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心中猶豫不決,要不是之前喝酒的老頭付了錢,他現在都想把這兩個瘋子趕出去了。
「瘋了,都瘋了。」掌櫃喃喃道。
小二似乎也被這兩人的大笑聲驚醒,他只是鄙夷地看了一眼,他作為小二多年,酒瘋的見得多了,也不覺得奇怪。他四下看看,依然沒客人,便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便沉沉睡去。
楚天抬頭,仰望。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彷彿想接住某種事物一般。
良久,楚天淡淡一歎:「似乎快要下雨了。」
走在楚天身旁的燕凡霜卻微微一顫,擠出一抹笑容,低聲懇求道:「不打緊,我不想那麼快……不想那麼快走,好麼?」
楚天猶豫了一會,還是點點頭。
大街上行人逐漸稀落,似乎也因為天氣漸變的關係,此刻的皇城,卻絲毫沒有了往日那般的繁華,人煙漸落。
任皇城再繁華,終究是由人構成,無人的皇城,便不再是皇城。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默契,楚天與燕凡霜並肩而立,竟是緩步走出了皇城。出城進城之間,不過是一門之隔,可這城門的內外,景色卻是天差地別。
天空的雲霧濃濃地壓了下來,彷彿在那陰雲之上,有著一張巨大的臉龐,在變幻不定,嘲笑這無知的凡塵,笑這庸俗的世人一般。
燕凡霜走在前頭,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沉寂。
忽地,燕凡霜猶如靈燕一般,俏然一笑,回過身來,雙手負在背後,嬌軀微微前傾,這方情景,猶如鄰家小妹一般,楚天一時看得有些怔住了。
「你還記不記得,在暗梟之墓時所生過的事?」
楚天沉默半響,忍不住停下了前行的腳步,他低下頭看了燕凡霜一眼,卻是一歎:「怕是忘不了了。」
燕凡霜笑了笑:「我這一生,也忘不了。」
楚天心頭一震,避開了燕凡霜那彷彿能看透人心一般的眼神,反問道:「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往事?」
燕凡霜聲音忽地低了下來,卻恍若有些不自然的急促:「我只是想知道,那時,我和靈兒同時落入深井的時候,如果……如果那天你選擇與你共死的不是她,而是我的話……你會不會像對她那般對我?」
楚天一愣,那些早已過往,被楚天冰封在心底的往事,此時卻忽地絲絲縷縷地湧上心頭,讓楚天一時間忍不住恍然失神。
「會麼?」燕凡霜追問了一句。
楚天這才回過神,他神色複雜地望了燕凡霜一眼:「過去了,就讓它過去罷。」
燕凡霜卻緊緊地看著楚天,臉上透出一抹異樣的殷紅:「可是,有些事真的過去了麼?你真的忘了麼?你真的能放得下她麼?」
楚天渾身一震,被燕凡霜這般追問,他竟是忘記了如何去回答。
只是,怔怔地,愣愣地看著燕凡霜,彷彿眼前的女子,與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股哀愁融成了一片。
真的忘了麼?
彷彿有一根針,隨著燕凡霜的話,一下一下,在刺著楚天心中某處最為柔軟的地方,直到鮮血淋漓。
原來,自己所謂的堅強,在被剝下那一層外衣之後,卻是什麼都不剩。
楚天只能扯出了一抹苦笑:「沒忘又如何,忘了又如何?」
轟!
一聲驚雷劃過天際,穿透烏雲,卻穿不透此時獨屬於兩人的時間。無論是燕凡霜,還是楚天,都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一聲驚雷一般。天空猛地黑了下來,那妖yan的雷光映在兩人的臉龐之上,皆是透出一種別樣的光芒。
淅淅瀝瀝的小雨,便落了下來,頃刻間就打濕了兩人的頭。
燕凡霜的聲音,恍若夢囈一般傳來,傳入楚天的耳中時,竟是多了幾分蕭索的意味:「你難道沒有現,你與她都是那麼地像麼?都被束縛,無法直面自己的真心。她那麼多年來,一直苦於自己的身份,我知道,靈兒她一直以來,都不想是公主,她寧願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有那樣,她才能像普通人那般去愛,像普通人那般去恨。」
「而你……」大雨蕭蕭,逐漸滂沱。燕凡霜的臉色微微一白,卻是笑道:「現在的你,難道不是活在一個叫做『楚家』的牢籠中麼?」
一個,叫做,楚家的牢籠!
楚天腦袋彷彿轟的一下,響了起來,絲絲屬於周圍雨點的涼氣,卻彷彿沁入了楚天的四肢百骸。
難道,自己還不如燕凡霜看得透徹麼?
風雨蕭蕭,驚雷怒震,可是此時這週遭的風雷之聲,卻完全比不上燕凡霜那輕輕的一句話!
「咳咳!」燕凡霜彷彿一句話說得太急,她臉上掠過一抹異樣的chao紅,咳了起來。楚天微微一驚,連忙上前扶住燕凡霜的雙肩,卻不料燕凡霜嬌軀一軟,軟軟柔柔,慵慵懶懶地倒入了楚天的懷中。
噗通……
噗通……
心跳聲,彷彿連在了一起……
在滂沱的雨聲當中,楚天分明很清晰地聽見,燕凡霜那逐漸變弱的心跳。轟——
一道驚雷劈在了週遭,剎那間,楚天心中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像是,即將失去某種東西一般……
「咳咳……」燕凡霜臉色白,卻是淡淡一笑:「對不起,我又騙了你。」
楚天攤開手掌,頃刻間便愕然了。掌心之間,赫然有一攤紅得刺目的血跡,在漫天的雨水中逐漸化開,順著掌心間的紋理,融入那渾濁的雨水中,潺然而下,化作身下的點點血紅……
很刺眼……
燕凡霜笑了笑,無力地偎依在楚天的懷中,微微一笑,混合著她嘴角的血跡,這一幕映在楚天的眼中,竟是淒yan無比!這一生,楚天或許都無法忘記這一幕!
滂沱,大雨,瀟瀟!
燕凡霜伸出手,輕輕撫摸了楚天那剛毅的臉龐,彷彿想把楚天的相貌深深刻在心底一般:「你已經知道了麼,對不起……我欺騙了你……」
「為什麼?!」沉重,悲痛!原來,這就是那種不祥的預感!
……
「你沒事了麼?」
「你很希望我有事麼?有事的話,你以為我還能站在這裡嘛?」
「幸好,不愧是天機老人,那天我還真怕你……」
「怕我什麼?」
「不吉利的話,不說也罷。」
……
「楚天,陪我走走好不好?」
「嗯,好。」
「我能挽著你的手麼?」
……
「你打算在皇城待多久?」
「大概……三天吧。」
……
「我不會麻煩你太久的!三天!三天之後我一定走!」
「你說什麼呢?怎麼你的語氣,nong得好像我要趕你走似的。你想在我家住,住多久都行。」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放心,本小姐說話算數,就三天。」
……
「今天……能四處陪我走走麼?」
「……」
「最後一天了!對我來說,這已經是最後一天了!今天一過……我,我就要走了。看在我替你受了那一掌的份上,就陪我一天,好麼?」
……
「似乎快要下雨了。」
「不打緊,我不想那麼快……不想那麼快走,好麼?」
……
「為什麼?!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楚天腦中掠過一幅幅畫面!現在回想起來,這才現,原來燕凡霜那看似嬌俏的容顏之下,卻掩藏著無盡的黯然!
楚天仰天長嘯,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察覺?!為什麼!為什麼!!
原來,最傻最笨的人,終歸是自己!為什麼,他自詡人傑,卻沒有看透燕凡霜的那一顆傷痕纍纍的剔透玲瓏心?!
為什麼!!
看到楚天悲痛yu絕的模樣,燕凡霜卻慌了,慌了。她軟綿綿地說道,彷彿提不起力氣一般:「楚天……不要傷心,不要為我傷心……還記得我問過你麼,如果我有一天死了,你究竟會不會傷心……」
楚天緊緊地抱著懷中彷彿逐漸變輕的人兒,就這麼靜靜地抱著,無聲,勝似有聲。楚天臉頰輕輕地貼著燕凡霜那冰涼的額頭,貼著,不帶絲毫的旖旎,卻多了一分淡淡的溫馨,深深的傷痛。
楚天輕輕點點頭,卻似乎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深深的雨,傷痕纍纍的心!
漫天滂沱,卻澆不滅楚天心中的悔!
漫天響雷,也掩不住楚天心中的痛!
燕凡霜也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緊緊地回抱住楚天,她淡淡一笑,在這一刻,她彷彿看透了世間的一切,無傷,無慟的笑!燕凡霜在楚天的耳邊,輕聲旎語:「我本來聽到你說會傷心……我真的很高興,因為你心中有我……可現在我才現……原來我一點都不希望,不希望你為我傷心……」
轟!
一聲炸雷,耀亮了燕凡霜那蒼白的臉。楚天現,自己終究錯了。本以為自己對燕凡霜無意,可不知何時,在自己心中的某個角落,早已有了燕凡霜這一抹倔強的背影?
倔強,倔強……
認識你以來……你皆是那麼地倔強麼……
愛得倔強……恨得倔強……
「能不能,不要走?」楚天啞著聲音,很輕,很柔地問了一句。可這世間,又有誰知道,楚天的淚水,早已混雜著雨水,深深滲入了身下的泥土中,悄然無際。
無人知道,可楚天卻清楚,自己終歸是痛過,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