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又打退了一次清軍的進攻,瘦小的身體仿佛已不堪TT]T脫一樣全身無力。史可法靠著石頭垛子,滿眼看到的都是殘肢斷臂和蒸騰不散的硝煙。
清軍的這次攻勢空前猛烈,數度攻上城頭,甚至危急到史可法親自揮刀叫戰,終於以百余條好男兒的聲名為代價把清軍趕了下去。
素來固若金湯的高大城池也被攻開兩個缺口,清軍一度攻打進了甕城,全賴副將史德威勇武,奮勇拼殺之後勉強把清軍轟了出去。
清軍退開之後,史德威甚至來不及報告損失,正伙著士卒民夫堵死破開的城牆。
成上守軍多已身被數創,尤其是那些弓手,因為長時間控弦,雙臂早已酸麻不能屈伸,手指勾蜷已伸展不開,正使勁的把雙手在身上磨蹭,以使得血液盡快流通……
還來不及撤下的傷兵就在各個垛口間芶延殘喘,尤其是那些重傷者,已經不再奢求有人來救治,艱難挪動幾下保持一個還算舒適的姿勢,回望城內,似乎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那個家園,然後就滿足的閉上雙眼等候死亡的降臨。
醫官早就不剩下幾個,但凡還能動彈一點,就撕開衣衫自己裹傷,至於能不能在清軍下次攻城時候活下來,已經不在意了。
戰場上的生死不過一瞬,龍精虎猛的精壯漢子眨眼之間就有可能頸血噴濺,此等情形已經見過太多,打擊對於死亡已經麻木了。
沒有人說什麼精忠為國報效朝廷,談什麼保存江北寸地尺土,這樣的大道理是史督師那樣忠臣思慮之事。大伙兒想的更多的則是身後的妻兒老小和那個溫馨的家,只要家裡的婆姨不受人欺凌,只要家裡的娃娃不做外族的奴隸,就是死在這揚州城頭,也不冤!
去他娘的狗屁朝廷,去他娘的千秋忠義,老子捨生忘死就為了身後的那個家。
戰斗進行到如今,史可法已經不再高喊什麼君臣忠義,也不必在想方設法的激勵士氣。支撐這些士卒血戰至今的不再是什麼大義名節,而是最簡單的生存。要想不做外族的奴隸,要想後代子孫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就得打下去。
四面鐵桶合圍。已經是飛鳥難渡。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再說撤退地話兒。現在就是想退已是無路可走。唯有死戰到底。
城殘、劍折、槍斷、彈盡、援絕。這就是揚州。
殘破地城池能不能再一次地抵擋住敵人地進攻還要看老天地意思。經過這一天地慘烈大戰。彈藥消耗幾乎殆盡。素來為揚州所倚仗地神威銅炮很快就要成為擺設。
堅城巨炮等這一切有利條件都消耗完了。
前幾天還頻頻南顧期盼王師地人們早就死心了。
援兵?不會再有。
就算是朝廷即刻起兵來援也來不及了。
現在的就是想多支撐一天都千難萬難,等到小朝廷想起來的時候,只怕揚州連灰也不剩了。
日暮蒼遠,赤霞如火,映火了半邊天色。
“大清豫親王書致揚州諸彥:弘光偽朝借平左亂,實棄揚州,戰端以來,伏屍者眾,實不忍睹之。望揚州諸帥察天下氣運之先,盡早獻城來儀,裂土封疆效平西之典。
揚州軍督史者,空有名流領袖之名,實以揚州百萬黎庶博一身之名,諸軍早知。
天威不測,焉可當之?若遲遲不知順逆,縱心不忍亦難全揚州。
天兵到處,十日不封。史者一家一姓之名重?揚州合城百萬重?史者好自斟酌。
明日辰時,翹盼回音,切勿自誤。”
清軍撤退之前,再一次把勸降書紛紛射上城頭。
清軍知道史可法不可能投降,所以把重點放在揚州將士身上,許下裂土封疆的諾言,並且拿出吳三桂的例子。
以利誘之的同時,又露出十日不封刀的言語來威脅。
誘惑和威脅雙管齊下,史可法隱隱有些擔憂。
若是揚州城破,城中八十萬百姓如何?多鐸是不是真的要屠城?
若清軍大舉屠城……
史可法出了一身冷汗。
夜。
許多百姓湧上城頭前線,或以酒水憑吊逝去的親人,或帶著兒女探望受傷的父兄,或泣或訴大生悲涼……
此等情形最是打擊士氣,若是平時斷然不會發生,可現如今是個人都能看出揚州不保,陷落只在旦夕之間。眾將官也就不再組織,讓這些身經血戰的士卒和他們的親人見見面吧。
或許過了今天晚上,就要天人永隔再難見親人一面。
就是史德威也默許了這種情況,只是不敢告訴史可法。若是讓史督師知道,肯定要鐵著臉攆這些老幼婦孺下去。
“督師傳將軍議事。”史可法的親兵過來通傳。
如今的揚州已是十萬緊急,督師傳喚,片刻也耽擱不得,史德威急急前往。
“大人喚我?”
偌大的房間中僅有史可法一人,身形愈發顯得瘦小,因為後首燈的緣故,把史可法的身影拉的極長,幾乎占滿小半個房間,史德威完全淹沒在史可法的身影當中。
“這是多鐸的勸降書……”史可法視史德威如子侄一般,說話也就隨和了許多,把勸降書遞給這個副將。
對於清軍的勸降書,史可法哪天不見到幾回?從來就是看也不看立刻焚燒,以明堅守揚州之志。今天為何看起了韃子的勸降書?
“清軍將海量書信射上城頭,我便曉得其中有些蹊蹺……”
清軍每天都在勸降,只不過以往的勸降書很少,每天也就五七次而已,今日卻是不論東西南北四下散布,確實有些不同。
“督師的意思是……”
“多鐸明明知道我不會降,依舊如此作為,我怕有心智不堅者……”
史可法不會投降,不代表所有不會投降。
多鐸的用意之所在,用威脅加利誘的手段引誘揚州城T定的那一批人,瓦解分化之。
史德威立刻就明白了督師的意思:“我這就待人巡查,以防有人受不住韃子的誘惑……”
這一夜,史德威片刻不曾安眠,往來巡視,密切關注城內動靜。
“揚州……哎,看來真是守不住了,不光要和城外的韃子廝殺,還要提防裡頭的出現內鬼,這種情形可怎麼守得住?”
就在史可法嚴防內部的時候,揚州城內還是出了大亂子。
就在這個夜晚,揚州二把手總兵官李棲鳳和三把手監軍副使高岐鳳二人,竟然率部出城降敵。
這二人本想捉住史可法作為投降多鐸的投名狀,無奈史德威在這個夜晚加強了戒備,二人以為史可法有所覺察,再不敢耽擱,就在當晚出城投降了。
“李,高二人帶走了多少人馬?”
“約莫四千不到。”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史可法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震驚和憤怒,反而有了幾分氣定神閒的從容不迫,以少有的慈祥目光看著史德威:“我膝下無有子嗣,你鞍前馬後追隨經年,又與吾同姓,有心收你為子,錄入宗譜之中,你意如何?”
史可法的風骨和氣節,最令史德威欽佩,忽聞此言,心中一暖當即跪倒在地,口稱尊父。
“吾兒站立一旁稍待……”說話間,史可法匆匆寫就兩封書信,交予史德威手上:“此二封書信分別送於吾妻與吾母,趁此深夜即刻出城,若能僥天大之幸出去……”
“出去?那督師……”
李高二人投敵,城中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更是不足,史德威想不到督師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讓自己出城:“揚州人手不足……”
“揚州早已不可守,城破只是遲早之事。高李二人率部投敵不過是讓揚州更快陷落而已。”其實史可法早就看透了揚州是個死局,唯一的希望就是揚州之戰能夠拖延下去,然後等待朝廷的援兵前來解圍。局面惡化之快並沒有出乎史可法的預料,只是沒有想到朝廷竟然真的不顧江北,坐視揚州滅亡而束手不救不助。
對這個朝廷已經是徹底絕望,一向忠義無雙的史可法甚至能夠理解李高二人投敵時候的心情:朝廷太讓人失望了。”
李高二人可以投敵,史可法卻不能,也不會。
受聖人教誨,秉千秋大節,尤其是那些君君臣臣的東西,就是他永遠也越不過去的一道坎兒。在史可法看來,無論如何,朝廷還是朝廷,臣子還是臣子,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為朝廷盡忠的時候到了,這個由我來做。為膝前盡孝你就代我做了吧。”到了這個時候,史可法已是真情流露:“你是能僥幸得脫,可帶著我那發妻老母與隱遁山林,或遠避海外,萬不可對外人提及是我的子嗣。更不可為清人之子民……”
這已經是史可法的臨終囑托了。
史德威五內如焚心頭大慟:“我願與督師共殉揚州。”
“我一個人一條命也就足夠報答朝廷了,用不著你再搭上性命。”史可法細細的看著史德威,臉上滿滿都是慈愛:“李、高二人投敵,揚州虛實多鐸已盡知曉。我軍如此虛弱,明日辰時,清軍必傾盡全力攻擊通泗門,那時候你就可以從東門或者南門的水門逃出。你去准備吧……”
史德威兩眼通紅的離去,史可法再不復淡定從容的神態,而是焦慮的屋中來回游走,神經質一般的喃喃念叨:“若是清兵屠城……若是清兵屠城……”
“蘇武節,李陵叛,蘇武節,李陵叛……”史可法反反復復的念叨著這句話,終於明白了其中深意。
蘇武持節留胡,十九年而不辱,那是因為蘇武單身一人,可以輕易做出守節的決定;李陵叛敵也是在為手下士卒考慮……
其中忠奸又哪裡是這麼容易做到的?
“若是清兵屠城,揚州八十萬生靈即遭滅頂。”史可法頹然無力的做在椅子上:“八十萬生靈和忠義臣節,我該當如何選擇?”
次日。
城南。
“狗韃子,給爺爺來點夠味兒的。”被冷箭傷了左肩,傷口如孩子嘴一般豁著,頃刻間就染紅了半個膀子。
這點傷痛對於巨熊一般的丁乙根本就微不足道,連看也不看當胸就捅。
按說以丁乙現在的營官身份,完全可以坐鎮指揮。但是這條赴死軍中最威猛的漢子還是親自披掛上陣,成為先鋒中的先鋒,尖兵中的尖兵,一馬當先沖在前頭。
赴死軍中的叉子營有大有小,剛好是十個營的建制,都是用天干之數命名,丁乙這個營就是第四營——丁字營。
相對於丁字營這個正規的番號,赴死軍上下更習慣稱呼第四營為野豬營。
丁字營是赴死軍中的重要突擊力量,這個營上上下下都是和丁乙差不多的壯漢,一個個人高馬大敢死敢拼,尤其是在正面沖鋒的時候,那種玩兒命的勁頭就好像大野豬的奮力一沖那樣勢不可擋。
丁乙這個營官打起仗來很少講究什麼戰術,他最擅長的就一個字——沖。
丁字營一沖起來,完全是不管不顧勇往直前,不把敵人徹底干爬下決不罷休。
這一次大戰又是忠誠伯親自坐鎮,有神仙一樣的李四在屁股後頭督促著,丁字營都有把天捅倆大窟窿的心思。怎麼著也要讓忠誠伯大人知道丁字營才是赴死軍第一號強兵。
因為甲字營和乙字營這兩個老兵營是李四直屬,而路澗的丙字營和丁乙的丁字營就成了開路的先鋒。
兩個先鋒營就象是叉子的兩個鋒銳尖頭,稍後夾著的就是符二瞎子鐵炮營,再後面就是李四親自坐鎮的主力各營。
現在的赴死軍架勢完全拉開,總
像一柄巨大的鐵叉。
每次作戰,丁乙都是沖殺在前,每次作戰,這個家伙都要或多或少的掛點彩,好似成為一種傳統一樣都已經習慣了。
對面的這個滿洲佐領也是同樣強壯,還披著嵌鐵的皮甲,頭戴高翎盔,看起來挺威風的樣子。
丁乙就喜歡這種看起來很威風的敵人。
別人打仗都是大吼吶喊,以壯聲威。丁乙卻是喜歡大聲叫罵,一路打一路罵的都是污言穢語,哪裡罵的最響亮就肯定是丁乙的所在之地。
“給爺爺裝大尾巴雞,你娘怎麼下出你來的……”後手下按前手上挑,把貫穿在叉子尖上的敵人甩了出去又砸倒一個。
也只有身高力大的丁字營戰士才喜歡使用這個動作,這已經是丁字營的招牌。
接連挑出去兩個滿洲刀兵,丁乙大踏步前進。
那滿洲佐領也不退縮,手持重刀迎著丁乙上來。
“促那——”隨著佐領一聲大叫,重刀斜斜劈砍而下。
“殺——”丁乙同時大喊,脖子裡的青筋都爆出來了,條件反射一般本能的刺出叉子。
滿洲重刀和普通刀槍又有不同,重劈砍而輕撩削,更多的是夾雜一些大斧的動作,往往都是從左上到右下的硬劈。重刀本就闊長,運行軌跡也大了許多。
丁乙瞪著鈴鐺眼,奮力前捅的姿勢不變,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劈砍過來的重刀。
“鐺”的一聲脆響,重刀看了側面伸展出來的叉子上,火星四射。
快若電閃雷轟的鐵叉“噗嗤”捅進佐領胸下腹上的位置,丁乙習慣性的後手下壓,試圖把這個敵人挑起甩出。
受致命傷害的佐領也是個悍勇之輩,竟然不顧已經穿透前胸的叉子,奮力丟出手中重刀……
呼嘯而來的重刀剛好砸在丁乙的腦袋瓜子上,登時就鮮血長流,腦門被劃出一道傷創的丁乙大叫:“夠味兒……”
佐領雙手死命攥住叉柄,抵住丁乙瘋牛一般奮力前撞。
力大威猛的丁乙被佐領臨死之前的困獸之力頂的後退兩部,兩名在身後策應的戰友立刻暴露在前,三角支撐被壓迫成直線。
十數名滿洲兵立刻哇哇大叫著揮刀而上……
“去死。”被臨死的敵人抵住後退幾步的丁乙猛然發力,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大叫一聲,終於把還沒有死透的佐領挑了起來,順著叉子的慣性大力甩出,砸在沖過來的敵人身上……
前頭的丁乙剛一和敵人接戰,後頭的鐵炮就鬧騰開了,感覺還沒有怎麼打呢,清軍就已經倒下一片。
“符二瞎子這頭騾子的鐵炮還真他娘賣力氣。”
要不是被兩個先鋒營夾在後頭的符二瞎子,無論是丁字營還是丙字營,都要面對敵人弓箭的密集攢射。
好在小鐵炮是純粹為了野戰而設,射程雖然近的叫人想罵娘,終究是比弓箭要遠的多。真要是攻堅的話,這種毫不起眼的小東西威力有限的很,要是拿出來和對方的弓箭手一較高下,威力立刻就顯現出來。
只要不是密集的箭雨,就不能對先鋒營構成太大威脅,符二這頭瞎騾子眼珠子雖小,眼神兒卻是出奇的好,總是能夠先發制人的轟擊對方的弓箭手集群,給先鋒營開辟出前進的道路。
“符二瞎子,是頭好騾子,好牲口。”
後面的炮營遠沒有先鋒營想象的那樣舒適愜意,被稱為騾子的符二瞎子已經成了一頭發情的野馬,正扯著喉嚨聲嘶力竭的叫喊:“我把他個老娘的,給我扔了,前進……”
一到了這種激烈的大戰中,炮營的作用就凸顯出來,而小鐵炮的缺陷也就顯露出來。
由於連續開火,鐵炮的散熱效能又很不理想,最多五次擊發之後,炮身就燙的不能經手。雖然已經在使用輪番開火的策略,還是來不及給鐵炮充分的時間降溫。
這種把炮群直接推上前線的做法完全就是全攻的架勢,任何不必要的防守都已經被放棄,赴死軍的核心思想就是不停的瘋狂進攻。
任何一個戰場都需要火力,炮營的火力支援已經滿負荷運轉,各營的傳令兵還是絡繹不絕的跑過來,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句話:“炮火,我們要炮火。”
“我把你們個老娘的,你們都是我親爹,我符二瞎子活該就得伺候你們這群祖宗。”素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炮營營官架了個大光膀子,大聲叫罵手下的士卒:“給老子開炮,開炮。”
又一次排炮擊之後,鐵炮已是滾燙,每到這個時候,符二瞎子就想起開封城頭神威銅炮的好處,那家伙雖然動轉不靈,也不好運用到野戰當中,可那東西散熱快呀,起碼不必眼睜睜的等著炮聲降溫。
“拉人,放血。”
在李闖百萬烏合圍攻開封的時候,當年的符二瞎子就用過這個招數,把還沒有死透的敵人拉過來砍下腦袋,用溫熱的人血給大炮降溫。
十幾個將死未死的滿洲兵被快速拖拽過來,象殺雞一樣幾刀下去,拖著還在汨汨冒血的死屍在炮身上磨蹭。
滾熱的鐵炮立刻蒸騰起陣陣白汽,血腥被熱氣一蒸,味道更加濃烈。
暫時的降溫讓鐵炮勉強可以再用,但是一次擊發之後嚴重後果立刻顯現出來,由於降溫的不均勻,驟然發射之後,好幾門鐵炮都出現裂縫,再要勉強使用肯定炸膛。
“扔了,繼續前進。”
扔掉這些不堪再用的小炮,比扔掉舒城那個俏寡婦還讓符二瞎子心疼。
崇尚攻擊,先發制人從來就是赴死軍的核心指導思想。
完全依靠火力優勢,在經歷了最初的猛烈攻擊之後,赴死軍的攻勢有所趨緩。
整個赴死軍就是一頭要沖破揚州鐵桶合圍的巨大猛獸,所依賴者完全就是勢不可擋的沖擊力和一往無
死作風。
李四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炮營的損耗驚人,必須減弱火力支援,否則再過不了多久,炮營就不復存在。
“甲字營和乙字營,填上去。”
這兩個營是李四直屬,其中骨干都是護村隊時代的老底子,都有參加過血戰滿洲披甲重騎的榮耀,絕對算是李四個人的親衛營。
“對面只有一個滿洲旗,加上新附軍也不過兩萬的兵力,”李四道“拿出你們當年的風采,我就在後面看著,現在,我讓你們去死。”
命令就這麼簡單。火力的延續還要等待一段時間,在這個空當裡,需要的就是敢死敢戰的作風,要見血。
嗜血嗜殺,如野獸一般悍不畏死,甚至把死亡當成是一種榮耀,這才是赴死軍的真正價值。
“去死。”
兩個營的漢子們吶喊著沖了上去。
以兩個先鋒營為尖刀,已經深入清軍陣中,兩旁倒卷過來的新附軍和李四的主力營撞在一起。
“殺!”沉默良久的漢子們早已按捺多時,騰騰殺氣如同有形。
吶喊之聲驚天動地,身旁的戰友氣勢無匹。
給這兩個主力營造成最大麻煩的就是敵人的弓箭。
因為赴死軍過於崇尚進攻,各種防護力量嚴重不足,在缺少火力支援的時候就暴露出這個缺陷。
密集的遠射箭雨當中,不斷有人栽倒,不斷有人受傷,好在敵人的箭陣是倉促構建,否則甲乙兩營的傷亡還要重。
無視生死的吶喊著前沖,這種野獸一般的悍勇反而震懾的新附軍心生懼意,硬挺著挨了敵人的一輪飛矢之後,鐵黃瓜才有機會拋出。
在這種大型戰斗的混亂當中,尤其是主陣地被先鋒營犁開之後,倉促倒卷過來的新附軍很難構建成規模的陣地,也很難在這短的時間能成建制的展開大戰。
要說弓箭這種前期遠程攻勢,赴死軍不是新附軍的對手。
可赴死軍的強項就是近身搏殺,在能夠接觸到敵人的區域之內,赴死軍的戰斗力和戰斗意志比新附軍強了幾個檔次。
當進入鐵黃瓜的覆蓋范圍之後,赴死軍就已經取得主動。
“先行一步的弟兄們看著,俺給你們上供了。”
失去戰友的叉子小兵瘋狂的甩出鐵黃瓜,不顧零星的冷箭大步上前,仿佛戰死的隊友正在天堂等待著貢品血食,英靈等待的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身後雄壯的鼓點已經響起,這是在催戰,忠誠伯等的也不耐煩了。
“去死。”
不是自己死在這裡,就是讓敵人死在這裡,沒有別的選擇。
戰士們胸中熱氣噴薄欲出,血都是沸的,不約而同發出憤怒的咆哮,如同猛虎一般撲了出去。
又是幾百鐵黃瓜雨點一般砸下,薄薄暮色之中,騰起的煙塵如柱。
每一個煙柱都是死亡的核心,早就踩踏的松軟的泥土被鮮血浸潤,被爆的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如一朵顏色妖冶的野花。
殘酷的戰斗讓勇者愈勇,抹一把落在臉上身上的血泥繼續捨命搏殺。已趨白熱化的戰斗到了難分難解的時候,近身肉搏早已經成為主旋律,呼喊咆哮聲和兵器劃破肌膚砍在骨骼上的沉悶聲響交雜,瀕死時候的淒厲慘叫和傷兵的呻吟此起彼伏。
殘酷而又血腥的戰斗也讓弱者更弱,新附軍中多是膽怯懦弱之徒,此等場面想也不敢去想,又如何能夠面對?都在左右環視,隨時准備奪路而逃。
無論是敵方還是己方,都把主要兵力放在左翼和中路,而右翼的戰斗則顯得要有些微不足道。
右翼的敵人多是被沖散之後無法與其主力會合的散兵游勇,人數不多。相對而言,李四布置在右翼的兩千火銃兵則顯得聲勢浩大了許多。
不過李四知道這兩千人甚至還不能算是戰士,他們不過是剛剛從隨軍夫子當中抽調出來的新兵而已。兩千多人只有大幾百桿火銃,戰斗力可想而知,所以他們的進展也最緩慢,要不是有經驗豐富來去迅捷的馬步營來回馳援,都有可能被敵人的零散部隊打的退回來。
“鎮南,帶著童子軍去支援一下火銃營,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戰斗。”李四派出自己貼身的孩兒兵。
這些童子軍,根本就不必教導太多,很多戰術和基本技巧對這些半大孩子都沒有什麼實際作用。因為在更多的時候,他們不是去戰斗,而是直接去拼命的。
“是。”
鎮南召集兩百多孩兒兵:“親爹要用咱們了,跟我來。”
那些孩子學這鎮南的樣子把短刃咬在嘴裡,雙手各持鐵黃瓜就跑了出去,仿佛是要去奔赴一場盛宴。
和赴死軍的血肉搏殺一樣,史可法也盡起城中殘兵,准備做最後一搏。
守城士卒多已背創數處,依舊手持刀槍矗立城頭,仿佛已和殘破的揚州通泗門融為一體。
昨天晚上的時候大家都已聽說,李、高二人率領四千人馬投了韃子,幾乎帶走了一半的防御力量。作為主戰場的通泗門不得不抽調出部分人手,讓兵力本就嚴重不足的揚州更是雪上加霜。
今天清晨,史督師已經正式說明了這件事情。
“城亡則亡,能與諸君共殉揚州,可法何等幸甚。縱今日神形俱滅,我等亦可留名青史,為後世子孫所知。”史可法抽出腰刀:“今日能與諸君並肩御敵,平生最快之事。”
什麼流芳千古,什麼青史有名,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是以前還對死守揚州抱有幻想的樂觀者,自從知道李、高二人投敵之後,也明白這是最後一戰。有家小的很溫情的囑咐好妻子兒女,最後看一眼至親至近的血肉至親之後,毅然踏上城頭,拿起刀槍,准備履行一個男人最後的。
無家無小的光棍們則拼命大吃一頓,抓緊享受這一輩子最後的快活時光。吃飽喝足,上城拿刀。
城中父老紛紛湧上,默不作聲的挑土搬石,就是那些古稀老者也讓兒孫把珍視為瑰寶一般的棺材板搬上來,期盼著能夠砸死一個半個的韃子。
就是那些女子也一改往日畏畏縮縮的怯懦模樣,手持棍棒刀剪,要和她們的子弟父兄死在一起。
“可法無能,拖累諸位了。”史可法眼含淚水的團團一揖:“今日之局,有死而已,有萬千父老姊妹相隨,可法九死無憾。”
一十來歲的孩童走上前來,細聲細氣的問史可法:“咱們能打勝麼?”
低頭看看這個不知誰家的孩子,史可法心頭如針刺一般,仿佛有一只大手在使勁攥緊心底最柔軟的一處,微微仰頭不讓淚水落下,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此一戰,無有勝負,只有生死。
可法一生已對的起朝廷,唯獨對不起你們。”
日頭升起還沒有兩竹竿子高,辰時已近。
時辰一到,已經知道揚州虛實的清軍必然傾盡全力攻城。
連綿如嶺嚴密似堵的清軍大營前,正快速集結起龐大的隊伍。
一支又一支小隊紛紛匯集,如萬川歸海一般納入一個個方陣。正中的方陣中樹起一面一丈九尺高的水龍認軍旗。
“多鐸要上他的本部親軍了。”城頭之上,無論將士都知道這面認軍旗的含義。
一隊堆刀牌手、長槍兵、折沖手嚴整肅穆,自然而然的透出百戰精銳的森然。牛皮鑲金(鐵)的戰鎧閃耀的是暗啞光澤,烏漆漆的頭盔下是一張張熱切的臉龐,矮鼻、寬面典型的通古斯臉型。
多鐸的本部親軍多是純真的滿洲血統,無不身經百戰,無論士氣還是信心都是十萬清軍中的至高。在八旗各部人馬中,多鐸的親軍數量最為穩定,依舊保持努爾哈赤時代的老制置,整整七千五百戰兵。
自入關算起,轉戰華北、西北、直至眼下的江淮,多鐸的這支親軍從來就決定性的力量,百戰百勝所向披靡,潼關之後,曾攆著六萬闖軍一路追殺幾百裡……
蒼涼悠遠的牛角號吹起,頂翎盔披套鎧的多鐸兜馬巡視一圈:“揚州殘破孤城,阻我軍威已十數日之久。此等頑劣之民,不以懲戒難知我大清兵威之雄……”
多鐸霍然抽出腰刀,遙指揚州大聲道:“首登城頭者為揚州之主,金銀財帛予取予奪,男女奴隸隨意挑選……”
一聲齊齊的歡呼,多鐸的本部親軍頓時沸騰。
“城破之後,刀兵十日不封,合城的人口財富俱為勇士所有……”
多鐸冷眼看著不遠處的揚州:“要讓天下人都看看抵御我大軍的下場……”
漢人的金銀田地,兩米布帛,都是滿洲勇士垂涎已久的財富,尤其是那些嬌媚貌美的漢家女子,正是絕好的女奴,看著她們在勇士胯下顫抖的時候,才能體會到最大的滿足感。
被多鐸屠城命令激的戰意蓬勃的親軍,都知道揚州已無抵抗之力,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都想著盡快攻進城去,奪走漢人的財富,追趕城中的美女……
腰刀遙指,多鐸親自督戰,大呼一聲:“攻城。”
滿洲親軍一馬當先沖在最前,身後是洶湧如潮的新附軍和各色奴兵。
“屠城,屠城!”大呼著瘆人心魄的口號,清軍傾巢而出,再次大舉攻城。
清兵果然是要屠城了,史可法心中一痛,摘下頂冠,去掉官袍:“今日之戰,不為朝廷,只為身後八十萬父老鄉親,若是城破,我等不過先行一步……”
大伙都聽說過清兵的殘忍和暴虐,若是被清軍攻破,揚州肯定是雞犬不留片瓦無存。城上兵士寥寥,卻也血氣鼎沸,身後就是萬千上來助戰的父老鄉親,縱是能死在這裡也算值了。
眼看著清兵滾滾而來,蕩起漫天煙塵,眾人平靜的等待著最後的一場戰斗……
“督師,督師……”史德威跑的頭盔都歪了,單手按住腦袋大叫著過來。
“你……你怎又回來了?”史可法看到去而復返的史德威,有些淒慘的一笑:“如此也好,你我父子同心協力,死在這裡也算是千古佳話……”
“督師,援兵……”史德威本是帶著幾個人去南門的,准備按照史可法說言從水門遁出城去,不想一到南門就看到城外殺生震天,一桿日月血旗正以不可阻擋之勢飛速靠近。圍困南門的新附軍和滿洲兵被殺的鬼哭狼嚎四下閃避。
“援兵前鋒已經殺到安江門下,正驅趕追殺清兵……”史德威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屹立如鐵的史可法身子一軟,幾乎癱倒在地,眼中淚水奪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朝廷沒有拋棄揚州,沒有拋棄,這個朝廷值得效死……”
“督師,督師……”史德威急急上前攙扶。
史可法根本就不問來援揚州的是誰,也不問這支援兵有多少,起身站在城垛子上大呼:“朝廷十萬陸師、五萬水軍來援我揚州,此刻已經殺至安江門下。盡忠報國只在今朝……”
頻頻南顧王師的人們終於等到了最大的喜訊,爆發出一聲整齊的歡呼。
揚州城頭助戰的百姓無不喜極而泣,老者為之落淚,小兒為之雀躍。
“只需再堅守片刻,援兵眨眼即至。”
一瞬間,對這個朝廷已經絕望的史可法再起報效之心,撿起衣冠揮刃高呼:“迎敵——”
士氣陡然高漲,萬眾又有了莫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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