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和彌水清連日趕路,悄悄接近京東省,二人避開官道,專揀偏僻山林野路走,沿途採野果捕野味充飢。但是不幾日之後,他們就發現山林野路並不好走,到處都是流民構築的小村落,或者是落草為寇的山寨,反倒是原本就有的村鎮大多荒廢無人。夏維和彌水清偶爾停下來向百姓詢問,這才搞清楚狀況。他們經過的是京東、京西、江北三省交界的地區,莽族人和東王家雖然在此地偶有戰鬥,但並不激烈。東王軍基本放棄此地,而莽族人則對此地大肆掠奪,搞得百姓家破人亡,不得不躲入山林求存,條件好的還能搭個窩棚,條件差的就只能住山洞了,過的都是野人一般的生活,即便如此,莽族人還時不時衝進山林來抓人,抓男為壯丁,抓女為奴婢,而老人孩子則一律處死。
這一切,無疑是一次歷史的倒退,殺戮與被殺是當下的主題,野心勃勃的莽族人對一個古老的文明進行著肆無忌憚的破壞與掠奪,以提高本族的力量,削弱他人。這是最卑鄙無恥的行徑了。
可夏維暫時也無法管這些流民,他和彌水清謹慎地前進著,幸運的是,一路很是平靜。
這一夜,二人在一片山林中露宿,為了不暴露行蹤,天一黑就熄了篝火。好在北方天氣也開始轉暖,夜晚雖然稍冷,但也不是不能抵受。夏維先睡了一會兒,讓彌水清放哨。但剛躺下不久,彌水清就將他叫醒了。
多年來的戎馬生涯使夏維已經習慣了時刻保持警惕,雖然乍一醒來頭腦還有些昏昏沉沉,但卻能習慣性的握緊腰間的北星劍,屏息凝神,用眼神向彌水清詢問情況。
彌水清伸出手放在耳畔,示意夏維南面有動靜。他們選擇的這片山林極其偏僻,人跡罕至,地面上鋪著雜草、樹根、枯枝,踏上去難免發出聲響。夏維側耳聆聽,果然聽到有腳步聲在南面傳來,聽上去人來的不少,不然不會這麼快就被他們發現。
雖然無法判斷來人是敵是友,又或者是不相干的人,但夏維和彌水清還是很快決定離開這裡。二人身無旁物,說走就走,但剛一抬腳,便聽山林中響了一聲夜貓子般的清嘯,緊接著嘩啦嘩啦的腳步聲向他們湧來。
糟了,來者不善。
夏維和彌水清一對眼神,便立刻分頭逃走,一個向西,一個向東。
夏維向西跑出不遠,倏然間一根拖著繩索的箭矢從面前嗖的一下飛了過去,釘在一棵樹上,繩索則橫在前方。夏維躲避不及,一下撞在繩索之上,正好被勒中脖子,撲通一聲跌倒在地,連連咳嗽,半天沒喘上氣來。這個當口,追者已經衝至,看衣著、兵器,夏維一眼就認出是鬼參營的人。鬼參武士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平凡,相貌、身形都沒有特殊之處,放在人堆裡也顯不出他們。但是這些人站到一起,就很扎眼了,雖然長相不同,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鬼參武士二話不說,追到跟前,揮刀便砍。夏維抽出腰間的北星劍,慌忙中擋了一記,狼狽地打了兩個滾,躲過第一波攻擊。夏維自從當年因用力過度,實力大退之後,一直在勤加練習,雖然已經恢復到一定水準,但跟鬼參武士比起來,實在還有差距,何況現在他以一敵眾,更是毫無勝算。
夏維心中叫苦,他實在想不出鬼參武士為何能這麼快追來。按他的估計,鬼參武士遲早會發現他的計劃,但是決不應這麼快。當然現在不是想問題的時候,鬼參武士的武器正密不透風地向他招呼過來。他連站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躺在地上來回打滾,揮舞著削鐵如泥的北星劍防禦,兩三個回合下來,便已是遍體鱗傷,好在拚命護住要害,暫時沒有致命的傷,不過照這樣下去,死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就在夏維即將嗚乎哀哉的時候,彌水清的清叱聲震動山林,只見彌水清一馬當先,帶領一大隊鬼參武士衝了過來,與追殺夏維的鬼參武士打在一起。
夏維躺在地上,用力擰了一下臉,心想,我莫不是做夢了不成?怎麼鬼參武士自己打起來了?
忽然他在戰團中發現了高威的身影,只見高威揮舞著兩個水缸大的拳頭來來回回衝殺著,不過夏維一時也搞不清他是在和誰打,是打追殺他的鬼參武士呢,還是打和彌水清一起衝出來的鬼參武士呢?夏維感覺頭暈了。
鬼參武士的戰法非常樸實,沒有任何花哨,因此戰鬥很快就結束了,一半鬼參武士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站起來。夏維仔細看了看,站著的人中有彌水清和高威,便放下心來,知道高威是來救自己的,而且勝了。
「這他媽是怎麼一回事?!」
夏維大吼了一聲。
彌水清連忙上前給他包紮傷口,簡單解釋道:「我剛才剛逃出去不遠,就遇到高威了。」
高威走上來,蹲下身檢查了一下夏維的傷勢,道:「這幫廢物,這麼多人砍你都砍不死,真給鬼參營丟臉。」
夏維沒好氣地道:「你是想看我死才開心是吧?」
高威微笑道:「你死了,不止我開心,大家都開心。」
夏維想要罵,但彌水清包紮的時候,牽動傷口,實在很疼,只剩下呻吟的勁兒了,想罵也罵不了。直到包紮完,這才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彌水清也望向高威,保持著警惕,雖然剛才高威帶人救了他們,但眼下的情況還不清楚,高威是敵是友暫時還不能判斷。
高威沒有回答,反問道:「你以為用手下引開追兵,自己跑去找東王的晦氣,別人就看不出來了麼?」
夏維知道自己的計劃是被人識破了,也不多說,罵道:「別跟我說這些,我問的是,東晨迦藍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高威道:「因為他現在需要你死。」
夏維吼道:「別跟我裝神弄鬼的,乾脆利落地給我說清楚!」
高威當即解釋起來。
夏家軍在幾個月時間內統一西北馬幫,擊潰西北軍,橫掃西北省,其勢力已足夠爭奪天下。夏維已經威脅到很多人,因此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彌水清不解地問道:「我三哥並沒有威脅到東晨迦藍啊!而且我們要求合作,最吃虧的是顏瑞,顏瑞對付我們還有情可原,可東晨迦藍為何也要對付我們?」
高威道:「如果他的野心僅僅限於保住東王家的家業,或許會答應與你們聯合。但他的野心不僅僅是這樣,他要爭的是天下,所以要趁現在來對付你。」
夏維感覺越來越糊塗了,問道:「東晨老鬼今年有八十了吧?一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安分?」
高威卻不說話了,低著頭彷彿在想著什麼。
夏維催促道:「說話啊,裝啞巴幹什麼?」
高威苦笑道:「我在想,該如何跟你解釋。這幾個月你一直在忙西北省的事,而在東王家這邊出了很多大事,我都沒來得及告訴你,所以解釋起來會很吃力。」
夏維道:「那好,你先別說別的,先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鬼參營的人來殺我,你又帶著一隊鬼參營來救我?你們鬼參營分裂了嗎?」
高威點頭道:「差不多吧,實際上,整個東王家也分裂了。」他看了看夏維和彌水清震驚的樣子,然後吩咐手下散開去巡邏,才繼續解釋道:「讓我一件一件來解釋。首先,最近東王的身體很不好,雖然還能處理事務,但已經老態盡顯,說句不好聽的,大家都覺得他差不多到了大限之期了。」
夏維和彌水清驚訝地對視一眼,都在暗罵自己大意了,竟忘了東晨迦藍的年齡。那般歲數的人,可是會說死就死的。若是他一死,東王家不定會出什麼變故,那他們本來制定的聯合計劃恐怕就難以實施了。
高威續道:「去年年末,你們在西北崛起的同時,東王家這邊也生出許多變故。其中之一,是東晨炫以北王家代家長顏夕的使者的身份回來了,拜見東王,並且進行了一次密談。這件事,在東王家引起不小的爭議。一來東晨炫是被東王趕出家門的逆子,二來北王家的名聲已經臭了,東王和這樣的人密談,傳出去難免會使東王家陷入不利局面。不過東王卻不顧眾人反對,還是見了東晨炫,其中詳情,不僅天下人不知,連我們鬼參營以及所有東王的親信,都是不知道的。但是結果是明擺著的,密談之後,東王宣佈,東王家和北王家結盟。」
夏維大驚失色。原因是,一直以來他都將北王家擺在一個中立位置,雖然他們放進了外敵,割讓了土地,但始終按兵不動,夏維以為他們會繼續這樣。但現在,東晨炫代表顏夕,跑去和已經不認他的老爹密談,最後還使東王家和北王家宣佈結盟,這裡面就有太多問題了。
夏維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在清掃馬幫的時候,就送信給你,讓你告訴東晨迦藍,我想和他結盟了,你在回信中說他默許了,為何又和北王家結盟?」
高威道:「你送信過來的時候,東晨炫是剛來,正在和東王談。當時東王確實答應了和你結盟,但我想這是他打算穩住你,不多久他就宣佈與北王家結盟了。這個消息一出,東王家就開始分裂了,而我也在鬼參營失去了地位,沒法子通知你。」
夏維大致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況,便沒多說,又問道:「分裂是怎麼回事?」
高威道:「這是東王家的家醜,還沒傳出去,你不知道,顏瑞都不知道,莽族人和蠻族人大概也不知道。原因不言自明,和北王家合作,造成許多東王家臣的反感,而且大家都知道東王身體不行了,這個時候,大家立刻就鬧了起來,大致分成三派,一派要自立門戶,另一派堅決擁護東王,剩下一派靜觀其變,不過也是擁東王的。我是比較中立這一派的。」
夏維笑了笑道:「不過,你來救我,應該是打算放棄中立,自立門戶了吧?」
高威苦笑道:「若不是你自投羅,我何必反叛?當然是繼續作我的中立派咯。夏維,這一次你是失算了,你沒算過東王。告訴你,東王的人已經成功滲透進西北省,現在西北省已經亂成一鍋粥,你的夏家軍也離滅亡不遠了。」
夏維心裡一顫,但臉上還掛著笑,罵道:「好端端的又他媽嚇唬我!」
高威道:「你是十天前乘船來見東王的,在海上遇到襲擊,你逃掉了。其實那個時候,西北已經開始混亂了,只不過你在躲避追兵,因此沒收到消息。可你也不想想,東王可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做什麼事都是有周詳計劃的。他既然要殺你,肯定也不會放過西北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