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鎮既到,就安排食宿,俗話說民以食為天。簡旭一干人,尋了一家中等客棧,把車卸了,叫小二把馬餵飽,不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只一晚,明早繼續行程。簡旭幾個人便去店裡坐下,賽諸葛去找店家安排住店,要了幾間上房,把隨身攜帶的東西搬進去。一應等事安排妥當,麻六和紅姑去點了菜,要了一筐大饅頭,端到桌子上,張埝力氣大肚皮大,看著饅頭肚子咕咕直叫,又不敢先吃。簡旭看在眼裡,告訴眾人,菜還稍等片刻,誰餓了儘管吃個饅頭墊底。他話音剛落,張埝第一,麻六第二,紅姑第三,一人一個饅頭拿在手裡,彼此看看,都有些不好意思,也管不了許多,開吃。
簡旭看這幾個人的樣子甚是樸實可愛,卻現一邊的伊雲老老實實的坐著,問:「你不餓?」
伊雲理了理垂下兩鬢的頭,這是個時髦式,說道:「餓,也不能吃,拿個饅頭在那啃,好沒有風度。」
麻六嚥下一口饅頭,接他的話道:「外面風大,你外面找風度去。」
伊雲把腦袋一扭,哼了一聲,瞧不起麻六這種俗不可耐的人。
第一盤菜上來,簡旭喊眾人吃,一路雖然坐車騎馬,但時間長,又顛簸,哪裡能不餓。
伊雲看了一眼,是菘菜,裡面連一片肉都沒有,說道:「麻六,你點的菜,怎麼這樣清湯寡水的,是不是公子給的銀子都讓你給私吞了。」
麻六氣的拿起饅頭就想揍他,「你不吃就去屋裡睡覺去,什麼叫我私吞了,這個什麼公子,他幾時給過我錢,再說這樣的小店,能有什麼,又再說,這不是第一盤菜嗎,你別挑肥揀瘦,你以為你真是王子啊。」
他的話一出口,被簡旭在肚子上捅了一下,麻六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閉了嘴,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口菘菜,大吃起來。
旁邊桌子上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公子說道:「《南史》有雲,春初早韭,秋末晚菘,食之甘味,為何閣下不待見菘菜呢。」
麻六大概聽明白了他的文言文,邊吃邊看向那書生,連道:「好,實在是好」
書生朝他拱拱手,「過獎。」
麻六道:「我說的是大白菜,真好吃。」
書生討了個沒趣,拿起他的酒杯滋滋的自斟自飲去了。
簡旭憋不住想笑,人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你秀才遇到麻六這樣的土坷垃,也很難說清。
簡旭看那書生,大冷的天竟然穿著一身儒衫,手裡還拿把扇子,偶爾搖搖,心道這都是讀書讀傻了,四季都不分,玩性大起,湊過去道:「這位公子,請問我能不能坐下來?」
書生停下手中搖著的扇子,放下端起的酒杯,看了看簡旭,印象還不錯,幾分斯文幾分俊朗,看上去不是市井無賴等輩,對自己說話有這般客氣,遂道:「請坐。」
簡旭坐下,問道:「敢問閣下因何一人獨自飲酒,豈不悶哉?」什麼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這位公子的氣質風度穿著打扮,簡旭猜出這是個讀書人,投其所好,說話就變了口味。
書生道:「在下屈白鶴,赴京趕考,曾有同鄉同學邀我同行,然,屈某喜歡一個人清靜自在,好專心讀書。」
簡旭聽說他姓屈,想起屈原來,問道:「你與屈原,可有什麼淵源?」
屈白鶴道:「這倒無從得知,不過,屈姓的人,都是有一身正氣,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簡旭點點頭,心說你還有一身傲氣呢,忽然看見他手裡的折扇上有一副畫,一隻白鶴展翅騰飛,旁邊還有一詩,問道:「這畫這詩,請問是閣下所作嗎?」
屈白鶴把扇子平放在桌子上,很得意的說道:「正是。」
簡旭又問:「可否借來一看?」
屈白鶴見簡旭欣賞自己的書畫,哪裡會說不肯,「請閣下雅正。」
簡旭拿起扇子看了看,不住的點頭,「好畫,詩更好,讀起來真是唇齒留香啊」
屈白鶴笑著,連說「過獎」。
麻六拿著饅頭也湊了過來,就想去拿那把扇子,被簡旭打了他的手,麻六立即把剩下的饅頭全部塞進嘴裡,然後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拿過扇子看,反覆的看,前後的看,左右的看,顛過來倒過去的看,又放在鼻子邊聞聞,覺得奇怪,把饅頭使勁嚥下,說道:「我也讀了,或許是好多字都不認識,我怎麼沒聞到有香氣。」
簡旭氣的搶過扇子說道:「回去吃飯。」
麻六道:「我吃完了。」不肯走,還在那裡琢磨「唇齒留香」。
簡旭把扇子還給屈白鶴,拉著麻六回到自己的桌前。
「天下一算,瞻乾象遍識天文,觀地理明知風水,決吉凶禍福如神,斷成敗興衰似見,不准不要錢。」隨著聲音從店外進來一個人,但見他,頭戴方巾,身穿青衫,足登青鞋白襪,手裡拿個招子,招子上書「天下一算」四個黑墨大字。
麻六捅了捅簡旭,打趣道:「人家是真李逵,你不過是個李鬼。」
簡旭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曾經用算命之計騙杜員外之事。
那算命先生看屈白鶴一個人坐在那裡,遂過去道:「這位公子,看你的樣子應該是赴京趕考的學子,要不要卜一卦,問問前程?」
屈白鶴身子挺直,目不斜視,非常清高,道:「屈某博覽群書,博古通今,什麼東西我會不知道,用不著先生來算。」
算命的討了一鼻子灰,呵呵一笑,道:「這世間自有很多奇異之事,是公子你不知道的。」
屈白鶴冷笑一下,「人人皆可以為堯舜,當然,先生知道的東西我不一定知道,但是,先生要告訴我的東西,我不想知道。」
算命先生或許覺得這個屈白鶴過於倔強,就想教訓一下他,道:「你說你博覽群書,博古通今,你可知道你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死嗎?」
屈白鶴哼了一聲,很不屑的,「我不知,難道你知?」
算命的道:「我當然知道,不然,我還敢鋪開攤子算卦。」
屈白鶴哈哈大笑:「你又不是閻王的哥哥,判官的弟弟,你怎麼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死?」
算命先生道:「我若不知道,我何必舉這個招子,也不會妄稱天下一算。」
屈白鶴騰地站起,道:「好,你若能算出我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死,我身上的錢你都拿去,若算的不對呢?」
算命先生道:「折斷了招子,永不出世。」
簡旭這一桌子的人都在看熱鬧,麻六更是看的傻了眼,還有這樣的神算,可得見識一下,於是都往這邊湊。
屈白鶴道:「就請先生算一算,屈某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死?」
算命先生道:「我算出,你是今年今月今日子時死。」
屈白鶴哈哈大笑,「你看我,雖然苦讀詩書,但身體健朗,精神絕佳,居然說我今晚死。」他說著掏出一點散碎銀子,噹啷丟到算命先生面前,「先生,這是給你的,屈某自幼飽讀聖賢之書,不與你計較,快些走吧,別忘了放榜之時,看看我屈白鶴是第幾名。」
算命先生也不拿銀子,有些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走了出去。
簡旭覺得這個橋段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裡看過,不過後來那個買卦的人真死了,想到這裡,簡旭心裡一冷,別是一語成讖。
巧的是,那屈白鶴晚上就住在這家店裡,和簡旭住的隔著兩個房間。簡旭心裡反覆掂量這件事,到了晚上,竟然無法入睡,看著打著呼嚕的麻六,他抓耳撓腮的,莫名的慌亂,也忘了剛剛敲了幾更的梆子,實在是忍不住,下了床,找到了屈白鶴的房間,站在門口猶疑,想了想,終於還是敲了門。
門開,屈白鶴披著衣服拿著書本,正在挑燈夜讀,看到簡旭,愣住,「閣下有事?」他對那算命先生的話看上去是毫不在意的。
簡旭看他無恙,放心下來,撒個謊道:「能否借在下一本書,實在是睡不著,讀一會兒。」
屈白鶴道:「當然可以,所謂英雄惜英雄,我最欣賞的就是愛讀書的人,但不知閣下要看哪一類的,我隨身帶了很多書。」
簡旭道:「隨便,你的書應該都錯不了。」
屈白鶴說了句「稍等」,反身去屋裡找,之後出來遞給簡旭一本《孟子》。簡旭接了連忙道謝,說好明日一早即還,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去還是睡不著,胡亂的把那本《孟子》翻了幾頁,便放在一邊,又一陣梆子敲過,他心裡緊張的咚咚直蹦,大概是三更了,拿起那《孟子》匆匆往屈白鶴的房間來,急急的敲門,屈白鶴開了門,見又是簡旭,「閣下……」心說你幹嘛,一個勁的來打擾我讀書。
簡旭見他依然好好的,長出口氣,舉起那本書道:「看的差不多了,還給你。」
屈白鶴愣住,這是什麼人,一目十行也不能看的這樣快,把書接過,關門。
簡旭心裡舒坦,過了三更,他依然沒事,回去好好睡覺。這一覺睡的真香,天亮之時,就聽外面有人高喊:「不好了,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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