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其實就是江湖的烙印,有了它,你一輩子就是江湖中人了,永遠也不要想逃避。」——馬德里沒說出的話。
就在x市的南城癩痢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候,又一條猛虎終於從沉睡中驚醒了。
這條猛虎就是尹俊傑。
關於尹俊傑怎麼走出自己的心理陰影,這事說起來還有點曲折。
x市的冬天很冷,就在大家都圍坐在火爐旁聊天打屁,小女孩都相邀著二天去打雪仗的時候,黃龍的屍體被現了。
黃龍就是三角龍手底下的八大金剛之一,那個被張二牛一拳干在鼻子上的倒霉蛋。張二牛是個瑕疵必報的人,龍組的人並不是個個好脾氣,即使是一掃地的清潔工。
x市附近有個大湖叫藍湖,茫然看不到邊的那種,也是x市的水庫。現黃龍屍體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漁民,漁民和自己的兒子老婆駕駛著一條掛槳機船,每天日起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古井無瀾,與世無爭。
這天漁民在湖上徘徊了好久,一網一網撒下去,可收成卻一直不怎麼盡如人意,除了幾條小鯧扁魚和幾隻青蟹之外,收穫寥寥。無可奈何之下,漁民只得掉轉船頭,駛到了湖邊準備收工,十七八的兒子不信邪,勸他再下最後一網,漁民拗不過自己的獨生子,也就答應了。漁民當時還和自己的兒子開玩笑,說說不定能網住一箱金銀珠寶什麼的。x市是個很有歷史的城市,相傳這座湖底有當年闖王沉下的財報,曾經有漁民下去一網打上了個金元寶。只是後來大傢伙蜂擁而至,也沒現什麼金皮金mao的,想起那個好運的傢伙,漁民就很是眼紅。
一網下去了,一提溜,網裡面沉甸甸地一團,漁民自己使了半天的力氣,還是覺得太沉了拎不動,兒子也捲起了袖子和自己老子並肩作戰,虎頭虎腦的後生很足,用力一拖,漁民但覺手上開始悠悠地有了股上浮的快感,漁民很開心,他以為捕到了花花不魚了。花布魚是一種很大很貴重的魚,價錢很高,湖裡原來盛產,後來濫捕成風,近幾年已經幾乎絕跡了。
在漁民和兒子的吆喝聲裡,碩大的汗珠摔在甲板上,落成了幸福的八瓣。漁民的老婆也提著獵叉來準備搭把手,她準備在花不魚浮水的一瞬間,用叉子叉死花不魚,那玩意很值錢,漁民老婆不想到手的鈔票再做什麼徒勞的掙扎。
一個巨大的物事拖上了海面,白皙體形象個紡錘,從下往上,科難以看出名堂,反正不是花不魚。
「啥玩意兒?」漁民的兒子探了探腦袋,不覺有點洩氣。
「孩子他媽,那是啥?」漁民趕緊把網繩在手上又纏上了兩道,網繩把他黎黑的手勒出兩道深深的鼓rou。
「他爸,看不出來,倒有點像浮屍!」女人把身子探出了船沿,仔細辯認了一下說道。
「浮屍?」漁民的眉眼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快拖上來!」
「來勒!」兒子得意地答應了一聲。
漁民其實並不害怕浮屍,浮屍中有很多人是因為失足落水,或是自殺的,漁民們其實很喜歡碰上這樣的屍體,是什麼原因呢?我來細細給大家講上一講。x市藍湖是有活水進來的,有種魚叫做鰻魚,鰻魚是江海洄游魚種,一度曾經很流行很流行於中國人的餐桌之上。因為鰻魚的繁殖迅,而且生長週期短,所以很容易賺錢,捕獲鰻魚苗也就成了很多漁民的重中之重的規劃。而鰻魚這東西很奇怪,它是以腐食為生的,所以產卵時也喜歡將卵子產在腐爛的人畜屍體上,這樣的話,小鰻魚在生長的初期就可以有充足的食物,又可以逃避天敵的攻擊。江海之上的漁民們根據這個特點,對於江面海面上漂浮著的人畜的屍體,總要用鉤子來鉤一下看看,看看有沒有「軟黃金」的蹤跡。(軟黃金就是鰻魚苗的別名。)
看到有具浮屍,這家漁民怎麼能不開心?
拖上船的浮屍讓這家漁民的欣喜化作了烏有。以往的浮屍這家人又不是沒見過,不過從沒看過這麼淒慘的,整具屍體已經膨脹得幾乎不床人形,而像是鼓脹著的汽球,只有從他凸出眼眶的眼珠還可以勉強看出他是一個人,身上的rou白花花的溢著難聞的水汁,身體還「噗嗤噗嗤」地往外冒著汽體,脖子上還纏著一道鉛絲,鉛絲將龐大的身軀和腦袋勒成了一個難看的幾何圖形,就像是個種成了畸形的葫蘆,鉛絲的那一截有個晶亮的斷茬,斜著指向了天空,顯然是個被人殺害之後沉到了水底的。
「媽呀!」漁民一家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腦海裡登時變成了一片空白。
無巧不成書,這時候有另外一條相熟的漁船也打這兒過,正好看到這一幕。要不是有人看到的話,漁民一家百分之一百會將屍體再扔進那茫茫而未知的藍湖,孝敬龍王老爺。
得到消息的警察迅果斷地進行了立案偵察。屍體已經鼓脹得不成模樣了,把來驗屍的法醫自己先nong得吐了個昏天黑地葷素不分。屍體上胳臂上的龍盤劍紋身給警察帶了一線轉機,起碼基本上可以肯定這個人十有**是個幫會分子了,x市的幫會裡,紋身規矩還是可以有據可查的,於是在市局局長的授意之下,x市最老資格的流氓馬德里被請進了刑大,好好的給警察同志們上了一堂紋身普及宣傳課。
「紋身很有講究,我細說起來一天也講不完。簡單的給各位警官同志介紹一下其中的種類吧。紋骷髏的是殺過人的殺手,紋玫瑰花的是強j犯,紋龍的一般是大哥級別的人物,紋虎豹一類猛獸的一般是青棍紅棍級別的打手,以示驍勇善戰,紋羽扇綸巾之類的一般是白紙扇之灰的智囊,當然了,誇張點還有紋人物肖像的,其中紋猛將圖像的比較多,比方說程咬金,比方說焦贊,都是取其威猛豪放。比較特殊的是紋關公,紋關公的則是一定要夠得上地主霸主的人物,要不死得會很難看的!比方說我們x市以前東城幫的大哥小混蛋,他就紋的是關公。」x市把「以前的」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這個關公我倒是看過,就在小混蛋的胳膊上,上面還有詩,我不會背。」座位上有個fei頭大腦的警察點了點頭,聽得津津有味。
「呵呵那句詩是『鐵肩擔道義,妙手寫net秋』是吧?小混蛋紋這個東西是表示他的『忠』,所謂盜亦有道,江湖上一個忠字值的千金。你們可能不知道他的另外一條胳膊上還刺著史可法的執劍圖,知道史可法是誰不?」馬德里微笑著問道,一隻手還拈了拈自己梳得很整齊的鬍鬚。
台下全是茫然的搖頭。
文盲!馬德里暗自小聲嘀咕了句,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當然的清兵南下之時,史可法史閣部困守揚州,拒不請降,城破被殺,清兵屠城十日,史稱揚州十日。史可法是一個有氣節有骨氣的文人,錚錚鐵骨,可昭日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城破被害前,仗劍浩冠曾經大呼此語:『我就是史督師!』他還曾經寫過《復多爾袞書》,史可法還在書中毫不含糊地表達了他鞠躬致命、全力抗清的決心。所謂『介冑之士,飲泣枕戈,忠義民兵,願為國死』,『竭股肱之力,繼之以忠貞』,效死之心,慷慨激昂!後人有詩云: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這史閣部的確是千古一的義士!」馬德里說得很激動,鬍鬚一顫一顫。
「多爾袞是誰,沒聽說過有人姓『多』啊?」台下又有人問道。
「多爾袞是清朝的王爺,統兵南下的主將。」馬德里苦笑著解釋道。
「那這和紋身有什麼關係?」又有人問道。
「這就對了啊!」馬德里說道:「怎麼沒有關係!關係大了去了!小混蛋紋史可法的意思就是表明一個義字了,關公是忠,史公是義,一個文一個武,這意思還不明白嗎?」
「忠義兩滿,文武雙全的意思啊!」旁邊挺著個肚子悄悄出現的刑警大隊長聽得也是有滋有味。
「明白了吧?」馬德里笑道:「這紋身哪有這麼簡單的,都有含義在裡面的。」
「那還有沒有別的種類了?」大隊長問道。
「有!這東西一兩句話怎麼講得清楚!還有紋神佛的,紋神佛的一般是心存善念的好人,你們不要笑!道上也有好人,別的不說,那個沖天炮就是最好的例子,這人有你們難以想像的善良!」馬德里有意無意地掀了掀衣角,肚皮上一個憨態可掬的彌勒佛忽閃了一上。「當然了,這也有講究,有『男紋觀音女紋佛』之說,我也紋了一個彌勒佛,有點例外,是為了借點笑口常開之意。我們隔壁的L市,有個很有名氣的坐館大姐,背後紋了個孫悟空,知道孫悟空是誰不?」
「這個我們知道,是西遊記裡面的唄!」台下這下大家全笑了起來,大家全覺得這個問題很弱智。
「知道他的名號嗎?」馬德里不緊不慢地問道。
全部又是一片茫然地搖頭。
「鬥戰勝佛!」馬德里說道。
「是L市『海東青』的大姐吧?nainai個腿!我去L市辦案時聽說過,海冬青的這幫人,出了名的驍勇手黑,以暴力亡命聞名L市!難怪紋什麼『鬥戰勝佛』!」台下有一個一直不出聲的警察說道,他眉目清秀,眉心間有一顆漂亮的紅色小痣,更是得英武不凡。馬德里不由得情不自禁多看了他幾眼。
「這就講到紋身的內部含義了。」馬德里繼續說道:「不過紋身的講究太多了,拿全中國沒二家,我們x市原來的架勢堂來說道說道吧。架勢堂的紋身全部都在胯下,這就是另類的另類了,知道他們老闆劉天王紋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所有的警察全部異口同聲問道,大家的目光都閃動著海綿的光澤。
「架勢堂的白相人名號響遍八荒四野,每個白相人的紋身也都是誇張至極,個個是神來妙筆。惟獨劉天王的紋身最簡單,他下面什麼紋身也沒有——他的紋身在舌頭根上,正常你是看不見的,是一條赤煉蛇,他的舌頭很長的,你們有本事把他舌頭拖出來就能看到了,就在舌頭根上。」馬德里很yin褻地笑了笑。
「哈哈……」警察同志們也笑了,只有那個眉心中間有痣的年輕警察沒笑。
「帶劉天王入門的老頭子你們是沒見過,這老弟兄已經死了好久了,你們是沒見過他的紋身,歐比斯拉奇!就是jī巴上紋了四個字,這四個字言簡意駭,概括了一切了。」馬德里越說函收不住了。
「是什麼字?哪四個字?戰無不勝,金槍不倒?」大隊長好奇地問道。
「是定海神針!」馬德里一字一頓地說道。
「靠!」大隊長眼睛睜到了極處。
「紋身的知識就講到這裡吧,現在的江湖上,除了坐館大哥級別的人物,紋身已經沒那麼講究了,現在的江湖已經不是以前有規矩的江湖了。我今天講的你們聽聽就算。」馬德里笑了笑說道。
「馬爺!你別急啊。這個紋著龍盤劍究竟是誰啊?x市好多人都紋這個圖案,這些流氓整天流來躥去,居無定所,我們急死了,你給提個醒啊!」隊長面有難色。
「我哪知道啊!」馬德里雙手一攤,「x市現在這麼多的流氓,我哪會個個認識啊!像這樣被人『種荷花』的,一年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嘿嘿……多嘴了……我先走了,你們慢慢摸排吧,反正有了紋身,貼點佈告,總會有結果的。」
大隊長聞言,也只得讓馬德里先走了,馬德里是衝著局長的面子來的,說句老實話,刑大還真拿他沒轍。
聽馬德里的話,將浮屍上的具體特徵印刷了佈告貼了幾天,線索還真來了。
報案的是c縣的一個老頭子,他兒子原先是c縣一家娛樂公司的看場,也是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混混,和家裡人多年前就斷絕了來往,家裡人也對這個不肖子深惡痛絕,但是看到了佈告上說的屍體胳膊上有個龍盤劍的紋身,這一家人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血濃於水的噴薄而出,掩蓋了以前的厭惡。老頭子頻頻向兒子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打聽起自己兒子的下落來,每個被問到的癟三們都三緘其口,支支吾吾。
老頭子心知不妙,趕緊到刑大來探詢究竟,他兒子從小腋窩裡就有個胎痣,老頭子將這個消息反饋給了警方。
屍體的全身都被魚蝦嚇得破皮爛rou的,好在腋窩裡面還算完好驗屍的法醫終於舒了口長氣。看著腋窩裡的那塊醬油般的胎痣,法醫真想親他一口,總算確定了這個傢伙究竟是誰了,以後再不用面對這麼噁心的屍體了。
得知了消息的老頭子哭得昏天搶地,暈倒了好幾次。
警察開始排查線索,可惜線索還是不明朗,這個黃龍,生前劣跡斑斑,得罪過的人還真是為數不少,加上又才來到x市加入東城幫,東城幫的事已經把警方折磨得夠戧了,刑大裡實在沒人再提起興趣再追查下去,那個眉心中間有顆漂亮的紅痣的叫龍五的副隊長倒是很想查下去,還找過黃龍的老子好幾次單獨談話,詢問情況。
其實類似黃龍這樣的混混死一個是一個,警方也不會那麼的盡心盡力追查,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生前就是個敗類,又有誰去給你伸張正義去?但是老頭子認死理,成天得不到回音就成天往刑警大隊跑,開始龍五還好,後來龍五出差去了,nong得刑警大隊傳達室老頭一肚子意見,看到他來也開始鼻子不是鼻子,眉mao不是眉mao了,老頭子聽了幾句冷嘲熱諷,又什麼結果也看不到,想著大概怎麼都有點憋屈,一氣之下想不開,半夜三更跑到刑大的門口喝了農yao,旁邊橫著個布條,布條上寫著「血債血償」,楞是把x市警方搞得後來焦頭爛尾地收場。
老頭子這一死不打緊,公安上是漸漸把這件案子先當無頭案子掛著暫時不查了,沒想到卻又七拐八彎牽出了一個大人物替黃龍出頭了。
尹俊傑的血被這個大人物重新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