我和你們祖爺爺走口外的時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不是照樣走過來。這樣的事情你們經歷經歷也好……」
曹文芳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卻有個南方人的習慣抽水煙。
一邊咕嚕咕嚕地抽著水煙,一邊不緊不慢的吩咐下面的族中子弟:「把現和典票都準備些,要真是道上的哪位朋友實在餓的狠了,咱們曹家也在乎這麼點錢,能善了還是善了的好。你們要給我記住了,咱們做地是買賣,開的是字號,不是出去和人鬥勇鬥狠的,和氣才能生財……」
這裡的風和南邊不同,一刮起來的連著天扯著地,呼呼的能刮到骨頭縫兒裡去,曹文芳老東主早早就穿上了棉袍子。
和南邊那些衣著光鮮的商賈不同,富可敵國的曹文芳手中誰有分號無數財富無數,卻僅僅是穿了件子粗紡袍子,又在外頭趁了一曾黑面子而已。
就著粗布袍子也是家裡的女人們親手紡出來的,曹家地家規如此。即便是進了曹家的女人,以後就算是要面對成千上萬的金銀,也不能費了耕織。尤其是未來即將執掌這個的商業帝國的接班人們,更是嚴禁奢侈。
就在一袋煙要抽完的時候,一個子侄輩的漢子進來:「有了,他們送東西來了……」
看著子侄輩的大漢捧著一本賬簿子和一個青玉帽正,曹文芳面色一沉:「慌什麼?沒出息的東西,拿來我看。」
那漢子趕緊把賬簿子和帽正碰上來,然後垂手站在一旁。
有曹文芳這麼坐鎮著,大伙也都鎮定了許多。
賬簿子肯定是自己家地,這點絕對不會錯,就是那個在別人家看起來很普通在曹家卻顯得奢侈的帽正,曹文芳也認得。這是去年自己送給親孫子的一個小玩意兒。
「哦,是咱們家的東西,來了多少人?」曹文芳努力使自己顯得更加從容不迫,慢悠悠的問道。
「一個,一個小孩兒,還在門外頭等著呢。」
曹文芳一愣,旋即大笑道:「好膽色,請小英雄入內,我也看看這麼些年來,道兒上究竟出了何等的人物,竟然連咱們曹家也敢來,有請。」
一個約莫十三歲左右的半大孩子在幾個精壯活計的指引之下,穿過幾層院落,逕直來到曹文芳的面前。
曹文芳也不站起,微微拱手道:「小英雄是哪條道兒上的?又跟哪個當家?」
鎮南看看面前地這個老頭子,如狼一般死死的盯著:「你就是曹文芳?」
這麼些年來,敢這麼直呼其名的還真沒有幾個。
雖然大夥兒也不怕這個孩子,可還是早就做好了完全地準備,袍子裡頭都藏著短銃著呢,一有不對,抬手就能抽出來……
「小老兒就是曹文芳,敢問小英雄……」曹文芳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言辭上面客氣著呢。
「你別問了,我也知道你說地是啥……」
「呵呵,既然小英雄不想說,那老頭子我也就不多問了。」曹文芳伸手要過煙筒,慢悠悠的弄好了,又咕嚕咕嚕抽了兩口,感覺心裡頭平靜了這才開口:「我家裡頭那些不成器地兒孫可是……」
「是在我們手中,不過你要拿錢來贖。」鎮南目光如錐子一般:「要不然……」
「呵呵,小英雄,不要和我說要不然那一套,你們這種人我見的多了。」曹文芳笑呵呵地說道:「小英雄你們要是真缺了錢,好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儘管來我曹家灣,吃保管足,都算我的。要說什麼贖不贖的,平白傷了和氣,我們是買賣人,最講究的就是個和氣,不知道小英雄準備要開什麼樣的價碼……」
「十萬,我要十萬兩。」
「呵呵,小英雄口氣不小哇……」
鎮南根本就不管這個老頭子在說什麼,繼續說道:「以後每年都要十萬兩,由你們給我送過去,可保你們一年的平安……」
屋子裡的人臉色就是一變。
老實說,十萬兩對於曹家來說,不算什麼天大的數字。可這每年都要十萬兩,而且說明是要親自送過去,這等於是把曹家當肥豬了,每年都要割下一塊肉來。這個要認了,曹家的臉面可就丟到家了,以後在關裡關外的可就……
曹家也不是什麼軟柿子,由不得人這麼捏揉,所有人都在以目光看著曹文芳,分明是在詢問要不要動手。
曹文芳看這個小小孩子如此獅子大張口,似乎一點兒也不生氣,神色極是和藹的問道:「每年十萬?嘿嘿,看來小英雄是剛剛出道的吧?你不亮亮行頭就想這麼敲我一筆肥的?」
鎮安伸手解開外面的黑衫子,露出裡頭寬大的不像話的土黃色衣裳,一道通體的紅線艷麗的直扎人眼,尤其是臂膀上的那塊紅布,簡直就叫人不敢直視:「你這老頭兒認識這個吧?」
從容不迫的曹文芳忽然就被水煙給嗆了,鼻涕眼淚齊出,劇烈的咳嗽起來。
旁邊的那些精壯漢子也一個個勃然色變,如同白日見鬼一般。
「每年十萬,一直到韃子出關為止。」鎮南惡狠狠的說道:「要不然就是國賊,我家大帥說了,國賊,必誅之。」
一身的從容彷彿一下子就溜走一般,曹家老東西主緩緩說道:「你們……還是來了,我早就想到你們會來的,哎……可我曹家並沒有……」
「所以只要你們留下些須錢財,而沒有要你們的性命。范家比你們有錢吧,可他家的錢我們不要……」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