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昌吉隆分號。
在廬、鳳兩府,甚至是整個江淮地區,沒有人不知道昌吉隆胡家。
在十戶九商的廬州,昌吉隆可謂源遠流長財雄勢大,是徽商中最具實力和代表意義的一支。
徽商,嶄露頭角於東晉末年,到南宋時候成為一股龐大的民間資本力量,尤其是在本朝初年,浙商勢力消褪以後,徽商大舉擴張,成為大明朝商業中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和通過與滿蒙貿易而飛速崛起的晉商相比,徽商集團擁有更深厚的積累和沉澱,也擁有更好的口碑。在明初洪武皇帝屢次打擊浙商勢力之後,浙商顯得更加保守,終於成就了徽商在商業上的霸主地位。
在廬州鳳陽兩地,最具實力的就是胡、介兩家。
從北宋宣和年間開始,胡家的祖先就依靠一條扁擔兩個網兜,在江淮一帶販賣紙張筆墨,歷經數百年的時光,以幾十代人汗水,終於成就今日昌吉隆在徽商當中的霸主地位。
如今的昌吉隆早已不是當年僅僅從事販運的小商小販,而是集工、商、傭、典於一身的百年老號,各分號聯號開遍江淮一帶,就是遠在廣南也有昌吉隆的買賣。
在店伙有些謙卑的引導下,李四進入了昌吉隆霍山分號的內院。
和當時所有的店舖一樣,霍山分號也是前廳後院式結構,前面是交易櫃鋪,車馬繁雜;後頭則是店伙東家的住所,也有囤積貨物的倉房,後院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商談比較大宗的生意。
當李四掏出一萬兩的典票,霍山分號的掌櫃就知道這麼一筆巨大的生意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立刻讓店伙奉上茶水點心,趕緊去請這個東家出來。
掌櫃雖然權限很大。終究算是一個職業經理人地角色。真正遇到李四這樣地超級大主顧地時候。還是要請真正地東家來做主地。
李四翹著二郎腿。「滋兒滋兒」地品著茶水。仔細打量著歷史上赫赫有名地昌吉隆分號。
這間客廳佈置地勉強還算雅致。一張長條案下朱漆地黃木長桌。坐器分在兩旁。角落裡有桿綠竹地盆栽。
條案上香火繚繞。供奉地卻不是財神。而是一條銅鑄地扁擔。扁擔下繫著倆小小地網兜。這就是徽商創始人所使用地物件兒了吧。
跟隨李四同來地是路澗和十幾個孩兒兵。鎮南和七斤等童子站立在門外。只有路澗負手立在李四身後。
「尊客久候。失禮地很。」一個約莫四十大幾歲地微胖男子挑簾子進來。身後就是剛才那位掌櫃。
「好說,好說。」
「這是敝號的少東家,」掌櫃知道李四是個大主顧,趕緊著介紹。
「胡朝宗。」
「李四,」來的時候早就打聽清楚,這個胡朝宗雖然其貌不揚,而且一身的短打扮,看起來像個鄉農,其實就是昌吉隆胡家的二號人物,除了他老爹胡康南胡老爺子,就是這位胡朝宗了。在廬州和鳳陽一帶,他才是昌吉隆的真正掌櫃先生。
在徽商圈子裡,胡朝宗也是鼎鼎有名的一個字號,尤其是在這幾年和浙商潘家的商戰中,屢屢佔據上風,按照後世的說法,絕對是個商界奇才。
「我這裡有一筆不算很小的生意,想和胡掌櫃談談。」來就是買東西的,過多的寒暄客套也沒有用。
「萬兩白銀為定,怎麼說也不是小買賣,李先生找我昌吉隆算是對了。」李四拍出來的那張典票就是出自昌吉隆的分號,而且說明算是定金。按照當時百貨定三的規矩,拿一萬兩做定金,表明這將是一筆不少於三十萬兩成交量的超級大買單。
這樣的大客戶就是找老當家胡康南親自接待也是應該,身為東家的胡朝宗自然趕緊出來。從一開始,胡朝宗就懷疑這個李四是個化名,要不是天大的人物,怎麼可能做這麼大的生意?
在亂世之中,大買家不願表明身份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情,對方的真實身份如何,胡朝宗根本就沒有關注的必要,只要把這筆大單敲定,對於自己在昌吉隆中的地位來說將更加鞏固……
昌吉隆除了在各地大肆開展工、商貿易和抽佣買賣之外,更是廣開典行,加速資金流動,用別人的錢來生錢。
這個典行更大的作用是存銀,就是票號銀莊的前身。李四拿出的那張典票就等於是銀票,而且是昌吉隆自己開出的銀票。這麼大宗的買賣胡朝宗自然是慎之又慎,仔細核對了典票之後,還派人去典行查了。確認對方真的是在本號存入萬輛白銀之後,立刻意識到這是一筆生平未見的大生意。
「這是我所需要的貨品清單、價目,胡掌櫃過目。」
李四從懷裡取出厚厚一大疊清單,遞給胡朝宗。
這是怎樣的一個清單吶!
大到車馬棚帳,小到鋼針鐵釘,鐵鍋木盆糧米油鹽等居家之物自然是在胡朝宗意料之中,畢竟現在的流民太多誰也離不開這些生活起居的物件兒。讓胡朝宗想像不到的是清單裡赫然還有生鐵、煤、硝等物,而且數量奇大。
這些東西本身不值幾個錢,一兩銀子能買一大堆,可這數量這麼大,尤其是生鐵就要二十萬斤,這本身就說明了某種問題。
鐵這東西價格很是低廉,一直是受官府限制買賣的東西。這年頭雖然誰也不大把官府放在眼裡,可這麼大數量的生鐵不是大蔥也不是白菜,還是要仔細權衡的。
李四面帶微笑的看著胡朝宗和那個掌櫃小聲的商議。
「李先生,按說我不該多嘴,不過這二十萬斤生鐵……我想知道您拿這麼多鐵做什麼?」
這麼多的生鐵流出去,只要對方有實力,就可以武裝一支規模不算很小的軍隊。
「打造農具。」
二十萬斤鐵得打造多少農具?這樣的謊話就是李四本人也不會相信,何況是胡朝宗這樣的商場老狐狸。
擺明了就是人家不想說實話而已。
「怎麼樣?貴號能不能湊齊貨品單上所列之物?」
「能,」胡朝宗很肯定昌吉隆的實力,毫不猶豫的肯定之後說道:「只是這生鐵屬官家禁物,途中恐多有周折……」
「老狐狸!」李四心中暗罵一番,依舊是面帶微笑的說道:「我只需貴號那貨物送到上土集即可,這也是在廬州地面上,昌吉隆不會連這麼點能力也沒有吧?胡掌櫃難道嫌價格過低?」
如昌吉隆這樣的大字號,在地方上肯定有盤根錯節的勢力,要說沒有和官府有這樣那樣的關係,那才真是見鬼了呢。
不要說是生鐵,哪怕就是紅衣大炮,這些徽商也能送到任何地方,前提是價格合適。李四堅信這一點。
「李先生給出的價格不低,小號甚是滿意。」胡朝宗終於放下人畜無害的笑容,胖乎乎黑黝黝的臉上現出商家特有的那種表情:「小號也有能力把尊客所需的一應貨物送到上土集,只不過要百貨加三。」
就是再把價格提高百分之三。
追逐利潤始終是商業的本質吶!
「嘿嘿,好說,加三就加三,」李四笑呵呵的看著胡朝宗:「只不過我要貴號在月內把所有貨品送達,否則每遲到一日我就百貨扣三……」
一個月之內你不能把我所要的東西送到指定地點,每天我就扣你百分之三。
「這不可能,」胡朝宗很鄭重的搖頭:「李先生所需物資龐大且繁雜,要一月運送完畢肯定不能……」
胡朝宗伸出兩個胖胖的手指:「兩月,兩月如何?」
「就一月,只能是一月。」
「那恕小號無能為力了。」胡朝宗把無奈的表情寫在臉上:「時日倉促,小號實在做不到。李先生收好典票,您這樣的定金我們不敢接。」
李四取回典票:「既然你們胡家做不到,看來我們只要去找介家了,澗兒,咱們走。」
「我們胡家做不到的事情,介家同樣做不到,尊客不如多寬限些時日……」
「你們做不到不代表所有人做不到,就算介家不行,還是浙江潘家,潘家的福瑞隆也是大字號。」
胡朝宗笑道:「潘家本是浙商,還有沈萬三的帽子壓著他們,在本地的實力遠不如我昌吉隆,我們胡、介兩家做不到的事情潘家更是無能為力。」
「嘿嘿,潘家確實不如你們胡、介兩家,不過他們浙商在本地被你們打壓的抬不起頭來,比你們更需要我這樣的買家。」李四象個攥住狐狸尾巴的獵手一樣看著這位徽商大鱷:「若是我把這貨單拿給潘家,他們就是拼了命也會按我所說的完成。只要我把同樣的買賣和潘家做這麼三回五次,潘家沒準兒就真能鹹魚翻身,胡掌櫃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商場的激烈爭鬥從來就不比真正的戰場遜色,胡、介兩家聯手這才把潘家的商業勢力一再打壓,眼看著就能把競爭對手擠出這片地盤。
潘家本是明初大賈沈萬三的後人,在經過二百多年的韜光養晦之後,近二三十年才新近侵入徽商的地盤。
雖然潘家秉承了浙商小心謹慎的傳統,可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會不會在這個時候膽壯一回。李四的買單太大,真的要和浙商勢力成功交易幾次,本地的商業版圖不是沒有重新洗牌的可能。
「尊客不必去找潘家,這筆生意我們昌吉隆做下了。」
「好,」李四大讚一聲:「這才是徽商當有的魄力,來,咱們立字為憑。」
「李先生忒也小看我們徽商了,我胡家說好的買賣,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