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內憂外患
崇禎三年,陝西大旱,米脂地區民眾先揭竿而起。沒幾年,各地相繼出現大災大害,越來越多的饑民加入到起義的隊伍之,星星之火四處蔓延,逐漸連成一片,聲勢日漸隆起。
各種各樣的奏折奏報朝廷,堆積到崇禎皇帝案頭,每翻開一折,看到的全是壞消息,缺餉少糧、鎮壓失利、災荒依舊……
「嘩啦啦」崇禎皇帝一陣心煩意亂,袖袍一掃,將案上的奏折全都掃落在地,重重一拳砸落在桌面上。
他才剛剛拿下宦官之魏忠賢,連同宮跟他裡應外和的客氏勢力也連根拔除,東廠錦衣衛這直屬皇帝的利器也剛剛握進自己的手裡,正要把反對他的一切異己掃除乾淨,好讓政令通達,逐步實現他的強國理想,沒成想,天降災害,生生拖住了他的後腿。
難道……關外那韃子皇帝得到的竟是真正的傳國玉璽?難道得其玉璽的人真有神助,失其玉璽的人必受天責?
崇禎神色陰沉,心頭滴血,數年前將娶側妃時,那欽天監對他說過的話,又一次浮現腦海,揮之不去:此女命格奇特,得之則氣運昌隆,福澤綿長,失之則帝星黯淡,噩運難絕……
當時的他,對這些玄而又玄的說法只是聽過便算,並未往心裡去,這位來自錦衣衛田指揮使家的姑娘,在他眼裡看來,不過是想要自抬身價,才買通了欽天監危言聳聽,以期得到他的重視。反正她就要是他的人了,那麼自己自然會是氣運昌隆的那一個。
可沒想到事實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這位奇特美麗的姑娘,終於離奇遭劫,從此下落不明,生死難卜他竟是沒能將她得到
「無稽無稽之談」崇禎躁怒的拍著桌案,不知是在向誰斥責,但可恨的是,他偏偏趕不走自己內心的懷疑。
宮裡的太監戰戰兢兢閃縮在遠處,也不敢馬上過來收拾滿地散落的奏折,崇禎不同前朝天啟皇帝,天啟皇帝好木工活,性子較平和,對宦官太監十分寬容,得罪他不會有什麼大難。
崇禎皇帝就不同了,這位皇帝喜怒無常,對人好的時候好得要命,可若翻起臉來,殺人卻是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過了許久,崇禎胸的怨氣才稍稍壓制下來,正要吩咐太監把奏折都撿起重新批閱,外頭一名太監慌慌張張撲撞進來,手裡高舉著一份密折:「皇上皇上八百里加急線報」
崇禎本已焦頭爛額,聽他這樣一喊,差點跳起來就要殺人,凶狠的目光在那太監身上死死瞪了好一會,才奪過密折,展開閱讀。
不看還好,這一看,他卻是真正的跳了起來,神色劇變:「什麼?陝西亂民突然南下,奇襲都鳳陽?掘……掘皇陵……並焚燬之鳳陽……皇陵那是……那是我大明,龍興之地」
龍興之地,明開國皇帝埋骨所在,風水學上,那就是一條龍脈,可養帝王,可興江山數百年,一旦有損……
崇禎遍體生寒,差點昏厥過去,風水之說,他可以不信,但老祖宗卻是篤信不疑,若使他可以將皇位安然移交下一代還好說,如果不然,卻叫他有何面目跟老祖宗黃泉相見
頹然呆坐了半晌,崇禎才漸漸回過氣來,瞥了一眼旁座的司禮太監,神情木然,聲音低沉沙啞的吩咐:「擬旨,著洪承疇領精兵四萬,督剿西北,盧象升亦領精兵四萬,督剿東南……」
「是」太監心頭暗震,卻是不敢多一言,顫著手指將聖旨草稿寫下,迅閱覽無誤,匆匆將之遞給了崇禎皇帝。
崇禎皇帝唇角勾起一抹冷然自嘲的笑意,忽然再度開口:「再擬,朕以涼德,纘承大統,意與天下更新,用還祖宗之舊。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虜猖寇起……」
司禮太監才默下幾句,便嚇得臉色刷白,抬起頭來,惶恐的顫聲問:「萬……萬歲這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呀」
崇禎皇帝神情慘然,喉結滾動,不耐煩的丟了一句:「你就照朕念的寫下來祖陵被掘,龍脈重創,非下罪己詔,朕不能對先朝眾皇有以交代不能對天下臣民有以交代」
司禮太監跌出座位,爬到崇禎面前跪拜不起,口稱「萬歲慎重」,就是不肯起身去替他撰寫罪己詔。
剛剛鏟倒了魏忠賢一派專權宦官的崇禎,最恨就是宦官太監,可眼下見到這司禮太監冒死也不肯抄寫罪己詔,對他的拳拳維護之意躍然面上,不由心感觸,只是望住了他默默出神。
沒過片刻,六部侍郎循例上殿呈交奏折,見到眼前一幕,神情微凜,竟是定住了遲遲說不出話來。
「何事?」崇禎皺眉抬起頭來主動詢問。最近煩心的事情太多了,連祖陵都被焚,再壞的事還能壞到哪裡去,那也不在乎再多幾件。
「兵部有奏報……」那侍郎察言觀色了好一會,深吸口氣豁了出去,盡量聲音平穩的上奏:「關外韃子再度叩關南下,領軍者是韃子的睿親王多爾袞,兵鋒直指濟南,戰線兩千餘里,克我濟南府城暨三州五十五縣,劫掠人畜四十六萬是征是撫,求萬歲定奪」
崇禎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內亂未竟,又遭外敵他是該先安內後攘外,還是該驅逐外敵,回過頭來再收拾國內的亂局?
不剿內匪,祖陵被掘被焚這口氣萬萬吞不下來,可若是先集精力對付內亂,卻又有虧明初以來朱氏子孫「天子守國門」的誓言。對內匪的仇恨,與對關外鐵騎的戒懼交替煎熬,令崇禎進入了兩難境地。
兩線作戰?過去國庫充盈、各地沒有荒災的時候,或許可行,但現在,他該怎麼辦?應該捨棄哪一頭?重視哪一頭?
思慮良久,崇禎還是難以決斷,只得對那侍郎說了一句:「明日大朝著武百官齊聚金鑾殿,共同商議應對之策」
崇禎滿以為武百官加起來百多號人,不能拿出一個妥帖穩當的好主意,起碼也能幫助他決斷究竟是先安內還是先攘外。然而眼前分立兩派的群臣激烈爭辯,卻令他大失所望。
主安內的,和主攘外的,其人數和影響力竟是勢均力敵,討論了一整個上午,仍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反而吵得崇禎耳朵生疼。
全都是一群吃乾飯靠不住的佞臣崇禎聽得一肚子氣,最終拂袖而去,獨自到了武英殿,孤獨長坐。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殿內黑暗下來,太監點燃燈燭,他才彷彿活過來般,慢慢想清楚了一些事。
關外的大清朝,它一直就在那兒,雖然襲擾不斷,卻都是劫掠一番即退,不見有更大的動作。而各地的亂民,不過是逼於災荒,走投無路的難民,只要剿撫得當,應該就能鎮壓下去。
天子當守國門,不教外敵入侵,但拍出去一巴掌,總不如先收攏五指,握緊了拳頭再轟出去力量更重與其兩線作戰,疲於奔命,不如先安定整個國內局勢,再集力量對付外敵
崇禎點點頭,自覺想得明白了,忙喚來司禮太監,命他去把錦衣衛收集的各地叛軍亂民相關奏報全部挑選出來,送到自己案頭,他要挑燈夜讀,仔細尋摸出一條最合適的征撫之道。
司禮太監心疼的望著眼前這位雖然性情剛愎,但勤政自律遠勝前幾任皇帝的年輕的萬歲爺,老眼微紅,但使崇禎承位於百年前,如此勵精圖治,大明又何至於今日之禍患
崇禎可不會去注意一個太監的神情,他一旦投入工作,就是心無旁騖,整個眼裡,全是一堆堆的相關資料和奏報。
忽然,一段字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段關於陝西亂民的情報,奏報上指出了這股亂民迅擴張展的一個重要因素:這股亂民,悍然提出「均田免賦」的口號,以此攏住了大量的民心為其所用。
「均田免賦」崇禎默念著這句口號,憤恨得一拳砸在案上:「均田均誰的田免賦如何充盈國庫?國庫空虛,如何養百萬將士?如何修築城牆?如何抵禦外敵?」
「無知小民,只想著自身蠅頭小利怎不想,邊關百萬將士,糧餉何來?沒有糧餉賦稅,兵甲何來?誰人為守家衛國而賣命?」崇禎氣得險些吐血,可就是沒有辦法對天下所有愚民耳提面命,叫他們都知道賦稅不能免均田免賦它就是一句騙人的口號
氣了半天,崇禎怒極反笑,開始在如山的情報奏折搜索起來,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妖孽之才,居然想出了這樣絕的主意,想出這樣一個足以令無知百姓飛蛾撲火般積極響應的口號來。
由於資料都集起來,崇禎又基本上都覽過一遍,很快就找到了相關的一封情報,查出了這句口號的來源。
一個名字躍入眼簾,崇禎充血的眼睛瞪著眼前這個名字,眼角狠狠跳動起來,咬牙切齒地,將這名字念了一遍:「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