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攻城之戰非比以往,無論戰爭烈度還是持續時間都人們的預料。
為了聚集更多兵力,多鐸甚至直接把南線的新附軍抽調一半,根本就已不能再對赴死軍構成有力的威脅。似乎已無意阻攔揚州民眾的撤離,只想攻下堅城。
這兩天以來,清軍完全就是不計代價的猛烈攻擊,以波浪式戰法最大限度發揮出人多的優勢。意圖已經十分明顯,這完全就是在做交換生命。
為了保持攻擊的連續性,晝夜不停的連續攻打。
在黑夜中硬攻堅城,對於攻守雙方都是大忌,在第一次夜戰當中,雙方都創下交戰以來的傷亡記錄。快速消耗赴死軍戰兵,無論付出多少新附軍為代價,對於多鐸來說都是很有利的。
時間,盡快拿下揚州已經成為第一要務。
李四需要同樣也是時間,利用揚州的堅固城防盡可能的拖延戰局,以爭取更多時間來疏散民眾。
要不是及時的把火銃營調上去,路澗和丁乙的兩個先鋒營很有可能被直接打殘
「庚字營請戰!」
新任營官程子棟身上還帶著傷呢,一聽說西邊的兩個先鋒營幾乎被打成殘廢,早就按捺不住,忽的跳出來請纓。
「不許。」
李四很乾脆也很粗魯地拒絕了庚字營地要求。
赴死軍地十營叉子兵中。後面地辛、壬是今年才建立起來地。遠不如前面地八個營精銳。現在地沒有必要把這些未來地種子過早地投入戰鬥。辛字營雖然已經處於隨時準備地狀態。卻還沒有到非上不可地時候。
而程子棟地庚字營又是最先被打殘地一個營。連原來地營官都陣亡在前。這幾天雖然得到人員地補充。但是戰鬥力肯定還恢復不過來。要是直接就調上去替換先鋒營。估計用不了一天。就可以直接取消這樣營地建制了。
「親爹。讓我們上吧。」
孩兒兵總頭目鎮南小胸脯子一挺就站了出來。身後還背著李四親賜地那把戰刀。
這把刀被鎮南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就是睡覺也不肯離身。多少孩子兵眼饞心熱地想要看看。鎮南連摸也不讓他們摸一下。
這可是親爹的戰刀,豈是隨便什麼人就能看的?
每當戰事吃緊,孩兒兵總是第一個跳出來,天底下還有幾個不知道赴死軍孩兒兵的?他們的戰法就是名動天下讓所有敵人都毛骨悚然的自殺式攻擊。
雖然他們不可能扭轉戰局,但是能夠讓敵我雙方的士氣達到此消彼長的效果。
一見到這些大腦袋的孩子,營官程子棟幾乎要落下淚來。
就是為了挽救庚字營,十三個孩兒兵只剩下六個,要不是火銃營增援的及時,這些孩子們可就都衝上去了。
自戰端開啟,衝上去的孩兒兵就沒有退下來過,更沒有人見過衝上前去孩兒兵生還過。
即使身處絕境當中,有了這些孩子玉石俱焚的悍然攻擊,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也能讓全副武裝的大人們捨生忘死不顧一切的瘋狂起來。
幾百個孩兒兵,在安江門大戰的時候象撒胡椒面一樣分配到各營,各處的局面和庚字營也是大同小異。庚字營好歹還保存下來六個孩兒兵,除甲乙兩個主力營外,陸續分配到其他各營的孩兒兵同樣損失巨大。
把孩兒兵重新歸攏起來,也不過剩下五十多個人。
孩子們的戰意依舊昂揚,隨時隨地準備效死,李四卻再也捨不得用他們了:「孩兒們都是好樣的,都是好樣的,眼下的這點韃子已經不值得你們出手,咱們的勝利已在眼前……」
「咱們勝了?」孩兒兵們最先爆發出一聲歡呼。
雖然西邊的決戰還在繼續,赴死軍還在抽調兵力陸續增援上去,可親爹都說是勝利了,那可不就是已經打勝了。
由於清軍不斷抽調南線的兵力,也讓赴死軍可以從容調集人馬去往西線。雙方佈置在南線的力量越來越薄弱,這讓民眾的疏散更加大膽和從容。尤其是在陸路方面,親見一個多月大戰的舊城百姓早已迫不及待的等候撤離……
這麼長時間的準備和醞釀,讓這些老百姓早就是整裝待發的狀態,一聲集合號令之後,男女老幼就可以如軍隊一般有組織的撤退。
即使是在這黑夜當中,撤離工作也比以前更加順手,秩序基本不必用人來維持,就能達到最大效率。
這種情況遠比李四預想的要快,估計能夠提前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完成整個疏散過程。
揚州,尤其是現在的西線,已經徹徹底底的成為絞肉機,雙方都在以血肉往裡填。只要赴死軍不退,清軍就得往裡填。
顯然赴死軍是掌握了主動權的,只要這邊的疏散完成,隨時可以撤離戰場。
「史將軍,揚州府庫……」
史德威一叉手道:「李大人,揚州府庫尚有七千石糧米,軍械被服等軍資若干,已經按照我家督師的意思悉數取出……」
李四是太子系人馬,史德威和史可法是弘光朝的臣子,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陣營,太子和弘光還互不承認呢,作為臣子的也不好稱呼。李四索性就含糊稱呼史德威這個副將為將軍,史德威也明白這裡頭的意思,根本就不稱呼李四的官銜兒和爵名,只是以大人相稱。
史可法是正牌子的督師,可他只能督淮揚之師,督不著赴死軍。所以大傢伙兒都是很自覺的刻意模糊雙方的身份。
「好,可以裝船了。」
「是!」史德威又是一叉手。
就在當天夜晚,揚州府庫中存放的資
裝船。
「好!」排幫頭子羅長腿大讚一聲:「終於有了盼頭了,弟兄們都給我拿出精氣神兒來,咱們的赴死軍就要勝利了。前番運人沒有顯出咱們排幫的風頭,這回運貨可是咱們排幫安家吃飯的本事。風高浪急的長江險灘咱們都走了幾百年,這小小的運河算個毛?最後這個長臉的機會,誰要慫了自己個割了卵蛋兒……」
疏散人口的主要通道就是陸路,水路上雖然熱鬧,效率終究不如陸路,現在都改運人為運貨了,傻子也能看出赴死軍有了絕對的把握。
夜間行船的事情不是沒有幹過,而且是在灘險浪急的長江上,平緩許多的大運河在排幫看來不過是條小水溝,又是他們最拿手的貨物運輸,也該到了他們賣弄本事的時候了。
水面上大小船隻依舊保持高頻率的往返,一艘艘舟船還是滿載揚州百姓,而排筏則第一次開始運送貨物。
「勝利就在眼巴前兒了。」
烏老白的小船還是掛著滿帆,看到排子上的貨物,也是歡呼一聲。這麼些天來,就沒有好好的休息過。身上的肉都掉下去好幾斤,手腳都被水汽泡的脫了幾層皮,都是憑著心裡的一團火在支撐著。這一回總算是見到了希望,心中熊熊燃燒正烈的火苗子忽的就躥起來老高:「揚州八十萬生靈,終於算是有全身而退的機會,老天爺總算沒有瞎……」
就連在船上默不作聲的乘客也是發出一聲歡呼,許多人都喜極而泣。
或許是過於歡喜,或許是長久的勞累,烏老白身子一晃,幾乎栽倒在船上。
烏家小子趕緊高叫:「爹,你……你不要緊吧?」
烏老白閉嘴不語,勉強把湧到嘴裡的那一股子血腥熱流嚥回肚子,大叫道:「除了划船什麼你也不要管,老子就是累死了,也要一腳把我的屍體踢進水中繼續劃……」
船頭燈火映照之下,烏老白的嘴角正有一縷熱血流下……
「義士吶!」船上的人們當時就哭了:「我揚州人等不會忘記今日……」
「什麼義士不義士的,我就是個船夫,可當不起這樣的名頭,折壽哇!真正的義士還在揚州呢……」烏老白勉強做個笑容出來,胸中已是氣血翻騰,終於支撐不住,腳下一軟,仰面栽倒在船頭……
「爹!」烏家小子大叫一聲撲了過來。
二十多名揚州百姓立刻齊齊湧上,抱起烏老白的半個身子,早已泣不成聲:「都要累死了呀……」
烏老白盡力的想擠出笑容,卻再也笑不起來,氣息如縷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彷彿用盡了胸中最後的一絲氣力般猛的大叫一聲:「划船——」
口中綻出的這兩個字似乎耗盡了烏老白平生所有的力氣,喊完之後,這條風裡來雨裡去的運河船夫再也不動,終於活活累死在他為之**了一輩子的小船之上。
至死,手中還攥著和他一生相伴的船槳。
乘船的眾人無不慟哭失聲,一老者抱起烏老白的半個身子,讓屍體面朝揚州方向:「義士看著,看著我揚州,看著我揚州人,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回來。到時候我給義士樹碑,讓後世子孫,讓這條大運河都知道你是怎麼樣死的……」
烏家小子袖子狠狠一抹,拭去臉上磅礡而出的淚水,操起船槳狠命劃下:「爹,你看著,我划船哩,我劃……我劃……」
就是在這個揚州百姓即將最後撤離的夜晚,烏老白,一個籍籍無名的的普通船夫,活活累死在大運河上。
而烏老白的兒子,正流著眼淚,載著父親的屍體和二十多名揚州民眾,在運河上和風浪做最後的搏擊……
這個夜晚,無人可以入眠。
水陸兩條通道,都在徹夜輸送,揚州百姓的撤離還在加速中……
經過整整一夜的鏖戰,以通泗門為主戰場的西線已成血肉修羅地獄。
日頭還沒有出來,天邊第一縷曙光已經投射過來,把背對東方的將士統統納入陰影之中。
這一夜的戰鬥,慘烈血腥程度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清軍根本就不顧誤傷和踩踏,往往是連赴死軍帶自己人一起射殺。城上死傷無數,地上都是殘肢斷臂,流淌的血污都把來不及撤下的傷兵浸泡起來,彷彿落入血河一般。
身後的兩個角樓上,密密麻麻插著射上來的箭矢,活似收割過後農田里的麥茬一般。
史可法的帽子早就丟的不知去向,束髮帶也落了下來,披散著黑少白多的長髮正大呼酣戰。
墨綠的袍子已經成了披風,勉強掛在身上,月白色的中衣早染的片片殷紅……
城頭晨風尤烈,鼓蕩起史可法的「袍子披風」,瘦小乾枯的身子似難當其重。
連史可法文官督師的身份都抽出刀子上前劈砍,可見戰鬥之慘。
後頭炮營的損失也不小,許多士卒都是被直接射死在炮位上,至死都沒有離開他們的大炮。
連人都顧不上了,誰還顧得上這些炮?因為來不及降溫,三十多門小鐵炮已經報廢。
炮營的騾子符二已進入癲狂狀態,正親自操作銅炮,還在不住的大罵:「來,老子在這兒呢,都給老子過來,我把你老娘的,狗韃子給我過來……」
城頭上到處都是赴死軍戰士的屍體,堅持最久的兩個先鋒營已經遭受重創,後來增援的各營也有相當的死傷。
身披重甲的韃子兵再次撕破防線攻上城頭,重頭大刀和叉子已經混戰在一處。尖銳的叫人倒牙的金戈交鳴聲中,城下清軍的戰鼓敲的正疾,一聲連著一聲一陣接著一陣仿如
般。
「爺爺是赴死軍,天下無敵!」丁乙還是怒罵著和敵人拚殺,身上也不知道傷了多少處,已經狂化為一頭不管不顧死命衝撞的大山豬,仗著人高力大正和清軍命搏。
左手邊兒的路澗還是咬著牙,臉上的巨大傷疤好似活物一般,愈發猙獰可怕,手裡的叉子揮舞如飛,踩著城頭的血河就是不肯後退。
「砰!」
隨著一聲排放,增援過來的火銃兵率先撂倒剛剛上來的清軍。
「噗嗤!」鐵叉已經捅進受傷清兵的腰裡,猛然發力甩了出去——正是丁字營的招牌殺敵方法。
火銃營的排放讓整個戰局忽然一頓,赴死軍和揚州軍旋即吶喊著上前。
「後排前進,放!」
火銃營營官何鈞力的聲音還是那麼不疾不徐沉穩有力。
和赴死軍的主力叉子兵完全不同,火銃兵不能講究什麼奮勇爭先的拚殺,而是要保持整體步調的一直和對命令的整齊反應,最大限度強調秩序和紀律的重要。
如果說叉子兵是勇猛的野獸,是依靠仇恨、家庭和個人崇拜等觀念速成的鐵軍,那麼火銃兵就是實實在在以紀律和秩序維持起來的真正強兵。
在護村隊創立之始,李四就很清楚這兩者間的區別。
一個是依靠血腥和仇恨聚集起來的兇猛野獸,一個是用紀律和秩序為核心思想的精密殺人機器。雖然後者明顯要更強一些,但是野獸式的軍隊更利於速成,也不過分的依賴後勤,所以才在開始就建設赴死軍。
至於精密殺人機器類型的軍隊,火銃兵已經有了雛形,但是這個雛形還遠遠不夠強大。
雖然已經具備最初的基本元素,還缺少一個靈魂性質的東西——信仰。
這樣的軍隊不能再信仰仇恨和殺戮,至於如何建立屬於他們而又和赴死軍整體價值觀不衝突的信仰,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只要用其殺傷力就可以了。
李四還是頭一次登上揚州城頭,根本就不看四下的血火,如入無人之地一般完全無視雙方慘烈的大戰。
身後早有一面丈六的日月血旗升起,潑剌剌迎風展開。
是忠誠伯的認旗。
忠誠伯親臨通泗門督戰。
赴死軍的締造者,也是赴死軍的靈魂人物,李四的出現讓城頭赴死軍將士的士氣立刻爆棚。
大旗一樹,城頭立刻爆發出一聲齊齊整整的歡呼,彷彿身上的力氣也多了三分,再加上火銃營的強力支援,很快就又把局面穩住。
只要忠誠伯一日還在,這天就塌不下來,韃子就別想抖威風。
「韃子,來!」
已經殺的雙眼通紅的叉子兵再奮勇力,咆哮著發出挑戰之聲。
「後排裝填,前排上前,放!」和眾人的熱血沸騰相比,火銃營還是一如既往的嚴整。在何鈞力的口令聲中,火銃兵分批次的把槍口抵近城頭,生生把韃子的攻勢打了下去。
遠處遙望城頭的多鐸也是第一次看到赴死軍最高級別的戰旗,心裡頭別提多窩火了。
零零總總的打揚州已經一個多月,要是光一個史可法,多鐸敢拍著胸脯子保證早把揚州踏平三五個來回了。
前番丟了火炮和重型器械,還讓人家打殘了個蒙古旗,這也就罷了,最多是延緩一下揚州的陷落而已,根本就改變不了大局。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的揚州即將陷落,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個赴死軍。自打赴死軍一加入戰場,這仗打的就從來沒有順心過。
安江門那邊的南線赴死軍組織漢人們大撤退,雖然少的可憐的那點水軍全丟在了新江口,可一條運河能跑多少人?只要把陸路堵死了,闊不過一百多步的運河就在清軍的威脅之下了。
多鐸本來有十分的把握堵住這個缺口,雖然損失是大了點,可只要繼續增兵,勝算還是很大的。
偏偏也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北京那邊出了內訌的苗子,好像連多爾都不得不做出讓步,限時攻打揚州的命令都下來了。多鐸這個戰將只好為政治大局讓步,把南線的兵馬再抽調回來。
這麼一來一回,又是瞎耽誤工夫。
多鐸屠城的高調唱的是不低,可天知道現在城裡還有多少漢人。到了這個地步,多鐸只想著盡快把揚州拿下就成。
除了東北角的那個蒙古旗調不動,幾乎把所有的主力都拿過來了,打了好幾天,折損無數,今天才頭一回見到人家的高級人物登場。
敢情打了這麼多天,死了這麼多人,人家的總首領就沒有出來過,自己把本部親軍都填進去了,不過是在和小魚小蝦的角色們糾纏。
不帶這麼羞辱人的吧?
怒極的多鐸揮舞著刀子亂砍亂劈,下人們都不敢近。
「十五貝勒,」在多鐸暴怒的情況下,也就圖賴能說上話兒:「我看這是好事情呢,既然李四都上來鼓舞士氣了,那就說明赴死軍也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只要咱們再加把勁兒,就能把揚州城門踹開。」
終究是百戰的大將,多鐸也很快從暴怒的情緒冷靜下來:「還怎麼加力氣?」
能上的兵力都上去了,不能上的還是調不過來。五個主力旗中,早就有個蒙古旗被取消了建制,另外一個實在不能動。倆滿洲旗傷亡都不小,還能維持高強度的戰鬥已經很不容易,也就圖賴的漢軍旗傷亡還算小點兒,可不早就壓上去了麼?
手握十來萬人馬,多鐸還是感覺到兵力不足的窘迫和無奈
「南線,把南線的兵力全都調集過來……」
「那不是要
的漢人跑路?」多鐸想不通圖賴怎麼會有這麼荒誕T
「十五貝勒吶,南線的多是新附軍,只要赴死軍不主動攻打,他們樂得坐著看熱鬧。新附軍的性子十五貝勒還能不知道?」也就是圖賴敢這麼「十五貝勒」「十五貝勒」的叫著,要是別人,早被多鐸丟出去栓在馬尾巴後面拖死了。
新附軍是什麼德行多鐸明白著呢,要是有督戰隊的刀子壓著,還能爆發不錯的戰鬥力,要是把他們單獨放在一面,肯定是指望不上。
多鐸原本也沒有指望南線的新附軍能把赴死軍如何如何,最多就是不遠不近的威脅著而已,讓赴死軍疏散揚州不能做的那麼肆無忌憚。
「有沒有南線的新附軍威脅,赴死軍不照樣在疏散人口?不如把南線的人馬調過來,赴死軍要是不把揚州撤空,十五貝勒想下揚州,恐怕還要等幾天吧……」
圖賴已經說的很直白了,多鐸比狐狸還精明三分,怎麼能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拿下揚州已經是限時完成的任務,可赴死軍這樣的硬骨頭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啃下來的,不如偷偷放水,讓揚州人口盡快撤退。
揚州的民眾撤走了,赴死軍肯定要走,那時候下揚州就有如反掌之易!
「這樣……成麼?」多鐸有些猶豫。
圖賴心中暗笑。
這個十五貝勒就是這樣,明明已經認可了這個做法,還不想背黑鍋。
「有什麼成不成的?難道十五貝勒想把以前的功勞都拱手送人?」如那次在朝鮮一樣,圖賴再次把胸脯子拍的山響:「要是有碎嘴子的捅了上去,十五貝勒就往我身上推,反正安江門一戰也是有我的……」
「好,就這麼辦。」
多鐸也是這個意思,只要圖賴敢背這個黑鍋,他就敢放這個水。
反正揚州城內的人口也跑的差不多了,防不防南線意義已經不大。弘光朝的德行多鐸早就看清楚了,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遣軍隊過江。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拿下揚州,好對北京方面有個交代,至於其他,以後再說吧。
「傳我的將領,南線回調,全力攻城。」
時已正午。
通泗門上。
史德威終於回來覆命:「稟督師和李大人,府庫中糧米銀錢及諸般軍資軍械已經全部裝船啟運。舊城人口多已疏散撤離完畢,只要再有兩個批次,就可以完全撤空!」
「好!」最先擊掌叫好的反而是東閣大學士淮揚督師史可法。
當初死守揚州的命令是他下的,其實心裡早就知道揚州早已不可守,只不過因為時局的緊迫和人力不足的緣故,無法疏散揚州城內的八十萬百姓。
多鐸叫囂屠城的時候,要說史可法不怕那是假話。
八十萬條性命吶,怎能不擔憂?
這也是史可法心頭最重的一塊巨石。
現在好了,壓在心頭的這塊石頭終於是去了。
終於可以進退自如。
「史大人,」李四可不想叫史可法什麼督師:「今晚你我兩軍將護衛揚州最後一批百姓撤離,你意如何?」
「可。」
「這揚州城……」
「我知道該怎麼辦,這就帶人去做,這裡就交給赴死軍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史可法剛要帶人離去,忽然轉身回來,對著李四深施一禮。
「此一拜非是拜你李四,乃是代我揚州百姓拜謝赴死軍保全之恩。」
「那我就代戰死的弟兄生受了。」
李四也不鬧避讓的客套,生生受了史可法一拜。
史可法回首看一眼揚州,再不停留,帶著殘餘的揚州守軍快步下了匝道。
「爾等與我血戰守城至今,其中忠義可法銘記三生。今日揚州再不可守,城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俱為我中華之物,萬不能留給韃子。」
這些守軍能堅守至今,絕對都是淮揚之中好男兒,史可法說的這些怎麼能不明白。
「我等守衛揚州,萬千同胞浴血,今日戰事將畢,要親手毀去揚州,其中感慨你我心中自知……」
「所有水源全部封死,水井投毒……」
「水門全部砸下,七里河掘開倒灌……」
「內城城門全都毀壞。」
「各處閘門放倒,其中機樞砸碎。」
「無論民房府衙,不管樓台水埠,舉火燒光……」
「還有我沒有說到的,只要能毀全部毀去,明白了沒有?」
為之辛苦經營浴血奮戰的揚州,轉眼就要親手斷送,卻沒有人留戀惋惜,胸中俱是血熱,諾了一聲就分頭前去。
偌大的揚州城,已經罕見人跡,偶有無主的雞鴨犬類出沒,表明在這不久之前還是一座生氣勃勃的城市。
史可法看看揚州府衙,終於落下淚水:「揚州雖為朝廷的揚州,朝廷可棄之我不能棄之,史筆如鐵書就千年汗青,我能棄土麼?今日再無牽掛,朝廷,大明,我史可法忠義已至了……
揚州清埠夫趙得轉身急奔,來到低矮的不顯眼的清埠司,仔細看了看早已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桌一凳,歎息一聲。
把能動的木器家什都拖拽過來,劈手扯下布幔等物,擦著了火四下點燃。片刻之間,存在了幾百年卻從來也沒有興旺過的清埠司就冒起滾滾濃煙……
尋柄利斧,狠命的把司前探到運河中的木埠劈壞,又咬牙切齒的把木墩翹起來丟進河中,一邊做著這些破壞一邊嘟囓:「老子用了這麼多年的物件兒,絕不能留給韃子使喚……」
接連破壞幾個木埠,
已經累的氣喘吁吁,或許是因為火烤的緣故,黑紅的Ti密的汗珠子。
四下的火頭已經起來,街道上到處都瀰漫著嗆人的濃煙。各處沿街的華麗屋舍樓台已從內往外的悶燒,「辟里啪啦」的響聲不絕於耳。
「真是好房子吶,我也捨不得,可今天也要捨得了。」週遭的房舍都燒的熱鬧歡騰,火苗子躥起來好幾丈高,讓趙得想不到的是自家那座小屋居然沒有燒。
「別人家的都著了,你怎麼就燒呢?是不是想讓韃子進來住?」趙得恨恨的罵著自己家的祖屋。
這他娘的房子也真邪門兒,平日裡提心吊膽的就怕著火,今天想讓它燃燒起來,卻怎麼也不燒了。
趙得似乎想起了什麼,抄起鎬頭在屋簷下狠命的挖掘,片刻間就挖出一罈子陳年老酒。
拍開泥封,豪飲幾口:「總算是吃上這藏了十年的美酒,只是今天吃不完了,哈哈哈,也不枉我藏了你十年,總算要派上大用場,哈哈哈……」
趙得瘋狂的大笑幾聲,把老酒紛紛揚揚的潑灑在祖屋之上,只一個火星,怎麼也點不著的老屋立刻騰起熊熊火焰。
火焰這種隱隱還有一股子酒氣……
「好,是金子是玉都給我碎了吧,好東西就是不能留……」在大笑聲中,趙得拖起根冒著火苗的木頭椽子四下縱火,幾條街都冒起了濃煙。
才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功夫,身後就已經濃煙大作。
騰騰而起的煙塵很快籠罩了半個揚州。
李四也不回頭,站立在日月血旗之下看著將士們浴血廝殺,就是身後閣樓的小小門板之上,釘上去的羽箭只怕有上百支之多。
經此一戰,歷此大火,揚州算是沒有了。
「揚州之戰,已到最後關頭,再給我堅持一個時辰。」
李四的命令早已傳達下去。
輾轉千里,歷經月餘的血戰終於到了最後,反而讓習慣甚至麻木了廝殺的將士們有些留戀。
「這可是最後一戰了,爭取多殺幾個韃子吧,就算是為了揚州。」
「為了陣亡的弟兄,殺這最後一場。」
看著戰士們奮起,李四如鐵人一般屹立在後,身後就是正在熊熊烈烈中燃燒的揚州。
「給我叫路丙寅。」
工夫不大,路丙寅就在濃煙中縱馬過來,騎著馬就上了匝道。
「老路,你選幾個腳程最快的,飛馬去往儀真,告訴周文遠,就說揚州大事已了。」濃煙烈火映襯之下的李四,臉上如鐵一般堅毅,不帶絲毫的情感。
「就這些?」
「嗯,你快去吧,周文遠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這就派人去。」既然李四兄弟心頭已有成算,老路也不多言多問,打馬下城去安排人手報訊。
今日之後,化為廢墟的不光是揚州。以周文遠的陰狠毒辣手段,李四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儀真是個什麼樣子。
只怕連灰也不會給韃子留下吧。
屬於我們的東西,就算我們得不到,也不能留給敵人。
赴死軍的士氣無匹,又集中了幾個營的主力,再加上火銃兵如一架精密的殺人機器一般收割生命,看到城中火起的清兵本以為有大便宜,在一次大舉衝鋒之後,丟下幾百具屍體被打的倉皇而退。
多鐸顯然已經意識到揚州內部所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再強令攻城,反而按住兵鋒,遙遙的看著。
「炮營符二。」
「在,」這幾天符二瞎子是真殺紅了眼,手下士卒傷亡慘重,炮營的小鐵炮也報廢了幾乎一半。身上的衣服都被燒燙的破開幾處,頭髮都燎去了好幾塊,與其說像人還不如說像鬼更多一些。
「把大炮全部毀壞,即刻動手,小炮能用的都轉移下去,不能用的推下城池。」
「忠誠伯……」
「執行命令。」李四看也不看符二:「你們炮營先撤,我親自給你斷後。」
「是!」符二瞎子拖著哭腔大聲應命。
「都給砸了,火門,罩星,全部砸了。」符二瞎子一邊大哭一邊親手破壞心愛的大炮。
輪到毀壞他最愛的神威銅炮的時候反而下不去這個手了:「等等,我再過過癮……」
符二瞎子親手裝填完畢,發狠一般瞄也不瞄的射出一炮,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炮頭,解開褲子就往炮筒裡撒尿。
在陣陣白煙當中,可以清晰的聽到銅炮內部斷裂之聲。
「咱們用過的東西韃子就不配再用。」發炮之後直接往裡撒尿,炮身裡頭的內膽肯定是裂開了。
一眾的炮營士卒也有樣學樣,照著符二瞎子的樣子施為,很快就把堅固的銅炮和紅衣大炮砸掉毀壞。
「讓韃子喝老子的尿去吧,咱們走。」炮營士卒拖著僅存的幾十門小炮往匝道而去。
「丙、丁兩營,撤離。」
「忠誠伯,俺給大夥兒斷後吧,俺們丁字營還能打……」丁乙也是兩眼通紅。
路澗上前:「四叔……」
「撤離。」李四大吼。
在李四的命令下,先鋒營依次下城。
遠處的清軍似乎看出了赴死軍的撤退,又一次敲響了戰鼓。
幾個前幾天增援上來的叉子營還在城頭,李四叫過來何鈞力道:「撤退斷後的事情先鋒營做不好,還得你們火銃營來辦,你給我斷後,我照應你,咱們走……」
下章將是揚州的玉碎瓦全,期待中……(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