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 第七卷 第九章 歲入
    駱秉章拿著書信,在巡撫簽押房裡來回走個不停,心裡煩得慌,這個曾剔頭又來信催要餉銀了!好像他這個湖南巡撫倒成了大清朝戶部,專管向湘軍發放錢糧了,自從長毛舉事,曾國藩編練湘軍以來,湖南省的藩庫幾乎已經被搬運一空,前後總計近百萬兩之多哪!

    湖南可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啊,雖然最近幾年因為商貿的繁榮,釐金歲入大增,可也架不住湘軍如此無限制地索要啊。

    駱秉章正煩著呢,師爺小心翼翼地上前報告:「大人,前廳有人求見。」

    「不見!」駱秉章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見。」

    師爺眉頭一皺,小聲道:「大人,是秦提督秦大人。」

    「秦大人?」駱秉章驟然頓住腳步,半晌才沉聲道,「讓他在前廳稍等片刻,本撫台馬上就來。」

    來到前廳,駱秉章臉上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微笑道:「啊呀,原來是秦大人哪,下官不知大人光臨,有失遠迎呀。」

    秦漢大手一揮,粗聲粗氣地說道:「駱大人,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客套了,本督長話短說,最近幕阜山一帶的長毛是愈鬧愈不像話了,平江都已經被他攻佔了,外面有幾個苦主正等著見您哪。」

    「都有誰?」駱秉章眉頭一跳,暗感心驚。

    「還有誰,就是幾個被長毛強佔了田地的鄉紳,其中有個叫張富貴的,聽說有個遠房大哥在京城任戶部侍郎,這老小子放出話來,如果我們湖南地方不管,他們可就要上書到北京城裡,請皇上派欽差大臣前來長沙督促剿匪了。」

    駱秉章仔細地思考著言辭,小心地說道:「秦大人,這些都是軍事,下官乃是文官,對此是一竅不通,再說長沙衛戍第一師已經成立,雖然欠缺訓練,但畢竟有湘楚軍校的學員壓陣嘛,打打長毛應是綽綽有餘了吧?」

    秦漢兩手一拍,大聲道:「打長毛自然不在話下,也是本督份內之事,可總不能讓弟兄們空著兩手去打吧?沒有武器,就是再不怕死,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啊。」

    駱秉章心中叫苦,暗忖來了,說來說去,還是來討銀子的!

    「秦大人,湖南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歲入就那麼點,又要上繳朝遷國庫,又要給曾大人的湘軍支餉銀,還有各司衙門的日常支出,眼下藩庫中已經一文不剩,下官都已經向匯豐錢莊借了十萬兩的銀子了。」

    秦漢道:「本督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講這事。」

    「哦,秦大人有什麼高見?」

    「是這樣,曾大人的湘軍遠在江西,既便保境安民,那也是保的江西,和湖南又有何相干?所以,從今天開始,對湘軍的所有餉銀支給一律斷絕!還有,各司衙門的日常支出,一律減半,像岳麓書院這種情況,從今往後,不再供應半錢銀子,書院裡的書生秀才,讓他們自食其力,再不能靠朝廷養著了!眼下正是因難當頭,每個人都應該替國家出力,豈能吃白食?」

    「秦大人,這只怕不妥吧?」駱秉章失聲道,「中斷湘軍餉銀倒也罷了,湖南藩庫也實在無以為繼了,可岳麓書院乃是國學,豈能說斷就斷?此事要是鬧到皇上那兒,只怕你我都得擔負侮辱斯文稿、褻瀆聖賢之罪責哪。」

    「狗屁!」秦漢不耐煩,厲聲道,「狗屁斯文,狗尼聖賢!就是這些勞什子斯文、聖賢什麼的害國害民,將我大好河山弄得民不聊生、烏煙瘴氣!就這麼辦了,誰有意見,讓他們到提督衙門來找本督,皇上怪罪下來,也由本督一力承擔,與駱大人毫無相干。」

    駱秉章心中又驚又怒,卻又拿秦漢這個莽夫毫無辦法!

    這廝是個出了名的粗人,滿嘴髒話、粗鄙不堪,真難想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當上堂堂提督呢?簡直就是大清的羞恥啊!但這話駱秉章只敢在心裡想想,嘴上卻絕不敢說將出來,一旦惹怒了這莽夫,說不定他一性起,直接將他抓去殺了也未可知。

    「既然秦大人這般說了,下官自然照辦便是。」駱秉章心中叼念著安全第一,滿口答應了秦漢的要求,心裡只想著早日調離湖南這個是非之地,再不要和秦漢這野人同地為官了!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他是真過怕了。

    ****

    最近,荷葉塘發生了一件大事,村民們奔走相告,簡直比當年曾國藩回家時還要熱鬧。

    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已經七十六歲了,年前的一場大病剛剛有些好轉,正躺在院子裡曬太陽呢,聽到外面吵得不行,便問附近的家人道:「外面發生什麼事情了?這麼吵吵鬧鬧喊殺喊殺的?是不是老四把勇丁帶到家裡練來了?」

    「回老太爺,不是四老爺。」一名丫環回答道,「昨天從省裡開來了一百多官軍,在村口駐紮了下來,現在正在操練呢。」

    「官軍?」曾麟書皺著眉頭道,「官軍不在長沙守衛,跑這鄉下來做什麼來了?」

    「不知道。」丫環搖頭道,「現在不但荷葉塘的鄉親們,就是四鄉八里的鄉親們都跑來看熱鬧呢。聽別人講,這些官軍跟以前的官軍不一樣,跟四老爺練的勇也不一樣!他們是長沙剛剛建的第一師,俺哥還在裡面當兵呢。」

    「是嗎,怎麼個不一樣法?」曾麟書問道,「說來聽聽。」

    「聽俺哥說,他們不欺負人,不佔民房,看見漂亮姑娘也不會動手動腳的。」丫環道,「俺哥還說,他們還要辦貧民互救會,專門替那些家裡沒有壯年勞力的窮苦人家下田幹農活,而且是白幹活,既不用管飯,也不用給錢。」

    「有這等事情?」曾麟書掙扎著坐起身來,「這倒新鮮,貧民互救會?新鮮。」

    在荷葉塘的曬穀場上,一百名精壯的士兵正在龍精虎猛地訓練,許多附近的鄉親都大老遠跑來圍觀,但更多的人卻圍在曬穀場旁邊的那棵老樹下,老樹上貼著一張大紅紙的告示,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小老頭正在搖頭晃腦地念。

    「各位父老鄉親、各位兄弟姐妹?不通,文理不通,哪有將父老和兄弟姐妹混為一談的?簡直是長幼不分、禮教不尊。」

    「周夫子,你還是接著往下念吧。」

    「只要家裡沒有壯年勞力的,或者丈夫、兒子在外當兵打仗的,都可以申請加入貧民互救會,我們會在農忙時節提供盡可能的助力,不需要任何報酬,長沙衛戍第一師、第一團、第三營、第三連,第二排……宣?」

    這一下,圍在附近的鄉親們頓時就炸開了鍋,紛紛不信,天下竟會有這等好事?當兵的不要酬謝白給幹活?連飯也不用管?由於從未遇上過這種事情,鄉親們一時間誰也不敢造次,唯恐這只是個陷阱,是這伙官兵想出的詭計,沒一個人敢提出要求。

    最後,還是大伙慫恿村裡最窮的柳大娘提出申請,柳大娘家裡剛死了男人,兒子參加了湘軍,也戰死在九江城裡了,只剩下祖孫三代兩個女人一個小孩。聽說別的陣亡勇丁有撫恤金發放,可柳大娘連一文錢也沒有領到,私下裡傳言,是因為柳大娘家姓柳,在荷葉塘是外姓。

    不過出乎鄉親們意料的是,在柳大娘壯著膽提出申請的當天下午,十幾名精壯的官軍便到了柳大娘租種的三畝水田里,不用耕牛,生生以人力梨翻了田,還插好秧苗,臨走時,還將柳大娘家已經破得實在不行的茅草房給修緝一新。

    這下,鄉親們算是徹底相信了這伙官兵,都紛紛提出了救助申請。

    但這伙官兵也不是冤大頭,並非有求必應,有些潑皮無賴戶想混水摸魚,結果只是自討沒趣!

    從這天開始,這伙一百人的官兵便在荷葉塘紮了下來,他們半天喊打喊殺地訓練,半天開墾山前那片荒地,幾個月鼓搗下來,愣是將幾十畝荒山野嶺變成了良田。自從這伙官兵到來之後,荷葉塘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裡絕大多數的窮人發生了思想的深刻轉變,他們不再對地主的壓搾千依百順,地主富農蠻橫無理的要求逐漸開始遭到抵制,這氣像是一天天地發生了變化……

    這是秦漢想出的妙計,依仗湘楚軍校出來的骨幹學員,率領長沙衛戍第一師的官兵以分兵屯田的方式,去喚醒部分封建勢力十分強大地區的窮苦百姓的反抗意識!這只是秦漢的第一步,是打基礎的階段。

    正所謂心急喝不得熱粥,眼下大清王朝仍未壽終正寢,有些事情還是急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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