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故鄉來人
一場初雪,將道路覆住,也將整個原野遮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西北道上,幾輛勒勒車車隊在上百名大金鐵騎的護衛下碾過殘雪,搖向前方巍峨的城郭。
「格格,盛京到了前頭的人已經在進城啦」蘇茉爾放下簾子回過頭來,欣喜的望向車的布木布泰。
「嗯」布木布泰點頭一笑,面上疲態抖落大半,精神也是一振,手裡更是暗暗捏住了貼身的荷包,裡頭就裝著多爾袞送給她的東珠。
每年冬天,都是牧民們最難熬的時期,雪下得太多了怕白災,雪下得少了又怕黑災,可老天哪有這般好說話,如你的意給你下的雪不少也不多?因此每到冬天,草原上的人都得提心吊膽的盼著老天慈悲。
可現在的科爾沁不同了,他們之竟然出了一位大妃大金國的大妃而間地,大金國汗便成了他們的女婿
黑災怕什麼?白災怕什麼?那位女婿總不會讓妻子的娘家族人活不下去有了這大靠山,科爾沁就是傍上了金山,旱澇保收啊
直到現在,布木布泰一閉上眼睛,還能看到那番歡騰的景象,四貝勒登汗位,哈日珠拉成大妃的消息傳來,整個部族都沸騰了
族人們奔走相告,議論紛紛,一個個眉開眼笑湧到翰兒朵來祝賀領莽古思和父親塞桑,任誰都在誇讚領眼光獨到,遠見卓識。
遠的不說,就說月前大金的使者到達科爾沁,送來大量財帛米糧牲畜等牧民急需的東西,順便傳達汗王旨意,迎接次妃紇顏氏和格格布木布泰進京陪伴大妃娘娘,那上下狂歡的喜悅……
布木布泰含笑搖了搖頭,真是想不到,姑父最後變成了姐夫,並且他當姐夫顯然比當姑父要稱職有誠意得多
他不但前所未有的封了哈日珠拉為關雎宮宸妃,寵溺無雙,連帶著給科爾沁的賞賜也攀上了一個新高,比過去努爾哈赤的恩賜更加豐厚許多如今科爾沁的族人們都想起了哈日珠拉降生時的祥瑞,領莽古思也不再掩藏禁言這段故事,反而大加宣揚,到處傳說。
也是到此刻,她才驚訝地知悉,原來那個兒時格外任性的姐姐身上,還有這麼多神奇的東西比如她降生那年既沒有白災,也沒有黑災,牧草豐美,牲畜健康。
比如她降生的那天,父親塞桑居然獵到了一頭罕見的白鹿,因怕觸犯神靈又放了回去,之後就再沒有見到那頭白鹿的影子。
再加上後來活佛所贈十六字真言,從另一面印證了族長老關於她命格尊貴無雙的論斷,看看她過去金刀郡主的封號,如今的關雎宮宸妃封號,誰能懷疑她不是長生天指定的貴人?
而將來……將來呢?她是不是還會踏上皇后的寶座,母儀天下?
布木布泰思緒隨意的游移著,不經意又想起了那天,在姑姑的帳第一次見到那時的姑父、現在的姐夫。
他一身白色的袍甲,高大英武,氣度如山,宛若傳說的神將般,他沒有怪罪自己胡亂救治姑姑,而是帶著威嚴溫和地跟自己說話,他的目光甚至在自己的面上多轉了幾圈。
自己本是有機會嫁給他的吧?原本背負著聯姻使命的該是自己才對……若是姐姐沒有適時回來的話,那現在的大妃就是自己了
布木布泰內心怦然一跳,可轉瞬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不不可能的她想起了自己遇到多爾袞的那天,姐姐忽然昏迷過去,抱著她回來延請大夫救治的正是當時的姑父。
他如此對待姐姐,絕不可能僅出於親情並且後來他也拒絕了科爾沁再度聯姻,把自己嫁給他當側室的美意。
或許他不在意多娶一個自己,可自己絕不可能達到姐姐如今那樣的高度,當上大妃,榮寵無雙他對姐姐是不同的,就像努爾哈赤,不管娶了多少妻妾,最寵愛的還是大妃阿巴亥,連死了也要她陪伴。
姐姐……難怪她生而被斷言貴不可言她的美麗聰慧,實在無人能及哲哲不能及,自己不能及,連阿巴亥也不能及
想到此處,布木布泰不由壓下了內心的艷羨,輕輕歎了口氣,若得一人也像姐夫對待姐姐那般對她,此生堪可足矣
「格格盛京好像大不一樣了」一直在簾後偷眼望著外面風景的蘇茉爾神情興奮的回頭對她說了一句。
「是嗎?怎麼不一樣了?」布木布泰笑問。
「唔……人好像變漂亮了漢奴好像比以往都要多些,不過看起來卻不像上次所見的那般愁眉苦臉的,穿得也要齊整些,還有,還有……」蘇茉爾沉吟著努力尋找感覺的來源。
布木布泰含笑聽著,腦子裡卻想到了近期聽過的一些事。
說是大金國汗十分崇尚漢學,不但把他當貝勒時成立的館納入朝堂,而且頒布一系列的法令,不准許任何人再歧視漢人,漢奴享有等同女真人、蒙古人包衣的待遇,極大地提高了漢人的地位。
究竟這些寬待漢人的政策能給大金國帶來什麼樣的好處,她現在還不知道,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姐姐在穿衣打扮上的品味愛好影響了整個大金國上下,那街頭出現的各種好看的服飾,就是明證。
沒一會兒,蘇茉爾也看出了門道,驚異的道:「咦?格格這、這大金國的服飾,是有等級地位區別的吧?什麼人是百姓、什麼人是奴才,還有什麼人是主子,什麼人是朝臣,似乎,一眼就能辨認呢」
布木布泰原本矜持地端坐車內,聽得她這番話,也好奇起來,連忙掀開一角窗簾向外張望。
果然,過往的行人穿戴相比過去有了不少差異,隱隱的呈現出一種秩序來,三五成群各自相隨的不同組合,服飾總是較為接近。也有那主僕同行的,更是叫人一眼就能辨別出誰主誰僕來。
「真有意思」布木布泰不覺笑了一下。
「格格腦袋看他們的腦袋」蘇茉爾又現了一樣不同。
布木布泰也已現,過去的盛京街頭,男人清一色的光瓢頭,現在卻出現了許多不剃頭的男人,雖然還是有辮子,但瞧著似乎要順眼些,而且誰是漢人誰是女真人也不易區分了。
姐夫這是要弱化女真人、蒙古人和漢人之間的區別麼?
先把過去倍受壓迫鄙視的漢人提到一個跟女真人更為平等的地位,再用同式、同服飾的辦法,讓他們對大金國更加生出歸宿感、認同感……這手法,似乎和歷史上的秦始皇有得比呢
正當布木布泰若有所思地忖度著這些細微變化會給大金國帶來些什麼利弊的時候,蘇茉爾忽然高興的喊了起來:「格格格格您快看哪看前面您看看誰來了」
布木布泰本是望向道旁,聽到這話向行進的正前方一望,一抹驚喜的神色頓即掠過面龐,剎那染紅了她的雙頰。
只見行進隊列的正前方,一隊渾身白色袍甲的金兵正迎了過來,為一人騎著高頭大馬,渾身都裹在甲冑裡,只露出一張佈滿期盼的俊臉,神色著急的望了過來,卻不是十四貝勒多爾袞是誰
「大玉兒——」多爾袞忽然看到了布木布泰,唇邊立即綻出歡喜的笑容,情不自禁的呼喊著,策馬朝她的車駕奔了過來。
「多爾袞?」布木布泰輕聲喚了一句,抬頭凝望著窗外高坐於馬背上的那個男人,恍惚間竟生出錯覺,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四貝勒,但還要年輕十幾歲,且不再是滿眼陌生,而是飽含深情地出現在她面前。
「大玉兒你可算到了」多爾袞控著馬匹亦步亦趨緊跟在車子旁,欣喜的對她說話,眼裡洋溢著說不出的熱切光華。
布木布泰回過神來,甩了他一個大白眼:「什麼大玉兒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的,你瞎叫給誰聽呢」說完便縮回頭去,拉緊了窗簾。
多爾袞也不惱,咧嘴一笑,策馬又回到了前頭。
蘇茉爾把這一幕全都瞧在眼裡,推了布木布泰一把笑道:「格格十四爺穿白袍的樣子可真好看以前的四爺可好看多了唉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這般福氣,竟然叫他牽腸掛肚的,人都熬瘦了」
「他瘦了麼?我怎麼不覺得」布木布泰哼了一聲,腦海卻不覺想起了姐姐對她說過的一番話:如果說四貝勒是正午的太陽,那十四貝勒就是朝陽,是即將升往天的太陽
車子很快就到了汗宮門前,多爾袞親自將布木布泰一路送到了關雎宮前,一抬頭,就看到身著旗袍的大妃早已站在那兒。
「額格其……」布木布泰見她親自來迎,也有些感動,忙上前依著禮節彎腰拜見,說的卻是女真話:「布木布泰恭請大妃金安」
「快快免禮自家姐妹,不用客氣」蘇淺蘭忙親切的將她身子扶正,又對多爾袞點頭致謝:「十四弟辛苦了」
「這是多爾袞應當做的」多爾袞嘴裡回答蘇淺蘭,目光卻始終膠著在布木布泰身上。忽然聽到她說女真話,他的心裡好不受用。
蘇淺蘭驚異的望了布木布泰一眼,也沒多問,只是告訴多爾袞先去忙別的事情,晚上再來汗宮吃酒宴,便帶著布木布泰和蘇茉爾徑去了早先就騰出來預備安置她們的殿閣,正好在哲哲的宮殿旁邊。
多爾袞凝望著布木布泰不捨而去,布木布泰的注意力卻在那關雎宮的匾額上,沒怎麼留意他的神情。
關雎,關雎……布木布泰腦海劃過那篇詩句,心忽有所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怕當年的四貝勒,早已是對她姐姐有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