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城,臨時總督衙門,塔齊布將左宗棠請到上座,茶水侍候。
「季高兄,近來營中各部對秦漢及他的六營頗有微詞,對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塔齊布開門見山問道,「本督也是犯了難了,秦漢雖然驕縱了些,但他的六營是能打仗的部隊,又先後立下大功,連皇上都御旨嘉獎,唉……」
左宗棠淡笑道:「樹大招風罷了。」
「季高兄是說,秦漢和六營所立下的戰功引起了別營弟兄的眼紅?」
左宗棠道:「總督大人不覺得秦漢的官職陞遷得也太快了些嗎?半年的時間,便從八品的千總成了現在的從三品副將,這樣的陞遷速度,我朝立國以來可並不多見哪,有些見不得別人好的小人自然要眼紅妒忌了。」
塔齊布默然,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說道:「季高兄對這次鄂州大捷可有什麼看法?」
左宗棠眉宇一動,望著塔齊布若有所思,塔齊布亦直直地望著左宗棠,眸子裡露出少有的深沉之色。
小心地整理了一下措辭,左宗棠道:「總督大人可是對此戰有疑惑不解之處?」
塔齊布搖頭道:「要說疑惑不解,到現在本督都還是一團漿湖,壓根就沒明白這仗是怎麼打贏的?從秦漢和他的六營擅自出擊後,這仗就打了個稀里糊塗,不過還好,錯來錯去,卻錯出了個好結果,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左宗棠輕輕地舒了口氣,看起來塔齊布對一切都不甚明瞭,並不知道這一切表面上的巧合乃是出自秦漢的精心策劃。左宗棠也並非存心想替秦漢隱瞞,實在是眼下正是太平天國大軍壓境之際,如果塔齊布和秦漢再因為這件事而將帥不和,可就誤了大事了。
想了想,左宗棠忽道說道:「大人,鄂州一戰總是打贏了,可眼下偽東王楊率大軍已到九江,局勢危急,大人還是把秦漢將軍請來商議一下吧。秦漢將軍雖然沒什麼文化,為人也粗俗、性情耿直又嫉惡如仇,可他對戰爭有一種天生的敏銳判斷力,也許能有辦法對付楊逆亦未可知。」
塔齊布點頭道:「這話我信!秦漢這小子旁的不怎麼樣,打仗確實在行,這小子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料,行,本督這就派人找他去。」
塔齊布話音方落,沙洲方向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打起來了?」左宗棠愕然道,「秦將軍不是要抓活的嗎?怎麼強攻上了?」
「看看去。」塔齊布一揮手道,「看這小子在搞什麼玩意。」
兩人火速來到鐵漢軍大營,正好看到秦漢臉色鐵青,在那沖鐵漢軍大發脾氣。
「你小子混蛋,老子讓你坐輕舟搶功勞了嗎?啊!」秦漢厲聲罵道,「現在好了,反倒被人家劫了輕舟跑了,十幾天的圍困全他娘的打水漂了,他奶奶的,老子非要斃了你不可,來呀,拿刀來。」
鐵漢軍苦著臉道:「可是將軍,你……」
「你什麼你!」秦漢厲聲道,「你他娘的還有理了?這沙洲是不是你在圍困?韋俊跑了該不該你負責?」
塔齊布再看不慣秦漢這副嘴臉,沉聲道:「怎麼回事?讓發逆給跑了?」
秦漢轉過臉來,哦喲一聲臉上已經堆起了笑意,解釋道:「可不是嗎,卑將讓鐵漢軍這小子帶人將長毛逼下水,再讓周副將的水師弟兄在水裡擒他們,可這小子不聽命令,私自命人駕輕舟去搶功,結果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反讓長毛搶了輕舟跑了,真他爺爺的氣人。」
塔齊布蹙眉問鐵漢軍:「是這樣嗎?」
鐵漢軍苦著臉,頹然點頭。
左宗棠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臉上浮起了一絲莫名的微笑,這個秦漢,演戲還跟真的一樣。真是委屈了這個鐵漢軍了,不過攤上這樣的主將,活該他倒霉。
「那還不快讓人去追?」塔齊布著急起來,他也是真想抓個活的太平軍高級將領。
「周副將的人已經追下去了。」鐵漢軍有氣無力地答道,「不過十有八九怕是追不上了,長毛乘的輕舟是他們以前被我們截下的,是真正的輕舟,周副將的輕舟卻裝了兩尊鐵炮,沉了許多,速度上要慢不少,所以……」
「嘿……」塔齊布恨恨地一跺腳,又是遺憾又是氣憤。
左宗棠卻勸道:「跑了就跑了吧,總督大人不必生氣,敗軍之將不足言勇,這個韋俊已經被我綠營擊敗一次,今後就不足為慮了。」
「罷了,就這樣吧。」
塔齊布一生氣,便忘記了此來原是想和秦漢商議破楊大計的,顧自返回了臨時總督衙門,剛進衙門,便看見周公望神色怪異地等在那裡了。
「周副將?」塔齊布疑惑地問,「你不是去追發逆去了嗎?」
周公望不答,只是仔細地看看左右,確定無人,才沉聲道:「有個情況,卑將不敢隱瞞,特來向塔督台稟報。」
「什麼情況?這麼神神秘秘的。」
周公望吸了口氣,沉聲道:「沙洲上的發逆高級將領,是秦漢有意放走的。」
「你說什麼!」塔齊布大驚失色,厲聲道,「這可是私通發逆,論罪是要滿門抄斬的!周副將,這樣的話可是亂說不得的。」
周公望沉聲道:「事關重大,若沒有真憑實據卑將也不敢亂嚼舌根!」
「你有何憑據?」
「卑將麾下軍士毛小二,在參與圍捕行動時因內急,欲上岸解手,正好聽到秦漢和鐵漢軍的密議,秦漢親口吩附鐵漢軍,以輕舟假裝搶功,令發逆搶舟突圍!之後,發逆果然成功突圍而去,搶的正是鐵漢軍所乘之輕舟。」
「這個秦漢!」塔齊布臉色大變,沉聲道,「他這是想幹什麼?私自放走發逆高級將領,這可是天大的罪責哪!」
周公望道:「卑將也是想不明白,所以才將這一實情稟告塔督台。若說秦漢是發逆的奸細,卑將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可秦漢他為什麼要放走發逆高級將領呢?這裡究竟有什麼文章呢?莫非那發逆高級將領是他的舊識?」
「應該不會。」塔齊布搖頭道,「秦漢和龐清是同鄉,龐清親口跟我說過,秦漢無親無故,從小就是孤兒,靠給地主放羊長大的,怎麼可能認識遠在廣西的發逆?」
周公望默然。
塔齊布道:「周副將,此事止於你我,再不可令第三人知曉!至於那個毛小二,你這樣跟他講,此乃本督意思,事關破逆大局,讓他絕對不可走漏了風聲,否則……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