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也真是邪門了,這麼些年以來,南都就沒有如過。尤其是今日,眼看著未時都要過了,天上的日頭老爺不僅沒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發的人們鬧起氣來,發了狠一般把蒸天煉地的熱浪潑灑下來,生生的是想熱死個人哩。
樹葉子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彷彿不堪忍受這烘爐也似的天氣一般,都蔫頭耷腦的失去了那股子喜人的翠綠勁頭兒。
道旁的樹蔭之下,擠滿了靠力氣吃飯的苦哈哈們。南都是千年的形勝之,虎踞龍盤金粉繁華,養活了千百種人。秦淮河上賣笑的姑娘、烏衣巷裡求名的學子、桃花渡旁攬客的牙伙,雖然看起來各有不同。其實和這些靠一根扁擔挑四方的苦哈哈們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混口飯吃而已,唯一的區別也不過是有人吃肉有人吃糠而已。
天氣都熱成了這樣鬼樣子,苦哈哈們就是再眼熱那幾個銅板,也懶得動彈了。一個個敝開了衣襟躺在樹蔭下,或說些男人們經常說的話題,或直接呼呼大睡。一整天都是挑著貨物奔跑,難得有這麼個休息的機會,這麼大熱的天兒再上街幹活兒,熱死了也是活該……
旁邊「一品香」的章掌櫃可沒有這麼舒適了,這些苦哈哈可以放棄幾個銅板而愜意的休息,他章掌櫃可不能。
一品香是北安門一帶有名的字號,說起南都的鹹鴨子,一品香就算不是數一數二,也掉不出前三去。且不說鴨血、鴨掌和肥嫩的吊爐鴨肉,一品香最拿手的絕活兒就是鹵鴨脖子。
章掌櫃做地鹵鴨脖子別的長處也沒有,就是一個特色:味兒正。
一品香的鹵鴨脖子那味道,絕對是這南都城中最地道地,別家就是做不出這個味道來。章掌櫃人矮體胖,又長了一雙大肉泡子眼,活像是一條肥的不能再肥的五花頭金魚一般,附近地鄉親都喊他「章魚」。
要說這一品香鴨子,也是歷經幾代經營的百年老店了,生意紅火的不行,每天都能有好幾錢銀子地進項,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呢。
可光眼紅也沒有用,人家章魚章掌櫃那是祖傳的手藝,旁人也學不來。
這買賣既能賺錢。還能隨時吃到最肥地美味。早不知多少人羨慕呢。可其實呢?看著是好。其中甘苦也只有章大掌櫃一個人知道。
整個店面裡。只有章掌櫃一個人兒。之所以不雇幫工。一來是為了省下僱人地工錢。再者也是怕別人偷學了做鴨子地手藝。章掌櫃又個老光棍兒。連個打下手地也沒有。宰殺鴨子。拔毛上鍋、招呼客人都是章掌櫃一個人忙活。既是掌櫃也是小工。同時還兼職賬房、採辦等所有角色。
最苦地就是這個時候了。天氣熱地能曬死狗。還得忙活著燒水鹵鴨。身邊不是滾熱地開水鍋。就是熱氣騰騰地烤爐子。熱地章魚章大掌櫃身上都往外冒油哩。
可一到了傍晚地清涼時候。納涼歇息地、喝閒酒、賺了幾個小錢想打打牙祭地。等等這些人就蜂擁而至。章掌櫃必須在天色涼快之前把所有地鴨子都做好。要是客人來了鴨子還沒有做好。這生意還怎麼做?
「誰知盤中鴨。只只皆辛苦。」
念叨著自己修改的勵志詩,想著今天有能賺多半兩銀子,就是天氣再熱也忍著,章掌櫃還在不住地安慰自己呢:「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能如我這般已經是不錯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連飯也吃不上哩,聽說城外有百十萬的揚州百姓,要不是赴死軍把他們救出來,說不定早做了韃子的刀下之鬼了,人吶,得曉得知足……」
「得兒」「得兒」的馬蹄聲中,一騎瘋了也似的衝過玄武門飛奔而來,讓這個沉悶而又炎熱的午後頓時有了一絲生氣。
通體黑色的戰馬風馳電掣的跑過,神駿的姿態如同一道黑色閃電。
無論是正在打瞌睡的苦哈哈還是正在忙碌的章掌櫃,都忍不住的抬頭觀看。
「好傢伙,是出了什麼樣天大的事情才這麼玩兒命的奔跑?」這樣的戰馬應該就是說書文兒裡說的那種「身高六尺,從頭至尾身長九尺」的「烏寶馬」了吧。
如此炎熱的時候,又是這麼不要命的縱馬飛奔,馬肩、馬胯處的毛片兒早被打的水濕,愈發顯得烏黑油亮。蹄鐵劇烈敲打路面上的石板,幾乎能打出火星子來。
好在這個時候街道上也沒有幾個人,騎馬之人催動坐騎捲起一陣氣旋,轉眼之間就飆了過去。
「嘶,」章掌櫃牙疼一般吸口涼氣兒:「那不是俠王的麼?跑的這麼急,肯定是出大事情了。韃子不是給打乾淨了麼?還能出什麼事情哩?不會是……」
唐王素有俠義之名,又在南都下層鬧騰了好幾個月,早和南都百姓混的臉兒熟。尤其是率領各路豪傑增援淮揚大戰南都的壯舉,更被民間傳的沸沸揚揚,得了個俠王的美名,隱然已是江湖中的天字級第一號人物。
能讓唐王如此縱馬飛奔的就絕對是天大的事情。
「怎麼瞧著這世道是又要亂起來的樣子?」章老闆弄了一輩子的鴨脖子,別說讀書,就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出了「一品香」這仨字兒之外是大字不識一個。當然也就說不出「狂風起於清萍之末」的話來,可作為南都的一個小老百姓,還是本能的感覺到了一點什麼。
風潮未至大木依然,可樹上的蟬兒總能事先感覺到遠方隱藏在和風旭日之下的風雷。
唐王騎著快馬才過去不大一會子,又是十來匹飛馬到來。
和唐王一樣的急促,這會章掌櫃是看的清清楚楚。
前些日子就是這些人整天堵著興善寺的門口大鬧,老百姓瞧地熱鬧還少了?尤其是馬上那個全套宮裝的長平公主,當日在興善寺前的振臂一呼是何等地驚艷!那道靚麗的倩影也不知道在章掌櫃這個老光棍的夢裡出現過多少回了。
長平公主把自己緊緊地捆綁在馬上,臉色煞白的死死抓住馬鞍子,在一品香的門臉兒之前一閃而過……
金陵之地,歷經數朝,天下煙雲變幻之事早就聽說地多了,對於時局的微妙變化,比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要敏感的多。
「果然是赴死軍那邊有事情了。」放眼整個南都城,就是瞎子聾子也知道這兩位皇室是和赴死軍在一起作戰地,如今這麼著急的趕回來,就是傻子也該明白點什麼了。
「嗨,對面挑扁擔的兄弟,今天鴨脖子便宜,要不要弄幾個嘗嘗?」章掌櫃隔街大喊。
「怎麼個便宜法兒?」一根扁擔挑天下的苦哈哈們懶洋洋的隔空回話。
「七個錢倆鴨脖子,要嘗的趕早哇……」
「好哇,好哇,果然
公道。」一品香地鴨脖子從來就是賣七個錢一隻的間就降價一半,苦哈哈們自然歡喜。紛紛過來,摸出身上地小錢購買。
「難得這麼公道的價兒,多買幾個回去給家裡地婆姨娃娃也解解饞……」
看著苦哈哈的挑工們搶購,章掌櫃心裡也是肉疼地很:「按照這個價兒賣,不要說賺錢,分明就是貼老本的虧錢。哎,虧幾個就虧幾個吧,趕緊賣完趕緊清,一會兒上了門板裝死人去,誰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再開門的機會……」
北安門算是南都宮城的後門,門口的四個當值正懶洋洋的犯瞌睡呢,就聽得馬蹄聲清脆,剛一抬眼就看到唐王縱馬過來,急急高呼:「宮門重地,不可擅闖……」
「給我滾開,老子有天大的事情……」唐王遙遙大叫,半點也沒有要減速的意思,直直的就衝了進去。
「這不是唐王嘛,我說兄弟,咱們要不要追一追……」
「追個鳥毛,追上了還能有什麼好處?」當值撇了撇嘴,對同伴說道:「天大的事情也是他們天家的事情,咱們要是追上去也是落不下好,歇菜了吧……」
敢在宮門裡頭跑馬的,可著整個大明朝也就是這麼一位。
無論是太監還是宮女,就算沒有見過唐王,也聽說這位爺的名頭。也知道唐王是領著一桿子好漢保新皇的勳貴宗親,別說是在宮裡騎馬,就是在武英殿上撒潑罵街也沒有人能攔得住。
看到唐王打馬過來,宮中諸人早就躲的遠遠,就是那些宮中宿衛也是把腦袋一歪眼睛一閉,就當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偏偏唐王還是生事的脾氣,別人不搭理他也好罷了,他還追著別人四下詢問:「萬歲呢?趕緊告訴爺萬歲在哪兒?耽誤了事情砍你八十回也不夠……」
「唐王爺爺,萬歲在御花園和幾個臣子奏對呢,商議的是國家大事,可不敢去打攪……」
「趕緊領我過去,快著點兒,」唐王這才翻身下馬,一把揪住那太監,鼻子頂著鼻子臉對著臉的大吼:「我的事情才是大事兒,天大的事情,趕緊頭前帶路……」
說話間,長平公主也緊跑慢趕的過來,急的都喘不過起來的樣子:「速速面見聖上……」
一個當朝的皇叔,一個皇帝的親生姐姐,看來是真的出大事情了。
太監也不敢怠慢,小跑帶顛兒的領著二人去了御花園。
御花園中,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綠柳黃桑,滿眼都是蔭涼舒爽之意。
塘中的粉荷早不知開過了幾茬,已經到了最繁盛的時候,大片大片如翠玉一般的荷葉鋪滿水面,無數盛開綻放的粉荷搖曳,更有許多蓮蓬夾雜其中……
水面下無數游魚嬉戲,不時泛起片片紅鱗。
「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一小個子儒生正滔滔不絕的講解。
旁邊的興武小皇帝也是個勤奮好學的,早就聽的如醉如癡,不時提問:「這不就是孟子的民為貴麼?」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個思想被歷朝歷代視為明君地標尺,無論是處於什麼樣的角度考慮,只要真正把「民為貴」做到了,就是一代聖明君主。
「亞聖之所言終究是讓君視民為重,其實還是不夠。民為本方是治理天下之道……」小子個儒生正要提出他的「民本」思想,外頭地唐王和長平公主已經闖了進來。
唐王對自己的幫助極大,可以算是宗室親王中最親近的。至於長平公主那就更不必說了,至親至近之人,又是一起從北都地百萬賊軍中出來的。
一見到這二人,興武小皇帝立刻起身,心裡有千百句話兒想說,看看左右,很快意識到現在皇帝的身份還是穩重些好:「皇叔,皇姊辛苦,來來,寬坐在朕地身旁,我來引薦一下,這位是……」
「見過唐王,見過殿下,」那小個子的儒生趕緊見禮:「晚生浙東黃氏黃宗羲,中書都事……」
這個黃宗羲在浙江一帶名氣極大,算是東林復社中的拔尖人物。前番清軍南下,也是一腔熱誠的想要報效國家,想不到地是剛好趕上馬、阮打擊東林黨人,稀里糊塗的就被扔進監牢之中。
直到後來弘光逃竄新皇登基,東林人在朝中成為一股相當重要的力量,又趕上興武小皇帝重審訟獄,這才從監牢之中出來。由於黃宗羲名氣很大,又有東林的背景,很快就得到新朝賞識。
興武小皇帝也是欣賞黃宗羲的觀點,經常咨之詢之。中書省的參知都事官職很小,不過是正七品,但是黃宗羲地觀點極受新皇贊同,眼看著就要受到重用,肯定是一顆要崛起的政壇新貴。
唐王可不理會什麼新貴不新貴地,更不管你是黃宗羲還是綠宗羲,一見到這些東林人就大冒無名之火:「我不管你們是誰,趕緊給我下去,我和萬歲有大事要說。」
眾人紛紛退下,唯獨黃宗羲看了唐王一眼,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躬身退了下去。
唐王火急火燎的把事情一說,興武小皇帝也是驚地不行,再也擺不得裝出來的皇帝姿態:「什麼?宣旨地天使也殺了?這……忠誠伯知道麼?」
「你說呢?」要不是看他現在是皇帝了,唐王真想一巴掌抽在他後腦勺上,沒好氣的反問了一句:「我說萬歲……往國裡說咱們是君臣,往家裡說你是我一個大侄子,旁的我也就不說了,是誰給你出的這個主意?趕緊把人交給忠誠伯處置,這事情還有的救……」
「我原也認為取了忠誠伯的兵權是操切了些,」小皇帝有些沮喪的說道:「不過想想忠誠伯也是先皇托孤的重臣,又隨朕等輾轉至今,忠心肯定是有的。
若是朕要取他的兵權,忠誠伯即便是心中不願,也不會違了朕的意思。赴死軍兵中至強,朕也是想抓在手中以圖北地。待到光復河山之後,忠誠伯此等血誠忠君之臣少不得是要留名凌煙閣上……」
忠誠伯肯定是忠誠的,我就是取了他的兵權,他也說不出什麼來,君君臣臣的這一道坎兒不是隨便就能越過去的。再者說了,我這做皇帝的也不是白拿他的兵權,還給了他爵位和兵部尚書的職銜,更是準備給他李四留名青史的機會呢。
「別說這個了,最要緊的是趕緊把這事情撕扯乾淨,找幾個倒霉鬼做替罪羊先推出去再說。算是給了赴死軍一個交代,然後再大把的封賞灑下去……」唐王做事,就講究一個乾淨利落:「要不然李四可就真的要率兵打進來清君側了。」
「還能有什麼封賞?封賞有用麼?」興武小皇帝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的核心。
赴死軍從來就不依靠什麼封
四這種人也不是封賞能夠打動的。封賞要是有用的個異姓王小皇帝也絕不吝惜。
關鍵是這些東西都沒有用。
小皇帝表現的並沒有如唐王這般火急火燎,淡淡的說道:「我估摸著吧,忠誠伯這樣的人做不出提兵攻打的事情來,所謂的清君側不過是篡位稱帝的借口而已。忠誠伯若真的有這個心思,當初就不會擁立朕了。即便是到了眼下,他若是提兵來打,還有誰能擋得住他?」
長平公主的心思比唐王要縝密的多,也細膩地多,很快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
要是李四真有染指帝位之意,早就做了。
當初清軍渡江弘光南逃,李四大可以以監國代國的名義盤踞南都,然後依托堅固城防死守。
既然在野戰當中都能打敗韃子,守城戰地把握豈不是更大?
即便是李四忽然改了心思,就真的盯上了金鑾殿上的那把龍椅,大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大舉攻城,「清君側」地借口可是朝廷送上門去的。
「你是說……」
「朕以為忠誠伯斷斷不會行什麼逆舉。」
唐王還是著急,這可不是小事情,不能光憑借這麼點推斷就下定論,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岔子,老朱家的祖宗都得急地活過來:「忠誠伯的忠心我是信得過的,可他手下那些將士要是鬧起來,保不齊就有什麼亂子出來。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安撫好赴死軍……」
「只怕赴死軍不是那好安撫的,就算丟幾個替罪羊出去,也難有什麼效果。赴死軍是忠誠伯指掌之間地力量,能讓他們甘冒奇險的福斯長江兩岸,還能壓不下這點事情?」
長平公主眼光中滿是詫異,一直以為這個太子弟弟是胸無城府的少年,現在看來,還真是錯了。
登上皇位,思考的事情肯定要多一些,眼界也更開闊一些,可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吧?
「是不是有人給萬歲出了什麼主意?」
小皇帝背後肯定是有高人指點,要不然不會把局面看的如此通透明晰。
興武小皇帝遙望北方,心思甚是沉重:「赴死軍和忠誠伯是一而二二而一地,不會有忠誠伯駕馭不了赴死軍的可能。到了這個局面,什麼樣地封賞也沒有用……」
「照你這說,忠誠伯是不會反的。」唐王也看出了點門道來:「只要他不反,怎麼樣都好說,又是東宮地太子校典,還是咱們大明朝的重臣忠臣,心裡頭有什麼彆扭,大夥兒可以坐下來好好念叨念叨。忠誠伯地功勞是擺在那裡的,誰也抹不下去,他要什麼咱們就給他什麼,也是了,封個王,賜個超品也就齊了嘛。赴死軍本來就是忠誠伯的,還要他帶著就是了。反正他做的也是打韃子的事情……」
長平公主仔細捋順了思路,終於歎息一聲:「忠誠伯想要的東西,不好給呀……」
整整兩天,朝廷裡都沒有任何消息。
抗旨不遵,已經是大到了天上去的罪行,誅殺宣旨天使,這可是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連宣旨的太監都稀里嘩啦砍了個乾淨,這忠誠伯的膽子也忒大了吧。
就這個消息,還是那些京營有這樣那樣關係的「知情人士」透露出來的。
這樣的消息,誰敢信啊?剛開始說的時候,這些所謂的「知情人士」無一例外的被眾人大罵一通,挨了揍的也不在少數。
敢說忠誠伯造反,這不是皮癢是什麼?揍他個滿嘴胡咧咧的,旁邊還有人大聲鼓掌叫好呢。
可這麼說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個都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忠誠伯是怎樣奮起一刀砍下宣旨天使的腦袋,又是怎麼大呼「大明已亡,取而代之」,說的那叫一個真實,好像當時就在忠誠伯身邊一樣。
這麼說的人越來越多,大伙對忠誠伯的那點希望愈發的單薄起來。
三人成虎,眾口爍金。
當大部分人都在說同一件事情的時候,無論這件事情是多麼荒謬,也就成了事實。
「我思乎著,忠誠伯這樣的大忠臣,又是受了大行皇帝托孤的,怎麼說也會造反吧?」
「忠誠伯做了這麼久的忠臣,眼看著這江南都定下來了,怎麼能把臉兒一抹成大逆的奸佞了?這也忒快了些吧?」
「這事兒……哎,難說的很,真要有機會做皇帝了,誰還稀罕什麼忠臣不忠臣的?」
說話的是一青衫文士,究竟是讀書人,也不像這些市井小民那般胡亂猜測,引經據典的說道:「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他李四起於鄉野成於草莽,又沒有受過聖人教誨,能有多少忠義之心?眼看著要成勢了,自然是露出狼子野心……」
讀書人說話就是占理,可前幾天忠誠伯還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忠義之臣,還是大夥兒的希望是南都地救星,怎麼能說變就變?
「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看忠誠伯不會是那樣的人吧?」
青衫文士嘿嘿冷笑片刻:「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是鐵骨忠臣還奸佞之徒,不到最後關頭,又怎麼看的清楚?當年地王莽折節謙恭,尊禮賢士,假行公道之能,虛張功業無匹。天下間頌其功德者凡以百萬計,還不是逼宮謀反篡了漢朝?這人吶,一旦有了權勢,一旦重兵在握,還有不想做皇帝的?」
說的也是,皇帝是啥?九五萬乘至尊,天下無不俯首,誰不想在金鑾殿上地那把龍椅上去坐坐?只不過小民百姓手中無權,麾下無兵,也就是做夢的時候當當皇帝罷了,清醒的時候可是連說也不敢說地。
易地而處,大夥兒要是真有了忠誠伯這般的雄兵猛將,只怕也是和李四一個想法,想著做做皇帝呢。
「要說忠誠伯吧,也真是的,名望如此之隆,手中又有天下第一強兵,繼續卯著勁打韃子也就是了。朝廷還能忘了他的好處?」說著歎息一聲:「這麼一鬧可好,把以前地好名聲都丟乾淨了不說,還落下個奸臣的罵名,難道忠誠伯也這筆帳也不會算了?」
好一陣子長吁短歎。
也難怪了,如此的惶惶末世,大明朝的江山都丟了大半個,江南也在風雨飄搖之際。好不容易出了這麼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延續華夏氣數擊敗外來之敵,總算是給了大夥兒一個希望。
忠誠伯,這三個字兒提起來就是一種強大的希望。無論如何危難之際,一想到忠勇無雙地忠誠伯,一想到天下無敵的赴死軍,大伙就覺得這世道還有盼頭兒,不至於一下子沉下去。
可如今,最大地救星轉眼之間就成了當代的王莽,是要謀奪大明朝地江山呢。
他忠誠伯怎麼說也
的臣子,又得先皇器重新皇倚仗,怎麼也不該生出。
可這世道,多少喊著忠孝節義的重臣都投靠了韃子,連祖宗都不要了,臉皮就更加不用提起。
群情齊黯,這狗日的世道,真不是個世道。
說書的先生也沒有書接上回,彷彿早忘記了前幾天還說的熱鬧的忠誠伯大戰清軍的精彩,正有氣無力的說著《大明英烈傳》……
酒肆之中忽然就是一陣子喧囂,無精打采的人們這才注意到來了許多大包小裹的外地人。
這些外地人一進來就大呼小叫的要酒要肉,手面兒闊綽的很呢。
「在城外呆了這麼些個日子,嘴巴裡早就淡出個鳥來,拼著以後的日子不過,也要好好的吃喝這一回……」
原來是城外來的。
是城外來的!眾人趕緊上前搭話:「原來的弟兄,老家是哪裡的?」
「鎮江的,他娘的鄭家水師,連一仗也沒有見就被韃子嚇破了苦膽,害得咱們鎮江人連家也丟了。要不是忠誠伯,早他娘做了韃子的刀下鬼,哪裡還有今天?」說話之人嗓門那叫一大,隔著一條街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那個……那個什麼,鎮江的兄弟,你們在外面知道的最清楚,也給咱們南都的老少爺們兒透個准信兒,赴死軍什麼時候攻進城裡?不會是要拿咱們老百姓怎麼怎麼樣吧?」
「攻城?攻哪裡?」鎮江來客也是納悶兒呢。
「不是說忠誠伯要攻打南都麼?據說連帝號都準備好了……」
「我日你八輩祖宗……」鎮江來客抄起茶壺就砸在這個傢伙的臉上,幾個人呼啦可就圍上來了,按住這個傢伙就是一通肥揍:「造謠也不看看黃歷,你要是罵我親娘我也就忍了,你說忠誠伯造反,這不是罵所有的鎮江人是什麼,看老子們今天不打出你屎來……」
眾人一看這就招呼上了,趕緊上來勸解:「諸位鎮江兄弟莫惱,莫惱,我們……不,是這個缺心眼兒的,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謠傳……」
「哪個生兒子沒有屁眼兒的傢伙造忠誠伯地謠?你們怎麼不上手去揍他?還聽信了?真不知道你們南都人是幹什麼吃的?」鎮江來客還在整個酒樓裡大呼:「是誰造的這個謠?站出來給老子看看,有沒有膽量站出來?」
看就架勢,眾人就是再傻,也明白這裡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紛紛上前說好地:「我們也納悶了呢,忠誠伯是何等樣人,怎麼就傳出這樣的謠言來?還有人說忠誠伯斬了宣旨的天使,這不是造謠是什麼?忠誠伯怎麼會……」
「狗屁地天使,你們是說那個褲襠裡缺物件兒的混賬東西麼?該殺。」鎮江來客一五一十的把當時地情形說了分明。
這裡頭自然也少不了許多虛構的東西,譬如說那個宣旨太監是如何如何把利刃藏在袖子裡,又是如何使用一招餓虎穿林猛刺忠誠伯的胸口,忠誠伯又是如何在驚險之中躲閃……
「你們是沒有看見,當時忠誠伯就跪著沒有起身,脖子裡頭被那個天殺的狗東西劃出一到半尺長短地傷口。得虧老天有眼,得虧忠誠伯是百靈護體,沒有讓那狗太監行刺的陰謀得逞。」鎮江來客以手撫胸大作慶幸之狀:「要是那一刀再下去半分半厘,忠誠伯可是身首異處了呢……」
「我就火大了,我說忠誠伯也不會是奸佞的小人吧,原來是朝廷裡出了小人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也想著奪赴死軍的兵權?你要是還有點半自知之明,就應該撒泡尿照照,赴死軍這樣的強兵也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帶的?」
「奪兵權也就罷了,還想著取忠誠伯地性命,忒他娘的毒辣了。這樣地貨色殺的好,殺一個少一個,要是都殺乾淨了,咱們大明朝就又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不吃了,不吃了,原來南都是這麼看忠誠伯地,還有公道沒有?還有人心沒有?吃了這裡的東西,老子還嫌髒了自己地嘴呢。」鎮江來客拂袖而出,至於是去了哪裡,也就沒有人注意了。
這麼一弄,大夥兒可就全明白了。
什麼造反呀,什麼攻打呀,都他娘是那些小人造的謠,這是往赴死軍腦門子上扣屎盆子呢。
這樣的世道,要是連忠誠伯也容不下了,肯定是朝裡出了小人。
一瞬間,整個風評立刻來個大逆轉,人們開始比著賽著的大罵:「當年岳武穆岳爺爺是何等的英雄了得,還不就是栽在秦檜這樣狗屎不如的小人手中?」
「這他娘算怎麼個世道哦?好不容易出了岳武穆一般的忠誠伯,緊跟著就出了個秦檜……」
「一個秦檜?說不定有多少秦檜呢?忠誠伯擋了他們陞官發財的路子,自然是要編著造著給忠誠伯栽贓陷害。」
「等著吧,看著吧,啥時候朝廷也發出十二道金牌去,咱們大明朝也就走到頭兒了。」
「朝廷如此作為,只怕忠誠伯也是心寒意冷,等幾年韃子要是再打過來,我看誰還擎天保駕……」
「還用個屁的等幾年?多鐸是玩兒乾淨了,可西邊還有個阿濟格呢。只要忠誠伯一有是三長兩短,阿濟格幾十萬大軍可就順著長江過來了……」
「朝廷裡的袞袞諸公都是些什麼東西?這還沒有怎麼樣呢就先自己內訌了。阿濟格打過來倒好了,讓他們想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在眾人的謾罵聲中,台上的說書先生也來了靈感,《大明英烈傳》也不講了,鎮木「啪」的就是一拍,吐沫星子飛出去有八尺遠近:「天色不早,看官不少,咱們書接上回……」
「話說忠誠伯斬殺了奴將多鐸,忽聞朝中天使來至,也來不及換下滿是征塵的戰袍,急急擺開香案火燭接旨……不想那宣旨的天使大呼一聲「拿下」,已將忠誠伯捆了個結結實實。左右兒郎見狀,欲齊齊上前……「
「忠誠伯忙高聲下令:左右退下,我李四生是大明之臣,死為大明之鬼,豈可生出悖旨之舉?忠誠伯仰天長歎,大呼三聲天日昭昭……」
這完全就是把精忠說岳的橋段拿來現炒現賣的,誰還能聽不出來了?可此情此景誰還能不明白了?忠義遭陷,小人得勢……
「反了吧,反了吧。」
一想到忠誠伯就是大明朝的岳武穆,眾人也是黯然落淚,唯恐看到這個最後的忠義英雄也走上風波亭的最後歸宿,忍不住的跟著大呼:「反了吧,反了吧……」
不遠處,那些鎮江來客則一路急行,往西門而去。(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u8。Comidian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泡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