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不安之夜
大金這一場圍獵,直到紅日西垂,方才結束。
各旗將領貝勒們開始清點本旗獵物總量以及個人成績,一一上報到汗帳,皇太極瞧著案頭的統計數據微笑頷,十分滿意。
「十四弟還真是……」翻出名列前茅的勇士名單來,看到頭一行上那個熟悉的名字,皇太極搖頭莞爾,多爾袞起狠來也真叫人意外,他的成績不但是最好的一個,並且領先了第二名好一段距離。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聲音,緊跟著蘇淺蘭的身影便閃進了汗帳。「你回來了」皇太極聞聲抬頭,瞬間卻是一怔。
不知什麼時候,蘇淺蘭已在面上蒙了一層薄紗,只露出一雙眼眉在外,靈動的眼眸閃爍著他看不懂的神氣。最叫他意外的是,蘇淺蘭一手握著弓,另一隻手裡還提著兩隻幼獐。
「別忘了您說過什麼」蘇淺蘭將兩隻幼獐拋上了案頭。
「給你烤肉吃麼?沒忘,爺沒忘不過……」皇太極摸摸鼻子,低下頭去懷疑的審視著幼獐:「這當真是你親手射到的?」
回答他的是一聲輕哼,再抬時,蘇淺蘭人已離開。
皇太極啞然失笑,多瞧了兩眼桌案上的獵物,面上卻掠過了幾分惑色。看得出來,兩隻幼獐都是一箭斃命,正要害,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射獵者的箭術十分精妙。
可他日間是見識過蘇淺蘭箭術的,比初學者強不了幾分,怎麼可能眨眼間就變成高手了?連帶身上也透出了幾分古怪?
想了片刻不得要領,皇太極也就拋開了疑惑,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可沒多少時間關注一些細枝末節。
薄暮時分,在早已搭好的篝火場地上,各旗精英以及蒙古貴客齊聚一堂,開始歡慶圍獵的大獲成功。
皇太極自是要兌現自己許下的諾言,當眾公佈最佳獵手前十名的同時,封賞也是一撥一撥了下去,尤其是頭名狀元多爾袞,他更是不吝讚譽,果真給了他百兩黃金。
獎賞過後,少不得便是觥籌交錯,主客共飲,君臣同歡。
皇太極留了個心眼,宣佈篝火宴上不分地位高下,主動下場子,就著火焰烤起了獐肉,引得好奇的年輕貝勒們群起倣傚。眾人哪知道他的苦衷,只覺得這位大汗真是豪爽平易之極,對他讚譽有加。
蘇淺蘭以大妃的身份,伴坐在皇太極身邊,見著他真的去烤獐肉,眼波流轉間不覺透出了幾分如水的溫柔。
只是她日間為了賭一口氣獵下獐子,還是忍不住動用了哈日珠拉的殘存記憶。獐子順利獵到手裡,那殘存記憶的影響卻一直不曾消失。
現在的她,只覺得心浮氣躁,腦混亂,彷彿控制不住情緒般,總想衝著誰誰一通脾氣,教她不得不以紗巾遮面,藏住了自己的神情,以免使人誤會引起糾紛。
酒酣耳熱間,免不了又要歌舞助興,女真人和蒙古人都是能歌善舞並不以歌舞為恥的習俗,尤其是蒙古人。
那些蒙古客人們帶來的妻妾女兒紛紛和著歌樂下了場子,扭動腰肢舞將起來,瞬間將晚宴氣氛推上了高峰,蘇淺蘭身後年輕的格格和侍女們見獵心喜,存著比較之意,也陸續下了場子。
跳舞的一群姑娘們圍著篝火轉圈圈,自持身份的男人們則互相吹捧灌酒,自有熱情洋溢的年輕男子們高歌奏曲打節拍,目光追逐著篝火邊一個個美麗的身影,各自笑逐顏開。
「格格您不開心嗎?」阿娜日覺蘇淺蘭有些不對勁,趁著給她倒酒之機在她耳邊小聲詢問。
「我沒事你們也下去玩玩啊很久都沒看到你們跳舞了,以後這種機會只怕也很難再有,不如抓住現在,看看能不能碰到合意的男子,我給你們作主指婚?」蘇淺蘭搖搖頭,反笑勸阿娜日和姍丹。
阿娜日和姍丹都紅了臉,不過蒙古女子向來就是靠這種篝火宴會來尋找意人,她們倒是不會拒絕蘇淺蘭的建議,扭捏作矯,互相望了一眼,便欣然答應,攜手離開宴席,跳進了舞蹈場子。
蘇淺蘭面上笑意轉瞬即逝,只是她蒙著面紗,倒也沒人看出她的情緒波動不定,煩躁不安。而見她不肯開口說話,上來搭訕獻媚的女人們說得幾句也就無趣退去,不再有人來騷擾她。
腦海不時閃過屬於哈日珠拉的記憶片段,零碎紛亂,弄得蘇淺蘭平素的冷靜理智全失,她下意識的拿起一碗烈酒喝得乾淨,卻感覺不到酒精的麻醉作用,才想起自己對酒已經完全免疫,不覺大失所望。
這樣下去怎麼是好?蘇淺蘭試圖控制自己脫離那些紛亂的意識,摒除原主的記憶影響,可掙扎了許久,還是老樣子。
想到自己有可能產生精神分裂症狀,蘇淺蘭便懊悔不已,早知道會這樣,日間就不該為賭氣好勝動用不屬於自己的殘魂。
蘇淺蘭雖然頭疼煩擾,感覺仍舊靈敏過人,忽然就感到了有人在注視著她,不由順著感應望過去,卻跟下席位的多爾袞碰了個正著。
多爾袞是今夜的焦點之一,他奪得行獵的魁,正是名利雙收該得意的時刻,少不了要接受眾人的祝酒恭維,但不知他使了什麼招,竟然把圍著他轉的人都驅了個精光,獨自在那握著酒碗悶頭呆。周圍這般熱鬧,他身上卻有種滿座皆喧嘩,一人獨向隅的寂寞滋味。
蘇淺蘭眨了眨眼睛,現多爾袞其實並沒有在凝望她,他的目光雖然柔柔地投注在她眉目之間,眼神卻有些散,心思顯然已經游離出她的面龐,不知飄到了何方。
只是略微一忖,蘇淺蘭隨即明白,定是自己因為蒙了面紗之故,露在外頭的一雙眼睛看著便跟布木布泰有了十分相似,這才引得多爾袞注目,透過她的眼睛,想起了他自己心愛的姑娘。
這個可憐的孩子,一日之間接連失去父親母親,茫然失落的他,大概唯一牽掛的,就只有布木布泰了吧?
蘇淺蘭心頭不覺掠過一分同情,原本都已經說好了,等努爾哈赤病癒從清河回來,就實現他的願望,為他和布木布泰牽線完婚,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努爾哈赤和阿巴亥一去,三年內卻是不能給他完婚了。
不過三年後,多爾袞十**歲,布木布泰十六七,在旁人眼屬於大齡青年了,而在蘇淺蘭看來,卻是比未成年就結婚要好得多。因此這事兒,她並不著急,反正沒有她這個目前在科爾沁來說地位舉足輕重的大金國大妃點頭,布木布泰也不會被嫁給別人。
布木布泰還小,多爾袞若情真意切,等她三年何妨這就是蘇淺蘭的想法,當然,她不會明著去跟這兩人說。
多爾袞能像後世的影視劇描寫的那般,專一而深情麼?蘇淺蘭正想要轉移心煩擾,壓制住腦子裡作亂的思緒,不覺便回望著他,彷彿要從他的神態研究出他的內心。
皇太極很快烤好了小半隻幼獐,估摸著蘇淺蘭再能吃也吃不完這許多肉,這才哈哈笑著跟左右兩邊的幾個正黃旗年輕佐領打趣著,離開篝火走回自己座位,還沒走近,就老遠的看到了眼前一幕,自己的大妃居然在跟自己的弟弟眉來眼去?
不不對勁皇太極內心的怒氣還沒來得及生出,就現了一些細微的異處,蘇淺蘭雖然頻頻望向多爾袞,眼神裡卻是帶著琢磨,而多爾袞儘管凝望著她,眼神卻彷彿穿透過她,落到了遠方。
「又在想什麼?」皇太極含著危險信號的話語聲傳來,同時一股烤肉的香氣跟著鑽進了蘇淺蘭的鼻腔。
「您、您竟然烤了這麼多」蘇淺蘭回過神來,又吃驚又感動的望住了皇太極手裡一大把烤肉串兒,這麼多的肉串,他難道要打包回去吃三天?真是皇帝手筆,奢侈大方
瞧出她眼裡的不同意,皇太極不禁莞爾一笑:「烤多些,才能可著勁地吃再說了,不還有本汗陪你一起吃麼」
蘇淺蘭瞧著他一落座便命人取來盤子,將烤肉都碼入盤,親自操刀切割成小片,再遞到她面前,心頭不覺暖烘烘地,也不再去研究多爾袞了,只是凝望著皇太極,滿眸波光。
雖然吃東西有些不便,蘇淺蘭還是不打算揭去面紗,都是一手掀開面紗,一手將食物送進口,然後重新放下面紗。
皇太極看得氣悶,湊近了她問:「怎的想起戴這麼個東西?」
「防風沙啊」蘇淺蘭隨意的編了個借口,腦子一有了空暇,那些零碎的記憶片段又在不停閃現,弄得她又心煩意亂起來。
皇太極雖然感到她很不對勁,卻是沒法分心追究,在座兩邊都是來自蒙古各部的新客人,剛才離開片刻已是有些不妥,這一回來,很快就跟客人們重新挑起話題,熱烈談說起來。
這次來投奔的內喀爾喀五部,也包括科爾沁草原上的其一支部落,跟蘇淺蘭這一支是同宗。
這支部落的頭領親眼看著大金國汗對大妃的寵溺,心好不羨慕莽古思和塞桑,那兩父子真是眼光獨到卓有遠見,早早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四貝勒,結果四貝勒繼位,他們的女兒竟成了大妃
羨慕之餘,那頭領便存了巴結之心,很快把話題引到了科爾沁的現狀上,果然引起了大妃的注意,凝目向他望來。
那頭領暗喜得計,言語間極力描述科爾沁如今跟過去不同的地方,順便暗示自己對莽古思和塞桑的支持,好借此分得一羹好處。
皇太極看穿他的用心,卻也不予說穿,反而含笑聆聽,自己妻子的娘家勢力越強大,他就越高興,倒不會對此生出戒心。
蘇淺蘭只是怔怔聽著,也不插口提問,她現自己用心聽取科爾沁親人消息的時候,腦子裡旋轉的混亂片段就會停滯下來。雖然還無法恢復往日的冷靜理智,卻比之前瀕臨失控的情形要好得多。
聽著聽著,蘇淺蘭忽覺面頰癢,探手一摸,觸手濕潤,原來不知不覺她竟已是落下了兩行熱淚。
「對、對不起臣妾有些不適……」蘇淺蘭心下一慌,連忙起身告退,話也沒說完,就匆匆轉頭逃離了酒宴。