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來的悄無聲息,華朝西部與北部情勢混亂,在淪陷於莽軍手中的西二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尤其是省界一帶,莽軍和北王軍接連交戰,有時是莽軍後退,有時是北王軍後退,沒人知道這仗還要打多久,哪裡還有心情過年?東部和南部的局勢稍好,戰火尚未蔓延到這裡,但上百年來這裡都沒有過戰事,百姓已經耽於安逸,此時南王和東王都在徵兵,搞得人心惶惶,很多人開始舉家南下,往沿海地區遷移,他們的想法很簡單:離戰火越遠越好。
新年伊始,東王和南王都在自己的統轄地區發佈全面戒嚴令,大小城鎮一律施行宵禁,官道重重設卡,沒有通行公文不得出城,已在路上遷移的百姓原地扣留,以阻止百姓佔據道路,影響南部運送軍需物資。此令太重,許多地方出現大規模騷亂,百姓與官兵發生衝突,頗有傷亡。
一些有心人留意到局勢變化,沒有向南逃,而是轉向西北省,西北省總督雖然也封鎖了省界,但並不阻止難民進入,而且莽軍始終未向西北省施壓,一時間貧瘠荒涼的西北省成了華朝人的救命稻草。
西北省總督龐青的態度已經漸漸明朗,但究竟打得什麼算盤還不得而知,東王和南王的特使都被他拒之省外,原本兩王安插在省內的探子也被他一一送了出來。東王和南王都認為,就算龐青沒有降於莽族人,也暫時不會與莽族人作戰了。此時他們的心裡也頗為矛盾,一方面他們希望趁勢而起,從這場戰爭中牟利,另一方面他們又不能不顧及莽軍繼續入侵的威脅。他們都把抗擊莽軍的希望寄托在北王軍身上,同時又希望顏華和尤金言的失蹤能打擊北王軍的實力。
當利益與危險絞纏在一起的時候,如何洞察事態發展的方向,並將之控制在自己手中,成為東王和南王最大的問題。東王選擇了按兵不動,將東王軍主力調到領地邊界,卻借口尚需準備,而不再繼續前進。南王安廣黎自然明白東王的意圖,很顯然東王對擊退莽軍信心十足,就算北王軍不行,還有南王軍跟進,莽軍還是必敗,到時候東王再揮兵西進,便可擺脫東王家長期困於京東省、受制於南王家的局面。雖然明知這些,安廣黎卻也不得不將南王軍調向西二省,將空虛的後背留給東王。
在西二省與河南省交界處,喬年炅率領的十萬南王軍枕旦待戈,密切關注著莽軍動向。這一日喬年炅接到了安廣黎的軍令,上書:「顏瑞部十二萬兵力已達西二省北部,與北王軍顏夕部會合。汝需給莽軍與顏瑞、顏夕部正面對決製造機會。」
喬年炅將軍令交給幕僚觀看,幕僚看後不解地說:「大人,王爺這句製造機會,究竟是何意思?」
「你覺得呢?」
「屬下愚鈍,不敢妄言。」
喬年炅不做解釋,道:「傳令,我部後撤十五里。」
幕僚急道:「大人,這恐怕不妥!我部後撤,一來會給莽軍西進的機會,二來瑞公子與夕小姐的北王軍已經在西二省北部會合,不日便會合兩部兵力與莽軍交戰,此時我部應與之配合,向莽軍施壓才是!」
喬年炅道:「你沒看王爺的軍令上明明寫著,要給莽軍與顏瑞、顏夕部製造正面對決的機會麼?」
幕僚道:「大人,王爺身在皇都,對前線戰局並不清楚,屬下斗膽說一句。王爺這般調動頗有不妥。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還望大人三思。」
喬年炅沉下臉來,道:「快去傳令!」
幕僚一急,撲通跪了下去,言辭懇切地說:「大人,屬下知王爺有另一番想法,但現在莽軍勢大,若不盡早將其逐出關外,恐怕禍患無窮啊!大人,現在應是我華朝人齊心合力抵抗外侮的時候,萬不能分心內鬥啊!」
「原來你是明白的。」喬年炅冷哼一聲。
幕僚道:「屬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屬下只是大人身邊的軍機幕僚,對政事一竅不通,屬下只知當下應以抵抗外敵為重,不是內部勾心鬥角的時候!」
喬年炅緩和下來,道:「起來吧。也難得我身邊有你這個敢說話的人,只可惜你性子太直,明知自己管不了的事情,卻還要管上一管,這個毛病一定要改啊。外敵要抗,內鬥也不能放鬆啊。眼前這種局勢,北王失蹤造成北王軍內部不穩,西北省總督那邊明顯偏向莽族人,東王心懷叵測,王爺不得不防啊。再說,你覺得顏瑞、顏夕部合力攻打莽軍,還不能勝麼?」
幕僚道:「即便勝了,也是慘勝。」
喬年炅道:「對嘛,王爺要的就是慘勝。」
幕僚驚訝道:「屬下不解,請大人講明。」
「很簡單,因為大人不信任顏瑞。」
***
西二省北,燼火河畔。
顏夕率領的七萬北王軍分佈在南岸幾十個的範圍內,由於河面上凍,數月以來不是大雪就是大霧,關西的援軍和補給渡河緩慢,給顏夕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首先便是御寒問題,莽軍的封鎖太嚴,顏夕數次試圖率部南進,攻下城池作為據點,但都未果,再加上大星關內亂叢生,顏夕部被擋在了燼火河南岸,進不得退不得,只能露營,風雪加上河邊潮氣,大量士兵出現凍傷,戰鬥力嚴重削弱。
顏瑞率領的八萬南王軍送算到來,來多少人顏夕並不在乎,令她欣喜的是顏瑞帶來了棉衣毛毯棉皮帳篷等御寒之物,而且南王軍的船隻堅固,可以幫助關西那邊送來補給。顏瑞和顏夕兄妹倆也有三年沒見了,雖說顏瑞是北王家的叛徒,但畢竟是一奶同胞,顏夕原本也很喜愛這個二哥,見面之後難掩激動,眼眶微紅地喚了一聲「二哥」,但瞧見顏瑞帶來的南王軍將領跟在後面,便恢復了常態,將眾人引進軍帳,商議雙方合作抗擊莽軍的事宜。
兄妹倆談事情,雖然還是要顧及己方利益,但也多了一些默契,省了許多麻煩,先是要決定雙方的指揮以及彼此間的合作權限。此事事關重大,兩部軍隊雖然分屬兩家,但既然合作,與莽軍作戰之時該以誰為主導,必須事先說清楚。顏瑞令人意外的對此節全不在乎,將主導權交給了顏夕。之後雙方很快就擬訂了一個簡單的作戰計劃。雙方都認為莽軍兵力不足,現在應是將重兵押在了省界,只要突破一點,進入其後方,便可將其部署打亂,一一擊破。南王軍新來之師,士氣高漲,這個突破的任務自然交給了南王軍。而北王軍則負責在突破之後鞏固勝果。
雙方又對選擇何處為突破點進行了一番討論,直到深夜才將大致方案準備妥當,此時眾人都已累了,顏瑞便道:「還有一些細節明日再議,大家先去休息吧。」
眾人依次退了出去,顏瑞忽然叫住了現在顏夕手下任幕僚的彌水清。
「彌姑娘留步。」
「瑞公子有事嗎?」
顏瑞沒說話,等大家都走乾淨了,帳內只剩下他和顏夕、彌水清三人的時候,才說:「我來之前,在皇都見過夏維一面。」
顏夕和彌水清同時問道:「他怎麼樣了?」
「還好還好。」顏瑞苦笑了一下,「他本打算來西二省的,不過被我支去關東了。」
「去關東幹什麼?」
「當然是去查爹和尤大人失蹤的事。」顏瑞頓了一頓,望向彌水清,「彌姑娘,我要和夕單獨說一些事,你先下去休息吧。」
彌水清行禮之後退了下去。
風灌進帳篷,燭火劇烈晃動,等帳簾合好之後才平穩下來。顏瑞歎了一聲說:「夕,我覺得爹和尤大人都已遭奸人毒手了。」
顏夕身子一震,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說:「其實我也想到了……」
顏瑞點頭說:「我覺得這事和顏英吉脫不開關係。」
「你是說大哥害了爹?」
「是,我覺得他已經和蠻族勾結了。我讓夏維去關東,就是查這件事。不過夏維去了很久了,卻音信全無,恐怕是遇到麻煩了。」顏瑞將自己對形勢的估計以及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了出來。
帳外,河上的霧氣飄了過來,營地裡一片混沌。彌水清和幾名北王軍的將領沿著營地外圍巡視了一周,督促衛兵打起精神,防範敵人偷營。巡視完畢,彌水清本想回去休息了,但忽然看到東晨炫孤零零地坐在不遠處,略一猶豫,便走了過去。
「炫公子,這麼晚了還不睡?」
東晨炫抬起頭,微笑道:「是彌姑娘啊,呵呵,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炫公子怎麼沒去參加剛才的會議?」
東晨炫拿起手裡的酒壺喝了一口,道:「我又沒軍職,不該去的。」
彌水清追問:「可炫公子歷來是會參加北王軍大小決策的。」
東晨炫苦笑說:「我坦白吧,我是不想看見顏瑞。」
彌水清大感好奇,便坐到東晨炫身旁,問道:「為何?」
「嘿嘿,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東晨炫又喝了一大口酒,看起來已經有些醉意,搖了搖酒壺,低聲說,「媽的,空了。」
彌水清笑了笑說:「炫公子不是偷偷藏了好幾罈酒麼,空了就去取啊。」
東晨炫瞪大眼睛說:「你知道我藏了酒?」
彌水清點點頭。
「啊,你沒跟顏夕說吧?」
「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千萬別告訴她。」
「炫公子,就算有禁酒令,夕小姐也不會治罪於你的。」
「她是不會治罪於我,但肯定要衝我發脾氣,唉呀,那也要煩死我了。真是奇怪,你說顏夕也是女孩子,為什麼就不像彌姑娘這樣乖巧呢?」
彌水清臉上升起紅暈,低下頭說:「炫公子說笑了。」
話音剛落,身後便有人低聲說:「別動。」同時便有刀頂在了二人身後。
東晨炫大驚,心想什麼人能繞過衛兵溜進營來?他暗罵自己大意,若不是喝多了酒,怎能有人到了身後還沒察覺呢?他正要想法子反抗,卻聽彌水清驚喜地叫了一聲:「三哥!」東晨炫恍然大悟,回頭罵道:「好你個夏維,敢嚇唬老子!」
只見夏維穿著一身獸皮袍子,頭頂翻皮帽子,像個獵戶似的,手裡拿著兩根冰凌,就是剛才頂在他們後背上的刀。彌水清難掩激動之情,說道:「三哥,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一陣哽咽,竟說不下去了。
夏維咬了一口冰凌,咯吱咯吱嚼起來,笑瞇瞇地說:「小妹,你以為什麼?以為我死翹了?開玩笑,你三哥是什麼人啊,那可是一個人把蠻族、藩夷族、西洲人玩得團團轉的聰明絕頂的不世出的全天下就一個的奇才啊!」夏維一邊嚼冰凌,一邊大言不慚了一陣,忽然臉一沉,對東晨炫說:「你小子這兩年還不老實啊,敢勾搭我妹子!活夠了是吧?」
東晨炫笑罵:「滾你的蛋!」
「喲呵,長能耐了,敢跟老子頂嘴!」夏維把冰凌丟下,擼起袖子,「怎麼著,咱倆比劃比劃。」
「怕你不成!」東晨炫笑著跳了起來。
彌水清連忙勸說:「三哥,你們別逗了,先去見夕小姐吧。這兩年,她也很掛念你呢。」
夏維一拍腦門,說:「對了,差點把正事忘了。走,快帶我去見她。」
三人一起跑進主帳,顏夕獨自坐在帳內,正對著擺在桌上的沙盤發呆,剛才留下的顏瑞卻不在帳內,料想是回去休息了。三人進來之後,顏夕卻沒抬頭,繼續盯著沙盤,說:「水清嗎?快過來,我們在這邊的防禦是不是向後收一點為好……」
「不好。」夏維打斷了顏夕的話。
顏夕猛地抬頭,驚訝地望著夏維。剛才夏維進來的時候,風也灌進來吹熄了幾盞燭火,半邊帳篷落入黑暗,夏維和顏夕彼此望著的時候,都只能瞧見對方半邊臉被火光映紅,另半邊臉卻在陰影之中。東晨炫扯了扯彌水清的衣袖,二人悄悄退了出去。夏維微笑著坐到顏夕對面,說:「別直勾勾的看人家嘛,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噁心!」顏夕罵了一聲,低下頭偷偷抹了抹眼角,「都三年了,還是一點沒變。」
夏維輕咳了一聲,說:「對了,顏瑞呢?我看南王軍已經到了,他在哪兒?」
顏夕抬起頭說:「他剛走。」
「走了?」
「是。你早來半步也能遇到他。」
「去哪兒了?」
「去關東了。他說現在北王家的內亂至關重要,一定要想辦法控制住。這邊由我來應付,南王軍也由我全權調配,他則去關東穩住北王家內部。」
夏維皺起眉頭,喃喃自語說:「不對啊,本來說好的,他應該是帶你一起回去控制北王家的,怎麼現在變卦了?」
「他說他擔心大哥不僅勾結了蠻族,還和南王勾結了。」
夏維猛地搖頭說:「不對,顏瑞肯定不是去關東了!快,派人去追,綁也要把他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