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浪斜眼看著葉星落,笑道:「星少在長安的日子也不短了,不會連長安裡坊以朱雀大街為界,分屬長安和萬年兩縣也不知道吧?曲江園地處城東,正是屬於萬年縣地界,在那裡發生的事自然由萬年縣衙辦理。」
葉星落沉吟道:「你說的情況我自然知道。可是這事情牽扯這麼大,難道一個小縣衙就可以處理?」
花浪拍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道:「年輕人,別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此事雖牽扯到一大票人,可是都是暗地裡的事情,既然沒人出來指證,誰又肯蠢得自己跳出來呢?拋開我們已經知道的一切內幕,這件事表面上也就是一起普通的江湖糾紛,憑什麼一個縣衙處理不了呢?」
葉星落想想也又道理,但同時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昨天我們離開之時,那謝家的公子和曹信還在,他們會不會已經將現場清理過了?說不定縣衙根本不知道發生的事,更不要說懸賞花紅了。」
花浪搖頭表示不同意:「風流四盜那種人,活著都沒人當回事,死了又怎會有人關心?李承乾也不會為這麼聲名狼藉且辦事不力的手下惹一身騷吧?我相信他們肯定是被拋屍當街,這樣如果雨葦事後追究起來,也算是個交待,正可把一切推到他們身上。反正風流四盜也不會站起來反駁。」接著帶頭跳下馬車,續道:「反正都已經來了,一問不就清楚了?來吧,不用再傷腦筋了。至少,我們也可感受一下當今天子的威風。」
說話間花浪大搖大擺上前,對著站在門口的衙役喝道:「知縣何在?叫他出來見我。」
那衙役聽得花浪口氣如此之大,倒也不敢怠慢,點頭哈腰地剛想發問,花浪已經拿出小金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一看清花浪手中的物事,那人頓時臉色大變,雙膝一軟,就向地面跪去。花浪對這效果大是滿意,伸手扶住他,笑道:「不用多禮了。快點去通報吧。」
那衙役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急急跑入縣衙之內。
葉星落和關度飛隨著花浪一起進入院內,花浪看看四周,忽然感歎起來:「看到沒有,這就是權力的威力,我們只不過是沾了點邊,居然也可以如此威風。」
葉星落和關度飛雖只是看著花浪神氣的模樣暗自偷笑,但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句話說得有道理。
就在花浪大發感慨的時候,從衙內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人影尚未看到,先傳來一聲冷笑:「居然冒充敢用假的御賜金牌招搖撞騙,你們也太膽大包天了吧?」說話間三個人出現在門口。除了剛才通報的那個衙役,還有一個知縣模樣的人。至於最後一人,卻是京城總捕頭田原。
看到田原虎視眈眈的神情,花浪反而笑了起來:「膽大包天的應該是田師兄吧?明知道我們是亡命之徒居然還敢單身前來。難道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對付我們三個人嗎?」
田原臉色倏變,伸手握住劍柄。花浪卻又笑了:「放輕鬆點,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只是昨天晚上我們在曲江園附近殺了幾個人,想換點零花錢。」接著又嘻皮笑臉道:「不過田師兄也小心點,最好不要惹我們生氣。好叫田師兄知道,我們的御賜金牌如假包換,因為我們現在已經是專程來為長孫皇后祝壽的天下第一才女秋雨葦小姐的保鏢了。惹惱我們的下場田師兄應該明白。」
花浪這番話又臭又長,聽得葉星落和關度飛皺眉不已,田原卻不敢等閒視之,他是官場混的人,自然明白御賜金牌的份量。雖不會因此對花浪熱情起來,田原倒也不想輕易招惹他們了。淡淡一笑,田原道:「原來你們居然有這麼大來頭了,也難怪如此囂張。說到昨夜曲江園殺人,我正是來處理這件事的。據說這幾個人想要偷襲秋小姐,是這樣嗎?」
花浪搖頭不已:「真人面前,田師兄說什麼假話?你難道不知道這四個人就是姦淫擄掠的風流四盜?而且,他們好像和田師兄最近攀上的高枝太子殿下有些關係。」
田原臉色再變,沉吟一下,忽然對那知縣模樣的人道:「這件事就由我來處理吧,大人請入內稍歇。對了,查查風流四盜的懸賞是多少,給他們準備一下,一會兒拿給他們。」
那知縣也是官場老手,雖不明白他們話裡的機鋒,也隱約感到這裡面的水很深。本就想著如何置身事外,他聽到田原的話馬上連連點頭,轉身急著走了。那衙役自然不會沒眼色,也隨著知縣進去衙內了。
田原冷冷地看著花浪,沉聲道:「看來你瞭解的事情還真不少。但我又不明白了,既然知道這事與太子殿下有關,你怎麼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前來討要什麼賞金?」
花浪滿不在乎地笑道:「我這條命在三年前已經丟過一次,現在也就不如何放在心上了。反正只要兄弟們高興,我做什麼也行,哪管得了那麼多?而且,我也不想陞官發財,用不著絞盡腦汁討好什麼狗屁太子。」
對花浪這番話,田原只是冷笑不已。花浪接著話題一轉,歎道:「只是想到當年正直坦蕩的田師兄,現在居然成為所謂太子的走狗,為討太子的歡心而不擇手段,我倒是感慨良多。」
這句話彷彿一下勾起了田原的心思,他忽然笑不出來了,而且還輕輕歎息了一聲。
花浪緊盯著田原,笑笑道:「不過想想也就不奇怪了,原來那個田師兄早在三年前就變質了,成為現在這個模樣也是順理成章。」
田原猛然醒神,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花浪忽然嚴肅起來:「什麼意思?我想田師兄自己應該明白。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卻總覺得不可能。一直沒機會和田師兄當面對質,我現在又和關中劍派再無瓜葛,我本來已經準備將這件事遺忘的,但老天卻想給我一個明白,所以讓我今天遇到了你。既然老天開恩,給我這麼一個機會,我也就坦白地問田師兄一句,三年前陷害我的人是不是你?」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忽然冰冷如鐵。
沒有回答花浪的問題,田原只是死死地盯著花浪,右手卻不自禁地緊緊握住劍柄。
花浪一聲長歎:「不用說話,你的反應已經告訴我答案了。那麼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吧,為什麼?」
田原仍是緊握佩劍,額上青筋暴跳,臉色卻變幻不定。猛然間像下了決心,田原大喝一聲:「沒錯,是我幹的。為什麼?就因為你這小子太討人厭。你武功既差,辦事又不牢靠,憑什麼就能討得邱溶歡心?我身為本代最出色的弟子,她卻看都不看我。我費盡苦心為她所作的一切,居然比不上你說的兩句笑話。這一切又是為什麼?」
花浪笑了,笑得很苦澀,緩緩道:「原來是為了邱溶。想來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因為她了。可是她並沒有要求你這麼做,你覺得這一切值得嗎?」
田原如同發了癲狂一般:「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喜歡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得到她。如果需要,不要說陷害你,親手幹掉你我都會毫不猶豫。」
長歎一聲,花浪忽然伸手向腰間摸去,柔情似水應手飛出,頓時迎風抖直。看著閃閃發光的劍鋒,花浪忽然笑了:「江湖的好處就是可以快意恩仇。天意不可違,既然老天讓我今天遇到你,就說明是要給我公道。田原,按江湖規矩,我們來算算舊帳吧。」
田原也不再多話,猛然拔劍,劍尖直指花浪。花浪輕鬆地揮舞了一下柔情似水,忽然沉聲喝道:「星少,飛飛,幫我抓住他。」
他的話音未落,關度飛已然凌空飛向田原,剛得到的天怒刀劃過一道弧線直向田原劈去。雖然他平常對花浪老是冷嘲熱諷,但他和花浪感情之深,是旁人難以理解的。想到初見花浪時花浪的狼狽模樣,關度飛總是覺得心酸,而這一切居然是因為田原而起,怎能不讓關度飛怒火中燒?早在花浪發話之前,關度飛已經躍躍欲試地想要出手,所以一聽到花浪的叫聲,他馬上發起攻擊。
與關度飛同時出手,花浪卻是游魚般掠至田原身前,一劍刺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裡有愧,田原並沒有抗議他們的聯手,只是沉著臉舞起長劍,將花浪和關度飛的攻勢悉數接下。
至於葉星落,他自然也聽到花浪的叫聲了,卻沒有像關度飛那麼急著衝上去。慢條斯理地解下背上布囊,他拿出了三條短槍。先細細撫摸一番銀色的槍身,葉星落眼中滿是讚賞之色,滿意地歎口氣,他這才開始將它們組合成長槍模樣。
等葉星落手握長槍大步走向戰圈的時候,戰況已經白熱化。
花浪的憤恨自不必說,關度飛也是義憤填膺,自然一出手就毫不留情。只是他們有點忘了,田原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且是嚴陣以待,怎能讓他們一擊得手?他們兩人的一輪攻擊雖如暴風驟雨,卻是沒能給田原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而田原卻明白眼前局勢的險惡,步步為營,欲先穩守然後再實施反擊,反而心態平穩,守得滴水不漏。一時間兩邊打的是難分難解。
關度飛和花浪久攻不下,心情更是急躁,不由更是急功冒進。直到花浪多次因為冒失而差點為田原所乘之後,他們才慢慢冷靜下來,開始穩紮穩打。只是雙方這時都殺紅眼了,局勢看似波瀾不驚,只是互有攻守,但平和中卻是暗藏殺機,說不定一個不留神就是慘死當場。
田原雖然一時無恙,不過也看到葉星落還在袖手旁觀,自然明白如果三人一起上他的處境會更艱難,所以也想先殺傷對方一人再說。當然,花浪是最好的選擇。可惜,他的劍法雖精,戰略也不錯,但妙手反擊卻總被花浪以絕妙的身法躲過,雖然往往是僅差一線,卻讓他難竟全功。
一時間雙方就這麼僵持著,好像是在比賽耐心似的,誰先撐不住,下場就是死。當然,花浪和關度飛的處境相對來說沒那麼凶險。
葉星落之所以沒有和花浪等一起出手,以至讓花浪和關度飛陷入這麼艱難的局勢,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不知道花浪和田原恩怨的始末,自然也不瞭解花浪心中的仇恨有多深,但葉星落卻擔心,如果任由花浪這麼殺掉田原的話,在仇恨這種反面情緒的影響下,花浪會讓柔情似水這把魔劍覓得可乘之機,控制了他的心神。所以他並沒有馬上加入戰團,看著是在組裝思鄉長槍,實際他是在考慮該怎麼辦。花浪和關度飛的困境他當然也看在眼裡了,但是他認為這樣對讓花浪冷靜下來有好處,也就任由局勢發展,不加干涉。
看到花浪不再急功冒進,情緒好像穩定了一些,葉星落才來到戰圈邊緣。
靜觀半晌,葉星落突然出槍,只是卻是刺向空處。看似無理,實則卻顯出葉星落的高明。
對於田原來說,關度飛和花浪的攻擊都是麻煩,但他卻更願意面對花浪迅急而多變的軟劍,因為關度飛那簡單的力劈中實在包含太強勁的力道,硬碰硬下,他實在是有些吃不消。所以,對關度飛他是能避則避,對花浪卻是迫他硬拚。他的戰略一直有效,直到葉星落的長槍飛出。
葉星落出槍的時候,正值田原極力想避開關度飛當頭一刀之際,以他的打算,這一閃避不僅可以避開這一刀,還可逼得花浪硬拚一招,可謂攻守兼備。可是葉星落的一槍讓他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
看田原身形一動,葉星落已經明白他的用意,長槍先發制人地先封鎖了他的退路。這一下田原可有點慘,被關度飛頓時一刀劈個正著。這還不算,在他有如被重錘擊中的時候,花浪無孔不入的柔情似水又趁機在他的胸前劃出一道口子。
交手多時,這還是田原第一次掛綵,花浪頓時覺得出了一口悶氣,大叫道:「星少這一槍真是不錯,我馬上就忘了你剛才光看熱鬧不幫忙的不義行為了。」
葉星落微微一笑,並沒有接口,只是長槍連刺,每一槍都正好擊向田原可以閃避的地方。關度飛和花浪得葉星落的助力,更是如虎添翼。田原雖然極力支撐,只是局勢卻不可避免地呈一邊倒了。葉星落雖然並不直接攻擊田原,但這招釜底抽薪卻更厲害,田原無處閃躲之下,只能硬接關度飛連綿不絕的重擊,處境苦不堪言,就像是被鐵匠不斷錘打的一塊生鐵。而本來並不能給他帶來太大困擾的花浪,這時也頻頻給他製造危機。
局勢雖然艱險,田原也只是心中叫苦不迭,本質上他是一個心志堅毅的人,所以並不想因為希望渺茫而放棄搏鬥。索性放開一切,田原反而更頑強更勇猛地展開反擊。在田原不顧生死的掙扎下,花浪等雖然佔盡上風,卻一時也不能將田原制服。不過這也只是時間問題,除非有什麼人來攪局,否則,只憑田原一人,再掙扎也是徒勞。
田原也不是沒想到該叫人幫忙,但這小小縣衙,哪來夠資格的幫手?打得這麼激烈都沒見人出來,只怕是早全躲走了。所以唯一支撐田原堅持下去的,就是希望會有奇跡出現,突然來個高手出手相救。
然而奇跡終於是沒有出現,力竭之下,田原終於被關度飛一刀劈飛了長劍。也許是真的絕望了,田原對向自己咽喉標射而來的柔情似水不閃不避,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這可置自己死命的魔劍。
眼見花浪就要將田原當場格殺,實現自己快意恩仇的宣言,葉星落卻突然一槍擊偏了花浪的柔情似水。
花浪愕然望向葉星落,葉星落卻又一槍擊中田原的胸口,槍尖只是輕點一下,但透槍尖而出的勁氣卻馬上封住田原的穴道,令他動彈不得。
對花浪不解的眼神,葉星落只是淡淡道:「你不是讓我們幫你抓住他嗎?現在終於把他抓住了,你來處置他吧。」
這正是葉星落剛才思考做出的決定:絕不能讓花浪在打鬥中將田原殺死。要知道,一個殺紅眼的人和他平時是不一樣的,平時做不出來的任何事在這時候都可以做出來。這一點,因為葉星落經歷過李世民圍剿魔門之役,感觸尤其強烈,現在想起來,他都難以相信曾有那麼多七派弟子死在自己手上。如果任由這種一時的衝動和仇恨將花浪控制,花浪難免以後會有心魔,將更難抗拒魔劍的影響。所以葉星落才阻止了花浪足以殺死田原的一劍。至於花浪最後是不是還是會殺死田原,他並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是不要讓花浪在失去理智下倉促行動,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說完這句話,葉星落拉拉關度飛,兩人走到一旁,將處理田原的事完全放手給花浪。關度飛激憤過後,也想起魔劍的事,開始明白葉星落的意思,也就沒說話,跟著葉星落走開了。雖然兩人看著好像不關心花浪怎麼決定,但心中都有些忐忑,怕他一時衝動會殺死田原,畢竟,這和花浪一向以來樂觀頑皮的形象相差太遠,更可能讓他墮入魔道。
花浪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這些了,單從表面看,他只是神情冰冷地看著田原。冷笑一聲,花浪道:「田原,你還有什麼話說?」
田原反倒顯出一副硬漢模樣,冷冷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要殺要剮隨意。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雖然這事是我對不起你,但如果事情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那麼做。我對邱溶的心意,你是不會瞭解的。」說到最後,語氣中唏噓不已。
花浪點點頭,盯著田原道:「敢作敢為,確是條漢子,不愧是我曾經佩服過的田師兄。」
緩緩舉起柔情似水,花浪仍然凝視著田原。田原和他目不轉睛地對視著,神情沒有半點不安。
一咬牙,花浪忽然一劍刺出。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