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旭四下看看,靠角落裡有一個方幾,上面有茶具,他走過去,倒了一杯,端到床前,掀開羅帳的一角,遞進去,一雙嫩如春蔥的小手接過,喝了一口再遞出來,忽然現了接水杯的竟然是一雙男人的大手,忽地拉開帳子,瞪著一雙驚恐的丹鳳眼。
「你是誰?因何闖到我的房間?」
簡旭腦袋以光旋轉,道:「小姐,可否下床聽在下一言?」
女子才想起自己在床上,扯過一旁的衣服穿上,登上繡花鞋,來到桌前。
「你可以講了。」
簡旭看她並未喊叫,心裡已是十分感謝,深施一禮:「小姐,在下簡旭,有一妹妹,中秋之夜與我出來玩耍,怎奈走失,至今未歸,久尋不得,想她正值妙齡,怕是凶多吉少,不是被強盜搶了去做壓寨夫人,也是被賣到煙花之地,所以出來尋找,只因對此不熟,才誤闖了小姐的閨房,請小姐恕罪,我立即就走。」說完假模假樣的往外走。
「等等。」女子說道,原來她看見了桌子上簡旭寫的那兩句詩,問道:「這可是你寫的?」
簡旭道:「冒犯了,在下看小姐的上兩句,甚是絕妙,一時手癢,狗尾續貂,請小姐再次恕罪。」
女子拿起紙,看了又看,微微一笑:「公子坐吧。」
簡旭正在那後悔,編故事怎麼不杜撰一個假名字,直接報了真名號,聽女子讓自己坐,心裡竊喜,見效,才子佳人,千古登對,客氣了一番,然後坐下,看那女子,細長的眼睛,細長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雪白的肌膚,這樣的季節,依然一身淡色的衣裙,真真的是凌波仙子一般。
「簡公子,怎知你的下兩句契合我的上兩句呢?」女子問道。
不怕她提問,就怕她趕自己走,簡旭站起來,拿著那張紙,侃侃而談:「小姐的這兩句,『舊枝落盡影伶仃,新箋才到霜華重,』是指季節更迭,繁葉落盡,唯有枯枝伶仃的身影,伊人遠矣,魚雁無聲,盼得新箋到時,春不在,已是霜冷夢枯,當然這其中的深意在下不敢妄自揣測。」
他說到此處,女子眉頭微微一蹙,把臉湊近水仙,閉上眼睛,用鼻子嗅著那沁人心脾的芬芳。
簡旭接著說道:「我的下兩句是,『無花還有開花處,竊聽娥眉低吟聲。』好像此時並不是水仙開放的時節,可是小姐的這一簇卻違時綻放,不能不叫人稱奇。」簡旭一邊說一邊用手去撫弄一下水仙翠綠的葉子。「『此地有仙葩,紅塵落凡身。」閨中女兒的心聲,恰被我這個誤闖之人看見。小姐,不知,我解釋的通否?」
女子笑笑不語,此時剛剛出去的那個小丫頭走了進來,看見簡旭,有些莫名其妙,這小姐最近不見客的,他是誰?何時來的?為何讓小姐如此待見?
「小娥,去準備些酒菜,我要與簡公子對飲品詩。」
小娥答應著出了房間,迎面碰到老鴇,喊了聲「媽媽」,老鴇心急火燎的,也沒吱聲,底下追趕簡旭的那兩個人,正氣勢洶洶的要搜,老鴇子在一邊壓不住,急的直喊爺爺,他們這一搜,那些房裡的客人定會翻臉,這生意還怎麼做,忽然想起了剛剛跑到樓上的簡旭,一定是那小子。看到小娥,剛要過去,又回頭拉住她。
「可有看到剛剛上來的那位公子?」
小娥問道:「媽媽說的是哪位?」
老鴇急的哎呀一聲道:「就是高高大大,面孔陌生的那個。」
小娥點點頭:「正在小姐房裡呢。」
老鴇鬆開小娥,口裡罵著:「這個挨千刀的。」呼呼的衝到房裡,拉起簡旭就走,女子急忙問道:「媽媽,這是怎麼了?」
老鴇用她那滿眼金燦燦的手指著簡旭道:「就是他,樓下有兩人要在倚芳樓搜人,只有他剛剛跑到樓上的,你惹了人家關我們何事,你自己下去解決,堂堂七尺男兒,別***像個孫子。」
他這一罵,把簡旭罵的火起,大爺我也是九死一生過來的,別說什麼刀尖上舔血,那也是把腦袋掖在褲腰上拼過,讓這血盆大口嘲笑我。他忽地衝出房間,騰騰的下了樓,逕直走到那兩個人面前,高昂著頭,蔑視的看著他們。
「你們要找我?」
那兩個人看了看簡旭,對望一眼,「錯了,不是狗三。」轉身要走,被簡旭拉著。
「什麼狗三,我看你們是狗屎,爺爺我這相貌堂堂的,怎麼就是狗三,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叫簡旭,剛剛為何追我,還來到這裡胡鬧。」
那兩個人道:「見你跑,我們才追。」
簡旭道:「我跑你們就追,有毛病是吧,山上很多兔子跑,你們去追吧。」
那兩個人忙低頭賠笑,「誤會誤會,告辭。」
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簡旭朝他們倆的背影吐了一口,「呸,什麼東西。」重又回到樓上,那女子也出了房間,正要下樓的意思,看到簡旭,忙問:「公子,下面何事?」
簡旭道:「無事,都擺平了。」
女子道:「那就好,請公子去奴家的房裡小坐一刻。」
又長長一揖:「敢問小姐尊姓、芳名?」
女子輕輕歎口氣:「風塵之人,愧對父姓,叫我燕燕便可。」
小娥把幾碟小菜端來,又備了一些果脯蜜餞之類的甜點,燕燕小姐佐酒喜食甜品。
把酒倒上,雪白的杯盞裡滿是紫紅的液體,小娥把酒杯往簡旭面前一放,抿著小嘴,頗為得意。簡旭知道,這是葡萄酒,在這個時代,一般中原人氏很少看見,更別說是擁有了,權且讓小娥驕傲一番,不揭人短,不掃人興致,這也是對人的一種尊重。
「哇!這是什麼酒,好漂亮,好香。」簡旭故作驚奇。
燕燕笑笑,眼睛更顯得細長,嘴角翹起,像一個含苞待放的蓓蕾。
「這是葡萄酒,一大食國的商人來到此地送給我的,我一直珍藏著,詩與酒,都需與知己共享。」
簡旭對這酒沒什麼興趣,對燕燕的這番話卻是真的受寵若驚,一面之緣,白開水般的清淡,如何要這般厚待知己,趕緊起身施禮,也不言語,只是充滿感激的看著燕燕。
燕燕端起酒,皓腕玉碗,與那高腳杯與晚禮服比較,卻是另一番情趣,加上這香氣四溢的美酒,簡旭著實有些沉醉。
「公子,燕燕自小淪落風塵,每天迎來送往,笑是假的笑,哭是假的哭,話是假的話,那些拜倒在我腳下的,那些捧我為神的,只不過都來自某些**,沒有人懂我的心,而今日,公子寥寥數語,便讓燕燕的心跡袒露無餘,我自知微賤,不敢比那伯牙,但公子實實是子期在世,讓我鬱結於內的心思,得以拋付,來,我敬公子。」
簡旭把酒端起,還是不知道說什麼為好,有時,當你把別人感動的時候,反過來也就感動了自己,無以言表,唯有沉默不語。他輕搖酒杯,側目觀看,酒色呈櫻桃紅,不錯;再把鼻子靠近,吸氣,上品;最後小酌一口,嗯,好酒!
燕燕和小萼見簡旭這一層層下來,不知他在品酒,只道是他對酒好奇呢。
燕燕朝門口努努嘴,小娥識趣的退了出去。她起身,走到一邊的側案,拿起那兩個人合寫的詩。
「知我者莫若公子也,可是公子,燕燕雖生性愚鈍,但對公子也略知一二。」
簡旭一聽,莫非她認得太子,沒有這麼巧吧,也沒有這麼倒霉吧,一不小心,成了大腕級別的公眾人物。
「小生不才,願聽小姐賜教。」簡旭故作鎮定。
燕燕把詩放下,慢慢走過來,像長了小貓的腳,悄無聲息。
「公子是在逃命吧?」她說道,那樣子,並不奇怪,那語氣,彷彿在說一件與簡旭無關的事情。
簡旭卻驚慌了,忽地站起,差點脫口而出:你認出我是太子?可是這驚慌在大腦裡打了個旋風,倏忽便消散,他歎口氣,剛想把自己川資用盡、無奈飢餓、沿街賣唱、被騙到閻府的事情對燕燕講,噹噹噹,有人敲門,燕燕以為是小娥回來了,喊了聲「進來」,一聲爽朗的笑,進來之人不是小娥,而是那個伊風。
「燕燕小姐有客,在下叨擾了。」那人說道。
燕燕用手指指桌子旁的座位,「無妨,都是好友,伊公子過來坐便是,我給你們介紹。」
簡旭回頭一看,忙叫道:「伊兄,是你。」
伊風這才現房中之人是簡旭,他笑笑,「簡兄在此,讓我好找。」
燕燕有些驚奇:「你們認識?」
簡旭便把自己如何被救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燕燕喜道:「這真是巧,伊公子與我,是故交,簡公子與我,是新知,今日是吉日麼,來,大家坐了談。」
又命小娥燙了酒,添了副杯盞,三個人你來我往的,喝的熱烈,談的開心。伊風不善言談,多半是在聽,簡旭健談,卻又怕言多必失,眼前的兩個人,都是初識而已,是朋友,但並非知己,世道險惡,人心不古,誰也不是誰的親爹親娘,在這個時代,能讓自己百分百信得過的,除了麻六,唯有淳於鳳。所以,簡旭說話,並非有意騙人,完全是為了自保,也就是謊話連篇了。
燕燕柔聲細語的,卻很能說,也會說,酒多了些,她的小臉緋紅一片,伊風攔阻了她幾次,不再讓她喝,簡旭看得出,這伊風和燕燕的關係有些非同尋常。
天黑透,簡旭和伊風兩個向燕燕告辭,伊風對小娥道:「麻煩姐姐去門口看看,那些人走沒走。」
簡旭疑惑的問道:「誰?哪些人?」
伊風淡淡一笑,「羊府的人竟然追到落仙鎮了。」
簡旭啊了一聲,「他們是如何知道的?難道認識你?」
伊風搖搖頭:「非也,大概是伊雲,不過,簡兄不必擔心,對付這幾個人,我還是綽綽有餘。」
燕燕單手支著面頰,微醺,浪浪的一笑,「上兵伐謀,伊公子都不如我這個小女子了,整天的打啊殺的,男人,難道只是為此事而生嗎。」
簡旭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也反對打打殺殺的,但是,那老羊老魏甚是可惡,怎麼就盯著我不放呢。」
燕燕像風擺楊柳般的站了起來,又裊裊婷婷的走到門口,回頭對兩個大男人莞爾一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然後,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她抱著一堆衣物回轉來,往簡旭懷裡一丟,「我的衣服你穿著太窄,去借了套,換了。」
簡旭一看,都是女人的衣服,腦袋一轉,喬裝?不過,這裝女人很彆扭,看看伊風,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對燕燕的主意很贊同。
裝就裝,咱是演員,想想大師梅蘭芳,能把女人裝好,那也是門學問。
倚芳樓裡燈火通明,風月場所,向來都是以夜為舞台,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歡笑聲不絕於耳。門口,羊府的家丁一直在守候,此時,一對男女從倚芳樓裡走了出來,男人緊摟著女子,一邊說笑道:「大爺今晚請你去吃福德樓的脆香雞,別忘了之後要好好侍候我啊。」說完哈哈大笑。女子則微低頭,身子半倚著他,作害羞狀,手裡的絲帕遮著面頰,走起來左搖右擺的像跳舞。
閻府的那兩個家丁閒聊。
「喂,咱哥倆何時能來這倚芳樓吃頓花酒。」
「別做夢了,那點錢,老婆孩子都快養活不了,努力幹,等像魏管家那樣,就有出頭之日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老魏踢了其中的一個:「不好好守著,只顧著看女人,怎麼樣,那小子有沒有出來?」
家丁低聲下氣的說道:「回管家,沒有看見他出來。」
老魏狠狠的罵道:「看他能躲在這裡一輩子,我先回去,盯緊點,一會兒我派人來換班,聽清楚了,這是煙花之地,眼睛別老盯著女人。」
家丁說道:「是是,管家放心,小人不會分神的,再說,也不見得倚芳樓的姑娘多美,剛剛走的那個,人高馬大的,全無女子的嬌媚,卻還有人包夜,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老魏剛要走,忽然覺得不對,把家丁的話回味一番,用腳奮力踹去。
「你個狗奴才,廢物,還不快追!」
追?哪裡去追,兩個人早已跑回家喝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