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花浪面前的正是慈航靜齋的雁無影。
淡淡一笑,雁無影步入了大廳,問道:「怎麼?不歡迎我?」
雖然心中暗凜,表面上花浪卻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將最初見到雁無影時的震驚從臉上全部抹去,他笑嘻嘻道:「怎麼會呢?我正悶得發慌,巴不得有個人能說說話。我只是奇怪,你貴人事忙,怎麼還有閒情來見我這種小人物?」
雁無影不置可否地一笑,先與花浪隔桌相對逕自坐下,這才說道:「前兩天雷大哥登門拜訪,我們才知你原來與他淵源頗深,最近更拜在他的門下。憑著雷大哥和敝齋的關係,我們都不算是外人,在情在理,我也應該來拜訪一下,不是嗎?」
話是不錯,花浪心中卻仍是疑惑不已,慈航靜齋並不是一般的江湖門派,拉幫結派也不是他們的風格,雁無影此行,絕對是另有目的。嘻嘻笑著,花浪說道:「既然都是自己人了,那麼有什麼話也不妨就直接說。我這個人呢,天生的胸無大志,如果有什麼力所能及的小事需要我做,那就儘管吩咐,不過要是大事就免談,我可是不堪重任的。」
雁無影又是一笑:「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當然瞭解你的心意,自然也不會勉強你。其實我今天來,並不是有什麼事需要你幫忙,只是上次見到雷大哥,他曾說到你有一項神乎其神的本領,好奇之下,我想來驗證一下。好奇而已,你不會拒絕吧?」
花浪心中驀地一跳,暗呼不妙。撓撓頭,他依舊笑容不改地說道:「我這個人除了運氣好,在賭場上偶爾能贏上兩把,哪裡還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本領呢?家徒四壁,身無長技,說的不就是我嗎?師傅光顧著自己的門面,幫忙替我吹噓,卻不想想我的感受,像你這樣找上門來驗證我本領的,我拿什麼出來見人呢?唉,不過徒弟總是自己的好,我也應該體諒師傅的,要怪就怪我不爭氣,沒有學到他老人家的本事。」
唉聲歎氣,自怨自艾,花浪的獨角戲倒是演得不錯,不過卻難讓雁無影信服。淡淡一笑,雁無影道:「賭王弟子,江湖財神,怎麼會身無長技呢?我能理解你的謙虛,不過卻是不會相信你的話。言歸正傳,雷大哥說到的是,你這個人天生有超群的記憶力,堪稱過目不忘,不知有沒有這麼回事?」
花浪早有心理準備,此刻自然是一副恍然大悟卻又慚愧的神色:「原來師傅說的是這個呀。唉,哪有那麼神?充其量就是比一般人好上那麼一點罷了,什麼過目不忘,都是吹牛的。對了,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說了,我師傅那個人其實最要面子,到老也只收了我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弟子,不管我其實有多爛,他都想把我誇得天下少有。所以,關於我的話呢,其實毫不可信。」他恨不得說自己的記憶力是天下最差的,雷九指完全在胡說八道,但他也知道自己以往在這一方面確是表現出過不凡,想要完全否認,那時不可能的,也就只能這麼說了。
雁無影忽然不說話了,只是緊緊盯著花浪,花浪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疑惑地問道:「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不應該呀,我可是昨天才洗的臉。」
雁無影一下給逗笑了,旋又歎道:「其實你的記憶力到底有多好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把《道心種魔大法》給背下來了?既然你也承認自己的記憶力比一般人好,那麼,這種可能性總是存在的,不是嗎?」
在雁無影灼灼的目光下,花浪禁不住心臟狂跳,不過表面上還是很迷惑的樣子:「《道心種魔大法》?哪是什麼東西?」接著才像突然想到一般叫了起來:「噢,是星少用來救我的那本書吧?」不等雁無影說話,他又接下去到:「說實在的,那麼大本書,給我個三五年,我或許可以記下來。不過,我可不覺得這是什麼有樂子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去背那本書呢?」不管有沒有效果,他是打定主意不承認了,而且還裝出很不解的樣子,看雁無影如何回答。
雁無影歎口氣,忽然岔開話題道:「你知道嗎?我和師姐最近都很迷惑不解。」
花浪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迷惑不解?你們也會有想不通的事嗎?」
雁無影淡淡一笑:「當然了,我們又不是神仙。說到我們迷惑不解的事,就是關於你們的。自那天大鬧關中劍派之後,你們就銷聲匿跡了,再也沒有來找我們麻煩,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花浪撓頭道:「這有什麼想不通的?你們這麼厲害,我們知難而退,不敢再另生枝節了唄。」
雁無影搖搖頭:「這個解釋說不通。且不說你們並不是怕事之人,光是這本書對於葉星落的意義來說,他就不應該這麼沉默的。而且,既是真如你所說,你們知難而退,葉星落應該是馬上去找他師傅,而不是這麼悠閒地逗留在京城。我們本來是想不通的,但那天雷大哥提到你的記憶力的時候,我們突然明白了,他既然敢這麼做,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他之所以不在乎我們手上的《道心種魔大法》,是因為他已經有了一份,而關鍵處正在於你的過目不忘。」
花浪明白這件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下去了,索性信口胡說道:「其實我並沒有什麼過目不忘的本領,我們手上也沒有你說的那本書,而且也真的是怕了你們。說到星少逗留不去,那是另有原因的。你或許也聽說了,他現在可是搭上了江南第一才女秋雨葦。他們兩人乾柴烈火,正戀姦情熱,哪裡還顧得上師傅?這些年輕人的事,很難以常理來推斷的。你雖然算是出家人,不瞭解這些,但多少應該理解一下。」說到最後,還曖昧地對雁無影眨眨眼。
雁無影聽得瞠目結舌,有這麼說自己好朋友的嗎?而對花浪裝神弄鬼的模樣,她看了也是哭笑不得。輕歎一聲,雁無影說道:「你的說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不知為什麼,你越是這麼說,我越是肯定我們的推測。」
花浪一臉冤枉地道:「老實人難當,我算是知道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看到花浪委屈的模樣,雁無影又是一笑。但不等雁無影有機會說話,花浪忽然又嬉皮笑臉道:「既然不是外人,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一下,如果你猜測的是對的,你準備怎麼辦?」
雁無影緊盯著他,笑道:「終於肯承認了嗎?我不妨告訴你,如果葉星落能夠過了今晚的話,我將會親身追擊他,務必不讓他將書交到他師傅手上。」
花浪一本正經說道:「我說的只是如果,並沒有肯定,你如果就此認定我真的有那麼厲害,那可就是理解錯誤了。如果因而對我崇拜起來,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所以你一定要慎重。」自吹自擂一番,渾不管雁無影啼笑皆非,花浪又問道:「對了,你師姐怎麼沒一起來?我可是很崇慕她的,如不能當面表達一下實在很遺憾。」見雁無影有問必答,花浪自然想趁機會多瞭解一些情況,不過一直在他腦中盤旋的卻是雁無影那句可圈可點的「如果葉星落能過得了今晚」,難道,星少會有什麼補測?花浪忽然覺得心一直在往下沉。
雁無影盈盈起身,歎道:「你應該知道吧?我師姐和葉星落的師傅是注定的對手,她們之間的勝負未分,令我師姐總有心潛修也是辦不到,難得有此機會可以與葉星落的師傅一了恩怨,她又怎能輕易放過呢?葉星落由我負責,師姐自然是去找葉星落的師傅了。話就只能說到這裡,我要告辭了。」
看著雁無影悄然而去,花浪卻是直發楞,剛才還埋怨沒事可做,現在卻是事情找上門來了,他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微一沉吟,他霍然起身,聽雁無影的意思,葉星落好像會有麻煩,那就先去找他好了。
但不等花浪有什麼動作,從門口突然傳來一聲乾咳,雷九指的聲音同時響起:「花浪,你想幹什麼去?」
花浪急著去找關度飛商量,頭也不回道:「星少有危險,我要去救他。」事情緊急,他也顧不得與雷九指客氣了。
雷九指卻是一聲怒喝:「站住!」
聽雷九指語氣不對,花浪雖不情願,卻也只能站定回頭,訝然問道:「師傅,什麼事?」
雷九指大步向前,來到廳中坐下,招呼花浪道:「你也坐下,師傅有話對你說。」
花浪心急火燎,卻也不敢違拗雷九指的意思,只得如坐針氈地落座。
雷九指緊盯著花浪,忽然歎道:「你是我的徒弟,我卻當你是自己兒子一般。都說是望子成龍,我卻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你明白嗎?」
花浪垂頭道:「師傅的厚愛弟子自然清楚,可惜無能為報。」
雷九指又是一聲長歎:「我哪裡需要你什麼報答呢?不過,如果你肯答應今晚呆在家裡,哪裡也不去,我會很高興的。」
花浪頓時大感為難:「可是,星少可能會有危險,我怎麼能不去?」
雷九指苦笑道:「你還沒聽明白嗎?我就是不想你和那小子再在一起混下去。」
花浪驚問:「為什麼?」
雷九指反問道:「還用問嗎?他是魔門中人,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花浪頓時很不服氣:「魔門中人又怎樣?你不也有一個魔門的朋友嗎?」
雷九指歎口氣:「哪怎同?小侯是一個胸無大志,只喜歡風花雪月的人,無論如何,他不會給你帶來天大的麻煩。你的星少卻是不同。這麼幾天了,我一直都看不透他,有時候我甚至有一種感覺,他就像是年輕的石之軒。作為我唯一的弟子,我實在不想你被他連累。不說你都不知道,今晚他的麻煩可不是一般的大。」
對雷九指前面的話,花浪一臉的不以為然,但雷九指最後一句卻讓他大驚失色,猛然站起身來,他急問道:「師傅,究竟星少會有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雷九指搖頭道:「你不要問了,我是絕對不會說的,而且,你問也沒用,我根本就不許你出這個門。」
花浪心急如焚,大叫起來:「師傅,講義氣可是你教我的,現在兄弟有難,我卻坐視不管,以後怎麼做人?」
雷九指歎氣道:「是非皆因強出頭,三年前的事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何必為了一個魔門中人而惹上滔天的大禍?」
花浪忍不住直接頂撞起來:「麻煩有什麼了不起?在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裡,你和少帥他們不是也是整天麻煩嗎?」
雷九指苦笑不已:「現在的事和我們那時候不同。少帥和子陵他們雖然也是麻煩不斷,但他們都是俠義中人,至少目標是正義的,而你的星少呢?他到底想幹什麼?為了魔門的事,把自己陷入到無止境的江湖恩怨中,師傅為你不值。」
雷九指為花浪著想,花浪著實感動,但卻不能改變他的心意,想了一下,花浪執拗地說道:「我不管什麼正義,什麼目標,我只知道兄弟就是兄弟,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師傅,你不用多說了,不管你告訴不告訴我星少到底有什麼麻煩,我一定要去救他。」說完,他轉身就想離開。
看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解了半天,卻是如同對牛彈琴,雷九指勃然大怒,大喝一聲道:「花浪,你如果敢離開風雅閣半步,我就將你逐出門牆,以後恩義兩清。」
花浪止步回頭,想說什麼,卻又感無從說起,最後只能大叫一聲「師傅」,雖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其中包含的意義卻是難以盡述。
花浪的委屈和不滿,雷九指自然全部聽在耳內,但為了花浪的前途,他只得硬起心腸,冷喝道:「閉嘴,什麼也不要說了。如果你還當我是師傅的話,就老老實實坐下來。」
花浪心有不甘地坐了下來,臉色卻是陰晴不定。就在花浪難以決斷之際,關度飛卻在大廳中出現了,看到眼前的一幕,他驚訝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他本來正在房中冥想,但花浪和雷九指激烈的對話卻把他驚動了。
雷九指一揮手:「關度飛,沒你什麼事,乖乖回房呆著去。」
關度飛想想,人家師徒之間的事自己確實插不上話,就要轉身回房,花浪卻是一聲大喝:「飛飛,不要走。」
雷九指見花浪似又有想法,怒道:「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算了?」
花浪還是不能與雷九指針鋒相對,雖頗感不服和委屈,卻還是沉默了。
關度飛反是最尷尬的,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卻在這時,腳步聲響,秋晴望和荊氏兄弟出現了。
雖不知發生什麼事,但秋晴望一眼就認出了雷九指的身份。微笑一揖,秋晴望道:「晚輩秋晴望見過賭王前輩。」
對秋晴望等人,雷九指自然不能像對花浪和關度飛一般不客氣,人家彬彬有禮,他當然也不能缺了禮數。
雷九指對秋晴望揮手致意,接著寒暄起來,花浪卻陰沉著臉不說話。
突然,像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花浪猛一咬牙,縱身欺近雷九指身側。雷九指聽得聲響,訝然回頭,但不等他有機會說話,花浪先已制住了他的穴道。
在關度飛和秋晴望等瞠目結舌中,花浪猛然撲到在地,對雷九指磕頭道:「師傅,你的大恩大德弟子粉身難報,但今晚這事,弟子說什麼也不能聽你的。我知道這樣會讓你失望,但是,真的對不起了,師傅。」
霍然起身,花浪向一頭霧水,渾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關度飛和秋晴望等一招手:「星少有難,我們快去幫忙。」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他帶頭向門口衝去。
花浪的語氣讓關度飛等大感事不尋常,顧不上多問,也緊跟著他而去。但剛到門口,花浪卻又掉頭向回跑去,眾人又是一陣不解。
關度飛忍不住罵道:「花子,你他媽到底搞什麼鬼?」花浪已經衝入大廳,頭也不會叫道:「槍,星少忘了拿他的思鄉槍了。唉,年輕人考慮事情就是不周到,沒有自己的防身兵器,遇到麻煩豈不是任人宰割?」虧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但事先誰想得到?風平浪靜了這麼多天,卻原來麻煩還是要來的。
花浪辛辛苦苦背著葉星落裝槍的背囊出來,忍不住又抱怨起來:「真是搞不懂,你們為什麼喜歡這些沉重不便的東西?自己勞累也就算了,像現在卻要我來做苦力,豈不是連累兄弟?」
其實他心中是莫名地沉重,開玩笑也只是為了讓自己輕鬆一點,而壓力所在,正在於不知道葉星落究竟遇到了什麼麻煩。
關度飛和秋晴望自然想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花浪卻只能苦笑回答:「具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星少會有麻煩,而且麻煩還不小。」
為花浪神色感染,關度飛和秋晴望等也是心情沉重,五個人都不說話了,只是悄然快速地離開了風雅閣。
從風雅閣後門出來,五人剛剛步入大街,關度飛忽然神色凝重地拉住了花浪:「有人。」
秋晴望等也隨之止步,剛想發問,一個抱怨的聲音已然響起:「秋兄,昨晚說得好好地,怎麼今天就不記得了呢?長安到底有什麼好,居然還是戀棧不去?累得兄弟我不得不連美女的約會也推掉,在這裡餐風飲露地等候著秋兄。」
秋晴望神情一變:「謝凌雲?」可不正是謝凌雲,不僅僅是他一個人,昨晚露面的黑衣人,也是一個不差。
花浪的神色也不好看,葉星落有沒有麻煩他不能完全確定,但他可以確定,自己的麻煩可著實不小。
事情還沒完,緊隨著謝凌雲一行,從街道另一邊突然也有一個人影現身,一聲長歎,這人說道:「花兄弟還真是不負好事之名,今晚的熱鬧也向摻和。不過,不是所有的熱鬧都可以摻和的,如果肯聽我一句的話,今晚花兄弟就不要摻和了。」卻是神秘的石慕之。
雖然不知道石慕之到底是什麼人,但看到他的出現,花浪的第一感覺就是:麻煩,可真大了去了。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