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賞銀的小二歡天喜地地去了,花浪大發感歎:「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若不是我一進門就出賞,這小二怎會這麼熱心地通風報信?若真錯過今晚的表演,想來定會讓人遺憾終生。」
花浪在這邊自言自語一通,回頭看時,葉星落正在狼吞虎嚥,關度飛卻是自斟自飲,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眉頭大皺,花浪訝然問道:「你們兩個是不是有問題?有美女看還這麼無動於衷?」
關度飛笑笑:「美女當然是值得去看的,不過是不是美女我卻有些懷疑。從這酒樓的酒來看,我對長安人的品味是持保留態度的。如果只是像這酒一般名不副實的美女,不看也罷。」語氣諷刺,似在報先前一箭之仇。
花浪嗤之以鼻:「你也好意思談品味?讓我來告訴你吧,那不是普通的美女,而是江南第一才女秋雨葦,不僅僅是在長安有口碑,她的色藝雙全是全天下的人都公認的。你不會對全天下人的品味都有看法吧?星少怎麼說?」最後一句卻是向葉星落說的。
葉星落正在大快朵頤,聞言苦笑道:「我不是不想去,只是我現在有些麻煩,怕是不方便露面。」
花浪笑道:「有我和飛飛在,哪還有什麼大不了的麻煩?說來聽聽,是那些不開眼的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也好先看看是不是夠資格讓我和飛飛教訓他們。」
葉星落好像很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說道:「資格應該是沒有問題,就看你們願不願意教訓他們。說起來也不過就是白道七大門派,再加上一個慈航靜齋。你看看該把他們怎麼辦吧?也不要教訓得太狠了。」
花浪的笑容一下凝固了,旋即不能置信地問道:「七大門派?還有慈航靜齋?你不是在說笑吧?」關度飛停止喝酒,同樣驚訝不已。
葉星落笑笑:「千真萬確,今天中午我還被他們滿城追殺。」
花浪盯他半晌,突然大笑起來:「還是星少不同凡響,一下子就得罪了這麼多厲害人物。卻不知你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呢?難不成你會拐帶慈航靜齋的尼姑,還搶劫了七派的金庫?」
葉星落只能苦笑:「此事說來話長,一時難以盡述。」
花浪笑道:「我倒是真佩服星少,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你看看他,都已經與七大門派結仇了,還有閒心來福聚樓小酌賞景。」
葉星落聞言苦笑:「要不然能怎麼樣?自己找根繩子吊死?」
三人一起大笑。花浪邊笑邊道:「既然這樣,索性就更風雅一點,一起去聽秋雨葦的琴技歌聲好了。想來你也不是真怕他們,要不然怎麼敢出現在長安最繁華的西市?」
葉星落倒真的不是怕七派中人找麻煩,只是怕與花浪和關度飛一起連累了他們,一時間不由臉現為難之色。
花浪望向關度飛問道:「飛飛,你怎麼看?」
關度飛斷然道:「我相信星少的為人,他絕對不會做傷天害理之事的。有事我站在他一邊。」
葉星落一陣莫名感動,花浪卻是沒好氣:「誰問你這個?星少的為人我自然清楚。我只是問你,星少看來不願跟我們一起去,你說該怎麼辦?」
花浪沒好氣,關度飛卻更是不耐:「這種問題也需要問嗎?要麼不去,要去自然是一起去。月黑風高,殺人放火都可以,何況只是偷偷去看一場表演?星少怎麼會如此婆媽?」後面半句是對葉星落所說,且語氣不滿。
花浪笑笑,轉向葉星落道:「聽到沒有?飛飛說去就一起去。不要再找借口,你是不是不當我們是兄弟?」對關度飛打個眼色,兩個人狠狠盯著葉星落,一副一言不合即要大打出手的惡霸模樣。
葉星落舉手做求饒狀,苦笑道:「我只是被七派中人誤會你們。這次的麻煩真的不小,我不想你們攪進來。」
花浪惡狠狠道:「豈能由你說了算?」二話不說,與關度飛一左一右挾持了葉星落,逕自出門。
葉星落又好氣又好笑,卻無法再拒絕,就那麼隨花浪和關度飛而去。
天色已黑,街上幾乎不見行人。三人藉著夜色掩護,展開身形向風雅閣奔去。
花浪一馬當先,將速度增至極限,頭也不回地向前掠去。葉星落讚歎一聲:「花子的輕身功夫又有長進了。」
關度飛冷哼一聲:「這小子就是貪生怕死,其他功夫樣樣稀鬆,只有這逃命一項最是擅長。」
花浪哂道:「廢話,打不過人家自然要跑快點,難道站在那裡等人家砍嗎?」
說說笑笑,三人不片刻已到北裡。一路上葉星落留心察看,在街道拐角或十字路口依稀有人影閃動,顯示七派中人仍是未放鬆警惕。不過也許是因為今晚有秋雨葦的表演,算是事出有因,雖有人看到他們,倒也沒人出來進行攔阻。
來到風雅閣院前,三人都是目瞪口呆,雖說早對場面的熱鬧有心理準備,但現場的火爆還是讓他們驚歎不已,暗呼美女的魅力就是不同凡響。
只見不僅風雅閣院中,連院外的街道上都站滿了人。人潮洶湧,互相撞擠著,吵鬧著,一個個都翹首企盼,望向燈火輝煌的風雅閣正樓。
花浪頹然道:「本來還想混進去看能不能見上秋雨葦一面,現在看來是沒希望了。你看這情形,除非殺出一條血路,否則別想接近風雅閣的樓門,更別說混進去了。」
沮喪一時,花浪卻又很快高興起來:「不過也不錯,至少沒誤了聽她彈琴。聽說她彈琴可讓瞎子開眼,聾子復聰呢。」
葉星落奇怪道:「花子,你怎麼對秋雨葦這麼熱心?誰告訴你秋雨葦這些情況的?」
關度飛捧腹大笑:「不就是徐如眉嗎?有一次花子對徐如眉吹噓自己是樂道高手,結果徐如眉給駁得啞口無言。最後徐如眉說自己最崇拜的是江南第一才女秋雨葦,這一來花子就把這個名字記住了,經常掛在嘴邊,念念不忘。也難怪他記得清楚,那是他在徐如眉面前無數不多的出醜之一。」
花浪大叫起來:「飛飛,你這是公報私仇,又揭我老底。」旋即笑道:「不過也說不上什麼出醜,知不足然後才會有進步嘛。那時我覺得樂道只是小技,甚是有些看不上,不過我現在可不那麼淺薄了,尤其認識星少之後,我對音樂簡直是一種敬畏的態度,只覺大道至深。今晚秋才女的表演,可說是上天憐我一片苦心,特意賜予我的良機。」
就在花浪大談對音樂的感悟時,一絲若有若無的琴音忽從風雅閣中傳出,即使在全場震天般的喧鬧中,也是清晰可聞。院子四周突然奇跡般地靜寂下來,沒有人再敢發出任何聲音,雖只是一段過場,這樂曲已將眾人深深打動,唯恐驚擾了這美妙的仙音。
樂聲逐漸響亮,如潮水初上般湧向四周,形成一股音樂的浪潮。在場人等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彷彿身處午夜月照下的森林,靜觀下凡仙子翩翩起舞。這意境如夢如幻,一時間所有人都如癡如醉,渾不知身處何方。
無論貧富貴賤,每個人一生中總會有一段深藏心底的美好回憶,在此夜,被此美妙動聽的樂曲所牽引,聽到音樂的人彷彿又都回到那段最美好的時光,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對眼前一切卻是視而不見,臉上掛著的是最純真的歡笑。
關度飛也是如此,雖並未真的笑出聲來,但臉上的笑容卻是爽朗至極。花浪卻有所不同,臉上一開始也是笑容可掬,卻漸漸變得苦澀,最終化作一聲低至微不可聞的歎息。
不過要說最驚異的人則非葉星落莫屬,樂聲一起,他頓時臉現驚詫,因為他依稀辨得這正是《天夢曲》,不過感覺卻是有所不同。如果說葉星落自己演奏的《天夢曲》是一個臉罩薄紗的美女,秋雨葦此曲就是一個陽光少女,雖少了那種朦朧的美感,卻是讓人更能確切把握到她的美麗之處。認真說起來,此曲已不是《天夢曲》,應算是秋雨葦另度的新曲。
想起中午時聽到的青青夫人和秋雨葦的對話,秋雨葦曾說無法把握《天夢曲》的神韻,此刻聽來卻是毫不見勉強,想來是她去了芙蓉園後終於找到靈感,才會有此時此曲出現。葉星落想到此處,對秋雨葦更是歎服,須知曲藝一道,精擅雖不易,創新猶難,在僅聽過《天夢曲》一遍的情況下,竟能因之一夜間自度新曲,且意境不俗,只能說是天縱奇才了。才女之名,果然非是虛得。
仔細傾聽著,葉星落卻不像其他人般完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更多是以一個專家的身份細細品評著此曲的不凡之處。出於一個樂道高手的直覺,他很快領悟到許多東西,或是他從未想到的,或是他苦思不解的,頓時便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樂道猶如武道,到達一定境界後,已不是光靠苦練就能進步的,很多時候更要靠個人悟性和修養。葉星落此刻聽到秋雨葦的琴聲,正如一個武道高手遇到堪與匹敵的對手,在琴聲中音樂修養立時上了一個新層次。
在聽師妃暄談到陰癸派的樂武雙修徒有其形的時候,葉星落已經在細思這個問題,此刻被秋雨葦的琴聲所打動,他忽依稀感到樂武雙修的一種可能性。只是這感覺卻是毫不實在,一時難以把握。
整個人似漂浮在樂聲中,葉星落卻不像其他人般沉浸於美好的往事,他的思緒飛越了現實,依稀飄到一個新世界,雖整個感覺模模糊糊,卻是那般誘人。也許這感覺就像夢到一個美女一般,雖竭力想看清她的面容,卻是總也不能,儘管如此,還是可以肯定,那是一個舉世無雙的美女。葉星落終放棄馬上想清楚這種可能性的想法,不再費神,任由思緒隨著秋雨葦的琴聲飄蕩,一時間忘情於這美妙的音樂世界裡。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時他體內的真氣居然隨樂聲而動,自己迴旋往復與經脈中。
琴聲漸漸停息,意境卻更纏綿,聽琴的人只覺如在夢中,對身外的世界渾然不覺。終於,在一絲幾不可聞的清音後,琴聲消失在空中。
演奏結束了,琴聲卻似仍迴響在每個人的耳中,沒有人發出哪怕一丁點聲音,他們還沒醒轉。
葉星落倏地清醒過來,才發覺全身竟已被汗濕透,不過卻是如大病之愈,精神反健旺了不少。運轉真氣,葉星落欣喜地發現竟有數條練功從未涉及的經脈竟已自動打通,真氣倒是不見充沛多少,不過流轉間卻是快速了許多。
放眼四顧,葉星落只覺身心暢快,甚至連周圍的環境都像明亮了許多,不禁暗暗稱奇。
葉星落正驚喜交集,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忽聽花浪一聲大叫:「哇,什麼味道這麼難聞?」
回頭一看,關度飛和花浪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葉星落尷尬一笑:「是我出了一身汗。」
花浪上下打量著葉星落,感歎道:「星少果然與我等凡人不同,聽彈琴也聽得比我們投入。聽音樂都能聽得大汗淋漓,我等不服還真是不行。」
葉星落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聞言只能苦笑。倒是關度飛開言了:「星少自己就是樂道高手,聽到音樂自然與我們反應不同。你既自認是凡夫俗子,自然不會有星少般的感悟,老實點承認自己無知就是了,又亂說什麼?」
花浪唉聲歎氣道:「飛飛你又生的哪門子氣?星少既有此不俗反應,自是比我等更能領悟秋才女琴聲的妙諦。我也只是暗中嫉妒他與秋才女的心靈相通,所以才忍不住刺他兩句。你非逼得我將真話講出來,豈不有傷我等兄弟的情義?」
葉星落不由啼笑皆非,關度飛哂道:「連人家的面也沒見過,你這醋可吃得莫名其妙。秋才女既才高八斗,也只有星少這般文武全才才與她般配。你一介凡夫俗子就不要癡心妄想了。」
花浪抗辯道:「癩蛤蟆吃不到天鵝肉是天經地義的,但不是連想想也不可以吧?你庸俗平凡,怎知幻想之美更勝現實呢。」
兩個人鬥嘴鬥得不亦樂乎之時,全場人等這才如大夢初醒,發出浪濤一般的采聲和掌聲,頓時將關度飛和花浪的嗓音掩蓋。
等歡呼聲稍歇,青青夫人的話音從閣中傳出:「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稱的秋小姐,昨夜才趕至長安,今晚就為大家獻上一場演出,實在是太給風雅閣面子了。不過秋小姐一路上舟車勞頓,也實在是太辛苦了點,表演既完,也就要去歇息了。今晚的盛會就到此作罷,多謝大家的捧場,時候不早了,大家就散了吧。」
樓上樓下,所有人等都是一陣失望,一聲悠長的歎息聲代表了眾人的共同心願。
不過大家也知道這決定是不會更改的了,反正能得聞秋雨葦一曲已是滿足,也就準備就此離開。
卻在此時,從風雅閣中的大廳傳出一個聲音:「才只彈得一曲,怎算盡興?至少應再唱上一曲,才算勉強過關。」這聲音聽起來甚是自負,口氣更是狂傲。
雖大多數人都覺得這人太為過分,不過卻也都希望能耳聞秋雨葦的歌聲,也就沒人反對。樓下圍觀人等中當然不乏好事者,既心同此意,當下齊齊發聲。
葉星落聽到這聲音卻是目光中閃過一道寒光,恨不得馬上將此人拉出來教訓一通。他聽得分明,這正是崆峒派鄭沖的聲音。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