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故人
這年頭的好處,就是孩子們沒有對婚姻自主的權利,蘇淺蘭都不必問布木布泰本人的意思,直接給科爾沁去信說明自己將她嫁給大金十四貝勒多爾袞的打算,就獲得了科爾沁親人們的肯並全權委託。
唯一比較令蘇淺蘭鬱悶的是,這年代的通訊真的很落後,二十一世紀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如今卻耗費了許多時日,等她獲得科爾沁的准信,這就已經跨入了九月。
蘇淺蘭趁空找來了布木布泰,一則把這事情告訴了她,二則就是問問上次她穿漢裝的來由。
布木布泰倒是挺坦然,姐姐和姐夫的心意她早就心知肚明,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對多爾袞的感情也是慢慢升溫,已有芳心暗許的意思,忍著一絲羞澀就說了聲「一切全賴額格其作主」。
至於上次穿漢裝的尷尬遭遇,她也早已想好了說辭,只說自己本來想要躲起來嚇一嚇姐姐,沒想到是大汗先回來,嚇錯了人,被大汗呵斥兩句,這才落荒而逃,沒敢在關雎宮多待。
布木布泰的婚事很快就確定下來,定於明年正月正式出閣,蘇淺蘭對這事十分上心,妹妹既然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要維護姐妹之間的情誼,想盡辦法讓她風風光光出嫁。
九月照例又要圍獵,皇太極帶領過半的八旗貝勒離開了盛京,前往獵場,多爾袞也在隨行之列。
蘇淺蘭對上回生病的事猶有餘悸,且不想自己那拙劣的騎射出去丟人現眼,乾脆拒絕出席,留了下來,卻讓布木布泰代替自己參與盛會,也算是給她和多爾袞兩人再製造一回浪漫的經歷。
皇太極不在宮,宮裡彷彿一下變得清靜了許多,蘇淺蘭悠閒休息了兩天,便開始考慮著給布木布泰配上幾個陪嫁的丫環和嬤嬤,但翻開宮裡下人們的花名冊一看,人手卻有些不夠了。
原來的許多人,不是調去侍候了努爾哈赤遺留下來的妃妾,就是按新政策滿二十五歲秉承自願原則放出宮去適了人家,還有少部分願意留下來的,也都是年過三十稱了嬤嬤的,有了點小權的管事。
剩下來還在做事的,不過堪堪敷用,若是有公主出嫁或是有新的妃子納進來,那想要多配備些人手就無從調撥了。
蘇淺蘭歎了口氣,找來尚功局的宮正,同她商量選秀的事,這個選秀,選的並非是妃嬪,而是從各家的包衣奴才侍婢或百姓人家挑選十二到二十歲未嫁人的下人,充作宮婢。
這位尚功局的宮正是從汗宮原本的嬤嬤選出來的,為人頗為嚴正,大名庫汶,人稱她庫嬤嬤,但許多人背後叫她的綽號「摳門」。可知她御下之嚴,讓她管理尚功局,卻是不易出現偷懶耍滑的事情。
雖說蘇淺蘭身為後宮之,選不選妃卻不由她說了算,得大汗點頭,朝堂同意,才能進行,只有這選宮婢,卻是她一人點頭就行,於是頒了鳳旨,蓋了鳳印,選婢一事就交給了尚功局和內務府配合進行,批先預定選拔出三十人,擇優錄用。
消息很快傳了下去,因為需求的量不大,規模便控制在不太大的範圍內,要求也不像選妃子那般高,沒出五天,庫宮正便前來向蘇淺蘭繳旨覆命,說已經選好了三十名新人,只等訓練過後便可使用。
蘇淺蘭問了她幾句相關情況,感覺她做事還是相當有效率,口頭嘉獎了一番,仍讓她主持其事,繼續著手訓練新人。
庫宮正得了嘉許,平素冷厲得叫下人害怕的眉眼間也不禁透出幾分和悅來,喜滋滋的領命而去,只是她存了邀功之心,對新人的要求卻是更加嚴格,沒兩天就弄昏了幾個體質較弱的女孩。
這事情本來是被庫宮正瞞得挺嚴的,就怕蘇淺蘭知道了不高興,底下人多數也都敢怒不敢言,可終於有個人挺身而出,直接找上關雎宮,把這事捅到了蘇淺蘭面前。
「……事情經過便是這樣,庫嬤嬤本意雖是好的,但懲治過嚴,難免會讓有些人對汗宮心生怨懟,實不利於長遠留在汗宮做事,更可慮者,若有病根由此落下,將來放出宮去,也會影響汗宮聲譽奴婢所言,懇請娘娘明察。」來人說完,便跪拜下去,不再抬頭。
蘇淺蘭凝望著來人,久久沒開口說話,這跪請求情的,不是別人,正是烏雲,哲哲去後,她便根據烏雲的能力,讓她擔任了尚功局的司制,正好是庫宮正的副手。
庫嬤嬤要訓練新人只是動動嘴皮的事,具體執行卻是得通過烏雲這個司制來實現,算起來,烏雲也不見得能夠完全推掉責任。
烏雲一動不動,跪得膝蓋麻,心也越來越涼,正以為蘇淺蘭並不在乎整倒幾個新人,反而欣賞庫宮正行事手段的時候,才如聆仙音般聽得蘇淺蘭說了一句:「那些新人在何處,本宮去瞧瞧,帶路吧」
「是」烏雲心一喜,連忙站起身子,帶著蘇淺蘭一行人徑往新人訓練所在的宮室而去。
正午的烈日下,二十多名新晉的宮婢排成三列在庭院站著,每個人的頭頂上都放著一碗水,其空了好幾處,每個空位上都有瓷碗的碎片和水漬,昭示著有人抵受不住這樣的訓練,已被拖了下去。
庫宮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殿前的屋簷下,旁邊放著茶水,她就像個佛般在那一動不動,半閉著眼睛養神,久不久從眼縫裡掃出一道銳利的目光來,射向庭院的女孩們。
又有一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被曬得頭暈目眩,口唇乾裂,忍不住伸出舌頭偷偷舔了舔嘴唇,卻不料庫宮正這時打了個噴嚏,把她嚇得一抖,頭頂的瓷碗失去平衡,滑落下地,出了「匡啷」一聲脆響,碎成了數瓣,碗裡的水也潑了個乾淨,女孩頓然嚇得臉色白。
「拖下去,杖責二十」庫宮正冷冷下令。一旁早有內侍守著,立時衝過去,不管那女孩號哭求饒,把她拖離了庭院。
「不是嬤嬤心狠,專找你們的麻煩」庫宮正冷冷地開了口:「你們要知道,站,是身為下人最基本的功夫,要站直了,站穩了,不能東倒西歪,擠眉弄眼,丟了皇室的臉面」
「今日嬤嬤嚴格要求你們,那是為了你們將來的好與其到將來因為失儀惹禍得罪了主子掉腦袋、禍連家人,不如今日就早早滾回家去,過窮苦的日子,也好過在這汗宮裡討生活」
「嬤嬤言盡於此,你們能接受的,就請好好堅持下去,咬牙也要堅持下去記住,你們是下人,不是主子」庫宮正聲色俱厲地說完,端起茶水喝了幾口,又恢復了那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庭院的拐角處,烏雲偷眼瞥向佇立不動的蘇淺蘭,卻是看不出這位大妃是喜是怒,她彷彿在想什麼東西,想得出了神。
卻不知,蘇淺蘭是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時候,讀高、讀大學,乃至參加工作之前,都有過軍事培訓,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整天的罰站、走正步、整隊列,到晚上回到宿舍裡,連洗澡洗衣服的力氣都失去,倒在床上就萬難爬得起身。
別人看著她當大妃的風光,哪裡知道她背後付出些什麼?優美的姿態、高雅的舉止,都不是天生的,台前三分鐘,幕後十年功,美人可不好當,有氣質的美人更不好當
相比之下,這些新人受的苦還真算不得什麼,庫宮正說得也對,捱不得這份苦,趁早回家的好,真想留下來,還要做得好,那就非付出毅力堅持隱忍不可,人上人,都是熬出來的。要沒有這份經歷,上一批放出宮去的宮婢又怎麼會成為搶手貨,人人爭著聘娶?
「庫宮正」蘇淺蘭心有了計較,邁步跨入了庭院。
「宸妃娘娘庫汶叩請娘娘金安」庫宮正一見到她,連忙起身迎接上前,彎腰屈膝行了個標準的旗人禮節。
「聽說宮正執法嚴厲,已弄傷了好幾位新人?」蘇淺蘭淡淡的問。
庫宮正一凜,偷眼看到烏雲站在蘇淺蘭身後,心頓然生出了幾分怒氣,口卻不得不恭謹地回答:「回稟娘娘是有幾位新人過於嬌氣,又心存僥倖,不服管教,奴婢求好心切,便動了杖責之刑。」
「庫宮正你訓練新人的法子,本宮很欣賞」蘇淺蘭淡然一笑道:「但以後,杖責就不必了訓練熬不過去的,直接遣返出宮便是先前受刑之人,你需負責延請太醫診治,不可落下病根」
「是奴婢知錯奴婢尊娘娘旨意」庫宮正暗暗鬆了口氣,感激之餘卻也對這位年輕的娘娘生出了十分好感,她不會濫同情心,也不會偏聽偏信,處事冷靜周全,實在是名難得的好主子。
蘇淺蘭掃了那些新人一眼,卻是忍不住莞爾一笑,這些小姑娘,最大的也不過跟她一樣大,小的比布木布泰還小,知道了她就是大妃,一個個拚命轉動眼珠向她瞟來,那副辛苦的模樣,真是讓人噱。
忽然,其一名年紀較大的新人伸手把頭頂上的水碗給拿了下來,轉頭直直的望住了蘇淺蘭。
庫宮正瞥見,臉色一變,正要呵斥,那名新人卻忽然「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望著蘇淺蘭聲音哽咽的喚:「格格」
蘇淺蘭一愣,望著那名新人,只覺得這雙眼睛是越看越熟悉,再聽得這聲喚,立時驚呼起來:「你是……梅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